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塵衣沾情,月圓月缺循環轉。星辰夜風裏,此般等候,也是一種醉人心情……

光陰的觸角又往前推進了四年。

一個寒風呼嘯敲窗的日子裏。

冷御天的肚子抗議叫囂着,他拋開手中的戰略布兵圖,揚聲喊着,"羽塵,羽塵。"

今天居然沒送晚餐來。反常啊!第一次這麼反常啊!再仔細一想,也有好半天沒見着她來去輕飄的身影了。

舉凡訓練兵士操戈鍛練之事,他無不親力親為,所以他沒有住在楚國都城那兒幽逸的王宮裏,反而與軍隊朝夕相處。

他並不貪圖華服享受美食,對住的要求也簡單,於是一小幢營房改裝一下,就成了他的住所。一進門房的地方是大廳兼書房,是他會見將領討論公事的地方。裏面隔成一大一小兩間房,大間的是他的寢居,小間的是羽塵的睡房。

羽塵的確是一個優秀的貼身幫手,不必他挑眉開口,總服侍他的生活起居恰到好處。她不多話,適時的出現,仍然偏愛白色衣物。

她,真的化身為他身後的一抹白色影子輕如空氣,淡如白水,常被忽略,是沒有分量的存在,令他淡漠冷容以對,卻感覺完全舒服自在!

但是,他沒叫影子消失不見啊!

"你們有誰看到羽塵了?"冷御天打開房門,問着門外往來巡守的衛士。

"回王上,過了傍晚后就沒見過她了。"

"回王上,屬下最後看見她往淮河邊跑去。"

河邊?羽塵竟然在外留置到這麼晚!

"王上,需要小的去將她找回來嗎?"一名守衛問着。

找尋她的影子,還須假手他人嗎?"留在你的崗位上。"

冷御天氣悶郁於胸,不悅展於眉下,這小女娃哪根筋打結了,今天居然敢給他出狀況!

入了夜的淮河邊寒風更凄厲,吹過臉頰宛如刀片在割。羽塵到這裏來做什麼?與鬼魂夜遊江水嗎?她到底在想什麼……想?

天!他驀然發覺他忽略了一個事實--她有血肉有身軀有想法,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女孩。他身後的影子其實也有思想,而他竟從沒注意過她的腦子裏裝了些什麼!

費了一番工夫,他終於在一棵柳樹光禿禿的枝椏間發覺了那一團小小的人影。多虧她一身素白,否則光靠着薄弱墾光,他哪能看見她呢!

"羽塵,下來。"語氣雖然不悅,但還平緩。

沒反應。

"羽塵!"聲量放長放高了。

還是沒反應。

"我上去了。"

"主人,請你不要過來。"是帶着濃重鼻音的硬咽聲音。

"你不聽我的話?"哼,敢造反?他縱身上樹,抓下來那縮成一團、冷得發抖的冰涼身子。

"主人,對不起。請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安靜的死去。"她首度想反抗他,掙扎着要離開他的鉗制。反正要"死了",她豁出去了。聽不聽主人的話!收不收斂口舌,好像也不重要了啊!

死?她到底在說什麼鬼話?他揪着她的衣領,將她提到眼前來,提起火氣對着蒼白的小臉低咆着,"死不死不是你說了算,我沒準你死!"

早習慣了自己影子的存在,哪能說丟走就丟走。

又一個新的認知竄入他的腦海,他早已將她視為身體的一部分了--雖然那一部分看似輕得可擬飛塵可比羽絮,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沒辦法了,我就要死了。"身子裏那麼的灼痛,冷汗冒了一整天,鮮血又一直狂流,這大概就是死亡的前兆吧!

"閉嘴。"他將她安在盤縱的樹根上坐下來。

他快速搜尋一堆掉落在地面上的枯樹枝,以打火石點火,燃起溫暖與光亮。

遺言總要交代,她的小嘴又開了,"對不起,主人,羽塵不能跟着你了!"遇見他的第一天就給出孺慕之心,再經數年相處,很不舍離開啊!她心都發痛了!

