第六章
不知從何時開始,整個擎天集團里瀰漫著一則傳言,上至經理級的主管,下自清潔的歐巴桑,皆耳語相傳着。
這日,柳蝶戀埋首於桌上的報表,想藉着刻意的忙碌來麻痹自己的知覺,她極力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這樣或許可以不去在意周圍的有色眼光,或許可以聽不見周遭的竊竊私語,傷害的感覺或許也可以稍減一些。
可是,窺探的眼神越來越放肆,流言越來越不堪,而憂傷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惹怒眾人,只知道原本友善的同事全變了樣,每個人的眼神里總帶着輕鄙,而言談間則含着惡意。更有甚者,她們竟然在工作上為難她。
她反反覆覆、仔仔細細的思索推敲,仍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得罪她們的,幸好,辦公室里還有千惠一人是友善的。
“蝶戀。”一旁的黃千惠輕輕撞了她一下,遞一長紙條給她,還朝她露出一個略帶抱歉的微笑,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並迅速打開紙條。紙條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卻使她的血液迅速由臉上退離,只剩下倉皇和驚異。
毫無血色的臉對上鄰座的黃千惠,不用言語說明,她的表情已明白的證實紙條上的問題——
有人看見你與總裁在茶水間裏擁吻?
哦!老天,原來這些天的嘲諷與排擠就是為了這件事。
她不是自願的,難道她們不知道嗎?
“聽說你和總裁有一腿。”冰冷的聲音不客氣的傳來。
“林美玲,你太過分了!”黃千惠氣怒的抱不平。
“過分!?我哪裏過分,你說啊!”林美玲冷哼一聲,見柳蝶戀只是無語的看着她,一副無辜的可憐樣;再看看一旁代她出頭的黃千惠,心中更是有氣。
哼!她憑什麼?不過才進來公司一個多月,就得到總裁的青睞,聽說總裁還特地下令要主任不許讓她做太多的事……
若不是她以那張清純面孔勾引總裁,用美色去引誘他,總裁怎麼會對她特別關心?
一定是這樣,不然為什麼她想盡辦法靠近總裁,而他卻連瞧也不瞧自己一眼!
“林美玲——”黃千惠站起來,氣得雙手緊握成拳。
“怎樣,我有說錯嗎?她在茶水間裏勾引總裁,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怎麼?可以做卻不許人家說啊!”她睥睨的看向一旁不語的柳蝶戀,故意揚高聲音哼了一句:“狐狸精,不要臉。”
黃千惠看向一旁彷彿深受打擊的柳蝶戀一眼,不禁伸出手輕輕拍拍她,像是安慰她一般。
接着,她轉過身與盛氣凌人的林美玲展開對罵:“你憑什麼罵人家狐狸精,全公司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對總裁夫人的寶座有着高度的興趣,結果呢?爛花有意,流水無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麻雀還敢妄想變鳳凰?”
“黃千惠!”林美玲氣得拔高音量。
“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不知道嗎?”財務部經理周齊祥聽見吵鬧聲連忙過來制止,同時還一臉嚴肅的看向一臉刻薄樣的林美玲,並出聲警告她收斂自己的行為,不要惡意攻擊,沒想到林美玲的嗓門更大了。
“經理,連你也被她迷住了?她本來就是狐狸精啊!不然為什麼總裁會來我們這一層樓還與她在茶水間遇上,這不是故意設計是什麼?”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再也控制不住,柳蝶戀幾乎要哭出聲來,她的身子劇烈的顫抖,響在耳際的是一聲聲莫名的指控。
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她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嫉妒真的可以將一個人醜化到這樣的地步嗎?
