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重了,很多的世事人情,也都將隨着時序的改變而改變,沒有人會有能力去挽回或改變什麽,就砉時光留不住,而人的聚散無常也是一樣。
這夜,國棟原本輪值的是晚班,卻因臨時接獲通知,他的留學考試通過了,便連忙請託與同事調班,迫不及待想親自告訴母親及麥琪這個好消息。
他明白,自從父親過世之後,母親便將全副的精神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令,他總算有所成就可以慰藉她老人家。
一交班,便立刻先回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庄母歡喜得直拭高興的淚水,心想,總算不愧對莊家的祖先了。
吃過晚飯,庄國棟又陪着母親看電視劇;謐家常。直到母親回房休息之後,他略為梳洗一番後,便匆匆出門。
他驅車趕往麥琪住的小閣樓,怕她睡著了。從白天一接到通知,他便興奮不已,但卻一直隱忍着不打電話給麥琪,深恐太高興而一不小心便說溜了嘴,因為他想當面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並親眼見到她愉快而美麗的笑靨,那是一份屬於他們兩人成就的幸福。在這世上,除了他母親之外,便屬麥琪是他最擔憂、最掛心、最親愛的人了。
入夜時分,車行十分順暢,不一會兒,他便已來到麥琪住處禮下。
庄國棟將車停在屋前。
往屋內望去,一樓是一片面黑,不知湯君明與駱夫仍未歸?亦或已睡。
他再仰頭望向二樓的小閣樓,仍亮着昏黃的燈光。庄國棟緩了緩自己激蕩的情緒,將雙手伏在方向盤上,猜想着麥琪也許是又在伏案寫稿,亦或抱着大抱枕躺卧在床上看錄影帶。
麥琪搬來與湯君明、駱夫同屋而居之事,庄國棟知道之初頗為不高興,雖然他明知那兩名男子不會具有殺傷力、或構成任何威脅,仍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友與兩名男於同屋而居。
但他的反對並未對麥琪造成任何影響。她向來對於自己的決定,都有絕對的把握,從不輕易更改:而這件事,她又具站在「理」字之上,那更是任何人都無法左右了。
麥華及麥家的家人起初不贊成她一人出外賃屋而居,但終究拗不過她;麥太太並與她約法三章:一、遇假日便必須返家。二、日日都須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如此方才應諾她搬家獨居。
過了秋,庄國棟也出入了好幾次麥琪的住所,明了西琪與湯君明、駱夫的生活並無衝突,因他們的工作時間皆屬自由性,與麥琪恰好錯開。而麥琪又是從庭院的樓梯進出,鮮少與他們打照面,庄國棟這才放下心來。
自從麥琪搬出來之後,每當庄國棟下了夜班,便逕自往小閣樓去,也不回家。
到小閣樓時,麥琪已睡著了。他輕聲地梳洗一番,然後上床摟着麥琪入睡。
有時,麥琪仍伏案寫作、或看錄影帶,見他來了,便會停下手邊的工作,兩人一同到附近散散步,或待在屋裏泡茶聊天,然後他才返家。
兩人過着儼如小夫妻般的生活。庄國棟因而常對麥琪打趣道:「早知如此,就該積極幫你找房子了。」
這話當然不免引來西琪一陣嬌嗔。
想起麥琪甜美的笑靨,庄國棟不禁嘴角上揚,濃情隘滿懷。他鎖好車,走了出來。
※※※
麥琪一臉懊惱地再一次揉掉眼前的稿紙,無奈地望着一桌的紛亂,心神煩困不已。Todayisnotmyday!她想。
稍早在雜誌社她便已不對勁,總覺得心慌慌的,做什麽事都無法集中心思、精神恍惚:還為一篇文稿小錯誤而在雜誌社裹破口大罵那些小編輯:她明知自己其實有點小題大作了,卻仍忍不住大發脾氣。
回到家,略微休息,又開始趕稿,思緒仍被阻塞,煩困未消。索性推開一切。開了包洋芋片,坐到電視機前看錄影帶「熱血男兒」是她最喜歡的導演、最喜歡的演員,卻怎麽也看不下去:銀幕上兀自搬演着虛構的人生,她的思緒也兀自飛揚着:誰也沒碰着誰。
驀然她聽到有人在叫她。
好像是國棟。
她將電視機的聲音關小,靜靜地仔細聆聽一會,卻什麽也沒有。
她若有所感地起身走到窗口,朝外望了望,一片黑鴉鴉┅┅,咦!門口那輛車┅┅?
