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偌大的特別行政部裏頭只有孤單單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蘇州,現在的她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床上,靜靜地望着窗外。

一個月前,舒暢成了甲申集團的總裁,徐蕾蕾成了總裁待助,老爹是甲申計算機的人事部總經理,夏雨軒則成了甲申計算機的CEO。

或許對別人來說這真是驚人的改變,但對蘇州來說,唯一讓她有些意外的是──那個天天打盹、跑龍套的老爹,竟然是由別家公司挖角來的人事部總經理!真正是「人不可貌相」的最好寫照!

不過,這個戲也差不多該落幕了,所有的角色都回到了他們應在的位子,只等着她這最後一個人下台一鞠躬……

唉,又得找工作了!

嘆了一口氣,蘇州從沙發床上坐直,望着四周的事事物物。在這裏養尊處優了一年多,賺也賺夠了,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她完全明白之所以這個部門沒被撤掉,八成是那兩個善心人士不忍她再度丟掉飯碗,也怕她這種不良個性去荼毒別家公司,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白養一個閑人啊!

這兄弟倆真是太不會打算盤了,連她都想指着他們的鼻子罵上兩句了,更何況別部門的人呢!

是啊……別部門的人早在等看她的好戲了,但她其實並不在乎這些,她在意的只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誹語,那些會傷害到舒暢的任何隻字詞組。

他肯定不好受吧,蘇州喟然長嘆。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些傳言的爆炸性,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些話對當事者所造成的傷害──就算你掩住雙耳,就算你付諸一笑,但它依然像萬蟻鑽心般,直勾勾地沁入人心底最深處的那個異度空間……

桌上電話又準時的響了起來,驚醒了沉思中的蘇州。

「喂!」拿起電話,蘇州百無聊賴地答應着,因為她不用想也知道打來的會是誰。

「蘇州,總裁室缺一個秘書。」

理所當然會是舒暢,若不是他,她還會覺得奇怪呢。

「知道了!」淡淡地回了一句掛下了電話,蘇州對於他這種公事公辦的聲音,她早已經適應了,這一個月來,只要有電話,就能聽到他這種制式化的發言。

他是變了,變得霸氣又獨斷、冷漠又難以靠近。幾次在會議上,她都能看到他臉上繃緊的神經,而由那淡漠臉龐所表現出的,則是種六親不認、工作至上的態度。

她知道他有壓力,來自工作上及來自那些流言誹語的,所以她可以容忍他每回像個陌生人一樣由她身旁擦肩而過,但她卻無法容忍他天天讓她去總裁室報到,因為那就像是在可憐她沒有工作似的!

儘管早拒絕過多次了,可她卻怎麼也無法脫離逗個苦海,舒暢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要她三天兩頭的去總裁室看徐蕾蕾的臉色──光憑這個,她就知道這個工作真的干不長久了。

其實早明白自己留在這裏,除了因為這不可多得的「閑」工作之外,確實還有着另一種心情,她為那種心情掙扎着、困惑着,但現實終究是現責,而她也親眼看着現實在她的眼前上演。

是該走的時候了……

換上了秘書服,蘇州打起精神來到了總裁室,因為這將是她最後的演出。但還沒敲門,她就聽到徐蕾蕾的聲音由裏頭傳了出來:

「舒大哥,為什麼要找蘇州?我一個人就能辦好這些事了!她來只會打亂我原本的計劃流程,讓我的工作做起來更麻煩。」

「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舒暢淡淡的聲音里展現出一種無人可以抗拒他決定的威嚴。

「可是……」

正想再繼續抱怨下去的徐蕾蕾,在被舒暢冷冷的眼神所打斷後,只能不高興地噘着嘴,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說過不準再說了!」望着徐蕾蕾,舒暢做了最後一次的聲明,然後才將視線望向推門而來的蘇州。

「我來了!」蘇州聳聳肩,對剛剛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幫我看一下這份報表。」將抽出的文件放在桌上后,舒暢便低下頭去,當這個辦公室里沒有人似的。

