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方破曉，屋外便揚起喧鬧聲。
曲翊與冷霜幾乎是同時來到門口，而慕容姊妹依然動也不動地沉睡着。
“你果然還在這裏！”慕容慈一瞧見南傲便眼紅。
南做瞟了大批人馬一眼，並不吭聲，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存心來找慕容姊妹的麻煩。他根本懶得搭理，也不看在眼裏。
“人數似乎不少。”冷霜冷冷一笑，氣定神閑地說。
“慕容菁、慕容妍，快滾出來！”慕容慈潑婦罵街地高喊。
“她們睡得正香甜，沒必要出來見瘋狗。”冷霜倨傲地仰起臉，“我的眼睛看不見，卻已足夠對付你們。”
“瞎子也敢說大話！”慕容慈呸了聲，“這是我們慕容家的事，勸你別多管閑事，否則，瞎了眼后又瘸腿斷手的，可不要怪我們廣她徹底地將冷霜這個失明的“弱女子”給瞧扁了。
“慕容菁和慕容妍的事，便是我冷霜的事。”冷霜又道：“曲大哥，由我出手便夠了。”
“嗯！”曲翊不願和這些不諸武藝的人動手，既然冷霜願意出手，那就夠了。一個失明的女人便能將他們打退，相信他們以後也不敢再來找慕容姊妹的麻煩了。
“來人啊！給我打！”慕容慈一聲令下。
眾家丁面面相覷，要他們出手打一個失明的女人，他們還真是下不了手。
“還不動手？”慕容慈面目猙獰地道：“不動手的，就別想再進慕容府！”
家丁們聞言，再也顧不得其他，掄起棍棒便朝冷霜攻去。
冷霜嘆了口氣、沉穩地凝住身形，聽聲辨位地將所有襲來的棍棒—一架開。不一會兒，周遭響起一片哀嚎之聲，也嚇壞了慕容慈。
“你們竟敢插手管慕容府的家事！”慕容慈退後幾步，仍不忘虛張聲勢地怪叫着。
“她們已被趕出慕容府，不再是慕容府的人。”南傲寒聲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拆了慕容府。
冷霜嗤笑了聲，補充道：“好像正是被你趕出來的呢！”
“你、你們是誰？慕容府一定會討回今日的仇！”慕容慈自覺臉上無光，非要尋仇不可。
“在下南傲曲翊。”
南傲面無表情地拱手一揖，氣得慕容慈差點嘔血。
“小女子冷霜，恭候閣下前來一雪前恥。”
冷霜唇角的笑，激得慕容慈渾身直打顫。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們等着！”慕容慈臨走前不忘撂下狠話。
“可別假裝忘了我們，而不來報仇喔！”冷霜火上添油地揚聲喊着。
曲翊忍不住笑了，“初識你時，倒不知你如此頑皮。”
“我自己也不知道呢！”冷霜深吸口氣道：“在‘天地堡’里太過壓抑，現在自由了，便再也無所顧忌。”
“若無意外，你的眼睛不多時便可復元。”曲翊替冷霜調製外用與內服的葯，在雙重療效下，冷霜的雙眼距痊癒之期已然不遠。
“一直以來都不曾跟你道聲謝，真的很謝謝你。”冷霜拱手一揖，“大恩不言謝，可不說出口，心裏不舒坦。”
“別如此見外，是朋友就別多禮。”曲翊也一揖回禮。雖然冷霜看不見，但總是他的心意。
“曲大哥……”冷霜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曲翊已隱約猜到冷霜的想法，卻沒有點破。
“待眼傷痊癒，冷霜便要告辭。請曲大哥不要誤以為冷霜薄情寡義，只是……”冷霜的心裏始終牽挂着一個人，她想去見他，卻說不出口。
“我明白。”曲翊頓了片刻，才道：“你知道去哪兒找他嗎？”
冷霜有點意外，隨即朗笑道：“還真是瞞不過你，我真慶幸你是個君子，若你是個小人，恐怕非武林之福。”
“這……是褒亦是貶呢？”曲翊一笑。
“這就得看你從何種角度來判斷了。”冷霜斂起笑，嚴肅地道：“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們，只是從此以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冷霜這個人，我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但願我們能常保持聯繫。”語末，她有些傷感。
“這是當然。”曲翊微微一笑。
“曲大哥，你不如帶着慕容菁離開此地吧！待在這裏，慕容府的人遲早會再度上門來挑釁。”冷霜撇撇唇，想起慕容慈囂張的氣焰，便有些受不了。
“我會考慮。”曲翊苦笑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