她隨手拿件外套披上,走下樓去。
庄國棟一下車,甫站定,便見一熟悉的身影迎他走來。
「麥琪!」
麥琪見是庄國棟,一走近他,便高興地依偎進他懷裏。「真的是你,我沒聽錯。」
庄國棟被麥琪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點莫名其妙。他伸手環住麥琪的肩,輕輕將她推開些,好教他能看清她的臉。
怎麽了?這麽想我?」他雖覺莫名,但仍難掩興奮之情,促狹地說道。
麥琪又將頭靠到他懷裏,低低地傾訴說:「我令夭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整天心神不寧,做什麽事都砉失了魂似的,打電話又找不到你,我好害怕,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聞言,他環住麥琪肩膀的手,這回是將她摟的更緊。他懂了,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原來她感應到了,如此一來,倒教他不知如何開口?
麥琪似感到他的疑慮,微仰着頭,着急地問:「真的有事嗎?怎麽來了也不上去?」
庄國棟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眸,憂喜摻半地說:「我接到留學考試的通知了。」
「你通過了。」麥琪肯定地說。庄國棟點點頭。
「凌的!好棒!」麥琪霎時忘了一切的心煩意亂,着實為他的成功而喜悅。情不自禁地,她雙手環上他的頸後,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恭喜你!」
「謝謝!」這句話國棟是含在嘴裹說的,他迅速地把麥琪擁向自己,繼續她方才那蜻蜓點水般、卻又足以燎原的一吻。
※※※
兩人漫步到了大湖公園。
深秋了,天氣涼意漸濃,天際早已披掛上一副闃黑深沉的帷幕。
庄國棟擁着麥琪,似有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口。
這一別,短則三年、長則五年,未來的日子,茫茫而不可預知:且兩地相隔的寂寞又該如何承受?
麥琪亦是,想到即將分別,不免愁緒上心頭,原來令日的煩悶是其來有自的。接下來約三年、五載,該如何排解其相思之情?直到一刻,她才明自,國棟在她的心中所佔的份量是如此重要。
月亮不知何時隱人云層,大地顯得更寂寥了。兩人停滯在心靈神會的沉默之中。
「什麽時候走?」麥琪打破沉默。
「下個月吧!」
「這麽快?」
「嗯,二月就開學了。得先過去找房子、打理些瑣事,準備準備┅┅。令年恐怕不能陪你過聖誕節了!」
「我們還有好多個聖誕節可以一起過的,是不是?」麥琪停下腳步,仰頭望着他,眼眸中儘是肯定的神態。
庄國棟愛憐與不舍地回望着她,略顯霸氣地說:「等我回來。」
麥琪見他凝重的表情,忽露出一抹別具深意的微笑,「我等你。不過,你也是┅┅」
庄國棟不解地問:「也是什麽?」
「等我啊!」
「等你?」
「是啊!外面的世界那麽大,美女更是多得數不清,再加上離鄉背景的寂寞」
她話未說完,便被庄國棟打斷了。他正色地說:「傻丫頭!對我這麽沒信心?」說著,他牽過麥琪的手握在自己的雙掌之中,又繼哿說:「倒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三餐要定時,晚上要早點睡,別老是熬夜┅┅」
麥琪隱忍着心酸,不敢再開口,只怕話未出口,已先哭出聲,只好訕訕地點點頭。頭一低,兩滴眼淚便無聲落地。
庄國棟將她緊擁人懷中,心痛叉心疼地說:「小琪,跟我走!」
麥琪聞言,怔愣思慮半晌,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就要衝動地答應他!最後,她仍堅強地搖搖頭。不可能的。她放不下雜誌社,那是她和哥哥的心血結晶。也放不下她的家人,她放不下這裏的一切。
「我們先訂婚。」庄國棟不肯放棄地又說。
麥琪又搖頭。她不想國棟帶着這麽大的牽絆出國。
她抬起頭,堅強而堅定地對庄國棟說:「別擔心我,我一定會好好的等你回來,做你最美麗的新娘。」
庄國棟感動地將她緊擁入懷,並在心中對自己暗自發誓,此生必定盡其所能呵護照顧她,而一切深情盡在不言中。
※※※
他們返回小閣樓時,在樓下巧遇湯君明與駱夫歸來。
駱夫一見他們手牽手走來,便打趣道:「麥琪,這麽好興緻?夜深人靜,與情人攜手漫步月下。」
麥琪靦腆地朝他們笑笑。「國棟下個月要出國了。」
湯君明和駱夫不解地同時望向國棟。
庄國棟解釋道:「我通過留學考試了,如果手哿一切順利,大概下個月就走。到時,麥琪就要麻煩你們照顧了。」
「沒問題!」湯君明立即肯定地應諾。
麥琪及駱夫詫異地看向他。這實在不太砉平日沉穩的湯君明了!