雖然他一向冷淡,有時好幾天也不會對她說一句話。可是,她認為主人也會介意她的死亡,所以她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死去,不願被主人發覺,不能讓主人因她的死亡難過啊!

主人當年所下的指令里沒有這一項,然而,這是她所能為主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可是主人竟然找來了!

"你不會死!"手腳是讓寒風給冰凍了,但是他知道她沒這麼嬌弱。

"對不起!"骨子裏強烈堅忍又自主的因子讓她用牙齒死命咬住嘴唇,硬是將眼中的霧氣給吸進去。沒有流出淚來,只有唇緣泛血了。流血總比流淚好,不該把傷心的臉龐讓主人看了徒惹他的困擾!

"跟我唱反調?說,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他半眯的虎眼在火光中閃動,更顯陰厲。

火束的暈黃明亮里,她說道:"我不是故意唱反調。我……我一直在流血,很多很多血,我一定活不成了。"

他飛速打量她全身,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口。攏眉舒展了,他已有些明白,吶吶沉問:"羽塵,你幾歲了?"

"十四。"

"我上校場的時候,你一個人可常去找我母后?"他對她平日生活竟然一無所知。

"沒有,走到京城太遠了,我很少出軍營。"

他仔細思索,軍營里可有一些幫忙打雜的老婆子在出入?"你經常和哪些人在一起?"

"有空的時候,我只會去找鄔潭子教我讀書識字。"下腹很痛,她緊咬牙關回話。下唇破裂的傷口更嚴重了,鮮血滴下她的下頜。

他爆吼出,"該死的!"一個小女孩在男人的軍營中長大,居然沒人教她女人的生理變化。她居然還和鄔子潭到一塊兒了!天!他居然如此忽略屬於自己的這一小部分!

"主人,我快死了吧?"又一陣絞痛襲來,她整個人揪成一團,往樹榦後頭倒過去。

他一把托住她的身子,腕力一使,轉落入他的懷中。

"不要!會沾染上血……"她驚呼着。雖然她已經拿了許多層的布墊着,可就怕百密一疏啊!

他鎖緊她退縮的小下巴,復以指尖輕揩去她唇緣的血漬,"我已經占上……了!"

她凸瞪着主人近在指寸間的臉龐,他一直說不許她死去,他固執的來沾上她的血,這樣與人親近的他……她從不認識啊!

她沒法控制住紊亂奔竄的情緒了,感動的眼淚墜滾下衣襟!

不能讓她胡思亂想,形冷少言的他做了一件他不可能做的事情,"安靜!聽我說……"

主人對她講話,一直說,說了很多,這一次加起來的分量多過以前四年的總和。她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得很認真,也聽得出神了。

濃醇的嗓音里流露出主人對她的關心,四年來擺放在她心裏角落的一個疙瘩消散了。軍士面前的主人看來冷冽殘酷,甚至無情噬血,然而,他另有真實血肉隱藏在冷漠的表象內,今天她終於明白了。

亦狂亦俠亦溫文,這麼多面化的主人,就像他的雙重眼瞳變化莫測,實在太深沉了啊!

"所以你懂了嗎?"他最後問着。

"懂了。"懂了自己的身體,也終於懂了他的內心。

居然是主人,一個偉岸的男子來替她解說女人的生理構造與變化。

沒有害羞怯赧,她更努力在想另一個問題。以前對他又敬又怕,現在除了又敬又慕之外,比崇拜還多出來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每道淚痕仿若被他牽動的心弦,沾上衣襟的眼淚里凝結着飄忽的心緒,這些陌生的感情該如何來解釋?

還來不及細想出結果,她竟聽見一句青天霹靂

"你長大了,不再適合留在軍營里!"

懷中的輕盈柔軟讓他明了到她不再是小女娃了。他對自己軍隊的紀律操守有信心,但軍隊畢竟不是年輕女子該來的地方。

她的臉色刷白,眼角又滾出淚滴。身體的痛竟然比不上內心的撕傷,主人為什麼不留她了?

