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將下巴擺在穩重顏色的大木桌上,嘴裏咬着鋼柄沾水筆一晃一晃,偏過頭瞪着窗外陰沉的天氣。
這時門外傳來恭敬的敲門聲。
「陛下,我是紅雷。」
「喔,進來吧。」辦公處的主人聲音聽來頗高興。
首先映進眼中的,就是那頭鮮艷無比的紅髮、清澈雙眼、還有英氣勃勃的挺直身軀。
來人穿着整齊的白襯衫,領帶上別著劍林軍校的三矢領帶夾,外頭倒是隨意罩了件紅色皮製軍服外套,移動時上面的裝飾拉煉跟金屬環會叮噹作響,底下也是同色軟皮褲,就褲腳打了幾個金色釘。
來人單膝跪下,手放胸前行了個禮,年輕的王一揮手,對方便站起。
這裏是統領魔界一半以上領土的王者,魔王史提蘭的辦公間。
上任剛過一年半的他,不知是因為個性太過樂觀還是長相本就如此,總是給人有些孩子氣的印象,不過看起來歸看起來,做起事來倒還精明能幹,有時也會有出人意料的政策,與偶爾的強硬施壓。
「來喝茶。」史提蘭站起身從辦公間角落自個兒搬來木頭圓桌,從牆上掛着的一排方形桌巾上挑了塊白底紅格子的鋪上。
「陛下,我只是來報告……」
紅雷還沒說完,就像變魔術般,史提蘭鑽到自己的辦公桌下摸出一罐罐各種不同的茶葉,與其說是展示的給人挑選,還不如說是要炫耀自己買了這麼多種。
「快點挑吧,有很多新的可以選喔。」史提蘭期待萬分地望着自己的部下。
紅雷·賽伯拉斯,隸屬於魔王城座下劍林軍校的總教官,官階為少校,負責魔王預備軍的訓練事宜以及其它一些簡單的實習性質任務。
不過雖然美其名是會進行校外訓練,但掃除周期性出沒的低級魔物作亂的工作,倒像是帶着學生們去修學旅行一樣,比起咬咬打打的魔物來說,學生們的愛玩愛鬧其實才更麻煩。
「草莓奶茶好了。」
史提蘭抓起粉紅色的茶罐,隨手倒了一些干物到透明玻璃長嘴壺中,再從一直裝着熱水的鋼壺中衝下熱水。
「買這麼多茶葉,小心又給諾特罵。」紅雷提醒,眼看自己大概得陪小魔王在這裏消磨一下時間不可,便將搬來的會客椅子擺好。
「不會不會,我已經好好堵住小哥的嘴了,一起去『市政調查』的時候,也給他買了不少香料,現在心情好的很。」
史提蘭嘴裏的小哥、紅雷所說的諾特都是同一人物。魔界中一魔之下、萬魔之上的菁英宰相諾特別克,是史提蘭名義上的二哥,擁有傾國傾城的傲人美貌,以及能以一擋百的傑出工作能力。
「什麼市政調查,只是去逛街而已啊。」紅雷擺了擺手。行完該行的禮之後,如果不是正式場合,他跟史提蘭是可以一起去廚房挖點心偷吃的好友,雖然這段良好的友情是從史提蘭繼承魔王位之後才開始的,但時間長短並不影響彼此的誠意。
「噓……這種事情就算知道也不可以說出來。」史提蘭端來玻璃壺放在已經鋪了巾的桌上。轉身時腦後的黑色長髮辮搖動,總是穿着袖口過長蓋到手指的素色衣服,跟屬下站在一起時就像個平民百姓,唯一特別之處,大概就是能掌控局勢的瞬間判斷力以及比誰都還要來得快的反應力了。不過這種能力,也只有處理公務時才有緣得見。
「我想就算不說,大家也都知道了。」紅雷望着史提蘭喜孜孜抱來自己的辦公椅,在他對面坐下,好像工作中有閑可偷很快樂。
史提蘭的興趣就是逛街跟旅行,在還沒當上魔王之前,就是俗稱浪蕩子的狀態,不但拒絕前任魔王授與的領地與官位,還偷偷把寶物庫的一些東西拿去變賣當旅費,找了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后,就從王城領地出發,全魔界幾乎給他跑了個遍。史提蘭當上王之後,無法長時間不在境內,所以只好趁有固定市集的時候,以「市政調查」的名義偷偷溜去逛。為了大量製造共犯,最近也經常將自己那位認真有為的宰相一併拖下水去。
