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她過來。然後,徹底地,擊潰。」
史提蘭給將軍們的指示,只有這麼一句話。將軍們只要聽見這樣,就夠明白了。稱不上什麼多高明的戰略,只是因為對方的動向也很奇怪,所以這種單純的請敵入瓮,反而是不錯的方法。再者,史提蘭想跟這位冰霜凍土的掌管者見上一面。也許只是讓視線交會,也許在下定開戰決心前,就已經失去讓彼此溝通的橋樑。
不死一族的黑色軍隊,一路往南進行侵略,不閃不避,完全可以看得出這支軍隊的目標,就放在森羅萬象。中繼幾個城區的駐守長官率先發動保衛戰,但很遺憾,正面衝突完全不是敵手,而且他們也逐漸發現,越是反擊,黑色軍隊的攻擊就越不留情。
不過如果按兵不動,任由黑軍隊拿走物資的話,損害倒是意外的能減少。這倒是應驗了史提蘭說「放她過來」這句話。
魔王軍改變了戰法,他們一面交代在地駐守軍不要抵抗,必要是甚至可以做做樣子,逃走也沒關係,可是一旦黑色軍隊出了已經被掠劫的城,路上就會遭到王軍的伏兵,從外側開始,有效地進行一點一點的消滅。不打近距離戰,最多是用強力火炮與發射冰柱,原本還想放毒煙,但確認毒對不死一族無效之後,就乾脆地放棄了。一旦確認有命中后就撤退。打法窩囊到反而黑色軍隊看來比較光明正大,但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只要能消滅侵入自己國土的傢伙,才是最優先,就算心情苦悶也只得咬牙閉嘴。
將軍會議中,稀有地發出對術者公會發出正式要求協助的文件,條件很優厚,能申請的報酬無上限。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金錢的分上,一向不太鳥王都的術者公會派遣了精良的各式術者,在黑軍隊必經的路線上設下不少大型魔法陣,只要踏入就會發動。但不死一族的抗元素魔法能力也不弱,要是被衝破陣式,術者反而會被解決。
黑軍隊的戰法很奇怪,他們懂的如何逃離陷阱,可是絕不出手救助同伴,所有成員的單體戰力都相當高,與同隊員有着無可比擬的絕佳默契,連呼吸都一致,就像意識能共通似的。若正面迎擊,必定是苦戰。
負責護衛王城直屬領的禁衛軍,目前除了守住領線外,目前先按兵不動,狂嵐大佐這幾天其實心情有些焦躁,他自己知道原因為何,可是又不願意跟任何人提起。
劍林魔軍校的訓練,自從合宿回來之後,就如火如荼的加緊腳步趕課,不過卻以支持跟掩護技巧為主。這群還不成氣候的小鬼頭,戰焰少佐還沒那個膽放他們去打。至於被某幾位特定人士視為心頭大患的不死騎士師團一行,則被下達了先按兵不動的指令,雖然表面上是「待機」,但實際確有隨時可以把他們當成階下囚的打算。
當然紅雷極力替他們爭取做幕後支持的工作,他相信騎士長的投靠對於森羅萬象沒有惡意,也感受不到反叛的氣味。當然這時那位大佐又會多加阻撓,若在城下碰了面,也是劍拔弩張的狀態,不過兩人都知道,彼此間的關係似乎有了那麼一點變化。如果不談公事,灰翎偶爾會偷偷將他拉到隱蔽處,盡情吻個夠。
令人震驚的,研究院武術魔法部門的格林·李部長,居然被史提蘭聘為臨時魔法應用策略的顧問,因為這傢伙先前的素行不良而讓所有人感到擔憂。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外敵來襲而愛國心覺醒,抑或是覺得生平第一次遇到戰爭而覺得有趣,總之不管是什麼理由,這傢伙幹勁十足的令人驚慌,靠着天賦異稟的魔法能力,接連獨自開發了不少陷阱陣式。
