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以想要上廁所的理由,從視聽室溜了出來。水色伸手一摸傳來劇痛的頸后,感覺一陣濕溽,拿到眼前看,上面沾滿了血。

「拜託啊學長,這樣對我未免太狠了點……」水色咬牙苦笑。被刻上這種東西,是要警告:不準再用屍兵器。不過槙堂卻沒想到,這種刻文會對同樣類型的東西產生反應,就算不是水色的也一樣……

得找出來,這裏還有別的屍兵器在!已經有花御堂的東西混到學校里來了!如果把學生卷進來的話……撐着就要散架的身體,往更讓自己感覺到痛的地方狂奔。現在刻文反倒變成一種探知器了,越痛代表越接近目標物。

來到停車場附近,就算頸項痛得讓他幾欲暈去,水色仍舊勉力支撐,瞪大雙眼在四周找尋。好在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校舍跟操場,這讓狀況好上那麼一點。

「出來!反正是針對我的吧!」水色失去從容地喊叫。

說時,用來妝點校園環境的矮灌木叢搖晃幾下,一道灰色的身影朝水色衝來。

水色知道這次如果不快點處理,會讓局勢劣化到不可挽回,當下只伸出手,指尖才觸碰至疑似吸水后濕重毛皮之處,立刻動用分離能力撕裂。

野獸被分裂成兩半,發出凄厲嚎叫后摔在地上,卻是成犬型。不是普通的狗,那乾瘦的四肢,根根清晰的胸前肋骨,背後毛皮卻意外厚重,是犬的模樣,但全身覆蓋了死灰色。

「兵犬……」水色用力喘口氣。為什麼花御堂家總愛做這種事?先把狗殺死之後,再喚出部分魂魄加諸怨氣,最後附回原體……同樣的步驟可以反覆再反覆,直到這犬因為不斷被殺死,因恨意變得強大。

還沒來得及稍做休息,這次不只一處的樹叢在晃動,水色甚至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視界都在搖晃,頸后的痛覺達到高峰,腿不由自主的顫抖。在那群怪物從周圍包抄而來時,他只能無力地跪倒在地。

此刻全身猶如遭到電擊,在水色發出慘叫時,奇怪的是撲上的兵犬像撞倒什麼東西般,一隻只都給彈了出去。

定神一看,自己身上被包了一圈藥師如來經的紙本,雖然知道經文的主人是要救自己,但對現在的自己而言,這種經文也是毒。從嘴裏噴出紅色液體,水色狂亂抓下身上的經文。

「你怎麼……啊!」聲音主人才覺得奇怪,卻馬上明白似的一招,將經文收回折迭在手。

「第一次看見如此悲慘的東西,比犬神更悲哀啊。」聲音嘆氣,粗壯的臂膀拉開另一本經文,「讓我來超渡你們吧。」

那人高大的身軀擋在水色面前,宛如莊嚴的巨人。黑中帶點青色的寬袍大袖利落揮動,掌中握着純鋼打造的四環法杖,底端撞擊地面,發出鏗地金屬聲。

口誦清晰經文,靜待兵犬一隻只撲將上來,他抓着法杖往前一送,前端不規則的環處竟穿刺進犬身中,再輕鬆甩下,地上即出現了冒着裊裊輕煙、犬科動物在屍體腐化後會留下的遺骨。

如法炮製幾次后,兵犬也不敢再輕易進攻,只團團蟄伏在兩人周遭,嘴裏發出聲音,從齒縫滴下疑似屍水般臭氣熏天的東西。

「已經是亡者了,不要再對這個苦難世間有所留戀。」沒有絲毫厭惡的憐憫語氣,從又像長者又像父親的男人口中發出,他朝兵犬們灑出了那捲經文,經文就像自己有着生命似的,自動朝發出邪氣的生物席捲,每包圍一隻后就收緊。

兵犬粉碎了。灑下的骨頭飛灰湮滅,甚至有瞬間漂亮的像雪。

水色抓着自己喉頭時,甚至能清晰聽見那些像是被鄰家頑童打出界外球,所擊中的脆弱窗戶的聲響。

「還有嗎?」

以此人如此實力,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他應該很清楚,但他還是輕聲詢問水色。

水色搖頭。

注意到對方頸后不斷滲血,男人伸手一探,「真言經文?是槙堂吧?」手指撫過那些浮現文字型傷口之處,被抹過之處,痛楚消失了,血也不再往外透,「這葯稍微狠了一點,而且用的時機實在不能說是好,該不會是有點狗急跳牆了吧?」