在傷心失望之餘,她不解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柳蝶戀再也忍無可忍,她覺得自己無法再多待一分鐘,甚至一秒鐘。她耳邊全是交頭接耳的細語聲,抬眼四望,眾人的眼神有的責備、有的鄙視、有的同情……
她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四分五裂,心也碎成片片。於是,她以頭痛為由,請黃千惠代為請假,便匆匆的離開。
在街上晃蕩一整個下午,她不覺得餓,更不覺得渴,有的只是深深的疲累和無奈,天曉得她有多想再也不回去上班,但自己的仗要自己打,對於旁人的惡意攻訐及污衊,她絕不以辭職來解決。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所以她絕不稱她們的心,只是現在的她不想再去面對她們,只好請假以求得一個暫時的寧靜空間。
她就這麼一個人,孤單地在街上逛着。
“這麼晚了……”望着百貨公司剛關下的鐵門,她才驚覺時間的消逝竟這麼快速,而自己竟也忘了打通電話回家,想起父親焦急的神情,愧疚感濃濃的籠上心頭。
她真是差勁,只顧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忘了家中等她一同吃飯的父親。
回家的步伐越來越急,被愧疚感淹沒的她渾然不知就在她身後不遠處,有個頎長挺拔的身影獨自跟隨在後面,直到她安全返家,才又悄悄離去。
月光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更顯孤寂。
“戀兒,別睡嘛!”男子輕搖着懷中已經昏昏欲睡的妻子,有些寵溺又有些無奈地企圖喚醒她。
“不要啦……威,咱們別等了,好不好?”她偎近他,挪動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更安適的睡丟。
“戀兒,這樣會着涼的。”男子以自己身上的披風將妻子密密實實的蓋住。
“嗯……”
“戀兒?”男子俯下頭,憐惜的以唇摩挲着她柔白的面頰,動作輕柔得像呵護着易碎珍寶一樣。
“睡吧,戀兒,等一會兒花開時我再叫你。”男子在妻子的耳際輕輕低語,而熟睡中的妻子仍是沉沉的睡着,但男子不以為忤,仍專心等待曇花盛開……
不——
柳蝶戀自夢中醒來,再也了無睡意,她起身打開窗子,冷涼的夜風伴着細雨吹了進來,身上的薄紗襯衣被雨水淋得微濕,她卻渾然不覺,她的心已被其他思緒佔據。
她將眼神投注在遠處的街燈上,一點淡亮照在暗沉的夜裏,顯得有些孤寂。
方才她又作夢了,夢裏那名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一臉幸福的安憩在夫婿懷裏。
而她的夫婿則因她一句不曾看過曇花盛開的奇景,而費盡心力命人移來千株曇花,只盼花能解意,一起綻放來博得妻子的歡心。
這些像連續劇般的夢境不斷地反覆上演,這一次——她更清楚的聽見那名女子喊了她夫婿的名——
威?
怎麼與那狂人一樣呢?與那個霸道索吻的總裁有着一模一樣的名字。
一想起他,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種想痛哭一場的衝動,心口酸酸的揪疼起來。
雨,則伴隨着被風靜靜的落下,與她頰上的淚水一同肆流。
“戀兒?”
柳父關心的用眼神詢問魂不守舍的女兒。
這幾天總見她愁眉不展的,昨天淋得一身濕回來,今天一早又心不在焉的,剛才掉了筷子,現在又打破了琬……
“爸,對不起,我馬上收拾。”
讓碗盤碎裂聲喚回神智的柳蝶戀,手忙腳亂地蹲下身,藉着低頭撿拾碎片的動作逃避父親關心的眼神。
她也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近來的失常,在她漫無目的冥想之際,又讓破裂成碎片的碗扎了手,在手指上劃出一條紅色的傷口。
“戀兒,要不要緊?疼不疼?”
柳父迅速扶她坐回椅子上,並拿來醫藥箱,手腳俐落的為她消毒上藥,同時還心疼的頻頻在傷口上吹氣,好像這樣便能減輕疼痛幾許。
看着父親這個熟悉的舉動,柳蝶戀馬上憶起小時候每當自己受傷破皮時,最疼她的父親便會邊幫她上藥邊吹氣,還告訴她等一會兒就不痛了。
果然——
“忍耐一下,等一會兒就不痛了。”
這句父親自她兒時便說了無數次的安慰話語,早已是她習慣並熟悉的,可是這一回卻莫名的惹來她的淚意,她紅着眼,感動地撲向熟悉的溫暖懷抱,低喊了聲“爸”之後,便不出聲的直落淚。
柳父任由女兒靠在他的懷中大哭一場,待她回復情緒后,才不舍的抽起紙巾為猶掛淚珠的女兒拭淚。“怎麼了?”