「劍林那邊怎麼樣了?」等着茶沖好,史提蘭又拿出每天要廚房準備的新鮮牛奶后,在椅子上晃着腳。
「最近稍微忙了點。」紅雷不太有精神的回答。
「因為例行事務?」史提蘭問。
「我嘗試把不死騎士團的人編一些進去,不過在開校務會議的時候被嚴重的抗議了。」紅雷支着臉嘆氣。
不死騎士團原本隸屬於極北冰霜凍土之地,由不死夜后特莉夏·凱麗洛貝雅所統領,一直以來不肯臣服魔王都「森羅萬象」,經常在北方交界處出沒。不死一族的單體戰力算高,又經常以打游擊的方式偷襲王屬警備軍、城鎮跟部落,搶走糧食、帶走牲畜、對於反抗者會毫不留情的斬殺。而就在不久前,不死族的主要戰力,渾沌不死騎士團的騎士長領着整個師團從冰霜凍土叛逃,竟欲投靠原本的宿敵「森羅萬象」。
月前的魔王上任周年紀念酒會上,騎士長與紅雷相談甚歡,於是紅雷在跟史提蘭提出申請讓騎士團團員編入自己的麾下后,一事變成定局。但是在這過程中,他受到不少質疑,雖然紅雷覺得自己下的判斷應該不會錯,但多少還是感受到一點挫敗,尤其反對最激烈的人,是與自己非常好的朋友,稱號為狂嵐瞬狼的大佐,固守王城領與王城外安全的禁衛軍首領灰翎·葛雷德沃夫。為此兩人已經鬧了好一段時間的彆扭,至今未結束,就算在走廊遇上了,也只低着頭走過,連打照面紅雷都覺得痛苦。
他其實最討厭這種互相不吭氣,搞的彼此好像陌生人的吵架,但每次自己想開口先說點什麼,就會被恐怖的眼神先發制人地讓自己把話咽回去。怕倒不怕,兩人目前在武術上的交手成績,自己一向都是慘敗的那個,只是……很難過。而且灰翎的態度傳來這樣的訊息——如果不把騎士團趕走或綁起來一個個處死,我是不會再搭理你的。
「教務長方面呢?」史提蘭將有些淡紅的茶從玻璃壺中倒出,澆上適中的牛奶,用金色茶匙轉了三圈。也給紅雷弄上同樣一杯。
「反對。耶路德老頭說,不死一族很危險,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讓他們混在學生中,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紅雷拿起茶杯,先用舌頭試試熱度,再大口吞下。
「不是已經撥經費下去蓋新寮了嗎?不死騎士師團我記得人也不多,大約五十來個,一幢也就差不多了。」
「那個……我就是想來報告這件事的。」紅雷有點難以啟口的搔了下臉。
幾秒后,史提蘭難得有些嚴肅地挑了下眉,「我知道了。」
「咦?」他什麼都還沒說啊。
「灰翎去擋你預算對不對?」史提蘭淡淡地笑道,難怪最近經過兵場附近卻沒看到新舍動工的消息,也沒有看到工兵測量班的活動。
「……我不知道,」紅雷搖頭,「我已經發文到會計部門好幾次了,每次去跟主管查詢,得到的結果都是待辦中。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也認為把騎士團團員放在新兵宿舍不好,因為程度根本不一樣。
「而且……說老實話,那群人不好相處。也不是說大家都討厭他們,只是之前禁衛軍曾跟他們交手多次,劍林的人沒道理一下就接受他們為同伴。
「現在第一要務是把新兵舍蓋好,之後再多辦聯合訓練,只要看清彼此的實力,再配課程,要互助合作也不是困難的事。不過……灰翎他……嗯、唉。」
紅雷大概也猜到,是灰翎跑去會計部要挾對方,把要撥給劍林魔軍校的錢以還要詳細研究的種種理由先壓下。