‘那倒是。”冷霜笑道：“我這雙眼都還未痊癒呢！竟已先跟你告辭。”說完，她忍俊不住地笑開懷。
曲翊也跟着笑了。
“你其實也不難親近嘛！”冷霜若有所思地道：‘可惜瞧不見，要不然，真想看看你笑起來的樣子。”
曲翊斂起了笑，回身進屋遭：“我得考慮要不要將你的眼睛治好了。”
“唉！”冷霜跟上他的腳步，“有這麼難看嗎？怕我笑你？”
曲翊悶不吭聲，不知該如何回話。
“依我想來，應是不難看才是，足以令大半女子醉倒在你的笑容里。”
“咳！”曲翊咳了聲，本想什麼都不說，卻不願被她佔了上風，遂道：“可惜這大半女子並不包括你，恐怕只有冷風的笑容可以讓你迷醉。”
“哎呀！”冷霜紅了臉頰，嘴上卻也不饒人地道：“我方才說錯了，你根本非君子也，小人哉！”
曲翊哈哈一笑，他覺得冷霜是個耐人尋味的女子，雖不具出眾之美色，卻有令人激賞之處，只願那傾心於天女王雪的冷風能體會她的美好。
只是，感情的事誰又說得准呢？誰會在某一刻愛上誰，總像晴空突然打下一道霹靂，讓人措手不及哪！
一如他從不曾想過，向來心如止水的他會對慕容菁一見傾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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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翊熬了一碗湯藥，拍開慕容菁的睡穴，輕聲喚着，“菁兒…”
慕容菁的意識漸漸凝聚，當她聽清楚他的呼喚時，她錯愕地睜開眼眸，“你叫我什麼？”
“菁兒。”他將葯碗端到她眼前，“你的身子需要調養，喝下這碗葯會好些。”
“別這樣叫我。”慕容菁的臉色十分難看，她緊張地瞧着身畔的妹妹。“妍兒怎麼樣了？”
“她還需要休息。”
曲翊將葯碗遞給她，她卻不願接過。
“她沒事嗎？不要緊嗎？”慕容菁伸手探向慕容妍的額頭。
“除非你喝下這碗葯，否則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曲翊耐心地端着葯碗，挑了她最在意的事情來“威脅”她。
“你…”
慕容菁惱怒地瞪着他，他則視而不見地面無表情。
最後，慕容菁妥協了，她接過葯碗，一飲而下，隨即問道：“妍兒究竟怎麼了？她一直沉睡沒關係嗎？還有，你怎麼可以點了我們的睡穴！”
曲翊沒有回答，逕自說道：“你至少得服用三貼葯，才能鬆弛酸疼的筋骨。在這之前，盡量減少活動，能休息就休息。”
“為什麼不回答我？”慕容菁暴跳如雷，“研兒到底怎麼了？她……她會不會……”她的聲音哽咽，不敢說下去。
“她的狀況不甚樂觀。”他總算如她所願地回答她的問題。
“你快給她喝葯啊！她這樣子沉睡怎麼成？”她急切地催促。
曲翊搖了搖頭，“她情緒激動，就算再好的葯也救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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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慕容菁氣惱地掉下眼淚，“你為什麼要如此傷她？她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我並未告訴她我傾心於誰，她猜測是你之後，便竭盡所能地傷害你。在她心裏，對於你的在乎並不等同於你對她的……”
“別說了！”慕容菁捂住耳朵，激動地道：“她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在說氣話，她一直都是這樣的。那病痛折磨得她好苦，她才會將情緒發泄出來的……”
曲翊嘆了口氣，道：“你若是這麼想，我也無話可說。”
“因為事實便是如此！”慕容菁堅決地道。
曲翊不予置評地不搭腔，半晌才道：“喚醒她后，她若是再度激動，神仙也救不了她。”
“告訴她，你心中的人不是我。”慕容菁咬緊了唇，下了決定。
曲翊深吸口氣道：“為了姊妹情誼，你決定要犧牲我倆之間的感情？”
“我倆之間沒有所謂的感情，你根本還不了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真正的情感不該是這樣的。”慕容菁昧着良心說。
“那真正的情感該是如何？”曲翊的嗓音極低，隱隱帶着一絲怒氣。