在尷尬氣氛尚未漫漾起來之前,駱夫隨即反應過來,輕鬆地口吻說:「對呀!沒問題,我們會好好照顧麥琪的。」
「恭喜你!」湯君明陳庄國棟誠摯地說,並伸出手與他握了握。
「謝謝!」
「好了,別老站在門口,都進屋去吧!這可是一件喜事,我們應該慶祝一下!」駱夫邊說邊將三人往屋內推着走。
※※※
一陣祝福之後,大家都有點醉意了。
麥琪首先退出入群,獨自坐在客廳中。
她望着仍坐在吧枱上綴酒聊天的三人。不知道他們三人可以談得如此投契,三個大男人嘻鬧得砉三個小男孩。尤其是國棟與君明,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從以前是前後期的高中同學到現令的政治、社會、棒球┅┅,甚至攝影方面,國棟也能與君明聊得興緻盎然。麥琪不知道原來君明這麽健談:亦不知國棟興趣涉獵如此廣泛,一直以為他腦中裝得只是人體解剖圖,看來,自己平日着實太忽略他了。
駱夫端了兩杯果汁,踱到麥琪身邊生了下來。
「怎麽,累了?」駱夫說著,將一杯果汁遞給麥琪。
「沒有。」麥琪回答,又看向他們兩人,「好難得見他這麽高興,話又這麽多!」
「君明也是。你們認識很久了?」
「嗯,七、八年了。」麥琪點點頭,回憶着說。
「怎麽還不結婚?」
麥琪搖搖頭,苦笑道:「還有好多問題。」
「嗯?」駱夫遞過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麥琪看着他,有點猶豫該不該說。半晌,才開口道:「他母親不喜歡我。」
庄國棟的母親是傳統的中國婦女,未曾受過高等教育,遵循的是父係為主的社會,認為女子應守三從四德,更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庄母覺得女子應待在家中侍夫教子,而麥琪過於能幹,且工作時間有時甚至比庄國棟還長,如此一來,如何能照料好家庭?而且她亦覺得麥琪被家中寵溺長大,因而驕氣過甚,只怕不能成為一個盡責的好妻子及馴服的好媳婦。
她待麥琪的態度,一直是淡然冷漠,並一心盼望庄國棟轉情於其他女子身上,卻沒料到這一盼便是許多年。而令,在庄國棟與麥琪多年努力勸慰,並以行動證明之下,她的態度雖已漸趨軟化,但與西琪二人已結多年的心結,一時之間仍無法完全解開。
他父親過世了,」麥琪繼續道:「只剩下他與母親同住,而我又沒法與他母親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想為難他。」
「這倒是個難題。不過,你們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
麥琪無奈地嘆口氣,感嘆世間事總不完美,相愛的不能相守,相守的卻又不一定相愛!霎時無言。
駱夫見她眉頭深鎖,心有不忍,便逗趣地自嘲道:「沒關係,君明他爸爸也不喜歡我,我們是同病相憐!別難過了,至少有人跟你作伴,就不會覺得孤獨了,是不是?來,乾杯!」說著,駱夫拿起他手中的果汁杯去碰撞麥琪手上的杯子。
麥琪感激地展顏一笑。「乾杯!」
「什麽事這麽高興?」庄國棟走了過來,似乎是喝多了,步伐有些不穩。
麥琪見狀,忙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咕噥一句,「怎麽喝這麽多?」
「我好高興。小琪,我好高興!」
「我知道。我們大家也都為你高興!」
「他醉了,讓他休息吧!」湯君明說,「我們有一間客房」
「不用了,我扶他上去就行。」麥琪不加思索便打斷君明的話語,話語甫一出口後似又覺得不妥。她甩甩頭,暗自忖道:「一定是酒精作祟,搞得她胡言亂語。」一時之間西琪頗覺尷尬,臉上一片紅暈,不知如何是好。駱夫仍坐在椅上,斜睨着麥琪,別具深意地微笑着。
「我幫你扶他上樓。」湯君明沉穩地開口。
麥琪望着已醉得躺倒在沙發上的國棟,只能無語地點點頭。
※※※
庄國棟出國後的日子,麥琪又將自己完全地投人工作之中,藉着忙碌來沖淡深濃的思念之情。
這個假日,麥父、麥母回大陸探親,麥琪偷得浮生半日閑,便沒有回家。
一早,她醒來,睜眼便見到秋日暖烘烘的陽光映射入屋,顯得格外心神?開朗,於是便下樓到庭院中晒晒陽光。
一樓的屋內靜悄悄的。麥琪想,他們大概都出去了吧!