「謝謝……」水色用手背抹去嘴下的血,他仰頭望着身穿僧袍的男人,雖然之前素未謀面,但光憑那雙溫和晶亮的眼睛,他就知道了。

跟寶珠一模一樣。

「赤朽葉先生……」他喚。「在這種狀況下見面,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那是已經捨棄很久的俗名,叫我朝能就好。」男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對水色伸手,「能起來嗎?」

朝能是町上天空寺的僧侶,正值壯年,有張濃眉方臉,厚實的唇顯得英氣勃勃。他同時有着另一個身分,就是寶珠會掛在口中的「父親」。

水色微點了下頭,讓對方攙着自己起身。

「已經聽過槙堂說過你的事了,花御堂那邊也很辛苦吧?」朝能的說法讓水色很有好感,因為聽起來像是讓自己跟花御堂家有所切割似的。

「給其它人添麻煩了……」

「別這麼說,互相幫助是最基本的。」朝能回道,「小犬也給老師添了不少麻煩吧?」

水色聞言心裏一跳,但看朝能話中似乎沒有其它意思在,想着大概是對身為導師的客套言語,也就只囁嚅:「哪裏……」

好在自己最近似乎是處於被追求的狀態,這件事槙堂並沒有老實地報告上去。

「感謝你特別寄校慶通知過來寺里,收到時還有些驚訝呢。」朝能拿出一條幹凈的灰色布巾遞給水色,「擦一下吧,不然會嚇到人。」

水色接受好意,抹抹頸后,又擦了下嘴邊與手,「朝能先生怎麼會知道那通知單是……我寄的?」

「因為寶珠的戶籍已經轉移到槙堂那裏去了,若是有通知單什麼的,不會到我這兒來的,除非是……很想讓我看到。在合唱團的表演時間那欄,還特別用熒光筆做了記號。寶珠不會特別做這種事的,因為我之前曾經失信於他……」

朝能苦笑了下,「槙堂就更不可能了,故此我猜,只有跟他們住在一起,而且又是老師的你。」

朝能扶着水色到稍高的花壇邊,讓對方坐下稍微休息。

「說來慚愧,明明身為父親,卻連一點責任也沒有盡到。」朝能也在水色身邊坐下。

「因為……是出家眾的關係,也有很多不方便之處吧。」水色不自覺出言安慰。

「不光是那樣,在一年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兒子,畢竟跟那位小姐相識,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我不是因為被甩才出家的喔。」像為了緩和氣氛,朝能說了句玩笑話。

水色不知道要不要附和的笑幾聲以示捧場,最後還是選擇沉默。親自與朝能面對面,實在讓他有些尷尬,當然是因為寶珠的原因。

「這種心情大概不會有很多人能體會吧?好像單身生活過了十幾年,突然冒出了孩子叫你父親,若我只是個在公司上班的小職員,也無法擔保自己真的能好好負起教養責任。

「第一次見到那孩子之後,我甚至還很過分的說要讓他回山裡,完全沒有想到他是為了什麼而來找我的。」朝能摸了下自己頂着戒疤的光頭,「一定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不是嗎?」

「槙堂學長說過,寶珠他……很怕被一個人丟下的。」

「是啊,那孩子抓起狂來很嚇人的,當時能處理他的退魔師還真不多。」想起一年前發生的事,朝能沁出笑容。

「偶爾也來看看他吧……讓他老黏着我也不好。」水色有些心虛地低聲。

「欸?不會是把你當爸爸了吧?」

「……不,應該……不是。」

朝能總覺得水色有些難言之隱,不知道該不該追問下去,便道:「雖然不見得能幫的上忙,但如果有其它事,可以儘管找我商量喔。」

水色稍微抿了下唇。怎麼可能說出口?