格林不需要團隊支持,甚至連與他最貼近的雙花兄弟都可以遣開,他只是趴在桌上,拿羽毛筆在大張皮紙上塗塗寫寫,不靠工具就能繪出精準的圓陣,魔族歷史悠久的典文與咒性,在他腦中清楚的像顯微鏡下的螞蟻,結構的拆解與合併,更是了如指掌。他是真正的天才,而且不太講道義,只為自己的喜好行事。史提蘭看見格林設計陣式的成果,衷心的替格林是站在自己這一方而感到欣喜。
「應該不只我發覺,夜后的領軍很奇怪吧。」紅雷站在離王座十幾公尺距離外的城牆上,遠眺遠方已經能夠清晰可見的滾滾沙塵。
在黑色軍隊來襲之前,就下令將城下街所有居民撤離了。這一戰打的是巷道戰,對城下街每個縫隙最清楚的,就是禁衛軍。灰翎率着一半以上的禁衛弟兄埋伏在巷弄中攻擊,等黑色軍隊完全進入城內后,以門羅大將軍為首的七位魔將,分別由森羅萬象主門外的七道門,分別往中央對黑色軍隊進行包抄。
「嗯。」騎士長的應聲,格外沉重,不知是為了同族遭到魔軍殺戮而感到哀悼,還是有其它心事。
「事到如今,隱瞞我也沒有意義,你既不能參戰,也救不了過去的同伴。」紅雷趴在白灰石砌的牆頭,胸口中的情緒複雜。他既想立刻跳下牆城,跟灰翎一起並肩作戰,另一方面卻又因為與騎士長有着格外親近的情感,對於不死一族,總有些比不忍心這樣擔憂的感想,還要更複雜。
「就像個瘋子似的。」騎士長說。
「但很有原則。」紅雷仰頭望魔界的天空,一如往常的陰蟄沉重,「筆直的確認要攻擊的目標,這裏……『王都』。」
「那不是……出自於她的意志。」騎士長苦痛地鬆了口,「那是一種污染,精神上的……」
「一定是你離開她的原因。」
「冥界屍河……不死族偉大的夜之王誕生處,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還要污穢、漆黑、渾沌……而且強大。祂的意志分散在極北冰霜凍結的屍土上,化為形體,成為我們的先祖,因為本來是屍土,所以對於『死亡』比較不畏懼,同時再生也很快。」
「發生了什麼事嗎?」
「能夠使用冥界之力的我們,同樣也依靠冥力活動,但這些年來,冥界發生變異,你應該有聽過傳聞,現在的冥王是『篡位』來的吧?」騎士長緩緩轉頭,聲音中的磁性一道道交錯,比往常更優雅,更……不像活着。
「有聽過傳聞,不過冥界跟人間界關係比較大,對魔界倒還好。」
「這一代的冥王,力量太差了……不,應該說,刻意的不去全面壓制吧,多餘的力量經由屍河與魔界交口,溢了出來,本來已經分散薄弱的夜之王意志,在渾沌力量的催動下,繼承那種原本只為吞噬其它生命、追求自我強大純粹的存在……是夜后。
「她是跟夜之王血脈相連的後代,她被那種變異,改變了。」
「所以,為了奪取最強的力量,她才一直往森羅萬象前進……」紅雷沉吟。
「是的,因為魔王殿下的魔力強到無法估計,她身不由己地要追求那樣的東西。」騎士長嘆息。
「現在的夜后,不是夜后?」
「現在的特莉夏,不是特莉夏了。」騎士長輕輕道:「待在她身邊的我,與其說是要背叛她,還不如說是心情上無法忍受,雖然實際做出來的,也還是背叛。」
眺望城下,黑色軍隊已經近了,七位將軍其中兩名似乎受到重創,滿頭滿身是血,直嚷着還要打,結果被醫務官下令用鐵鏈綁起來拖走。
灰翎不用坐騎,隻身衝進黑色軍隊,幾次周身都被黑色巨劍圍住,但他旋身踢擊、掌技拍打,拆劍奪劍,拳風到處,無一不粉碎。灰翎也用打帶跑戰術,速度非比尋常的他,在場內衝進衝出,偶爾讓黑軍的腦袋撞在一處,偶爾回撤讓敵軍追上,再回頭一招殺個措手不及。
紅雷在黑色軍隊中,尋找不死夜后的身影。正在那先鋒隊伍的後方,由貼身侍簇擁,身下一匹栗色毛、神俊威武的殭屍馬,身上包覆緊身白線黑鎧,體型高挑纖瘦,身為女性,臉上線條卻銳利,細長的眼眶中,漆黑眼珠挪動,卻沒點靈氣,宛若死者的眼睛……或是,帶來死亡與摧毀的眼睛。紅雷還察覺,「她」與自己,有一點相像處,一頭鮮紅的發、用黑色絲帶系起,在腦後飛揚。——有着跟您很像的率真性格,還有更鮮艷的紅色頭髮,大約留到腰,平時用黑色的髮帶綁起……咦?