拿起報表,蘇州就要往外走去,但後頭卻又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

「就在這裏看。」

這裏看就這裏看!蘇州在心中嘟嚷着,然後走到離舒暢有十公尺遠的沙發上坐下,但才翻開第一頁,她就發現徐蕾蕾一臉不高興的也跟着她坐在沙發上。

「報表拿過來一點啦!」

「我為什麼要拿過去一點?」蘇州頭抬也沒抬,淡淡地說道。

「我看妳有沒有弄錯啊!」徐蕾蕾哼了一聲,但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妳這個人那麼粗心,弄錯了到時我還得再做一遍,倒不如我在這裏盯着妳免得妳犯錯。」

「給妳!」站起身來,蘇州將報表丟給徐蕾蕾。「妳自己弄得了!」

「可是這明明是妳的工作,妳幹嘛偷懶塞給我做!」徐蕾蕾依舊低聲說。

「妳煩不煩啊?」蘇州一點也不剋制的冷笑着。「妳到底要怎麼樣?一下要看一下不看的,不看就滾!」

「妳這個人怎麼這樣啊,真的以為自己是灰姑娘,別人都在壓迫妳啊?」似乎是有意要讓蘇州發火似的,徐蕾蕾嘴中低聲吐出一些刺耳的話語,但臉上卻是一副被欺負的小媳婦模樣。「妳以為現在有誰還不明白妳一直待在公司里的企圖?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但天底下沒那麼多好事的,就像妳當初去做模特兒,結果咧?」

「那又怎樣?」心像被針刺了一樣,但蘇州依舊冷冷地說,私毫不將音量有些許的調降。「總比妳好,連當模特兒的資格都沒有……」

「蘇州!」舒暢低喝一聲,阻止蘇州接下來的話語。

「怎麼了,聽不下去了?」將視線轉向舒暢的臉上,在那上頭蘇州可以明顯看出他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她一點也不想解釋。「聽不下去你直說啊,你要不說,我就繼續說下去!」

「別這麼跟我說話。」聽着蘇州那挑釁的語氣,舒暢的眼中有股無奈。

「那要我怎麼說?我一向都是這樣說話的!」蘇州冷哼一聲。

「舒大哥,你看她啦!」突然哇一聲地哭了起來,徐蕾蕾衝到舒暢的身旁。「她怎麼可以那樣罵我,我只不過是想幫她而已……」

冷眼望着舒暢,但更在心底滿意徐蕾蕾適時的配合,因此蘇州故意板着一張臉,想看看舒暢會如何來主持這個公道。

「妳……」長嘆了一口氣,舒暢望着蘇州臉上的倔強,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一點也不想罵她,一點也不想,但她剛才的語氣確實沖了些、直接了些。

「你什麼也不用說了,」看着舒暢臉上為難的神色,蘇州有些不忍了,她淡淡笑了起來,在心底告訴自己,就這樣吧,就這樣讓戲落幕吧。「我不幹了!」

「不行!」聽到這話后,舒暢皺起了眉,急急地說道:「沒有我的允許妳不準走……」

「隨便你!」蘇州毫不在乎地說。「不打擾了,再見!」

門,碰一聲地被關上,蘇州昂首闊步走向電梯,完全不在意其它人的眼光,逕自走回頂樓換回自己的衣服,然後關上衣櫥、拎起背包,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因為這裏,終究不是她的未來;但這種結局,卻是她最想要也最願意看見的。

原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自此後,就讓他們天各一方吧……

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蘇州眨了眨眼睛,信步走在公司旁的行人路上,但她感覺不到她一直以來的解脫,只是覺得疲倦。

想想都混到這把年紀了,居然還得跟一個小女孩玩家家酒,實在不得不讓人感到無奈。

其實早知道徐蕾蕾很想把自己早點弄出公司,只是沒想到她的辦法竟然「俗」到令人無力,要知道這種戲碼八百年前她就領教過了,只是沒想到今天竟還得陪着她演完。

還真是有一點悲哀……自嘲似的笑了笑,蘇州望着路旁那排精品服飾店的櫥窗,由櫥窗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一個年過二十五,神態卻早過三十歲的孤寂女人。

過去的她一直率性而為,從未想過未來應該是怎麼樣的,可是父母已漸漸年邁,而她依然一事無成,這實在不該是她要的生活。

她究竟要的是什麼?蘇州在心中問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走?