當年大伯母將她交給蕭爺爺,她就明白那艘蜑船不再是她的家了。如今她該何去何從?不是死亡般的與主人分離,而是活生生的剝離……不想離開他的,非常不想的啊!

望着她成串墜滾的淚,他淡言道:"明天一早讓人送你回王宮,找太醫給你診治疼痛。"

是痛的,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她寧願不長大,就能一直留在主人身邊。

她拍着氣,以袖擦淚,再三考慮后終於說出口了,"主人,你把我送走,可是我大伯母也還不起蕭爺爺那一筆錢了。"

"誰是蕭爺爺?蕭衍嗎?"從來沒提問過羽塵的來處,因為他不認為那有何重要。但是,怎會牽扯上肅衍呢?她難道不是母后親自挑選給他的嗎?

將她舉到一臂之遙,對着她的淚眼,他沉聲着,"說一說你的童年過去。"

是溫度的吸引,也是不舍浪費最後的片刻,她大膽地又溜回他的懷裏,靠得更近,臉頰就直接擱在他的胸口心跳處。

殘淚也順帶占上他的一襲青衫領。主人與影子可一分為二嗎?在血和淚的摻雜沾惹里,仿似早已分不清原來是誰的了!

他由着她靠近,沒將她推開,只靜待她的回答。

吸了吸氣,她幽幽開口了,"我在漁村長大。"靜止無聲了。

"說詳細。"

"哦!在淮水邊,我的生活里除了水就是魚。哦,當然不能忘了每年都會多出來一個小弟弟,一起來擠家裏早已經睡不下人的大通鋪。"

冷御天皺起英挺的劍眉,第一次聽到這種尋常百姓家的故事,貧窮過日子還拚命生一堆養不起的孩子!無知啊!

她靠着他的心窩,沒發覺他冷肅的顏色,繼續說著,"我爹娘很恩愛,每天都一起出去打魚。可是淮水很壞的,夏天裏常常會起很兇猛的風浪。有一天,他們出去后就再也沒回來過。鄰居說淮河裏的水神帶走我爹娘了!"

看吧,他就知道養那麼多孩子是一種負累!大人兩腿一申,小孩就成為孤兒。嗤,無知的凡夫俗子!

"那時你多大?"

"好像是七歲吧。後來大伯母好心將我們姐弟帶過去,住到她又舊又破的蜑船上。每次淮水一起大風浪,我們就縮成一團,好怕船要翻了。弟弟們拚命哭,我只能一直安慰他們。其實我也很怕的,但是我總不能陪着他們一起哭呀!"

她的手指絞擰着,好像又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從眼前走過。

"主人,你會怕死嗎?"她突然一問。

把她惶亂無措的手包在他的手掌里時,倏然發覺他已陪她走入她的回憶極深,從未開啟的冷然心情彷彿被她語氣里的感慨撩動了……

死亡--是武將的依歸,他的父王從小就教育他不畏死亡。

他悠然暢言,"群雄逐鹿的亂世,身為一國之君,我沒有權利逃避自己的命運。父王有一句名言,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要做到冷家歷代亡靈的期待,我不能讓楚國臣民失望!"

聽得出神了,她不覺張口問着,"即便主人不喜歡?"

"喜歡是一種奢侈,我從不多想。"真問他喜歡什麼,也許能有人這樣陪他談心也很不壞哪!

沒有喜歡的事物?主人比她還可憐!

然而,已與她分享太多的心情,這個話題可結束了,他落下狂放句點,"不,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得太早,霸業未成!"

仰頭凝視着主人幽遠的目光,被他飛揚跋扈的神情深深撼動了,她做了一件原本不可能允許自己做的事一一請求。

"主人,請允許羽塵陪着,直到主人雄霸天下的那一天!"

