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虎兒聽了羞花的話,忙不迭的點頭。

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細聲喊道:「虎兒,過來,讓你皇兄好好的休息,別在他床邊說話。」

「是,母后。」

虎兒小聲的回應,羞花則因她的稱謂而抬起頭來,看向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后,然而一見這個太后的面容,她就驚訝得愕然。

「妳、妳不是--」

聲音的主人,穿着簡樸,跟她以前見到的沒什麼兩樣,這位太后,竟就是在宮中曾安慰她的老婆婆?!

「羞花姑娘,許久不見了,我聽說了平妃是怎麼對付妳的,心裏一直很為妳擔心,現在見妳平平安安的跟光兒一起回到宮裏,我也為妳開心。」

「您就是太后?那為什麼當初您不說呢?」

太后蒼老的臉上,浮現几絲智慧的笑痕,「說不說有關係嗎?平妃想利用我,趙宰相想挾持我以令天子,我嫌這些事煩膩,於是裝成有些痴獃的住在那裏,時日久了,他們不把我看在眼裏,認為我是個沒影響力的糟老太婆,我才能在宮裏活得這麼久。」

羞花一想起宮廷的險境,也不禁為太后的智慧作法而佩服,料想她若介入權力中心,必定也會落個無法善終的後果。

而也就是因為她遠離這些,在宮中偏僻的地方住着,連平妃也不願意理會她,自然她在宮裏沒有影響力,也沒有人會想要動沒有影響力的人,因此才能渡過這些風風雨雨。

「聽說妳有孕了是嗎?」智慧的眼光望向她現在還未十分明顯的小腹。

虎兒發出了一聲尖叫聲,滿臉興奮的盯着羞花看,讓她羞赧的垂下頭去,輕點着頭。

當初她有孕在身的事,只有小珍報於平妃知曉,跟平妃陷害她的當日,司徒光才知道這一件事。

而現在太後會知道,應該是司徒光或者是司徒風說的吧。

「很好、很好,這個宮裏血腥肅殺之氣太重,也該是有個孩子來讓宮廷增添些喜氣,先王若是知曉,在九泉之下一定也會十分欣慰的。」

「我要當姑姑了,我要當姑姑了!」

虎兒興奮得像要暈去,拉着羞花的手不停的晃着,讓司徒風跟言香兒也感染了這份喜悅相視而笑,看來宮裏的春天真的要來了。

休息了許多天,司徒光已稍能行動,只不過還禁不起累,一勞累起來,就會頭暈目眩。

司徒光在朝中露了幾次臉,只說得了急病,並未如趙宰相所言的暴斃。

甚至還對外宣佈,趙宰相趁皇上生病的機會想要謀篡,幸而徽欽王爺識破奸計,帶兵保護了王室,徽欽王爺實是此一亂事的最大功臣。

但也因為司徒光還在病中,所以一切國事暫由徽欽王爺掌理。

而徽欽王爺之前居於閑職時,司徒光早已派他明察暗訪趙宰相的朋黨,收集的罪證如山般多,現已將證據呈給刑部,將這些枉法營私的官員,個個打入大牢,以求去惡務盡。

「現在朝政如何?」

司徒光在床上坐起身子,說話仍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已經能夠自行處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

「趙家的亂黨大多已擒下,牽連的範圍十分廣闊,有些是有把柄在趟家手裏迫不得已,有些是助紂為虐,這些人都已關在死牢,正打算看皇兄要怎麼辦理呢?」

司徒風臉上苦哈哈的,這個代理皇帝的位置簡直不是人乾的,他每日看奏摺看得頭昏腦脹。

如果只是紙面上的意見也就罷了,偏偏朝臣各有各的看法,他們有時在國政時論談,說得既多且雜,而且每日都要早起上早朝之外,更有一堆的瑣事做不完,他覺得就連他王府里的奴婢都沒這麼歹命。

他終於明白皇兄雖是至尊的身份,但是皇帝這麼難當,多叫他代理一日,他就多痛苦、勞累一天,看來皇兄的體力及精力一定十分驚人,才能穩坐這個位置。

「大亂之初,以仁愛為本,若不是一心助紂為虐,而是有把柄在趙家手裏,迫不得已的官員,降職即可,我要大告天下,徵選良才,讓天下人知曉,叛黨已經入獄,我要讓民安物阜,讓這世上冤情不再出現。」