「很美吧?她。」騎士長沁出溫和卻苦澀的笑容,「曾經是我的一切的女人。」
「……來吧,我們去陛下那裏。」紅雷離開城牆邊,轉往史提蘭在的臨時王座方向,「如果你把實情告知,也許陛下能放過夜后以外其它人的命。」
騎士長抿了抿唇,跟上。不,我要的正好相反……騎士長想着。
史提蘭為了明了局勢,選擇直接在城牆上觀戰,而不透過鏡水廳的水向鏡。雖然宰相已經儘力勸阻過,身為君主應該注重自身安全與維護神秘性,不過自家弟弟則把這些忠言當成耳邊風,宰相也只能邊氣邊放他去了。
在靠近臨時王座時,兩人被侍衛稍微用鐵戟阻攔了下,倒不是怕他們對魔王做什麼,而是禮儀上不得自行上前。
今天的史提蘭可威風了,被宰相逼着換上連開會都不穿的正式裝扮,頭上一頂細工黑冠、肩上披着長毛厚披風,底下則是圍着白色領巾的絲質杉,外加綉金線的背心以及下襬過腰的燕尾外套,就連皮鞋都擦的可以當鏡子照。
不過史提蘭本人看起來對於這種打扮非常抗拒,一下抓領巾上的寶石,一下又把塞進披風裏的髮辮拉出來,偶爾還念着:「這是宰相復仇記嗎?」
「放過來吧。」史提蘭斜眼瞄到兩人,便這樣吩咐。
侍衛收了戟,以眼神對紅雷致意。他們來到史提蘭面前,單膝才剛往下壓,史提蘭就先搶先揮手,「免了免了,我已經拘謹到煩了……」
「喂,來見我好歹報個名字吧。」史提蘭的目光往騎士長掃去,「稍微注意一下立場怎麼樣?唯一對你沒有成見的,也就只有紅雷這個傻瓜了喲。」
「在下是……『黑霧』的洛貝塔,來自冰霜凍土的亡靈騎士,先前擔任不死騎士師團團長……同時,也是讀月的密相。」騎士長第一次在森羅萬象說出本名。
「喔?看來我們倒是招到一個大人物了。」史提蘭索性把頭上的黑冠拆了,在食指上轉動,結果惹來站在一旁的諾特白眼。
「密相……」紅雷倏地瞪大眼。讀月除了枱面上的宰相外,還有另一個……
「我們,還第一次這麼近看見彼此吧?」史提蘭道。
「是的。」
「我知道你有要求。你要以讀月的宰相身分與我做交涉嗎?貴國軍隊毫無理由的入侵我國,造成百姓傷亡、兵將折損,你還來談什麼?」史提蘭的口氣像在閑話家常,甚至還聳了聳肩。
「在下已經向您投誠,現在只是這裏的一名少佐,過去曾在讀月擔當的職位,也就自動卸任了。」騎士長不亢不卑地低頭。
「看着過去的同伴喪命,有這麼有趣嗎?」
紅雷訝異地望着史提蘭,認知中的溫和王者,現在連話中都有肅殺之氣。
「我替他們感到惋惜。」騎士長道。
「你……想要什麼?來森羅萬象的目的……」史提蘭瞇着眼,臉色越來越陰,他有相當不好的預感。「你的忠誠並不在這裏,至少在這點,我跟灰翎的看法是一致的。」
「權力。」騎士長緩緩吐露。
「喔?」
這傢伙,都被這麼揭破了,還真冷澈。
「我只要少佐的權限就行了。」騎士長突然扯出微笑,紅雷沒看過的那種,已經完成目的滿足,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笑容。
不行、那樣會……紅雷在產生這樣的感覺時,只來得及動上一根手指!