「喲,這不是名模蘇州嗎?怎麼會淪落到逛馬路的地步啊?沒再去勾引男人?」

正當蘇州為自己的未來感到一陣迷惘時,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由她的身前傳來,她皺了皺眉,將頭緩緩地抬起,然後在看到發話人時驀地一愣。

望着眼前衣着光鮮、艷光四射的女人……蘇州有些恍惚了,怎麼是她?她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認不出來了?不會吧!」女人臉上的笑容很甜,但眼底卻是陰狠的。「想不到才短短几年,妳的記憶退化得這麼嚴重。」

「那是因為我怕說出認識妳以後,這街上有一半的女人會連我一起揍!」蘇州淡漠地說,然後一轉身,大踏步的由女人的身旁離去。

但女人卻不想就這樣輕易放過她,手一伸就將她拽回。「這就是妳對待老朋友的態度嗎?想不到這麼多年了,妳還是這樣傲,不過看妳落魄的樣子,好像是勾引男人不順利啊!」

「那是當然!」蘇州甩去女人的手,眼中有抹一閃而逝的痛苦,但她立即武裝了起來,冷冷地笑着:「連妳這種高手都還在路上掃馬路,我怎麼敢比妳先找到男人?」

「沒想到這麼久不見,妳的嘴還是這麼賤!」女人有些生氣了,但不到一會兒,

她卻陰沉地笑了起來,並附耳到蘇州身旁:「別忘了,我的手裏還握有妳的把柄!妳最好期待妳沒有出名的一天,要不然到時候妳會死得很難看,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妳的醜態!」

話,像針一樣一句句刺入蘇州的心中,她緊握的拳頭鬆了又放、放了又松,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地揮向前去──

但這個拳卻只是虛晃一招,蘇州壓根兒也沒想揍人,可是這個動作卻將眼前的女人嚇得當場腿軟,然後用一種很丟人的姿勢跌在街道上。四周的人見狀,有的偷偷地笑了起來,而更多的人則認出了女人的身分,不斷地開始對她指指點點。

不敢相信蘇州竟然讓自己這樣當眾出醜,女人愣了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並且不甘示弱地爬起身就要回敬一個耳光,但卻又被蘇州巧妙地閃過。由於沒有打中目標,女人的重心霎時間失去平衡,她只能先狼狽地穩住身形,然後用那隻塗滿了紅色蔻丹的食指狠狠地指着蘇州:

「妳……妳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妳等着,我一定會讓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等着,不過妳要快點,我很忙的,沒空一直等妳!」蘇州淡淡地說,揮了揮手打算就此離去,當今天什麼也沒有發生,當她這輩子從沒認識過這個女人……

「曼姿,怎麼了?」但此時,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兩個女人身後響起。

「書文,你來了!」何曼姿一看到男人出現,臉上的神色立即變得楚楚可人,一抹淚光在她眼中出現。「這個野女人竟然打我!」

「誰打妳了?蘇……蘇州……」

望着眼前一臉詫異的男人,蘇州又是一陣暈眩,怎麼會?怎麼會他也在這裏?