“應該經過長久的相處，深刻地了解彼此的個性，這樣的情感才真實。”慕容菁強忍着心頭的傷痛，凜然地望定他。
“情感的真實與否，與時間無關。”曲翊的眸中透出一股憂傷，低聲道：“你就是不願面對自己的心？”
“我對你的情感只是一時的迷惑，失去你，我還可以活得很好，可若失去了妍兒，我將一輩子痛不欲生！”慕容菁將話說得極重，意圖徹底地擊垮曲翊。
曲翊瞬間刷白了臉色，他第一次動心，便遇上可以慧劍斬情絲的慕容菁，這讓他的確傷得很重。
“我明白了。”他佩服自己還能鎮定地回答。
見他如此，她心痛如絞，可她寧願傷他，也不願傷了妹妹。心碎了，並不會死去，可妹妹慕容妍卻是在與生命搏鬥，而她輸不起哪！所以，她選擇放棄曲翊。
“你不後悔今日所下的決定？”他木然地望着她問道。
“不後悔！”她堅定地回答，毫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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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合起眼，深吸口氣，再睜開眼時，已像是換了個人。
慕容菁只覺心都碎了，疼得無法呼吸，她知道……
她真的傷了他……雖然他還是曲翊。可她清楚地明白，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我要解開她的睡穴了，你準備好了嗎？”他淡漠地問，並沒有瞧她一眼。
“準備好了。”她強忍着痛苦，僵直地頷首。
在曲翊拍開慕容妍的睡穴后，慕容菁擔憂地喚着：“妍兒……你醒醒……妍兒！”
“痛……”慕容妍蹙着眉，左手捂着胸口，幾乎無法呼吸。
“她會痛！”慕容菁緊張地望向曲詡。
曲翊搭上慕容妍的脈門，她的脈象十分紊亂，意識也尚未完全清醒。
“啊——”慕容妍一睜開眼瞧見曲翊與慕容菁，便放聲尖叫。
“妍兒，你誤會了，曲大哥在乎的不是我！”慕容菁連忙解釋。
“我……我不相信你……”慕容妍急劇地喘氣，痛苦地說。
“她說的是真的。”曲翊沉聲道：“我愛的人已不在世上。”
慕容妍詫異地瞪圓了眼，可胸口的疼痛仍不斷地加劇，她的眉也愈攢愈深。
“我娶過妻，我們彼此相愛，可是，她的身體不好，我……沒能救活她，她在我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從那時起，我發誓不再愛上任何人，並以行醫救人為天命，不願再讓任何人死在我手裏。”曲翊哀傷的面容讓人無法懷疑他所說的一切。
慕容菁飛快地拭去淚水，柔聲道：“妍兒，你現在明白了吧？”
“你們串通好來騙我的……”慕容研臉色蒼白地低喃。
“你可以不相信我，難道你連曲大哥的話也信不過？”慕容菁好生着急，慕容妍的情緒似乎還無法平穩。
“你們真的不是在騙我嗎……”慕容妍氣若遊絲地喘着。
“妍兒，是真的！姊姊不會騙你的！”慕容菁聲淚俱下，梗聲道：“求求你，撐下去，別離開姊姊……”
“姊姊……”慕容妍哀傷地望着慕容菁。此刻，她覺得死神似乎牢牢地抓緊了她，但她必須向姊姊解釋，雖然她先前說的那些話的確在她心裏翻騰過，可是，那並不完全是真的。在她心裏，她還是敬愛着慕容菁的。“我其實……沒有那麼恨你，我只是好嫉妒……好嫉妒你…”
“不要說了，姊姊都懂……”慕容菁緊抱着慕容妍，泣不成聲。
曲翊傷痛地看着這一幕，“別再說話了。我運氣替你護住心脈，替你打通氣血，但你必須沉澱心緒，不能胡思亂想。若你想活下去，這是最後的機會。”
“曲大哥，我不想死……”慕容妍的淚水港然滑落。至少，不是現在……
曲翊不再多言，盤膝在慕容妍身後坐下，準備運氣前，對着慕容菁道：“將我擱置在灶邊的藥包以三碗水煎煮。”
“好！”慕容菁拭去眼淚，趕忙煎藥去了。
曲翊運氣於掌心，合上眼將真氣灌人慕容妍體內。
曲翊心裏明白，就算慕容妍能熬過這一回，也不見得能挺過下一回，可他心裏已有了決定……
始終在內房裏聆聽着一切的冷霜，頹然地嘆了口氣。這三個人將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而她心中懸念的冷風，不知過得可好？心裏可還愛戀着天女王雪？
她突然同情起慕容妍，所愛的人不愛自己，這種痛苦只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方能咀嚼這苦味……