「當」的沉重聲響起,騎士長已經拔出巨劍,劍上正嵌入史提蘭剛才把玩着的黑冠。由細烏鋼絲構成的、繁複華麗的黑冠,化為荊棘伸展開來,纏繞在那把黑色巨劍的姿態,就像是兩樣東西原為一體,絲毫沒有違和感。
棘刺藤蔓繼續成長,繞上了騎士長的手臂,將尖針扎入。
全身的力量,好像要被抽走了……這就是……魔王嗎?不由自主地單膝着地,騎士長只能抓着插在地上的劍,咬牙挺住身。「在下要求實行……」他又顫了下,「『一命換一命』的規則!」從唇邊淌下血,滴落地面。只有少佐以上官階,才能動用的一種交換。要換得魔王親口的「特赦」。
「保誰?」其實史提蘭已經知道了,所以這時的表情幾乎算的上猙獰。
真是不公平的交易。
「特莉夏·凱麗洛貝雅。」那個跟本體一樣美麗的名字,騎士長最珍視的女子。夜后領軍闖入森羅萬象,殘害一路上攔阻的兵力與居民、掠劫城鎮而且還是毫無理由的開戰,就算現今夜后是被更強大的意識體支配污染,這種行為卻讓魔王在基礎上,不可能放過她。
光是為了她,就足以捨去其它東西。不管怎麼樣,他都想要她活着,而且被拯救。他相信資源充沛的魔都一定有辦法,讓她恢復原本那讓他着迷不已的冷若冰霜,卻又偶爾蘊含溫柔的理性面貌。
立場上並不允許他向森羅萬象求援,如此一來,能夠預料到夜後下一步一定會率兵攻打王都的自己,只能先行背叛,然後尋找能立功的機會……至少也要拿到能行使這條特殊規則的「少佐」位階。
「那就去吧。」史提蘭稍微撤開黑色荊棘上的魔力封印,「為了保衛心愛的妻子而殞命於沙場,倒是貫徹了騎士之道。」騎士長與夜后之間所隱瞞的關係,光是為了得到這條情報,就讓他折損了幾個探子。
「大恩不言謝。」騎士長挺直地站起,「最後能效忠像您這樣的君主,在下真的覺得很幸運。」
「你搞錯要感謝的對象了吧?」史提蘭彈着手指甲,視線冰冷,「把你弄進王都的傢伙,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我會給予應有的懲罰,你就帶着這一份愧疚去死吧。」
騎士長轉向紅雷,「非常的抱歉……還有,謝謝你,紅雷。」他利用了紅雷的信任。非常要不得的……
「騎士……洛貝塔!不要那樣,你沒有跟陛下解釋清楚,可以不用這樣的……」
紅雷的聲音被騎士長接下來的行為打斷。對方緩緩摘下了面具,蘊含光輝的雙眼悲哀地望着他,那端正好看的上半張臉,就跟紅雷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除了由額到右邊臉頰上,浮出的褐色圖騰。
「我曾是與她最親近的人,也是直接受到污染的頭幾個……我兒,不願意看見她變成這樣,也不願意自己變成這樣……便自裁身亡。」
「你……」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再過不久,我也會被吞嗤,就跟那些已經盲目的弟兄一樣。」騎士長已經站上牆頭,堅毅的動作顯示他打從一開始就心意已決。下一瞬,他躍下牆頭。
「洛貝塔!洛貝……」紅雷回過頭,情急之下,對史提蘭叫:「陛下!我也要求……」
「『一命換一命』嗎?少佐。」史提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臨時王座上,挪到紅雷後方,將下巴靠在他肩上,湊近他耳畔低聲:「喂喂,別開玩笑了啊,好兄弟。你想讓我哭嗎?我要動手殺了你或是利用其它方法讓你付出跟性命一樣重的代價嗎?