“爸……”柳蝶戀欲言又止,怎麼說呢?該怎麼告訴父親自己這一切失常的舉動全是為了自小便不斷上演的夢境,還有那個讓自己驚慌失措的男子……
“爸,對不起,我來不及了。”她迴避父親關懷的眼神,低下身將地上的碎片收拾乾淨便拿起背包倉皇出門。
轉出巷口,思緒猶漫天飛舞的她撞進一個壯實的懷抱里,她略微驚嚇的抬頭,低呼了聲:“你——”
這個害得她讓同事排擠羞辱,還害她一夜難眠的罪魁禍首,此刻正一臉興味的站在她面前,彼此近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隙,連他身上那淡淡的煙草味都清晰可聞。
她慌忙退後一步,想避開這個禍害她的災星,無奈他伸出手摟住她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成功的將她拉進自己懷中。
柳蝶戀慌忙地東張西望,臉頰因為羞窘而艷紅。這條小巷來來去去的全是熟悉的鄰居,若是讓人撞見她一大早便與陌生男人拉拉扯扯,她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放開我!”
“為什麼?”又是極度無賴的回答。
“你這個神經病!”柳蝶戀氣得差點失聲尖叫,她拚命扭動身子想掙脫他,無奈他像個釘在地上的木樁一樣,無法撼動分毫。“放開啦!”
回答她的則是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啄吻,登時讓她原已紅艷的雙頰像火燒似的又紅又熱。
她急得四處張望,在確定無人看見時才鬆了一口氣,並瞪着眼前這個臉皮比銅牆還厚的無賴,而他也不認輸地與她對看,這畫面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裏,恐怕會以為他們是濃情蜜意分不開。
良久,柳蝶戀宣告放棄。
“拜託你行行好,放開我行嗎?”她小聲哀求。
“可以啊!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關繼威得寸進尺的要求。
“想都別想。”誰曉得他這個變態會說出什麼奇怪的要求來。
哪知他竟然聳聳肩,好整以暇的將她摟得更緊,無視她的瞪視與掙扎。
“那好吧,我就繼續摟着,反正我也不想放開你,乾脆讓你的鄰居們出來看熱鬧,反正尷尬的人絕對不是我。”
“你!”她狠狠的用手肘往他腰側撞去,滿意的聽到一聲悶哼。不過她也沒佔便宜,下一瞬間,高高噘起的紅唇馬上便被他吻住。
片刻,他氣息微亂的抬起頭,還不忘先前的要求。“答應我或是繼續耗下去。”
“你——”迫於無奈,她只重重地點一下頭,以表達內心的不滿。
“那走吧!”關繼威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她硬和他拗上了。改摟抱為牽手,將心不甘情不願的她帶往停在巷口的車子。
“等一下。”她掙扎在原地不動,“你要帶我去哪裏,已經是上班時間了。”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還有,別忘了公司是我的。”半強迫的將她塞進前座,關繼威便快速的繞到駕駛座,同時還將車門以中控鎖鎖住。
“我當然知道公司是你的,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怎麼會……”柳蝶戀覺得很委屈,一種想哭的衝動再度狂湧上來,她側過頭,將眼光移向車窗外,拒絕讓身旁這可惡的男人惹出她的淚水。
其實她可以不理他的,只要她堅持或大聲呼叫,他絕對無法如願將她帶上車。
可是她做不到,她無法抵抗心底莫名的渴望,更無法對他眼裏的懇求狠下心拒絕。
多麼矛盾啊!既想逃離卻又放任自己靠近,而一旦靠近卻又怕得想拔足狂奔。
是不是因為那個一直糾纏她的夢境?否則為什麼她會委屈於他這種霸道蠻橫的行徑?她並不認識他,為何會對陌生的懷抱產生一種曾經擁有的感覺?彷彿在不久以前,他就在心中烙了印,卻因為某些原因,所以將之掩藏起來,以為不去碰觸,便不會憶起。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發生過就難再忘懷,如果說夢境是她的前世,那今生呢?是為續緣?或是斷情?