「你……要不要找個時間,來寺里做超渡法會?」朝能突然擺出認真的面孔問道。

「咦?」

「槙堂沒跟你說嗎?得將你身上的『那個』去掉才行。」朝能拍了下水色的肩,「你還想任教吧?槙堂也說你在學校風評不錯。」

「學長過獎了……」水色笑了下,「不過就算現在做些什麼,也已經太遲了。甚至能說,我現在還能動,還得歸功於那玩意兒呢,我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至少能撐到這學期結束。」

「死去的人是不會傷心的,傷心的是被留下來的人。」朝能緩緩吐出,「雖然槙堂是那個樣子,不過曾經為了你的事來找過我好幾次,不是說讓你別辜負他的好意,只是至今你不是只考慮到自己的事嗎?」

「我並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那種事情是互相的,寶珠不也是給你費了不少心嗎?」

「我……」水色還沒回話,口袋中傳來一陣如同蟲鳴般的微弱聲響,他先跟朝能打個抱歉的手勢,再拿出手機接聽。「花御堂。」

「冒牌教師你在幹嘛啊?合唱團的表演要開始了耶!我跟小秀已經到體育館了,到時候寶珠看不到你而失望的話,就給你好看!」尖銳的女孩聲從手機里大聲傳了出來。

「啊啊、抱歉千照,我等一下就……」

「現在就過來!快一點!」千照吼叫。

「我知道了,立刻就過去。」水色忙應后掛掉電話。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啊。」朝能瞄了眼水色左腕的表,「你還行嗎?」

水色點頭,撐起身體,「朝能先生,請稍微等我一下。」他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打開車門,從後座拿出一大束向日葵。

「真是漂亮的花,要給寶珠的嗎?」朝能訝異地看着那束鮮艷到有些誇張的花。

水色將花束一下塞到朝能懷中,「這個就拜託『父親』送了。」

***

因為我們大家都活着,因為活着所以歌唱。

我們大家都活着,因為活着所以悲傷。

水色有些好笑地,遠望着寶珠在看見朝能的瞬間,那先是驚訝后、又忍不住的高昂情緒。總覺得好像解決了一件事的他,在心中緩緩鬆了口氣。

把手掌朝向太陽,透過陽光來看。

紅紅地流動着,我的熱血。

蚯蚓也好、螻蛄也好、水蠅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着,都是朋友。

我們大家都活着,因為活着所以歡笑。

我們大家都活着,因為活着所以快樂。

把手掌朝向太陽,透過陽光來看。

紅紅地流動着,我的熱血。

蜻蜓也好、青蛙也好、蜜蜂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着,都是朋友。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合唱團的演出曲目,共有三首,後面兩曲是難度稍高的二聲部合唱,在結束時,台下響起掌聲。

不過與其說合唱團的表演受歡迎,還不如說是某些固定團員有着不小的魅力。

原本以為就要這樣謝幕,卻沒想到指揮朝觀眾一轉身,指揮棒朝坐在前排的輕音樂社社員輕輕一點。兩個抱着貝斯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奔上舞台,這下子合唱團的指導老師好像慌了手腳,這大概是預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吧?

這時所有合唱團員從梯架上依序走下,幾名後排學生連忙將梯架往後挪,很快地分成三區排成另外一種隊形。

這時還有另外三個輕音樂社的學生,馬上從後台推出了鼓架與電子琴,這時台下已經一片喧嘩。

水色認得那個抓着支架麥克風,走到中間的高瘦男孩是輕音樂社的社長。

「這是個跨時代的合作!」社長雙手舉起麥克風大喊,「合唱團跟輕音樂社!」

「現在要共同演唱的曲目是:《一個人的夜》。」

指揮收起指揮棒,食指指向鋼琴。在合唱團負責鋼琴的長發女生點頭后,隨即輕輕奏出第一段主旋律,接着指揮又轉向電子琴,電子琴音一合下去,音樂隨即變得緊湊,再來是兩個貝斯女孩也加入。

主唱這時轉過身,走向合唱團左邊的分區,伸手拖過一個辮子女孩的手腕,腦袋不時晃動打着節拍又往中間移動,將寶珠抓了出來。

「你們好好給我聽着,這是合唱團最棒的金童玉女組合,唱片公司要簽約就要把握機會喔!」主唱朝指揮使了個眼色,指揮拿出預藏的兩支無線麥克風拋過去。

寶珠與辮子女孩雙雙拿過麥克風,由主唱起頭:「為了一百萬人被唱過的情歌,我才不反覆想着簡單的感情,戀愛的責任是這個城市的基本構造!」

「EASYLOVE!EASYCOME!EASYGO!」寶珠與辮子女孩一齊接下。

「與其想像還不如實現未來,讓許久不動的車子奔馳吧,然後今天也搭乘地下鐵,將沉默寡言的他人跟街道扔下!」在指揮的指示下,合唱團員以比剛才合唱時更大的音量齊唱。

「所以,LONELYLONELY難過的快要壞了的夜晚!LONELYLONELY貫徹原始的愛,那個觸動你心的人就忘了吧!LOVEMELOVEME堅強軟弱的心、KISSMEKISSME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會唱的跟着一起喔!」主唱握拳舉起手。