麥琪在庭院中微做了些運動,舒展舒展筋骨,然後優閑地躺了下來。仰望藍天白雲,心情亦隨着白雲而遨翔,心想,若日日生活皆得能如此清明舒暢,該是件多麽美好的事。
暖暖的陽光襯着微涼的晨風炷來,西琪閉眼假寐,即將睡去之際,一陣開門聲吵醒了她。「咦,麥琪,這麽早啊!怎麽沒回家?」駱夫走上前問道。
麥琪略感不好意思,趕忙站了起來。「我爸媽回大陸探親,所以,我放假了!」她一轉頭,看到君明亦穿載整齊走了出來,便順口問:「你們要出去?」
「嗯,我們要到美術館看攝影展。」駱夫道。
湯君明鎖好門,一轉身,便迎上了麥琪含笑的目光,但他彷佛看見了她心底的孤寂,頓覺於心不忍,便道:「n不要恨我們一起去?」
駱夫亦隨之附和地說:「對呀!別老悶在家裹爬格子,恨我們出去走走!」
麥琪不忍辜負這美好天氣,亦不忍拒絕他們,便微笑地點點頭。「那你們等我一下,我上樓換件衣服。」
※※※
甫出門之際,瞼上電話鈴聲大作,麥琪抬起腕錶一看,十點川五分,立即反應地想到國棟。連忙轉身便跑回禮上。
過了十餘分鐘,麥琪才又下樓來。
湯君明見她一臉含笑地走了下來,與方才落落寡歡的神情大異,便猜道:「國棟打回的?」
麥琪點頭,臉上儘是隱不住的笑意。
駱夫忍不住促狹地道:「唉!才一通電話便惹得你心花怒放,也許我其該送你一張機票,好助你千里探夫君。說不定,你感激之餘便以身相許了。」
「駱──夫!」麥琪氣瞪他一眼,卻仍漾盪着欣悅之心。
※※※
他們閑話家常,一路上氣氛和諧地到了美術館。
此次展覽的主題「下鄉」。為一新興起的攝影工作者,叫回歸自然為主題,親自下鄉探人各荒村落、深山,耗時三年餘,拍攝各地風俗民情,及已漸為人們遺忘的建築物、農具和各類原始之物。
在這科技日臻發達,人們思想飽和於如何突破創新的時代,此類的作品別有一番興味,頗能引起人們的思古之情。
湯君明細心地為駱夫解說著,每張相片之構圖、取景、光線等拍攝技巧。
麥琪純欣賞地看着展覽,漫步地走在他們身後,見對對情侶或三、兩結伴的人,從旁擦身而過,不免又想起庄國棟,心中泛起陣陣酸楚漣漪。
駱夫心細,瞥見她眼底浮閃而過的愁容,忙轉身將麥琪拉至他與湯君明兩人中間,並握住她的手,安慰地說:「別擔心,你還有我們啊!」
麥琪動容地朝他露出一記感激的微笑。
他們從美術館出來時,已是午後時分。廣場上聚集了許多假日出遊的人,或不想、或追逐嬉戲、或攝影留念。
陽光亮晃晃地照耀大地,使人們旺盛的精力更顯得生氣勃勃,生命是這般的美麗。
駱夫朝麥琪說:「來,讓君明幫你拍幾張砉,好寄給國棟。」
於是,麥琪便以廣場上的雕塑為背景,擺了幾款姿勢。
湯君明透過鏡頭,第一次如此直接且仔細觀看着這個無意間闖人他和駱夫生活中的女孩,她那純真的一草一笑、喜怒哀樂,使他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心悸,忙捕捉她最真實的一面,藉由快門的聲音,掩飾心跳的紛亂。
廣場右側的紅磚道上,停了一輛白色救護車,車身中央周圍圍着一款白底紅字的布條,上頭寫着「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不時有人進出捐血車,響應着公益活動。拍完照麥琪亦興緻匆匆地陳捐血車走去。湯君明自遠遠的一端,見她雀躍地登上台階,身影隨即消失在車內。那鮮紅的字跡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問動刺眼,湯君明沒由來的,目光一陣暈眩,天際彷佛染上了漫天的腥紅,頓覺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言湧上心頭。