他一窒。他今晚的自制力太差了,居然勾出她的戀戀不捨。他瞬間抓過冷淡的面具戴上,放開懷中的柔軀,說道:"你走,我不會去跟你大伯母要錢。"

主人還是不答應。落寞失望全寫在她蒼白的臉上。

"回去了!你……可以走吧?"

如果說還痛走不動,就能在主人懷裏多留一會兒嗎?啊!何必為難他呢?她搖搖頭,"我好多了。"

"我們走吧!"他自顧站起往營區回走。

只是走了十步路之遙,他敏銳的耳力除了陰風的呼嚎外,竟然聽不到她走路的腳步聲。他停了下來,等着……

良久,他才又聽到一個小步伐困難的行進。

他屹立不動等着……等着她開口說,主人,我走不動,攙扶我一下。

她終於趕到他身邊了。"主人,我……們走吧!"

竟是大出他意外的答案!冷御天雙瞳眼瞥向身邊孱弱的身子,眼光是冷的,心卻已無法殘酷了。

這個女孩啊,明明自己也怕死,卻忍着眼淚安慰與她年紀相當的弟弟們。明明身體還疼痛,卻也不敢開口言明!

多年前怎會毅然決然留下她?只因她跟他是同屬一種個性的人類啊!

欣賞她骨子裏的倔氣,在她身上他宛如看到了自己同樣倨傲的靈魂,女人與朋友都排除在他的生活範圍內。為達雄霸天下的目的什麼都可拋棄,沒有忍受不了的孤苦。

自從父王去世后,他身邊只有這一縷影子啊!他如何能割捨掉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影子呢?他第一次對人說了軟話,"我服了你!"

從來都不當她是敵人,他何苦對她也對自己這麼殘忍!

下一秒鐘她被騰空抱起,送回了原先火盡余煙的地方。解下身上的大毛氅,將她冷涼的身體緊緊的包住,擱放在他懷裏。

兩個人靠着大樹榦坐着。時間在靜默里流逝。

他寧定深沉思索着。為了安慰自己冰封寂寥的內心世界而留下影子,留下同類,留下了她,留下一個逐漸成長的小女孩,他該如何將她留在身邊呢?

他終於從地面上取過一節乾枯的樹枝,取出腰間佩掛的紫郢劍,沉默刨削着。

她從痛眯的眼皮里默默的看着,紫郢劍的銀色雙龍頭劍柄在暗夜中不停閃動,粗糙的樹皮一片一片飄落……

主人削得那麼專註,宛若這是一件極為不平凡的工作……

在北風絕情的哀嚎聲里,他親手雕刻一支箭給她。

"你,跟着我上戰場。女人不適合拿刀拿劍,明天起,我找人教你射箭。就這一次,以後不准你再做任何要求!"

主人的心意全都刨烙在這一支羽箭上,她如獲至寶的捧過來,輕輕的點着頭!"啊!不,不會了!我會乖乖的聽話。"

哪!不過就是要她乖巧馴善罷了,四年來,除了今晚在主人面前搞出狀況,其實做起來並不難嘛!

她拉攏身上的大氅,好溫暖啊!

主人含混雙色的眸光也好溫柔啊!心不痛了,身體的疼居然也跟着舒緩了。

如果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她詳靜的容顏上好薄好淡的微笑。但,那千真萬確是一朵深情撼動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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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靶場上,精兵營弓箭隊長說著,"羽塵,可以回去了!"

"等我射完這一桶箭,我會把靶場整理好,請隊長先回去休息吧!"江羽塵又拉開大弧度的錦弓,靈眸半眯,焦距落在十丈外的紅靶心。

"唉!你別累過頭哪!"隊長攤攤雙手走人了。

沒辦法,這個江羽塵外貌看似柔順靈巧,可偏偏除了元帥的話之外,從不理會別人怎麼說。何況她又不是偷懶,而是自願加倍賣力,難道他能禁止嗎?

她雖是元帥身邊貼身服侍的人,也是元帥親自將她帶到弓箭隊來的,但她畢竟是女娃兒,一開始時沒人願意理她,其實說所有的男人都排斥瞧不起她也不為過!