「是,皇兄的話我會照辦。」將朝政的事情說完之後,司徒風轉向坐在一旁的羞花,「小珍已被趙嬤嬤毒害,雖然召了御醫救治,但是依然回天乏術。」

羞花聞言默然,一想到小珍用盡了心機出賣她,只是為了要向平妃討好,想要在宮裏一步登天,怎知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恐怕就連小珍本人,當初也始料未及會被趙嬤嬤毒害,如今聽聞她的惡耗,也只能嘆息再三。

「小珍已死,這樣就無人可以證明,當初是平妃設計冤枉了妳。」

司徒風特別說起小珍的死訊,就是因為這一件事,關繫着羞花能不能再度進宮的關鍵。

「平妃在死牢裏一知妳活着,甚至還懷着身孕並未流產,她當天晚上就刺死了趙嬤嬤,來個死無對證,要讓妳永無翻身之日。」

一提起平妃的毒辣,司徒風也難以相信,她竟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奶媽跟作惡的幫手,只為了要讓羞花再無翻身的餘地,看來她不是瘋了,就是她的心毒辣到六親不認。

想不到連趙嬤嬤也死得這般凄慘,竟是被平妃給害死,不知這是不是天理報應,羞花更加的默然。

司徒風續道:「如此一來,宮中妳也不能留了,要不然就算妳產下此子,雜種的傳言將會永遠跟隨着他,更何況宮裏不能留着不貞之人,縱然妳是冤枉的,但是人言可畏。」

羞花將眼光望向司徒光,望着自己心愛的男人,她連名份也不想奢求了,畢竟能從宮廷這場亂事生存下來,她就已經相當感激上蒼。

她聲音輕巧的開口,「我並不求在宮中大富大貴,我只想伴着皇上,就算當宮女也無所謂。」

司徒光握緊她的手,在他眼裏光芒流轉,他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是語氣有力的堅持。

「不,什麼宮女?我要妳當我的妻、當我的皇后,永遠也不準離開我。」

這是司徒光說過最接近甜言蜜語的語句,聽他話語堅定,讓羞花的心口一陣熱氣上揚。

在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是多麼的在意她,而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死而無憾。

只不過他的心意雖令她感動,但現實卻令他們不得不顧。

「皇上,若是現實逼迫只能如此,我並不貪求富貴榮華,這個孩子就算生下,不論他是男是女,想必他與皇位早已無緣,我只祈求他平安快樂長大,不要他介入宮廷之中。」

司徒光撫摸着她細嫩的臉頰,她的大義令他感動,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在宮廷這個大染缸里,他相信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說出比她此刻更無私、更動聽的言語。

他知她在宮廷中已經受足平妃的迫害,他不能眼睜睜的見她連個名份也沒有,更何況是自己頭一個皇子,他怎麼能忍受雜種之名加在自己未來的孩子身上。

「我之前已經讓妳受過太多委屈,我不會再讓妳的下半輩子承受任何委屈,只為了讓平妃稱心如意,拆散我們兩人,她陰狠的性格、惡毒的心機,妳以為她入宮這麼多年,我一點也不知曉嗎?」

「皇上,可是我通姦罪名早已傳揚整個宮內,你要再將我列入後宮,只怕會引起更多的紛亂。」

羞花說出現在的情況,她知道平妃恨極了她,一定不會再輕易放過她。

而這一招確實惡毒,就算皇上有多大的權勢,只要她污名一日不得以洗刷,她根本就毫無進宮的機會。

但司徒光深謀遠慮,早巳預知後來的發展,他緩緩的說出自己當初所保留的事實--

「當初收押的有兩個人,一人是小珍,一人是與妳通姦的男子,我知小珍必是平妃害妳的一顆棋,但是平妃不知這個男子是我派去與趙嬤嬤接線的,我將這男子收押進牢后,立刻派了死刑犯與他替換,他可以為妳的清白作證,我已經為了我們的將來步了這一着棋。」

羞花一楞,想不到他當初就已考慮深遠。

她還一直以為皇上根本就不在意她,更恨他不肯聽她解釋,原來他一切早已計劃好了,直至現在,她才感覺到他冰冷麵具下的柔情蜜意,她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司徒風卻禁不住的擊掌叫好,「做得好,皇兄,這人是誰,我立刻將他調派進宮,洗刷羞花姑娘的通姦罪名。」