望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突然間,身旁的他竟與夢中男子重疊在一起,她茫然了。
約莫一個小時后,一幢坐落於郊區的白色建築物出現在她眼前。此時,太陽已高掛天空,車子緩緩在雕花門前停住。
“這是——”柳蝶戀疑惑的開口。
大理石柱上的“戀園”二字緊緊地揪住她的心,她的臉色有些泛白,心底深處有種不知名的情緒正威脅肆虐着她的淚腺,一種想哭的衝動又再次席捲她。
戀兒,我的好戀兒,送你一個禮物可好?
戀兒,你喜歡嗎?這是專屬於你的天地哦!咱們就叫它“戀園”吧!
戀兒……我的戀兒……
不!不!柳蝶戀掙扎的搖頭,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着。天啊!夢中男子也曾為妻子築了一座園,並以妻的閨名來命名,那座園也叫“戀園”
老天啊!
亟欲遺忘的夢境一幕幕在她眼前跳動,彷彿在許久以前,她也曾親身經歷過這一切;不若以往般只當自己是旁觀者,她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以往所夢見的一切,全是自己的親身體驗。
“你是誰?到底是誰?”
她無法動彈,只能縮在椅座上,仰着一張蒼白的小臉,望着正打算扶她下車的關繼威。她的呼吸急促,淚珠不斷地掉落,心痛得差點昏厥。
“別哭。”關繼威伸出手,溫柔卻堅持的將縮在椅子裏的淚兒人帶下車,他神色複雜的瞅着她許久,才抬起手輕輕地為她拭淚。
“為什麼?”柳蝶戀顫抖的詢問。
她在哭什麼?她不懂啊!
關繼威的手緩慢地撫上她的臉頰,像是渴望許久似的,他輕柔地觸摸她的肌膚、清亮似月一樣的眼、秀嫩如花瓣的唇……
那是一種溫柔到近乎疼惜的觸碰,流露出他內心最深切、也是最赤裸的情感。
他好想緊緊摟住她,將她揉入自己的骨血里,這樣就不用再擔心會失去她。可是現在不行,她已經嚇得半死了,他知道她並不像自己是帶着前世的記憶尋找她,所以她沒有他那種刻骨銘心的愛;她甚至躲了自己好幾世。
這個認知令他痛得幾乎挺不起身,如果做錯事一定要付出代價,那他所付的代價也太大了!
強迫自己狠下心,無視於她流淚的雙眼,他啟動雕花大門的開關,門往一側滑去。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大片的園子,園子中央有條小路,足可供一輛車通行,路的兩側全植滿梅樹,雖是盛夏時節,但仍可想像出梅樹若是盛開時會是怎樣的奇景。
柳蝶戀像着魔般任由他帶她進去,雙眼動也不動的盯着眼前的景色瞧。在他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一座玻璃花房前。
不!不要進去,心底的警告不停狂喊着,無奈她的腳卻不聽話的往前邁去。
再也撐不住自己的重量,她軟軟的倚在他身上,任由他支撐着自己。
曇花千株!
他竟命人在花房裏培育了大片曇花。
瘋了!他真的瘋了。柳蝶戀痛苦的呻吟出聲整個人猛烈的狂抖着。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原來自幼就不斷上演的夢境並不是夢,它曾活生生、血淋淋的發生過!
她就是那名身着古裝的女子;而他,就是自己的夫婿!