兩個貝斯女孩在彈間奏時交錯在舞台上來回跳躍,彈片刷的飛快,技巧實在不像中學生能有的程度。

「啊,把說話的聲音清除吧!是手機吧?你那樣就充分了嗎?電波什麼地方傳不到?所以今天也不要錯過機會,做出笑臉吧!」寶珠高昂的唱着,一邊牽高辮子女孩的手。

「因此,LONELYLONELY放任對甜蜜的旋律着迷吧,LONELYLONELY別再喊疼瀟洒地進行故事吧,LONELYLONELY拚命努力堅強下去啊你!」辮子女孩配合的轉了個圈。

「啊,無視淚在臉頰上流動,回想起心最脆弱處,我感覺到……LOVEMELOVEME堅強軟弱的心,KISSMEKISSME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主唱這時來到鋼琴演奏者旁,將麥克風湊到她口邊,可愛的聲音流泄。

「因此,LONELYLONELY難過的快要壞了的夜晚!LONELYLONELY貫徹原始的愛,LONELYLONELY凍結相逢的每日!」

最後是所有人一起合唱:「別勉強說自己做不到的事,那個觸動心弦的人,好想忘記!LOVEMELOVEME堅強軟弱的心、KISSMEKISSME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一曲演畢,合唱團與輕音樂社的成員,馬上朝台下行九十度的鞠躬。

這次的掌聲比第一次還要更熱烈,聽說有特別表演的學生,有不少是中途闖進來捧場的,有些甚至沒有找座位,就直接一群群聚集在舞台前。不過看那個指導老師倒是一臉尷尬,要發火也不是,不發火也不是。

水色用手肘輕撞了下朝能。朝能似乎還有點不知所措,一向穩重的法師,似乎遇到自己的兒子就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過也只有遲疑一會兒,朝能還是抱着那束巨大的向日葵花束慢慢走向舞台前。

後來的結局到底如何,水色已經不知道了,大概……還可以吧?

這樣就好了吧?

他緩緩閉上眼,覺得自己一定是……應該休息了。

***

明明已經接近夏天,水色卻覺得有些冷,他知道這不是感冒,而是身體大概油盡燈枯而出現的反常。他縮在棉被裏,頭上一盞活動枱燈,伸出單手在作業簿上批改。

這時傳來敲門聲,水色只說了聲請。

「老師,吃三明治,我做的。」最後一句還特彆強調。

「謝謝,不過我不太餓……好好、我知道了,我會吃的,不要那樣看我。」水色忙道。

「晚餐不要因為大哥不在就不吃了啊。」

這幾天槙堂晚上都有排夜間留守的班,所以會很晚回來,是有給錢交代寶珠去買點現成的吃,不過也因為如此,越來越沒有食慾的水色索性偷懶也不做了,喝點牛奶就當作一頓。

「下午有同事給我麵包,已經吃過了。」

「麵包不是給千照了嗎?我有看到。」

「……讓我說點謊嘛。」水色因為謊言被戳破,有點尷尬的道。

「快吃。」寶珠將裝了兩塊三明治的盤子推更近一點,自己正坐在一旁。

「你啊……」水色蠕動下唇,原本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口,乖乖拿起三明治。

「吾可不要看到老師再昏倒了啊,那一天真是嚇死人了,以為是睡著了,結果一晃就從椅子上摔下去了啊。」寶珠說的是校慶那天的事,最後水色是在保健室裏面醒來的。

不過醒來時校慶已經結束了,周圍還圍了一圈學生七嘴八舌的問候,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那是普通的貧血而已,不用這麼緊張嘛。」水色小小咬了一口三明治,總覺得像嚼臘似的沒什麼味道。就連味覺也變得那麼鈍了嗎……

「是嗎?」顯然不相信的語氣。

「好啦,我會乖乖吃完的,你也去做功課還是看電視什麼的,別待在這個沒什麼好玩的地方。」水色狠下心趕人。

原本預期若是以寶珠守禮的本性,應該會就此打退堂鼓,不過這次倒是預料錯誤,看對方咬了下唇,耳朵豎的直直不說話的模樣,就知道他是打算賴在這裏不走了。

「唉……隨你。」水色嘆着氣,將目光移回作業本上。

「老師……再過一陣子,附近的山裏會有螢火蟲喔。」

「嗯,之前聽你說過。」水色漫聲應道。

「可以……一起去看嗎?」

「……我不知道。」

「說過要一起去的!」寶珠突然生起氣來。

水色無語,並不認為寶珠在無理取鬧,而是因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悲哀。只不過是一起去看螢火蟲,這樣簡單的期待,都可能無法完成。