司徒光說出了名字,跟那人被自己送到了什麼地方。

「那日捉姦之時,很多身處後宮的宮女、太監都見過他的人,隨便派人指認,就可以知曉羞花的清白,也可以明白平妃的惡計。」

「是,皇兄,我立刻去辦。」

司徒風離開后,果然迅速的辦妥這一件事。

而羞花洗刷冤屈后,再度奉詔入宮,她不但受封貴妃,還因有孕在身,讓許多朝臣們認為,皇上對她特別寵愛,甚至連平妃都要設計害她,看來她就是未來的皇後人選,於是她的聲名更是水漲船高,有不少朝臣都急着要巴結她。

而聽聞消息的平妃,原本就嫉恨羞花,實在無法相信她已經用盡了手段,殺盡了可能再翻案的人,司徒光仍是技高一籌,讓羞花依然沉冤得雪。

她人在死牢裏,因為這一件事而活活氣死,屍首直至隔天才被發現。

也許平妃根本無法想像她一生富貴榮華、害人無數,最後與她兄長、爹親,同樣的坐困牢中,最後落了這樣可悲的下場。

水面揚起一陣微風,風兒吹皺了池水,暖暖的春風撲到人的臉上,只覺輕爽宜人,一點兒也不冰不冷。

在詩情畫意的春日,畫舫隨着湖水輕輕的擺盪不已。

船首,站着一位懷孕的美婦,她眼如秋水,一身清艷容光,比這裏的風景更加令人移不開眼睛。

站在她身後的,是位英俊的男子,他將她摟進懷中,撫摸着她的長發,溫柔低醇的聲音像美酒般醉人。

「江南果然美景如畫。」

「嗯,這麼久不見,風景還是這般的美麗。」

羞花的回答里,含着微微的哽咽。

她眼眶有些濕潤,風景如舊,人事已非,年紀幼小的自己,曾與自己的爹娘在此泛湖玩樂,怎知幾年之後,她是與自己的相公來到這裏,而爹娘卻早已駕鶴仙鄉。

「皇上,謝謝你。」她由衷的吐出感激之言。

趙家被抄家滅族,不只是皇家的心腹之患被剷除,更多的,是像她這樣被趙家害得無家可歸的孤女,報了心中的仇恨。

司徒光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在他力有未逮之時,他無力阻止冤獄的發生,但他現在對天發誓,絕不讓這樣的事情再度上演。

「羞花,我想妳這一生大概不太可能再回到這裏來了。」

講到這一件事,讓羞花忍不住的破涕為笑,她已經可以想像徽欽王爺司徒風氣急敗壞的模樣。

皇上出巡南方,這是多麼盛重的一件事,不是勞民傷財,就是勞師動眾,司徒光怎肯在國家還要生養休息的時候,這樣勞民勞眾。

所以趁着自己對外傳言得病的時候,他連夜帶着羞花跟幾個侍衛、太監,來到羞花以往的生長之處。

就是為了一圓他曾對她說出的誓言--要帶她再度舊地重遊,回到江南。

但是徽欽王爺之前就坦承代理皇上職位,讓他累得半死,他希望能越快「位歸原主」越好,他不想再代理這個苦哈哈的位置。

但是現在他們連夜外出,只留了張紙條說半個月後回去,恐怕司徒風看到了紙條會氣得跳腳。

而想到皇上半個月後再度回宮,又要操勞於國事,她這一生恐怕就要深處後宮,再也不可能到江南來了,但她心裏卻一點也沒有遺憾。

「皇上,能伴在你的身邊,就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過去總是會過去,我現在只戚激我爹娘的大仇得報,料想他們在天之靈,知曉我竟能伴侍皇上,也會為我開心。」

他在她的唇上一吻,羞花臉上羞紅,將臉依在他的懷裏,感受着他胸前的溫暖。

司徒光原本就話少,也許是因為這幾年宮廷中有平妃、國事中有趙家,他被逼得不得不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

但是他對她的溫柔,不用言語傳遞,而是直接用行動表達,像帶着她回到南方,就讓她感動欲死。

但她心裏仍有一件事未解,只是她從未問過司徒光,現今她忍不住的問出口。

「皇上,當初我在宮內時,為何你要我懷下皇子后就出宮去?」

當初自己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以為是他根本就瞧不起她孤女身份,萬分的貶低她,所以才會這樣說。