之前她怎麼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避男人如猛獸,畏情愛如蛇蠍;但這些習慣卻在他接近時,全潰敗流散。
再也承受不住,她放任自己沉入無邊黑暗裏。
深藏的記憶一旦被挑起,便再也掩蓋不住。
而心的城牆呢?是否也會崩塌瓦解……
是誰?為什麼一直抱着她,抱得這麼緊,快讓她喘不過氣了。
柳蝶戀不舒服的動動身子,抗議的呻吟着,然後又沉沉睡去。
“戀兒,醒來。”擔憂的粗嗄嗓音堅持要喚醒她。
“戀兒,醒來。”堅持的嗓音持續着。
“戀兒……”
像是不堪其擾,沉入黑暗裏的人兒終於眨眨長翹的睫毛,呻吟地醒了過來,空茫的焦距一對上面前急切的眼,馬上震得恢復神智。
她突然覺得好委屈,好恨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念頭讓她呼吸急促、心跳狂亂,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深處啃噬着她。
她掙扎着想躲開。
關繼威馬上將她緊摟入懷,牢牢的抱住,霸道又不安的看着她。
“放開我!”柳蝶戀極力掙扎,聲嘶力竭的哭泣着。
“好,好,你別這樣,我放開。”關繼威啞着嗓子軟聲哀求:“但是請你別激動好嗎?這樣你會受不住的。”
他一放開她,她便忙不迭的退後,直到背抵上牆面,才用戒慎的眼眸盯着他。
她的表情讓他好痛。
“為什麼?為什麼?”深埋已久的過往為什麼還要這麼狠心的再去撕裂它?
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捉弄她?
“戀兒,別這樣。”別用這麼傷心與憤恨的表情對我,關繼威在心底吶喊着。
“別怎樣,別哭,別逃,還是別恨你?我與你毫無關係,你為什麼纏着我不放!”
這一刻,她不知自己該怎麼去面對這一場荒誕不經的劇碼,為何電視劇中才有的場景竟讓她遇上了呢?
“我很抱歉,戀兒,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負你。”即使已過千年,只要一憶起白絹上觸目驚心的血書,仍痛得他五內俱焚。
不過是兩行短短的字,卻讓他死過無數回,那是她用血淚所寫下的——
願今生與來世
你我永不再見
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如果他那時沒有忽視心中的警告,堅持將他的戀兒帶在身邊,懂得防範那些覬覦他幸福的人,那他也不用嘗盡相思之苦。
他已苦苦追尋她無數世了!每一世中,他皆在無盡的等待及蝕骨的思念中錯過,累積千年的渴望早已成狂成顛,而他卻只能無助的放任思念氾濫成災。
每當在他快撐不下去之時,他會恨,恨上天不公,恨命運無情,為什麼將他摧折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的痛苦又有誰能代為承受?
“我不要聽,不要聽!”她激動得大聲叫嚷。
“不要再躲我了好嗎?我真的沒有負你。”關繼威不放棄的懇求着。
“沒有負我?好一個沒有負我!”柳蝶戀激動的斥喝。
已讓前世記憶逼得快發瘋的她宛若復仇女神般一步步朝他走去,原本的冷靜已全部潰散,此時的她再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前世可憐悲苦的戀兒或今生不惹惰愛的蝶戀,她已分不清了。
“戀兒……”關繼威痛苦的呢喃。
“不要這麼叫我,再也不要。”她突然狂喊出聲:“你說你沒有負我?你竟然說你沒有負我?那麼那封休書是什麼,是你心血來潮開的玩笑嗎?”
“那不是我寫的,真的。”關繼威不斷的解釋,努力要讓眼前面臨崩潰邊緣的柳蝶戀相信。
“哼!”