在兩方的生活習慣與態度都大不相同、卻又非得擠在同間宿舍之際,摩擦也會越來越嚴重,大概就是為了看騎士團員與劍林的學生爆發衝突,這樣好名正言順的「排擠」騎士團。
狂嵐大佐討厭不死騎士團團長,這件事情魔城上下眾所皆知,而且也能了解理由。雙方過去曾經交手數十次,有勝有敗,有時危及性命,灰翎近期將此者視為最大敵手。正因為太清楚騎士團的實力以及核心部位的高深莫測,所以才堅決反對接受對方投降,甚至提議處決。
「灰翎真聰明。」史提蘭提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覺得不夠甜便多加了匙糖進去,「這麼做是要我對他開刀嗎?這種時期還想增加不必要的動亂想做什麼?」
「不是那樣,灰翎那傢伙他只是……」
紅雷突然發現史提蘭用着感興趣的眼神望着自己。
「只是?」
「大概、也許、是擔心我的安危吧。」紅雷不是很確定的道,「那傢伙跟我說過,要我多注意自己的立場,要是騎士團出了什麼事,該負責的人是我。」
紅雷垂頭喪氣地將下巴靠在桌上一會兒,眼裏透着疲憊。
「……這倒不錯,被關心了。」史提蘭笑笑。
「也不是那樣……」紅雷後續的話語隨着草莓奶茶一起咽下肚子。想要被關心的時候,偏偏怎麼樣都不來,這種時候反而做些找麻煩的事。
「總之你如果有訓練計劃,可以直接拿給門羅大將軍。那邊我會先說,不必一關關通過學校那裏,劍林那邊有很多灰翎一派的人,最近你的處境可能不是很好,也許連公文都會被攔下來也說不定;至於會計部門我會請諾特處理,而且灰翎比較聽小哥的話。」史提蘭神色自若地道。
不過……灰翎不可能不知道,紅雷在真的沒辦法的時候,會直接來見自己,也就是之前的手段……只是警告嗎?嗯,如果是認真的話,應該會做的更不留痕迹,比如說不是從會計部,而是從工兵班那邊……
雖然知道灰翎只是對於紅雷過度的放心不下,但這種像劍一樣鋒利強硬的關心,怎麼沒想到會把紅雷戳得血流滿地呢?還是他算準了戰焰少佐的意志能擋的住這種傷害?
「嗯,他喜歡諾特嘛。」紅雷扯了個頗糟的笑容。
「這樣不行喔,馬上就被看出來了,被小哥發現的話,他會手忙腳亂的吧?」史提蘭咬着瓷杯邊緣。
紅雷對灰翎,有着超越友情以上的情愫存在,偏偏灰翎對宰相諾特別克是百般疼惜到了溺愛程度。由於諾特因為自身的才能與皇子身分,從小就習慣接受他人的好意與愛,雖然也能同等的給予溫柔,但不管是感受性還是對外付出的人際,都不太拿手。包括與交往長久的兩位友人之間的感情流動。
「對不起,我會注意的。」紅雷隨即挺起身子振作,「因為要是讓諾特知道,這邊也會很困擾,而且諾特是好人,我不會對他抱着敵對意識。」
「我也沒說要永遠瞞小哥,但是要告訴他的話,得挑好時機,而且還得讓他有自覺,不要那麼依賴灰翎,不然這樣我也會吃味,魔王的嫉妒是很可怕的。」史提蘭喝完一杯后沒有再續,把剩下的全給了紅雷當成打氣補品。
「咦?我看你跟諾特最近處的不錯的樣子啊。」紅雷問。
之前諾特跟史提蘭之間是有個嚴重的心結,當時的宰相對於自己的親弟弟,可是真的厭惡到了一種神奇的程度,但觀察最近的兩人互動,看樣子是解開了不少。
「老樣子啦,為了一些政策起爭執……」史提蘭扁嘴。
「哈哈哈,越吵感情會越好。」
覺得自己的心情在跟史提蘭抬杠之後,有變的好上不少,紅雷重重吐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好啦、休息也夠了,下午還有綜合陸上訓練,我得回去劍林了。」
「最近你的課好像排的很多啊,不要太累了。」史提蘭也起身。