「書文,你快幫我打回去啊!」何曼姿發現兩人的神色那樣詭異,心中冷笑了一下,但臉上的表情依然那樣柔弱。「我被她打成這樣,丟人丟成這樣,我以後在模特兒界還要不要混啊?」

「我沒想到妳竟會做這種事!」聽完了何曼姿的話,林書文冷眼望向蘇州,語氣中是一種深沉的失望與忿怒。「更沒有想到妳竟會墮落到這種樣子!我想妳比我更清楚模特兒這行是很重視名聲的,可是妳卻做出了這種事──」

淡淡地笑了起來,而蘇州的這個笑容竟讓林書文一時恍惚,因為這個笑容是那樣的熟悉,就像多年前一模一樣……

「恭喜妳,幾年了,妳的個性還是一樣毒辣,一樣喜歡栽贓嫁禍,一點沒變!」蘇州笑望着何曼姿淡淡地說,然後又轉頭看着林書文──那個她曾以為會讓她心動的男人。「也恭喜你,終於陷入毒蛇陣──而我,一想也不點跟你們有任何的瓜葛,所以,慢走不送!」

說完這句話后,蘇州毅然絕然的回頭,就當後面的兩人她從未相識過,不管他們曾經如何地傷害她!

模特兒,一個多少女生求之而不得的行業,但卻是她一生最大的痛。她曾經以為只要努力,那將是最適合她的工作,但是她卻沒有想到,在這行中,付出再多的努力、擁有再好的條件與實力,也抵不過背後出現的一隻黑手。而就是那隻黑手,將她推入了萬丈深淵……

那時的她雖剛入行不久,但在眾多的設計師眼中卻是一塊逐漸散發出光採的美玉,他們喜愛她的身段、欣賞她流露出的獨特個性與氣質,更訝異於她對服裝的特殊詮釋。也因此,她的走秀及露臉機會甚至超越了早已小有名氣的何曼姿,而她的爽朗性格,更讓她與眾多攝影師成為好友,而林書文,便是其中之一。

但究竟是年輕氣盛啊,完全沒有理會何曼姿及其它模特兒妒恨眼神的她,才會有那天啊……

不想回想,但蘇州更忘卻不了,當她被葯迷得昏昏沉沉時,那群女人眼中的得意與仇恨!她們褪去了她身上的所有衣物,恣意擺弄着她的肢體,做出她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作惡姿勢,而相機的卡擦聲與女人們的訕笑聲交織成一團,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夢魘……

但惡夢並未結束,因為第二天清晨,她是在一個撲天蓋地的尖叫聲中清醒的,她身無寸縷,身旁躺着一個與她熟識的攝影師,而映入眼帘的,則是他的妻子、何曼姿,以及她曾經在鏡頭前那樣信任的林書文……

她知道這全是陰謀,而她除了名聲、前途外什麼也沒有失去,因為那個倒霉的攝影師只是另一個可憐而被迷昏的受害者,當然,也是何曼姿的眼中釘;而何曼姿也沒有笨到真的傷害她,好讓她留有證據報警牽扯上她。

如果她有強力的靠山,亦或是像何曼姿一樣與黑社會有着裙底交情,或許今天的她早已是個超級名模;如果她成熟些、有心機些,她也不會淪落到成為一個莫虛有第三者的下場,也不會遭受那樣痛徹心扉的恥辱;如果……

但她是她,她是蘇州,一個倔強、平凡且無任何背景的人,所以她只能冷冷地笑一笑,然後轉過身,將一切痛苦背在身後,不讓任何關心她的人知道或看到她的傷口……

「林書文,你今天要是沒有給我個交代,我跟你沒完!」發現蘇州竟這樣雲淡風輕的便要離去,何曼姿不依不饒的罵著眼前的男人。「你是不是男人啊,任自己的女人被人家糟蹋,居然還沒有反應!難道你還對那個賤貨舊情難忘嗎?那個賤貨不就是靠着有你們這種男人……」

聽着何曼姿愈來愈惡毒的潑婦罵街,蘇州依然沒有回頭,因為她知道,自始至終,她從未傷害過任何人,也從未對不起任何人,所以無論別人怎麼辱罵她,她都活的頂天立地!

