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我把鄒月的合同帶到辦公室,喊來高展旗,對他說:“你對勞動法方面比我熟,幫我看看小月這份合同,可不可以想辦法避過違約責任這一塊。”
高展旗很奇怪地看着我說:“幹嘛?小月真的不幹了?為什麼?那麼好的單位,工資那麼高,什麼原因不想幹了?還鬧到要打官司,沒必要吧。我和我女朋友說一聲,讓她多照顧她。”
“你先幫我看看吧,有的事你不清楚,下次找時間和你說。我得趕到中院去,那個搶劫的案子上午宣判。”我拿上案卷,匆匆出了門。
一直等到十一點,法官才正式宣判,我的當事人,不出所料,定為主犯,被判死刑。當時那個男孩子就癱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在旁聽席上也泣不成聲。
審判庭在三樓,閉庭后,我心情很差,走出審判庭,摁了下行的電梯鈕。他的父母追上來,不停地求我救救他們的孩子。這時電梯開了,三個人拉拉扯扯地走了進去,他的母親老淚縱橫,緊緊抓着我的手說個不停,我也只好再三安慰她說,還有機會,可以上訴。突然,我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一轉頭,竟看見林啟正站在我身後低頭講着電話,旁邊照例還有他的幾個跟班。他低聲用英語在說著什麼,完全沒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扭頭裝做沒看見他。
電梯到了一樓,我和兩個老人走了出來,他們繼續留在電梯裏,下到附一樓去了。
一直走出大門,來到馬路邊,兩個老人都緊緊地跟着我,我揚手攔下一部的士,準備上車,這時,那個母親突然跪倒在我面前,給我磕頭,這可如何擔當得起,我連忙轉身去扶,又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全力上訴,為他兒子留一條命。
等我安撫好兩位老人,再回頭,那個的士早跑得沒影了。中院地處市郊,出進很不方便,要等到一部空車還真不容易。
這時,一輛車突然在我們身後鳴喇叭,嚇了我一跳,趕緊扶着兩位老人往路邊讓讓,不要擋住車輛進出的路。
可是車子緩緩滑過我們的身邊,又停了下來。我低頭往車裏一瞧,是林啟正坐在駕駛的位子上,他放下車窗,對我說:“我可以帶你一程。”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我自己打車就好。”
“或者,我們還應該再談談鄒月的事。”
聽他這樣說,我只好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兩位老人站在車外,還在不停地拜託我,我也打開車窗,繼續安撫應承着,直到車子駛離他們身邊。
“你去哪裏?”駛上大路后,他問。
“只要進市內就可以了,隨便放我在哪裏下都行。”
“好的,你需要停的時候說一聲。”
“你不是還有一些人嗎?”
他指指身後,我轉頭一看,後面還跟着兩台車。
接下來,我們兩人都沒有做聲,車內的氣氛很沉默。
他按響了CD。音樂流泄而出。
我主動地提起鄒月的事:“林總,鄒月的事可不可以特殊處理一下。”
“公司的人事制度很嚴格,如果要破例的話,要上公司董事會討論。”
“那你可不可以向董事會提一提呢?”
他抬抬眉毛,說:“好吧,我會提一下,但是我個人很希望小鄒留下來,她確實幹得不錯。或許,我可以把她暫時調離我們部門。”
“可是她還是可以時時看見你,聽到你的消息,恐怕很難徹底解決問題。”
“那不至於吧,其實我和員工接觸的機會並不多。”雖是這麼說,他的聲音里卻透出幾分得意。
我問他:“那天你為什麼去醫院?你怎麼知道小月在醫院?”
他聳聳肩:“我早上從香港回來,才知道這件事,去醫院一個是確認她情況如何,另一個也是想向她說明我的想法。但是,我確實不擅長干這個,還沒說幾句,你就進來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我也只好放棄了后一個打算。”
我轉頭看了看他,今天恐怕是辦正事,他穿得很正式,西裝革履,頗有英氣。我在心裏暗贊,真是個標準的金龜婿。
“過幾天,等小月情緒穩定后,我再和她談一次。”我回答。
“OK,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她溝通,也沒問題。”
我急忙回答:“暫時不勞您出馬!”
他輕聲地笑了起來。對啊,有異性為自己瘋狂,總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你是律師?”他問我。
“是的。”
“剛才那兩個老人是為了什麼案子?”
我把案情大致介紹了一下。
“你認為上訴有希望嗎?”他又問。
“我沒把握,不殺的理由還是有,但是據說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就是上級法院授意的。”
“如果留下他一條命,你能賺多少?”
“沒有錢賺,這是個援助案件。他家裏很窮。”
“那你恐怕會讓他們失望。”
“也許。但是確實還夠不上槍斃,畢竟是年少氣盛,誤入歧途。”我感嘆地說。
“做錯了事,想後悔也不一定有機會。”他答。
我點頭表示同意,望向窗外,又想起那個年輕人絕望的眼神。
很快就進了市區,我說:“林總,就在這裏停吧,不耽誤您了。”
他也沒有多說,緩緩靠邊停下了車,我說了聲“謝謝”,推開車門,正準備下車,他突然開口說:“今晚,我約了高院的幾個朋友吃飯,其中有一個好象是主管刑庭的,如果你想為那個當事人努力的話,也可以過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可以嗎?”他的這個建議真唐突,讓我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你打我電話。”
“哪個電話?”
“哪個都可以,我會交待。”他看着我,答。
我下了車,三台車從我身邊駛離,匯入車流中。正午的陽光突然讓我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