「每年這個時期都是這個樣子的,剛好是新生進來的重要時段,對他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騎士團的兵舍還沒蓋好,所以只好先住在一起。我的想法是慢慢促進團隊的精神就好,一下子太過貼近,兩邊都吃不消。」紅雷擺擺手,調整了下頸上的黑領帶跟三矢夾。
「也就是說灰翎其實給你造成不少麻煩吧?」史提蘭目送紅雷出辦公間的門時,問了這麼一句。
「沒關係,我以前也給他添過麻煩。」紅雷無所謂地回答。
「是嗎?」史提蘭吹了聲口哨,「真可惜,我以為你會就此討厭他,這樣我們就是同一條戰線的人了。我可是還記恨着,小時候那傢伙把我丟到噴水池裏的事。」
「不會有那種事的,既然喜歡上了就沒辦法。」紅雷翻了個無奈的白眼,「屬下先告退了,陛下。」後頭傳來年輕魔王的嘻嘻笑聲,少佐輕輕帶上門。
紅雷將手放進紅色外套的口袋中,才剛通過廊下,準備靠近樓梯時,迎面而來的人讓他稍微緩了下腳步。
「跟小魔王打小報告啊?」低沉好聽的嗓音,吐出嘲弄的話語。明明好久沒有交談了,第一句居然是這種話。
「等一下你就會接到警告了,讓史提蘭生氣沒有什麼好處,讓騎士團編到劍林來的正式公文上有兩個簽名,一位是陛下、一位是門羅大將軍。你這種行為代表什麼意義也該清楚。」紅雷直直回望對方比自己要高上不少的壯碩身軀。
對方身着筆挺黑色禁衛軍正式制服,胸前只別了一枚最近期的功績勳章意思意思,毛制鼠灰色軍用大衣也沒穿好,就這樣披在肩上而已。此人一現身,周遭空氣的壓迫感驟然變的沉重起來,紅雷能感覺那種全面性的緊繃與怒意都是對着自己來的。沒錯!正是「那個人」,狂嵐大佐的灰翎·葛雷德沃夫。發怒的原因很簡單,紅雷知道,那只是因為自己沒把對方的話給聽進去。
「不準讓不死騎士團進劍林。」
對方當初的確挑明的這麼說過。
灰翎的個性紅雷很清楚,對方是個掌控欲非常強烈,而且又能很輕易做出各種最好的計算,在大局上,這點並沒有什麼不好,光看他旗下的禁衛軍被管得井井有條的狀況,就能明白對方相當有才幹。
只是……若是拓展到人際上,只要有人不順他的意,真的就得很小心了,就如同紅雷,自從跟灰翎套上交情的繩索后,已經不知道因為那種出乎對方意料的作為跟話語而觸動地雷幾次了。
曾經還有被痛毆成重傷的記錄,雖然紅雷本身是不那麼在乎,但當時的程度到了連史提蘭與諾特兄弟倆都快看不下去的地步。
這次似乎是近年來內,最兇猛的一次啊。
「是嗎?」灰翎冷笑了聲。
「很奇怪,之前我反抗上頭,你是唯一站在我這邊的人,現在情況倒大不相同。」紅雷笑道。
「你也知道情況大不相同,要怎麼私人交往是你家的事,不過把炸彈弄到軍隊裏面來,你最好也得知道這種行為的意義。」灰翎稍微仰頭,居高臨下地望着對方的眼。清澈見底,反過來也是,能被這傢伙透視到更深處去。
這傢伙一直都是這樣,那種從來不懂逃走為何物的眼神,瞬間直覺也准到近乎等同於預知能力。只是對方自己不懂那樣的意義何在,只是把它當成一種信念來看。
紅雷相信騎士團團長是好傢夥,說不定,真實的狀況也會是如此。可是啊……這反而變成一種最糟糕的能力。
能夠正確的探知誰的感情,不見得能預料到在那種感情下,所爆發出的「異種」行為。
就如同自己,也經常被那樣透視着,要正確的說,就是因為太準確而膽戰心驚,之後則對於探測者本身不由自主的會產生粗暴的反動。
有時候,會痛恨到想乾脆宰了對方還比較爽快,尤其是當紅雷完全無視自己的用心時。不管是當場揭露自己對諾特的扭曲執着也好、還是不聽警告的將騎士團弄到軍中也好、要說自己沒風度也罷,這是事實。
只針對紅雷的事實。