但蘇州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到街頭轉角時,有一個人由後頭跑向她,並且沒有預警的伸手就給她一記耳光,反手又是一個……

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蘇州只是望着眼前這個男人,心中有股沉沉的哀悲。但她淡淡的笑了,因為她很慶幸自己當初在那樣鮮花、蜜語的轟炸下,依然沒有愛上這個男人,縱使現在受到這般羞辱,但至少她的心從未沉淪在這個可憐又可悲的男人身上過。

而就在蘇州綻開笑容的同時,碰地一聲,林書文的身子突然飛離了蘇州身前,跌落到一個垃圾箱旁,而一雙大手緊緊地捉住蘇州將她藏到身後,不讓任何人靠近她。

「你還是男人嗎?」舒暢瞇起眼,望着跌坐在一旁的男人,聲音冷得像冰:

「你連當狗都不配!」

「你是誰?」尖叫着沖了過來,何曼姿望着地上狼狽不堪的林書文,眼中有股懊惱與不滿。

「妳不用管我是誰,妳只要管好自己的男人就行了!」舒暢看都不看何曼姿一眼,只是緊緊握住蘇州的手,一次又一次……

「她是你的女人?」望着舒暢身上穿的名牌西裝及流露出的高貴氣質,以及他對蘇州的呵護,何曼姿心中有股怒氣,她故意笑得很甜,但出口的話卻很尖刻:「我勸你最好聰明點,因為你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的過去,她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盪……」

「最好別再讓什麼傷人的話由妳口中冒出,」舒暢瞇起眼,語氣緊繃得嚇人。「除非妳想從這個圈子裏消失!」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望着舒暢駭人的神情,何曼姿的心中有些發涼,但她依然不依不饒的說著。

「我不是誰,但我不介意妳去試試看我有沒有這個能耐!」舒暢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不再傻氣,而是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嚇。

「還蹲着幹什麼?」看得出舒暢必定不是泛泛之輩,何曼姿心有些虛了,她只好轉頭罵著身旁的林書文:「被人揍得還不夠爽是不是?」

當街道上的一切都恢復成平常的樣子時,舒暢才回過身去看着蘇州,當看見幾道指印在她白皙的臉蛋中那樣明晰時,他的心一下子像被萬根針齊刺,怒氣直衝雲霄!

但他沒有作聲,更沒有讓自己的怒氣表現出來,只是顫抖地將手伸向前去,想為蘇州撫平身體及心理的傷痛。

「你走吧!」還沒等到他的手撫上她的臉,蘇州便將臉撇到另一邊去淡淡地說。「還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去做。」

「小蘇打……」望着她眼底的痛苦及極力掩飾住的創傷,舒暢恨不得能將她立即擁入懷中,但他不能──此刻不能!

當蘇州離開公司后,他什麼也不管的丟下了等着他開會的人員四處找尋着她的身影,而在看到竟有人膽敢傷害她的那一刻,他忘卻了一切、忘卻了自己的責任,只想好好保護她!

而今,她提醒了他──讓他想起了那群等着他開會的人,讓他想起了那堆等着他作決策的文件,想起了他的身分,以及所有的責任與義務!

但他怎能在此刻任她一個人離去?現在的她就如同喪母時的他,需要有一個人在身旁讓她依靠、任她避去風風雨雨,他怎能就此離去?

「去吧,別忘了我是蘇州,我能照顧好自己。」蘇州抬眼望向舒暢眼中的矛盾與掙扎,望得那樣深、那樣誠摯。「謝謝你……」

在淡淡風中,蘇州轉過身去,而那隻一直握着她的手仍然緊緊地將她的手攢在手中,她淺淺地笑了,並用力握緊那隻手,直到那隻大手的掌心開始由僵硬變為柔軟,她才輕輕地讓自己的手由他掌心中離去……

終於又記起這種生活的樂趣了──

在正午十二點時打了個呵欠由夢中醒來,小賴一下床后再開始整理床鋪,然後藉此行動正式宣告她幸福失業生活的第十五天將由此開始。

沒有工作的日子是閑散的,因此蘇州負責了家中的大小雜事,讓蘇氏夫妻加倍幸福的與朋友聊天、打牌、玩樂。也許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那股低落,沒有人開口問她些什麼,而這,讓她的心也慢慢開始沉靜。