寶珠也不說話了,頭低低地瞪着地板。水色這回更沒心情吃東西了,只好把咬兩口的三明治放回盤子,假裝不在意的將作業本翻過一頁。

微弱的滴答敲擊聲,混合吸鼻子的抽氣,斷斷續續地在水色身邊細碎響着。

水色終於正眼朝寶珠望去,只看見因為低頭而垂下的劉海、從姣好臉龐下不斷滑落的淚滴。完全說不出話,不知道說什麼好,甚至連手都伸不出去。

「嗚咿……嗚咿、嗚……」

使人心臟為之抽痛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水色吸口氣,拉起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埋進去,盼望厚被能將那聲音阻絕。

「嗚咿、哇啊啊……」

伴隨着大哭聲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並沒有讓水色感到好過一點,他抓着身下的墊被,直到失去知覺為止。

***

「……嗚咿、嗚、呼咿……嗚。」

「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話說嗎?」身為父親的朝能搔了下光頭,將剛泡好的茶放到兒子面前。雖然是父子,但按照寺院禮節,朝能還是在茶室以接待客人的方式招待寶珠。

他是不怪寶珠打斷他做晚課,但就這樣一直哭,什麼也不說還真不是辦法。

「……老師、老師快死掉了!」

「呃,我知道。」朝能回答。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快死掉了,再這樣下去真的、真的會死掉!」

「每個人都會死啊。」朝能這時倒是說出了至理名言。

「嗚咿……可是我討厭那樣!為什麼老師非死不可?明明是個溫柔的人!」寶珠說完,一口氣將苦茶一飲而盡,補充剛才流失的水分。

「因緣果報吧。」朝能嘆道,「他應該也奪過不少人的性命不是?其它人也不願意死的。」

「那母親死了也是因緣果報嗎?那種事情如果能夠這麼簡單就能說明白的話,我一把火把這寺給燒了,就瞧父親還能不能平心靜氣!」寶珠嗚嗚怒道。

「並不是簡不簡單的問題,那些複雜的業重迭在一起,一個又一個套起圈住,因為做了什麼所以才有現在的結果,這就是因緣果報;下回寺里打禪,你也來坐着,省得老是想些壞主意,虧你還是靈物,剛剛說的話跟邪魔一樣。」

朝能伸手又給寶珠添杯茶。

「打禪就能救老師的話,我天天來這裏呆坐着也行!大哥之前說過,父親也許有辦法的,現在還不是只能靠幾個字矇混過去。」

寶珠急的口不擇言,「不是只要把老師身體裏的那個東西去掉就好了嗎?這樣應該很簡單吧,念念經什麼的,我也可以幫忙念啊!」

「那的確是一開始所預設的狀況,問題是看到實體后,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朝能變得嚴肅起來。

「屍兵器在某些部分跟花御堂已經變得密不可分,跟rou體的糾結程度更是貼緊的難以想像,勉強要分離,我跟槙堂連手的話是辦得到,不過在完全分離的那一刻,花御堂會因為rou體無法承受而馬上死亡。」

「可是就這樣放任那個東西在老師體內,一樣也不行啊。」

「如果,有能夠足以支撐花御堂生命的強大能量就好了……」朝能提起自己的杯子。

「那是什麼?」

「大概像供奉已久的勾玉、寶具之類擁有強大力量的東西,如果能一邊進行分離,一邊將神物的力量注入花御堂體內的話……唉!但這也是理想化的方法,實際上是行不通的。」

「為什麼?」寶珠垮下漂亮的臉蛋、好像剛抓到的一絲希望又消逝了。

「因為花御堂本身已經走入邪道,光是我的經文他就負荷不了,更何況是其它聖物的力量……但,純粹邪物也不行,終究他還是個人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槙堂那傢伙早就不由分說的動手了吧。」

「……我知道了。」寶珠雙手撐在桌上,一臉堅決。

「終於要放棄了?」朝能望着這個還有少許陌生的兒子。

「請父親……把我的尾巴砍下來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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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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