可是,大伙兒射十桶箭就收工,她非練完二十桶不罷休。嗯,除了毅力驚人,她還熱心招呼大夥茶水,每天自願留下來整理靶場……肯下工夫,她的射箭技術進步神速,比起男人一點都不遜色,久而久之,大伙兒也就輕鬆平常的對待她,也沒人再來挑剔她的性別了。

江羽塵又抽出一支羽箭,眼角餘光不經意的看到那支尾端綁了白絲緞的羽箭,混在這一桶箭裏頭。

"趕快加油!就快練習完畢了。"她自我砥礪着。

說手臂不酸疼是騙人的,但是主人的心意不能辜負,只要射完這桶箭,留下最後那一與眾不同的羽箭,她這一天才能休息啊!

'嘍!"一聲,一支疾箭又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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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塵,你過來!"鄔子潭左手拿着幾張紙卷,瘦小的身子從樹榦後走出來。

從箭靶場回來的小路上,背着弓箭囊的江羽塵一見來人,趕忙左右顧盼,小聲說道:"鄔大哥,你快走,給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自從主人下令不許她去找鄔子潭之後,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着他了。

鄔子潭固執的往她身前一擋,"你別怕'有人'會過來。他在校場上,看來今天不到傍晚是不會回來了。"

她輕咬着紅唇,"我不怕,我是怕你會有事啊!"

主人對下屬嚴格,執行命令也嚴厲,她私忖她挺得住主人的懲罰,可是鄔子潭也許又要丟只一胳臂呢!幾年來他教她讀書識字,她拿他當朋友看的。

"你會擔心我?"他細長的眼睛一亮,歡喜不已,看來她對他也有意思的!

初初斷臂的那幾個月中,羽塵常來看他,幫他換草藥又以話鼓舞他。他就已經很喜歡她善良的心性了。

加上整個楚營里就他們兩個人年紀最相近,得空時也會聚在一塊兒,一個容貌清秀絕倫,又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子,讓他更喜歡得緊了!幾年下來他少年的情懷為她偷偷綻放,她已成為他夢中的仙子了。

她瞪他一眼,他怎麼還不走?傻呼呼的杵在這兒說那些沒頭沒腦的話做什麼?她急拉着他躲到大樹榦后,靈活的黑眼珠還不忘前後瞧着,"好啦!你說快一點,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這個給你。"他將手中的幾張信箋遞到她手裏,"回去后要小心收好,有空時慢慢看。三天後我在河岸那邊等你。"

"鄔大哥,我不會去的。"她搖着頭。

'你怕被他發覺?那麼,我再找機會偷偷的來找你,我可沒收到他對我下的禁制令。"他仍不死心。

她知道鄔大哥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主人。"不行。主人不准我見你的。"她斷然拒絕。

挫敗讓他粗聲厲氣,"他握有權柄,難道就可以目空一切獨斷獨行,完全不管你的想法?"

"我沒什麼想法啊!還有,我不要聽你編派主人的不是!"她的杏眸不滿地回瞪,考慮着要不要掉頭就走。

他發覺她的意圖,倉惶的抓住她的手腕,"你深深的中了他的毒,我該怎麼幫你解啊?"

瞧,鄔大哥把主人說得好像猛虎野獸一樣!才多久的日子沒見,他竟變個樣了!她揚聲斥喝,"你如果再亂說,我會和你絕交。"

"為什麼不許我們見面,我難道會害你不成?"眼露凶光!恨意深藏其中。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不要你低毀主人。"她不落痕迹的拍掉他的手掌。

"羽塵,難道你就不想見我?"

"見你?"她恍然大悟,聲音放柔了,"你怕我放棄念書是不是?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啊!不會啦,我還是有在學習,主人每半個月就會教我讀一篇詩文的。"

與她相處的機會本來就少之又少,現在連見她的惟一機會也被剝奪了,磨牙切齒的嘎啞聲音又進出,"主人主人,你眼裏只有主人?"