正因為被揭破到了鮮血淋漓的程度,所以才會如此惡狠狠地報復,希望這傢伙能對這種笨蛋很可怕的行為有所節制……
不過,說到這點,灰翎可是完全沒勝過,要要求紅雷別看穿自己、別知道他人內心深處的渴望,還不如去把這傢伙的嘴巴眼睛縫上會快些。
「我會負責的。」紅雷往前踏了一步。
「哪一種責任?」
「『一命換一命』。」紅雷慢慢地吐出。
這不是為了強調語氣使用的句子,而是魔軍的一種「擔保」,只有少佐以上或同等身分的官階,才能使用的特殊規則。
魔族居住的世界,本以渾沌、黑暗、鬥爭跟混亂為本,雖然有弱肉強食,但亦有在紛亂中所構築的惺惺相惜,就算是窮凶極惡之魔物,在性質中也不是沒有可能會有可愛之處。
「一命換一命」的規則是,若與魔軍為敵者,按例應斬殺剷除,但若真的欣賞對方,則可以拿性命當作擔保,無論對象是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押上性命,便可以換得魔王的「強制」特赦。
當然,因為是拿命相抵,所以也只能用一次。
「為了那個騎士長?」灰翎大手一伸,紅雷的頭髮被用力揪住。
那驚人的手臂速度甚至留下了殘像,面對突如其來的實力差距,紅里根本沒辦法反抗。腦袋整個被擠壓在階梯轉角的牆上。
「唔……對,就為了他。」紅雷困難地回答。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讓我火大了啊……」
灰翎的聲音中透出些微妙的挫敗感,紅雷是聽的出來,但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
丹坐在吧枱側,啜着翡翠綠的液體,偶爾往出入口的位置瞄一兩眼。從剛才就陸續有人過來搭話,他只用笑容拒絕,晃晃拉到左肩前的細馬尾,冰藍眼睛似有些恍惚了。
酒吧「安娜·安娜」,位置靠近王城下街中區邊緣,算離中樞有些遠了,內部以深色調為基準,在樑柱及天花板邊緣的裝飾上,則大膽安上鍍金銅製細膩雕刻,杯具酒器也採用邊緣鍍金的系列,看來頗有豪奢風味。
「怎麼、今天好像沒什麼興緻的樣子啊?」
「安娜·安娜」的女店長兼酒保安娜,身穿帥氣合身的女用褲裝,上身的白襯衫上開襟到頸下第三顆鈕扣,一對完美的**幾近呼之欲出,又尖又長的耳朵上分別掛上長串的寶石耳環,青銅色瞳孔襯上彎彎的眼角勾人魂魄,從右頰往下直到胸、甚至蔓延至胸脯以下未見之處,皆有美麗如同刺青似的圖騰。聽聲音更是甜美了,要是被這種聲音一撒嬌,無論性別,大概都很難去拒絕吧。
「大概是倦怠期吧……最近都沒有可愛的人啊。」丹晃了晃高腳杯,翠綠液體中浮出幾許氣泡。
「胡說八道,來我這裏的客人都很可愛呀。」安娜巧笑倩兮。
「抱歉抱歉,我失言了。」丹抱歉地輕笑道,將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盡,拿空杯對安娜晃了下,「再一杯一樣的……」
「不介意讓我請吧?」一個爽朗的聲音介入,丹轉頭,金色短髮的男人對自己露出笑容,雖然臉上掛着墨鏡,卻仍舊能感覺那雙眼睛的澄澈。對方一襲暗紅的雙排扣大衣,袖口翻起處綉工細緻,鈕扣是真銀,而非鍍金屬。怪了,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久不見了。」安娜對金髮男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丹意外地感覺到安娜對男人的敬意,自跟這個能幹利落的女人相識以來,能讓她露出尊敬之意的傢伙,幾乎沒見識過。