冷霜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原來，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時候真的只是痴人說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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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時辰的運功療養，慕容妍蒼白的臉色已漸漸紅潤。
慕容菁焦灼地在一旁守候，深怕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又過了好一會兒；曲翊終於撤回手，慕容妍的身子向後一倒，靠向曲翊的懷裏。
曲翊並未將她放下，只是任由她靠着他，並道：“把葯端來。”
慕容菁看着兩人相依的畫面，心痛得幾乎要奪門而出，可她強打起精神，端來了葯碗，柔聲道：“妍兒，喝葯了。”
慕容妍眼睫輕扇，虛弱地望向慕容菁，“姊姊。”
“什麼都不要說，喝葯吧！”慕容菁慢慢地將湯藥喂人慕容妍口中，欣慰地看着她一口口飲下，淚水也不斷地落下。
慕容妍想抬手替慕容菁拭淚，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中淚光浮動，兩姊妹相視垂淚，竟是無語。
曲翊合眼調息內力，不願瞧見慕容菁的淚水。他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麼偏要愛上她？她如此傷他，他竟然無法恨她。
甚至，他願意為了她而背叛自己的心……
“妍兒，你先睡一會兒，好嗎？”慕容菁喂完了葯，柔聲勸哄着。她一直不敢望向曲翊，看着慕容妍安適地躺靠在他懷裏，她只覺得心口不斷地抽緊。
可怨得了誰呢？是她親手將曲翊推人妹妹懷裏的……可她並不後悔，能看見妹妹挽回性命，一切都值得了。
“曲大哥……”慕容妍開口輕喚。
“嗯！”曲翊睜開眼，“好些了嗎？”他望也不望慕容菁一眼，專註地凝視着慕容妍。
“你也累了吧？真的謝謝你。”從不曾如此接近死亡的慕容妍誠摯地道謝。
“應該的。”曲翊微微一笑，輕柔地扶着慕容妍躺在炕上。他的視線始終望定慕容妍，不帶任何情感地道：“你們姊妹倆都需要休息。”
“我去和冷霜睡。”慕容菁故作輕快地朝慕容妍眨了眨眼，轉身找冷霜去了。
“姊姊……”慕容妍很希望慕容菁此刻能陪在她身旁。
“讓她去吧！”曲翊柔聲道：“你安心地睡，我陪着你。”
“曲大哥……”慕容妍眼中淚光閃動，望定了曲翊，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靜地合上眼，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沉沉睡去。
另一頭，才轉人冷霜房裏的慕容菁，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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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霜默默地走到慕容菁身畔，輕輕地拍撫着她的背。
慕容菁緊咬住下唇，不敢哭出聲，就怕被慕容妍聽見。
‘你好傻……”冷霜在慕容菁耳畔很輕很輕地說著。
慕容菁搖頭，好半晌才顫抖地擠出兩個字，“值得。”
“值得嗎？”冷霜嘆了口氣，將她扶到床炕上，“你也累了，什麼都不要去想，好好地睡一覺，嗯？睡醒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冷霜輕柔地替慕容菁拭淚，像個慈母般地輕拍着她的背，讓她能夠安心舒適地睡去。
“謝謝你。”慕容菁啞聲道。
“不客氣。”冷霜微微一笑，看了看她的頹，道：“快睡吧！”
“嗯！”慕容菁深吸口氣，“也許這樣是最好的。”說完，她安然地綻出一抹笑，合上了眼。
冷霜在心裏嘆了口氣，身為局外人的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看着曲翊與慕容菁這對有情人在愛與不愛間掙扎……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