而駱夫已在廣場上和一群小娃兒玩了起來,絲毫未注意到湯君明的異樣。
※※※
隨後,三人又到廣場左側的「美術咖啡屋」憩坐。
侍者一見麥琪,便微笑道:「好久不見了!咦,庄先生呢?」
麥琪笑笑,「他出國了。」
侍者引領他到窗邊的座桌,待坐定後,點妥尷5c點即離去。
駱夫邊打量着四周,還問道:「你們以前常來這兒?」
「嗯!從前國棟醫學院的功課繁重,沒有很多的時間陪我風花雪月,所以我們就常來這兒。他在咖啡屋念書,我進美術館叄觀,逛累了,再來找他。」麥琪的眼睛望向窗外,眸光變得深遽而迷濛,似想尋回那段流金歲月,若有所感地說,「很辛苦,卻很真摯的感情。」侍者送上咖啡,退下。
「既然這麽捨不得,為什麽不陪他去美國?」湯君明點着一根,直截了當地問。
「我放不下這裹┅┅」
「如果你其愛他,就應該為他捨棄某些東西。」駱夫忽開口,打斷她的話。
「我不知道┅┅。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但是現在我做不到┅┅。」麥琪亦抓不住自己心裏所想,有點紛亂而無奈。
「是啊!感情的事沒一個準則的。」湯君明有感而發地說道。
冬日的腳步似乎近了,才過五點,天空便已渲染上一片橘黃,霎時雲彩霞光炫爛嫣紅,美不勝收,但只一瞬間,便漆黑不已。讓人不禁懷疑方才的金黃璀璨只是夢幻浮現。
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歲月如此,生命更是如此。
三人靜靜地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分,各自徜徉在自己的思想領域中。沉默卻不凝窒的氣氛,美妙的流竄在其間維繫着他們的情感。
※※※
秋末冬初。空氣聞起來有種沁涼的味道,令人心神俱清。
美麗的季節,是個結婚的好時節。
「君明工作室」頓時忙碌了起來。
對對的新人,忙着在步人結婚殿堂之前,為自己留下最美麗的倩影。張張剎那問的永里,除了可向眾親朋好友宣展傲人的戀情成果之外,更可為日後憑弔青春時作見證。
一日,麥琪和友人在福華飯店用過餐。從冷氣室中出來,渾身沾染油煙悶氣;一陣微風襲來,剎時沁涼人心、神清氣爽。
麥琪愛極這秋夜的氣味。和友人道過再見之後,便沿着仁愛路的林蔭大道,慢慢踱步來到君明的工作室。
麥琪推門而入,門上的銅鈴霎時清脆響起。
櫃枱小妹見是麥琪,朝她一笑,說:「湯先生在上面。」
「謝謝!我進去找他。」
麥琪穿過門市廳、置衣間,上了旋轉式的木梯,到了二樓的辦公室,在白色的木門前停下,舉手敲了兩響。
裹面傳來,「進來。」麥琪推門而入。
偌大的辦公室,有一扇落地窗迎着仁愛路的都市叢林。一面的書牆,餘者兩面牆的正中央,各掛置一幅放大的相片。兩張都是黑白的,且都是女子回眸一瞥的背影;而兩張相片土是絕然不同典型的女子。
一張是頭髮削得極薄、形體極為削瘦,從其側臉,可看出她約五官極為深刻而明顯,眼眸大而深遽散出冷傲光芒,整張相片儘是呈現冷漠之氣勢。
另一張則為一長發披肩的少女,姿態較豐腴,臉上漾着酒渦,眼睛笑眯如一彎銀月,儘是展現青春活潑之氣勢。
麥琪不知道,為什麽湯君明獨將這兩幅畫擺置在他的私人工作室中?而她們與他又是何關係?