「嗯,是啊。」墨鏡底下的眼睛瞇起,男人坐到丹身邊。
安娜則利落地重新調起酒精飲料。調酒瓶輕快地在她手中翻飛,左右交替,在指尖旋轉,拋至肩上再滾下,最後穩穩落在手心裏。這是有重要的客人來時,安娜才會小露一手的特別表演,店裏還有十幾名坐在外桌的顧客,視線一齊往這邊聚集。從酒杯中倒出透明的紅色液體,安娜留有長長尖指甲的手指輕彈,將一抹小火焰擱在液體表面,最後在絲毫沒有晃動的情況下將寬口杯放在金髮男人的面前。
「謝謝。」男人說。
「不客氣。」安娜漾出跟平時性感不同的感激笑容,她再度拿了個新的調酒瓶,給丹弄了一杯跟剛才相同的翠綠飲料。丹有些驚訝地望了望安娜、又看了下身邊的男人,在心裏猜測着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
「今天怎麼會有空過來呢?」安娜詢問男人。
「偶爾也需要放鬆一下,最近實在是累的跟狗沒兩樣,那方面跟這方面都發生了不少事。」男人呼口氣,注視着飲料上的火焰。
「的確是有各種傳聞。」安娜露出擔心的表情。
一旁的丹完全不曉得兩人在說什麼,只得慢口啜着第二杯飲料。
「我沒關係的,我想過一陣子就會解決了。」男人搖頭。
「可是『那位大人』方面,不會有問題嗎?」
「……啊啊,那傢伙的事,的確是很棘手,因為我跟他都一樣頑固。」男人提起火焰已經沉入飲料底部熄滅的寬口杯,淺嘗了下,「哇,好辣,妳這邊的酒怎麼越來越烈了?」
「跟以前的沒有不同啊。」安娜微笑。
「……大概是最近經常被叫去喝茶的關係,味覺都變了。」男人吐了下舌頭。
丹瞟過對方的口唇,被飲料沾濕之後,格外性感而且誘人。驚於最近對這種事不感什麼興趣的自己,居然有這種胸口發熱的感覺,他不禁想着會不會是酒精效果。
「請問怎麼稱呼……」丹終於開口問。
「啊,這個,保密好了。」男人像有些困擾似的挪開視線。
「沒關係,只是隨便問的而已。」丹回答。怪了,他真的覺得這個聲音一定有在哪裏曾經耳聞……
看對方似乎不再追問,讓男人鬆口氣的模樣。
「那麼,為了相遇而乾杯。」男人將酒杯拿到丹眼前,丹則被動地拿着自己的與之相碰。
並非戒心,是他真的有感覺自己認識這個男人,而且這種感覺還越來越強烈。
男人一口氣把紅色烈酒灌進喉嚨,身體很快的變熱,連腦袋也像浮在空中般輕鬆。
好想就這樣把所有事情都忘記……
「不是剛才說烈?還喝這麼快,接下來喝點檸檬水吧。」安娜擔心道。
「沒關係、沒……關係。」
男人站起,喘口氣,身體搖晃下,丹反射的起身將對方扶住。
「安娜……我能借後面的房間睡一下嗎?」男人將下巴放在丹的肩上,有氣無力地問。
「咦、啊、可以。」安娜像是有些嚇了一跳,之後隨即笑道:「祝你有個好夢。丹先生你能幫我帶這位到後面的房間嗎?直走左手邊,沒有上鎖。」
「啊,好的。」丹將男人的手臂繞在自己肩上往後頭走,心想這傢伙酒量真差勁,剛進來還很清醒,但一杯后就不行了。
兩人離開后,有其它原本坐在外桌的女客娉婷走近吧枱,用嬌滴滴的聲音笑問:「剛剛安娜姐給那個特別客人的是什麼啊?沒看過耶,新品嗎?也讓我嘗嘗吧。」
「妳就眼睛利。」安娜勾着唇角拿起調酒瓶。
「這邊也要一份!」外桌的男客之一舉手招着。
「知道了。」安娜垂下眼瞼,將各式飲料摻進調酒瓶中。
「叫什麼名字啊?這個。」女客靠在吧枱邊,用手指卷着淡紫色的發尾玩。
「烈焰之酒,『紅雷』。」安娜靜靜地回答。她丈夫最棒的戰友、她女兒最喜歡的教官、她最尊敬的前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