“真的,請你相信我。”
“就算我相信那封休書是別人假造的,相信那上面的字跡是別人模仿的,那誰來相信我是被陷害的?明明有冤卻百口莫辯,明明受盡欺迫卻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無望的等着那個樂不思蜀的人回來解救。這種苦,若不是親身體驗,誰能知道、能明了?”柳蝶戀字字血淚的吶喊出心中埋藏已久的委屈。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他握住她緊捏成拳的小手,不舍的看着原先柔嫩的掌心已讓指尖掐出了細細的傷痕。
柳蝶戀甩開他,身子不停的發抖,她緩緩的後退,直到已貼上牆壁,才慢慢的跪下來,然後將自己抱得緊緊的。
“對不起有什麼用?當我讓人誤會、羞辱的時候,你在哪裏?”她恨恨地嗤笑出聲,伸手抹掉頰上的淚,但新的淚水隨即又氾濫的落下來。
再也不理會她的掙扎與抗議,關繼威緊緊的將她鎖進懷中,張口欲言,卻明白再說什麼也沒有用。
再多的懺悔也喚不回過去,他無法讓時光倒流,這一點在千年的輪迴與等待中他便已苦澀的明白。
此刻的他只能沉默的擁緊她,任由她發泄怨氣。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對不起……”關繼威只能不斷地重複他的歉意。
“為什麼?”柳蝶戀傷心的哭着。她既恨他、也愛他,不論是前世的戀兒,或之前尚未開啟記憶的自己,全都不可自拔的被他吸引着。
不!她不要,這一次,他再也別想。
她狠狠推開他,矛盾的眼複雜的看向他。突然,她飄忽的笑起來,那一直讓關繼威醉心的柔情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累積了許久的怨。
“戀兒,別這樣對我。”驚覺她眼神里的拒絕,他惶恐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她有多恨他。
“我恨你,我恨你……”乏力的頹坐在地上,柳蝶戀低喃着。
這幾天的經歷,她的理智與體力早已透支,現在的她,距崩潰邊緣不過是一線之隔。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關繼威啞着聲音道:“那時候——”
“不!別再說了,沒用的。”
前世的記憶太過難堪,她無力去承受,她只想遺忘,如果記憶也能像垃圾一樣,當她不要時便將它拋掉該有多好。
在身心俱疲之下,她撐着身子站起來,幾乎耗盡此生的所有氣力,她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的朝大門方向走去。
路好長,似乎走不完似的,就像她的惡夢一樣的長。
“你要去哪裏?”關繼威猛然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離去。
柳蝶戀冷冷的回過頭盯着他緊握自己的手,直到他頹然鬆開手后,她立即轉身離去。
她記得,前世的自已被迫在火焚與投湖兩種力式中做選擇;她記得,沒有人願意聽她解釋,大家全用鄙夷的眼光凌遲她。
那時,誰又給過她機會?大家全像看戲般圍在湖邊看她哭泣,聽她求饒,然後無動於衷的逼死她,快意的等她沉在湖梩痛苦死去。
那時,沒有一個人願意拉她一把。
所以,她也不要給他機會!
她也要他嘗嘗那種比凌遲至死還要痛苦的感覺,一種四面楚歌、沒有生機的無奈。
“戀兒。”關繼威緊追在腳步不穩的柳蝶戀身後,他好想一把擁住她,讓她將悲傷發泄出來。
可是,擁住了又如何,自己正是那個惹她心傷的劊子手,而她對自己的痛恨讓他好怕——怕不管他做什麼都再也不能挽回一切。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憑藉著一份意志力,柳蝶戀強迫自己走着,不理會身後男子追隨的腳步,她知道他不放心她,可她仍是硬着心腸拒絕回頭。
前世的記憶與委屈已讓她再也不復平靜,可能是前世的自己真的很悲哀吧,不然怎麼會讓現世的自己也痛苦難當。她宛如行屍走肉般的走着,不理會一旁車子的喇叭聲,只是一步拖着一步慢慢的走着,彷彿這樣就能證明什麼。
“戀兒,讓我送你好不好?”
她越來越虛浮的腳步讓他心驚不已,直到她一個閃神重重的摔在地上后,他再也剋制不住心痛的情緒,不理會她的頑抗與掙扎,硬是將她抱進懷裏。
可能是力氣耗盡,她沒有掙扎,只足緊緊的閉上眼,無力的依在他懷裏,任由他招來一輛車送她回家。
依然是那個巷子口,此時已是天色微暗的時候,陣陣和風淡淡吹拂着。
柳蝶戀仍然拒絕看他,但情緒已平靜許多。
她疲累的在心底嘆口氣,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件事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這一切……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戀兒,你還好嗎?”關繼威試探的開口。
本來他想說的並不是這一句,他只想將她緊擁入懷,並求她原諒他,再給他一次機會。可是看着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她,哀求的話硬是哽在喉嚨不敢說出來。
見她不答話,他不死心的再問一次。
只要一個字就好,他知道自己太心急,一下子將一切傾倒出來,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會受不住的,更別說是嬌弱敏感的她了。
真的,只要一個字就好。
可是老天爺還是沒有聽見他的乞求。
她只是轉過身,背對着他,一步步無言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