辦公室四周地上則零星地散放着各式各樣的攝影器材。除此之外,便是一張極大的辦公桌,極大的長方形原木桌擺在屋裹的正中央,佔去了絕大部分的空間。
西琪望了滿桌子的照片、相片膠、美工用具、相簿,及湯君明手上的繪畫用具;他正埋首於書案之中。
湯君明聽到開門聲,以為是櫃枱小妹來告知他下班了;便頭也未抬地說:「你先下班吧!門我會上鎖。」
麥琪閑言不覺莞爾,便調皮回道:「好。我明天還要來上班嗎?」
湯君明聽到她的聲音,抬起頭來,含笑地問:「小丫頭,怎麽是你?」
麥琪朝他擠眉弄眼,做個為何不可以是我的表情。
湯君明微笑搖搖頭,放下手中的畫筆,拿了根煙,點着,抽了起來。
「怎麽有空來?坐啊!」
「跟朋友在福華吃飯吃完了,就順路走到這兒。」麥琪淡淡地說著,眼眸則打量這滿桌的凌亂,略覺疑惑,這些事不該是湯君明自己親自動手做的。
湯君明似看出她的疑惑,便說道:「店裹的美工生病了,另一位離職了,共剩下三位,最近工作量大,我又不好讓他們日日加班,只好我自己動手了。」
麥琪了解地點點頭,順手拿起面前的照片翻看着,煞有其事地說:「這些人有福了。」忽一轉念,她又說:「我來幫你。」
湯君明悠然地抽着煙,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看着她。「不用了。等我把你教會了,我早已弄好了。」
麥琪對他的嘲弄不以為意,只說:「我會啊!」說著便動起手來。麥琪拿起卡紙裁剪成的人開正方形紙塊,再從桌上挑選出幾張相片,先在卡紙上量好位置,剪裁掉多餘的邊緣,按着用相片膠固定在卡紙的框位上,又拿另一張卡紙,二者合併貼黏,便將照片嵌人兩張市級之中。
卡紙是黑的。麥琪拿了幾支勾邊筆比照了顏色之後,最後決定用銀紫色。她拿起筆,沿着相片邊緣勾畫出邊框來:再拿起銀色的膠帶,將兩張卡紙四周的縫線貼黏起來。
完成之後,她雙手舉着成品,向湯君明展示,得意地看向湯君明,嘴上還頑皮地說道:「怎麽樣?及格嗎?」
湯君明抽着煙,迎向麥琪的目光,搖搖頭會心一笑。「其有你的。」
麥琪作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後才告訴他,以前在攝影公司打過工的事。
湯君明點點頭,仍一派的沉穩氣勢。「好吧!你只要幫我將這些相片依框貼黏於卡紙上面就好,剩餘的美工部分,我來弄。」
麥琪以手比個oK的手勢!
於是,湯君明先將合適的相片挑選出來,再由麥琪進行貼黏工作,然後湯君明負責美工完稿。
兩人各據一方分工着。
很快地,麥琪完成了她負責的那部分工作。
她理理東西,然後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在湯君明的旁邊坐了下來。
她將兩手肘平俯放在案桌上,兩手交握着,下巴抵在手背上,靜靜地看着湯君明畫畫。
湯君明微橫着眉峰,眼眸直視文案,手上的筆隨着思緒不停地移動,整個人專註於工作上的神情,令人動容;他仍不時抽着煙。
麥琪凝規他好一會兒。她忽伸手將他手中的煙拿了過來,並不抽,只在手上把玩着;她將煙嘴朝下,焰處直挺挺地朝上,只見煙絲縷縷往上飄,時和緩而聚成一團迷煙,時而迅速消散於無形,麥琪就這樣望着手上的煙縷發怔着。
湯君明略抬頭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頓時不自覺地停了下。只見麥琪凝神專註着她眼前的渺渺煙縷,長而濃密的睫毛眨啊眨!不知在想什麽?但見她臉上的神情一派純真,那神情彷若少女的祈禱一般清明無邪!
有好一會兒,麥琪直盯着煙縷發怔着:而湯君明卻也盯着麥琪發怔着:
「哎喲!」麥琪忽哀叫了一聲。原來是香煙灰燼斷落在她手上,燙熱使她叫痛了起來。
麥琪立時縮手甩了甩。
湯君明一手迅速拿掉她手中的並將之稔熄,另一手則拉握住麥琪的手至嘴邊吹氣着。「怎麽樣?燙到沒有?」
麥琪羞赧地搖搖頭,眼臉一抬起,正巧和湯君明的目光相遇。
兩人的手相握着,光交纏着,氣氛霎時膠滯了。
握着的手忘了放,相遇的眼眸不舍移,卻又不知能再如何了?
他有駱夫,她有庄國棟,更何況他還是同性戀者:兩人對彼此的感情世界再熟悉不過,為何卻仍有着難以言喻的情愫?
兩人靠得如此近,兀自心慌,任思緒飛揚,既陌生又親近的情啊!
一份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感情!
放開吧!她想。
放開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