雖然偶爾,她會想起舒暢,及他那雙溫暖又輕柔的大手,但那時,她只會晃晃腦袋,然後讓一切隨風而逝。

但這天,過於寂靜的大廳讓氣氛變得異常的詭秘,當蘇州走到客廳時,卻發現以往像菜市場聚集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地方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響,只有一個女人低着頭坐在電話旁,手裏拿着還嘟嘟響的電話,動也不動一下。

「媽,妳怎麼了?」蘇州走到母親身旁納悶地望着她好一會兒,然後才幫她把電話掛回原處。「打牌輸啦?還是一缺三?」

「小蘇打……」聽到蘇州的話,蘇媽媽依然動也沒動,直到十分鐘后,終於抬起了頭,但她的眼中卻佈滿紅絲與絕望。「完了……」

「別嚇我啊!」從小到大,蘇州第一次見到母親的眼中失去笑意,她心底隱隱浮現出一股不祥的感覺,但她勉力將它壓制住,然後緩緩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全完了……」蘇媽媽不斷喃喃地重複着同一句話。「全完了!」

「到底什麼完了?」蘇州倒來了一杯茶強迫母親喝下后,冷靜地問:「要完也有個原因吧。」

「房子、錢……全完了!」蘇媽媽慢動作似的獃獃環視着房子四周,然後突然像火山爆發似的痛哭了起來。「死老丁倒了我們的會,還騙了我們去參加什麼融資,說什麼有百分之兩百的利,結果……結果……」

在那陣震耳欲聾的哭聲中,蘇州知曉了一切的來龍去脈,她的心有點發涼,但還是鎮靜地問:

「妳把老爹的退休金也偷融進去了?」

哭聲震天。

「妳把房子也偷偷抵押去融了?」

哭天搶地。

「好吧,我們家還剩什麼?」嘆了一口氣,蘇州由房裏拿出了自己的存摺放在桌上,然後靜靜地望着母親。

她不想問母親為什麼會這樣傻,因為這種問題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還活不活的下去。

淚眼的目光鎖定在桌上的存摺上,讓蘇州知道了自己成了家中最後那根救命的稻草。輕舒了口氣,她拍拍母親的頭髮:「還不算太糟,不要哭的那麼大聲!」

「怎麼辦?」蘇媽媽淚眼朦朧的靠到蘇州身旁。「妳老爸知道以後一定會氣得中風的。」

「沒關係,就說我找到新工作了,工作離家太遠,我又不想搬到外面去住,所以希望全家一起搬到公司旁邊去住。」蘇州想了想后,覺得這個理由雖然很爛,但應該可以瞞住那個少根筋的老爹。

「那房子跟妳老爹退休金的事怎麼辦?」蘇媽媽總算有些振作了起來。

「慢慢再說吧,反正受騙的一定不止妳一個,到時我們再參加受害者抗爭團一起去舉白布條抗爭就是了。」蘇州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那妳老爹不就知道了?」蘇媽媽依然有些忐忑,畢竟那個死老頭把退休金看的跟命一樣,萬一有個差錯,那不全玩完了?

「戴安全帽跟口罩去誰還認得出我們!」蘇州睨了母親一眼。「好了,別賴在地上了,快去打牌,要不然老爹一定會覺得妳有問題。」

「嗯。」擤了擤鼻子,蘇媽媽乖乖地準備拿起電話找牌搭子,但突然之際,電話卻先響了起來,她愣了愣,然後接起了電話。「喂,哪位啊?」

除了嘆氣與聳肩,蘇州知道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因此她站起身來,想回房去拿身分證、印章到銀行領錢,並好好為未來的日子做個盤算,但就在跨出第一步時,由眼角余光中,她卻發現母親竟像得了石化症一樣愣在當場,動也不動一下,而她手中的話筒不斷傳來吱吱喇喇的說話聲。

眉頭緊蹙了起來,蘇州一個搶身便奪過了母親手中的電話,並立即將話筒放在耳旁。值此時刻,她終於清清楚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的話聲:

「喂喂,有人嗎……蘇先生快不行了,妳們快點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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