「認清現實吧,我手上只有一個棋子能用來凈化夜後身上的鬼東西,多一個就沒辦法了,就算賠上你的命,得到我的赦免,同樣救不了那傢伙。」
紅雷只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心裏不斷責備自己,若是他不這麼遲鈍,能早一點發現騎士長的異狀……
「好不容易才讓灰翎愛上你不是嗎?雖然讓他失戀我應該挺愉快的,但我並不希望這種愉快建構在你的死亡上。」史提蘭旋身回到臨時王座,只對諾特說:「叫格林來。」諾特嚴肅的點頭,準備叫傳令兵去王城裏的特別室找人,沒想到後頭刺耳的一聲:「陛下,別找了,還要我做什麼嗎?陣式圖都發出去用了,現在正閑的發慌。」格林大搖大擺地來到史提蘭面前,先是推了推鼻樑上那隻圓眼鏡、又將手環上胸口。
「看到夜后了嗎?」史提蘭手指前方。
「嗯、喔,騎士長跟灰翎連手耶,希望他們兩個早點掛啦……」武術魔法部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下去,讓灰翎護着,然後找機會把夜後身上多餘的意識體抽掉,如果是你應該能分辨其中的差異。無論用什麼方法,就算把她打到剩顆頭都沒關係,只要還活着就好。」
聽到史提蘭這麼說,紅雷回過神,「陛下!這樣就失去特赦的意義……」
「閉嘴,要讓她用什麼形勢活下去,是我的自由,讓她活着我就夠想吐了。」史提蘭橫掃了紅雷一眼。
「要我下場?我又不負責這方面的,隨便哪個小兵趁我專註剝離時,都可以要我的命。」格林抗議。
「這是命令,辦不到我就把你關回鏡水廳,在你身上砸的預算,最好不要讓我覺得你是拿國家的錢去玩。」
「……謹遵御命。」格林只呆了下,將手放在胸口前。他轉身蹦蹦跳跳上了城牆邊緣,在縱身往下墜的同時,從肩頭伸展出一對用各色羽毛拼湊成的偽翅,翅基的部分形成鳥爪狀,縛住他的肩膀固定。雙手十指彼此架住,做出祈禱狀,讓體內魔力循環流動,周身浮出幾個亮藍的陣勢,從陣式中飛出無數碎冰錐,由空中往下打。格林基本上不太分敵我,反正他只要完成史提蘭交代的事情就好,至於是不是會連着魔軍一起遭殃,他才懶得去分辨。
果不其然,在格林的無差別冰錐雨下,魔軍邊抗議邊躲避,除了實力堅強的能自動架起結界抵擋,其它只能遠遠逃出他的射程。
黑色士兵發現空中敵人,手上拿着黑弓就朝他發射,灰翎忙上前將箭打落,「李!你搞什麼東西!誰讓你來這裏礙事!」
「陛下說了,你要好好保護我,我可是被託付了重責大任。」格林在半空中喊。
「什麼東西啊!」
「生擒夜后啊,嘻哈哈哈哈哈!」格林的笑聲帶着瘋狂,甚至在半空轉圈以顯示興奮,「為了這個目的,大佐你就獻上性命吧,不管用什麼方法,把那個女人給我固定住!」
夜后至今為止,並沒有真正動手過,因為圍繞在她身邊的貼身侍將周遭圍的密不透風,每一個應當都有將軍級的實力,尤其武器防具皆精良,魔王軍在一鼓作氣、傾巢而出時,倒沒料到居然還會陷入苦戰。
「我來做。」騎士長沉聲。他雙手握劍,從劍中心開始做出暴風圈,瞬間周遭飛沙走石,暴風圈顯有閃電狀的不規則光芒,劍上纏繞的黑色荊棘往外竄開,像有生命般扭動。他揮動巨劍,往夜后所在地奔馳,來到近身侍處,兩名黑軍護衛竄出,同樣用巨劍擋住騎士長的攻擊,但在兵刃相交時,對方的武器被風暴卷的粉碎,再來是手掌、手臂、身軀……
灰翎見此狀,嘖了聲,知道騎士長這次真的是豁出性命在幹了,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傢伙,但光論戰力,他倒是毫無絲毫看輕。他拉開雙臂,兩邊護手甲下的皮帶鬆開一條,內暗藏夾層,從中各滑出一把秘銀打造的匕首,轉兩圈后緊握,「已經有多久,沒有讓我實戰上拿武器了呢?」說畢抬臂往後斬去,匕首沒入一名黑軍護衛頸項,拉動,對方頭顱飛出。
這戰要是勝了,至少可以拿下個少將的位置吧?
「感謝相助。」騎士長的劍橫砍直劈,乍看之下相當單純,但因為破壞力強大,只要不慎被掃到一點就會重傷,這時他求的並非準確,而是「打到就好」。
「要去死的話,我很樂意幫這個忙。」灰翎瞄了眼對方已經撤下面具的臉,果真不錯,只是那些符文似的圖象到底……
「喂!術者公會的小子們,現在朝那個女人放崩裂陣!」格林追蹤着剛好從外圍慢慢靠兵將掩護,而到達足以放出多人聯合陣勢的定點時,不可一世地下令。
「別命令我們!現在放崩裂陣,所有人都會站不住腳的!」術者公會為首的領隊吼回。
「陛下授命全權交給我指揮,有意見就是抗命啦!」根本沒有這回事,不過格林的信誓旦旦倒讓這個謊言聽起來像真的。
對方啐了口,對同伴打暗號,只見兵荒馬亂時,公會成員一個個站定。魔軍為了保護他們,只得部分聚攏在他們身邊防守。不愧是術者公會的菁英,不管是結印、詠唱速度都相當迅速,他們腳下浮現金色符文繪成的圓陣,圓陣邊旋轉邊擴大,直到與其它夥伴同樣的陣勢彼此重迭部分。
「森羅萬象的同胞們!所有亂來的指揮都是李部長下的命令,要是死了也不要怨恨公會!」術者領隊喊完,雙手做出祝禱狀,發動!