但是雨過天青之後,她相信他並不是那種人,更何況他如此寵愛、體貼她,又怎麼可能打從心底貶抑她呢?所以這一件事一直讓她十分大惑不解。

司徒光臉色有些沉重的道:「平妃只要還在後宮一日,妳的處境就兇險萬分,我雖疼妳、憐妳,但事情沒有萬全。」

他臉上有些微紅,說話開始稍稍的不自在起來。

「後宮美女如雲,但是我並沒有想要讓誰生下我的皇子,一來這也是明哲保身之道,二來也是為了後宮的安寧。」

羞花不解的問道:「為何這樣說呢?皇上。」

司徒光垂低雙眼,「我在趙宰相的眼裏,只不過是個傀儡皇帝,但我漸漸年長,做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開始覺得控制不了我,若是此時我產下皇子,他只要害死我,扶正這個孩子,他就有另一個更好控制的傀儡皇帝了。

「平妃護心極重,若知後宮有人懷了我的孩子,她豈有不瘋狂大怒的道理,那只是替無辜的妃子,召來無端之禍而已。」

羞花驚訝的望着他,「那為什麼皇上你……」

她的問話消失在他溫暖的掌中,司徒光揉弄她的黑髮,有些自責,更有着深情。

「我也不知我當時是發了什麼狂,總之我就是無法控制,若是這世間有女子要生下我的孩子,我希望那個人就是妳,但是宮中如此危險,我也許只能保得住一個人,為了避免妳被平妃毒害,所以要妳生完孩子后就出宮去,當然後路我會幫妳安排好,絕不讓趙家有機會找着妳。」

在此時此刻,羞花又更加的了解了他複雜的心思,還有他對她的心意。

他是擔心受怕她總有一天會在宮中出事,因此才毅然決然的要她生完孩子就出宮去,她那時不了解他,才會痛心疾首,以為他是瞧不起她,將她視為賤妓、孤女,因此才玩夠她,就要她出宮去。

「皇上,當時我對你有諸多誤解,你肯原諒我嗎?」

司徒光搖搖頭,「羞花,是我讓妳受了許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這一生一世,我不會再讓妳受到一絲絲的委屈,所有一切皆已苦盡甘來,我們回宮后,妳願意當我的皇后嗎?」

見他誠摯的眼神不復往日冰冷,那眼神里有種期盼,也有着怕被拒絕的傷害,羞花主動的握緊他的手,也同樣真誠的付出她的真心,祈求着他們之間能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

「皇上,我願相伴你左右,永遠也不分離。」

司徒光笑了。

他那不擅於笑容的俊臉上,露出了几絲像陽光初亮時的炫目笑顏,他將她抱起,用力的轉了幾圈,畫舫承受不住的微微動蕩了幾下,嚇得羞花差些兒尖叫。

繼着驚慌之後,是一股濃濃的歡喜像波濤一般湧上了她的心口。她記得太后曾說過,皇上也曾經是個感情非常外露的人,是這些年來非人的折磨,才讓他變得陰沉少言。

現在他做出這種完全不像他平日會做出的事情,是不是代表她在他的心中,與其它人是完全不同,可以讓他放寬胸懷呢?

綠水微波,藍天白雲,幾聲鳥叫在空中鳴響,一切都是那麼和平及美好,彷佛在祝福着他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幸福與快樂。

「皇上,南方的小點你嘗過嗎?」

司徒光搖頭,「這倒不曾。」

羞花於是轉向了船夫,「老伯,請將船往前直開,我們要到城裏去。」

「你逛過市集、鬧街嗎?皇上。」

司徒光久居深宮,年紀幼小時,被趙家時時刻刻的監控,年紀大了些,就算要出來見那時病着的羞花,還得躲躲藏藏趙家、平妃的眼線,怎可能逛過她說過的這些地方。

「這也不曾。」

「那我們趁這機會,讓你開開眼界可好。」

一想到司徒光進了夜市、鬧街,見到人聲沸騰、人潮洶湧,保證會闔不攏嘴的模樣,讓羞花心裏直發笑,說不定在那裏,她又可以發現他的另一面。

「聽起來倒是滿有趣的,那就去吧!」

羞花像小孩子心愿成真般的嘻笑起來,讓司徒光移不開眼,他摟住她,在她唇上一吻,不顧擦身而過的畫舫上,幾聲拍手聲跟口哨聲傳揚,就連船夫也忍不住的叫了聲,「好。」

遠遠的耳邊,傳來船夫唱的船歌,在他懷裏的溫暖,讓他失落已久的笑容掛在臉上,久久不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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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心大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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