"當然,他是我的主人呀!"滿是小女兒的嬌憨,她漾出甜甜微笑。不隻眼裏,連心裏都是,但是她的心事才不要讓郎大哥知道呢!

她笑得很美,如果她的笑是為了他該有多好!

"你會不會離開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多少有些譜,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如果有一天他把我給別人了。"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柳眉稍輕攏罩愁。

連這個她也聽從他的安排,鄔子潭左手不自覺撫向缺了肉骨的另一邊肩膀。斷臂阻愛,冷御天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剋星!

"把我給你的信箋還給我。"他憤恨地一把奪過,將之揉成一團。書信裏面是他愛意的表白,經過再一次斟酌,他發覺目前還不是傾訴的時候。

他必須等待時機,等待取得絕對優勢再把羽塵搶奪過來。沒關係,他安慰着自己,總有一天他的忍辱負重會有酬報的。沒道理他永遠屈居人下,沒道理冷御天永遠飛揚得意!

江羽塵關懷着,"你今兒個怪裏怪氣又反反覆復的,鄔大哥,你還好吧?"

鄔子潭心裏舒坦了些,"嗯,我沒事。"

"那就好。我得走了,一會兒還要去準備主人的晚膳呢!"

食物?他以前怎麼都沒想到利用這個!鄔子潭心中猛生一計,不露痕迹打探着,"你都是去大廚房那兒端過來的吧?"

"以前是的,可是自從……呃……"她辭拙了,怎好把她三不五時要給自己熬一些生氣活血補藥的事告訴鄔大哥呀!

鄔子潭盯着羽塵倏地俏紅的臉蛋,又怔了怔。波動的心緒里多想要無時無刻看到她的美麗、她的笑靨。這樣一顆明珠,絕不能讓給冷御天,她終將為他所佔有!

"反正我現在親自做主人和我兩個人的餐食就是啦!我會先嘗一嘗鹹淡,免得把一些入不了口的差勁東西送到主人面前。"

其實也就是有那麼一次,一邊等着自己的葯膳熬燉好,就隨手做了滑蛋魚片粥。看着主人吃得津津有味,她就決定天天由自己來準備主人的膳食了。

鄔子潭大吃一驚,"你親自下廚,還先嘗鹹淡?"

不行,不能在食物上下手,他可不要連帶毀了她啊!

冷御天,算你幸運!你不可能沒有弱點,我要沉住氣,找出你的致命傷,狠命一擊。

"對啊!"她俏皮的吐吐舌頭,"鄔大哥,我偷偷的告訴你,我覺得我的手藝比軍營的伙夫好太多了!啊,糟糕,那邊有人來了,我得走了。你也快走,給別人瞧見我們就會有麻煩了。"

她匆忙跑走了。

鄔子潭對着行色匆匆的背影咽下口中的話--羽塵!什麼時候也讓我品嘗一下你的手藝?他又吞下一口悶氣,一定會的,機會總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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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江羽塵深吸一口氣。

夏夜的風是懊熱的,她的額頭卻因下腹的疼楚而冒出一層薄薄冷汗。

一樣的淮河邊,一樣是在深晚,一樣是那一株柳樹,不同的是她窩身在濃密茂盛的樹葉裏邊。

"今夜,他還是會來吧?"微弱的聲音從她抖瑟緊咬的唇瓣中逸出。

毫無預警的,她整個身體被兩隻強壯有力的臂膀從高處挪下。

落入他懷中的那一剎那,她對上了他照亮的雙瞳眸。

漆黑的夜彷彿一片濃重的黑幕籠罩天與地,但她就是看得見他的眼睛。黑暗裏惟一的那一點光明對着她說話了。

"忍不住痛的話就叫出來!"每個月總有一晚,他的晚餐沒着落,讓他因循着習慣找過來。

"嗯。"可是我不會在你面前呼喊出聲。所以,她總想一個人躲到偏遠的河岸邊來,但是主人仍然找到她了。

活氣補血的湯藥對她陰寒的體質來說好像還不奏效。每個月來潮的那幾天裏,她依舊有一天會特別難受。

痛不欲生的痛楚來自腹腔與骨盆之間,好像有一隻殘忍的毒蟲,植埋在她體內,啃食着她的筋脈,又狠心的一點一滴要炰烙掉她的血肉。

但是,這種無助彷徨的疼痛里竟然產生了甜蜜的期待,與他貼近的時刻。

冷御天加緊手勁,將她攬得更緊了,保證着,"你不會死。"