眾軍腳底先是輕微晃動,但下一刻晃動的力道瞬間加強數倍,接着就是轟隆隆巨響,然後天崩地裂。原本地表的土面石塊、沙塵,全部揚起后四處亂飛,沒有軌道可循,也不分敵我,是無差別攻擊。
頓時慘叫聲、尖叫、碎裂的爆音交織,不過魔軍本身與其說是慘呼,還不如說是激烈咒罵比較恰當。
「去你娘的公會!放什麼崩裂陣!」
「哇啊啊啊!我的劍被埋在下面了啦!那把很貴耶!」
「大爺砍的正爽!攪什麼局啊混帳!」
灰翎架起圓形結界,彈開不斷飛過來的沙暴,眼神只盯着夜后。這時幾片石塊碎片飛往夜后的方向,在就要打到那張蒼白銳利的臉時,她舉起手稍微揮動,似要擋開……
〈趁現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灰翎與騎士長,這時感覺到彼此的意識居然能相通,也許是同樣身為實力相當的武者,而產生的惺惺相惜也說不定。
「請珍惜紅雷。」騎士長的聲音,在這一瞬間,確實地傳達到灰翎的心底。
溫熱的血噴濺在灰翎臉上,夜后的縴手並沒有碰到騎士長,但他的身體周遭卻突然迸出裂縫,血就從裂縫中灑出。騎士長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夜后胸口正戳着一把巨劍!她身下的坐騎一陣悲慘嘶鳴,身軀不穩下沉,仔細一看,栗毛馬的腹部已經被劃開,內臟全掉了出來,對殭屍馬下手的是灰翎。
「洛……貝塔……」虛無的呼喚,從夜后口中流泄。她伸手,想將戳進胸膛的巨劍拿出,就在此刻,一道冰藍色的光芒打下,將夜后全身籠罩,她的身型開始扭曲變形,張大了嘴,從中漫出又像煙霧、又似有黏稠性的黑色物體。
「逮到妳了,臭女人。」終於從空中降下,格林滑翔至夜後面前,伸出手,觸碰那些黑霧,表情像在忍受劇痛一般,煙霧想將格林卷進,但卻被冰藍色的光逼回,「真的……把妳消滅還容易點……」
灰翎這時也不是閑着,他替格林阻擋下前來搶救自己主子的黑色兵將。
這時還在其它地方纏鬥的將軍們,分別放棄了原本的戰事,而往夜后的方向聚集,圍成一圈,一起守着格林的分離儀式。冰藍光芒團團將黑霧包起,捲成球狀,格林手抽動,球狀物往後方拋去,「公會的小子、這邊有好東西,拿不拿?」
「拿了你這個,我們這次出動的酬勞,就不要了。」術者公會的領隊從手裏放出一條紅色光芒的線狀物,迅速纏繞在球上,接着拉到自己身邊,就像拿線拴着氣球似的。
夜后倒下的那一刻,所有的黑色士兵都失去了行動力,他們僵在原處,毫無戰意,魔軍見此況,也倏然停手。黑色士兵皆單膝跪下,朝着主人倒下的方向,默默落淚,一些已經被侵蝕嚴重的兵將,在哭泣的同時,身軀慢慢碎裂成黑色粉末。剩下還存活的,身上的符文逐漸消退,最後茫然地瞪視前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落淚、為何會在這裏。騎士長的身體也在崩解,夜后就倒在他身邊,他想在死前抓住心愛女子的手,卻發覺做不到,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手了。
灰翎無言地送着騎士長最後一程,聽見身後傳來匆促的腳步聲,他知道是誰。
「……」騎士長現在只能蠕動嘴唇,連聲音也沒有。那看起來像個名字。
「嗯、父親……」紅髮的男孩回應。直到騎士長安心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