"嗯!"她知道沒有女人會因自然的生理變化而喪命。

他也知道她不會死,但是安慰人的話他不懂得說,只能用霸道的口吻來宣告,然後再陪她一起度過晦暗的時刻,直到隔日曙光的來臨。

一個月裏就只有這麼一天,在"夜與黎明之間,他允許他與影子合而為一,逐漸地,他發覺夢中常來找他的另一個"冷御天"不再出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白色小身影,成為聆聽的對象……

他抓來幾根樹枝燃起微弱的火光,又解下隨身攜帶的那一個兜囊,取出一片晒乾的檸檬皮,往火堆里一丟,一陣香氣竄出。

"柑橘類水果的皮可以讓蚊蟲退避三舍。"他沉聲說著。

看着他一片一片將檸檬皮丟入小火焰中,"滋滋嘩嘩波波"聲不絕於耳,她放任自己斜枕在他懷中,是感情的放肆,亦是貪霸着難得的親密,啊!只有這個時候她不必拘泥於主人與僕從的分際。酷熱的夏夜不需火堆來增加體溫,這簇幽微的火花是他給予的憐愛。

她從不開口讓多餘的語言來破壞她美麗的夢幻。只有豎耳傾聽着,沉浸在他心靈的世界裏。

"父王告訴我,溫柔鄉亦英雄冢,求名當求天下名,寒風箭兩終須行,我也在父王的亡靈前立誓,此生定不負冷家名。"

她依然不置啄一言,只在心中呼應,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以我二十二歲的年紀要一群文武大臣完全心悅誠服,說來不是件容易的事。許多舊臣總會倚老賣老,動不動就搬出經驗之談,但是我知道他們的諫言確有欠詳盡,看法甚至目光如豆。我不聽不睬,又得落得八個字的評斷獨行其事,剛愎自用!"

她的唇形無聲蠕動,別管別人,我相信你的判斷是最好的。

"驕兵必敗的道理我焉不知?我不是驕傲,我是有自信,沒自信的事我第一個就不會做。自古英雄皆寂寞!自古英雄也盡出少年!冷御天將憑二分孤膽,七分才智,再創造出尚缺的一分機運,等我贏得天下,天下人才會懂得冷御天!"

她仰頭反瞅着他,晶瑩的眼波在流轉。不,你不寂寞,你永遠有我啊!

全天下的人將來會看到一個叱詵繚頻撓⑿郟只有她一個人見着英雄的內心世界。他是她永遠的英雄,她要拿一生來追隨與愛戀的男子。

愛戀的心意就是第一次進入他溫暖懷中時滋長衍生的吧?啊!她也不肯定,或許早在她十歲那年就已經開始了。此刻,她只知道她的心已然明澈,原來她愛戀着主人啊!

為了他,她不惜與鄔子潭起衝突。為了他,她努力的研習騎馬射箭。沒有江羽塵的存在,只有他身邊的一抹幽影,一切又是為了他……

能夠默默的愛他,她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生為女人每個月得受一次的折磨,但是她不要喊疼、也不要抱怨,因為只有這種時候,她能完完全全貼近她的幸福!

秋天來了,秋夜裏,他帶着袖子皮來驅除蚊蟲。

冬天來了,他換成黃橙橘。

明年春天時,河岸的大樹下不再見相偎的人影。

楚軍不會再固守淮河岸,他五年生聚養兵的期限到了。

冷御天要出徵實踐他的蒙語,天下,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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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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