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書房裏,隱約傳來的詩詞朗誦聲,清脆悅耳。仔細一瞧,三位長得標緻美麗的女娃兒正搖頭晃腦地吟著字句。
終於,看來最小的女娃兒忍受不住地把書本一推,柳眉一皺,噘著紅唇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念這些?好無聊喔!”
年紀稍大的女孩撇唇一笑,她是女娃兒的姊姊,名叫柳瀠。“青青,你就是這麼沉不住氣,才兩個時辰而已,這已經是第十三次的抱怨了。”
柳青青翻了翻白眼,誇張地道:“天啊!兩個時辰?我今天的耐性真是強,竟然‘只’抱怨了十三次。”
另一名女孩只是淡淡地瞥了柳青青一眼,朝柳瀠道:“姊,下回念書別找她,被她這麼一吵,我都沒有心情念書了。”
柳湄排行老二,挺受不了妹妹的個性。
“那怎麼行呢?”柳瀠笑了笑,“她年紀輕,還沒有定性,現在多念點書,漸漸地個性自然就會沉穩多了。”
“沒用的,我一看到這些書就頭痛、眼睛痛、脖子痛、手指痛……現在,連腳趾頭都痛了起來。”柳青青兩手在全身上下亂捶一遍,嘴裏還喃喃念道。
“你是腳趾頭癢,想溜出去玩吧!”柳瀠豈會不知妹妹肚子裏打了幾個結,不留情地當場拆穿她。
“我的好姊姊,咱們就出去玩一下嘛!反正爹又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大不了被責罵幾頓。”柳青青眨著大眼,一臉祈求地望着柳瀠。
“不行!”柳瀠擺出大姊的架子,威嚴地駁回她的提議。
“大姊什麼時候變得跟二姊一樣不通人情了?”柳青青好委屈地低語著。
“你嘀嘀咕咕的說什麼?”柳湄早已聽得分明,狠瞪了妹妹一眼。
“沒沒沒!”柳青青兩手亂揮,一臉無辜樣,“我什麼都沒說。”
這就是柳家三姊妹。其父柳申篤因經商手腕極佳,近十年來,柳家已是極具地位的地方富賈。
柳申篤最大的遺憾便是膝下無子,三名女兒雖都生得艷冠群芳,但女兒終究比不上兒子,繼承不了他費盡心血打下的天下。是故,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培養三名女兒,好讓她們能有機會嫁入豪門或宮門,替自己掙個一官半職,也好過在商場上辛苦打滾。
“不好了!不好了!”丫鬟小春慌慌張張地衝進書房。
“怎麼回事?”柳瀠不愧是大小姐,鎮定地起身詢問。
“來了好多官差,說老爺……說老爺……”小春急得話也說不清楚。
柳瀠眉頭一皺,決定直接去了解狀況,“小湄、青青,你們待在這裏,我去前廳看看。”
“我也要去。”柳青青見情況不妙,才不肯和二姊待在書房。
柳瀠無暇多說,急急忙忙的往前廳奔去。
原先平靜的柳家,掀起前所未有的狂濤……大廳里,一片哭哭啼啼的聲音惹得柳瀠一陣心煩。
“你們就別再哭了。”柳瀠理智地輕拍桌面,卻制止不了女眷們的啜泣,“娘,你現在哭也沒有用啊!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救出爹爹,替他洗清罪名啊!”
柳夫人哭得眼睛紅腫,哽咽道:“怎麼救?人都被關進大牢裏,現在說不定被屈打成招……”說完,率先又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惹得丫鬟也跟着哭,連帶著柳青青也放聲大哭,柳湄則輕拭眼角,默默抽噎。
柳瀠簡直快瘋了,一手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試著分析道:“爹轉手賣出的藥材怎麼會有問題?甚至連米貨五穀都有人吃出病來?還有,在爹書房裏搜出的御賜玲瓏寶塔又是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我?”
“現在根本找不到當初提供藥材給老爺的商人,我懷疑是有人惡意陷害,存心置老爺於死地啊!”對柳申篤忠心耿耿的管事李伯,兩眼含淚道。
“爹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對方竟然這麼狠!”柳瀠對爹的事業向來不多問,如今出了紕漏,她也無法可想。
“大小姐,我去探望過老爺,老爺被……用刑,奄奄一息,他……他要我交代大小姐,去找夏侯府的夏侯老爺,也許,他會看在過去的交情上幫咱們救出老爺。”管事李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陳述。
“夏侯老爺?他怎麼可能願意幫忙?想當初,爹為了搶奪夏侯家的生意,不惜翻臉,現在去求他們,分明是自取其辱。”柳瀠對柳申篤經商的強勢作風曾表示不滿,但爹以一句“女孩兒家懂什麼”,還反過來斥責她一頓。
現在,要她如何向夏侯家低頭?就怕她上門求助,夏侯家一定也會擺臉色給她看,還會轟她出門。
“大小姐,夏侯老爺是個好人,也許,他肯幫忙。”管事李伯一心為主,心急地道:“大小姐,老爺若再被刑求,恐怕會認罪,一旦認了罪,就什麼都完了!但即使不認罪,也許……也許也沒命出來了。”
其他女眷聞言,哭聲震天響。
柳瀠一陣思索,咬牙點頭道:“好,我就走一趟夏侯府。”
到這個地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身為柳家長女,柳瀠決定以她嬌小的身軀,扛起柳家所有的重擔。
※※※
夏侯府外。
“對不起,老爺身子不舒服,不見客。”家丁進去通報不久后,隨即出來朝柳瀠彎腰回答。
“能不能請你再通報一次?我真的有急事找你們老爺。”柳瀠暗暗咬牙,她知道夏侯老爺是故意不見她,縱然如此,她還是卑微地再次請求。
“老爺真的不舒服,柳姑娘請回吧!”
柳瀠頓感心寒,然而當初是爹先對人無情,此時又怎能怪人無義?她萬般心酸,卻只能含怨離去。
“大小姐,咱們再求求他們吧!也許……”
“李伯,沒有用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夏侯老爺根本不想見我。”柳瀠強忍淚水,她不能哭,她若崩潰,柳家就真的完了。
“大小姐……”李伯還想再說什麼,卻在看見小巷內走出的人馬後嚇得臉色刷白。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柳家大小姐哪!”為首的年輕人長得油頭粉面,眼神淫邪地直往柳瀠身上打轉,嘴上說著話,手也不客氣地探上柳瀠的小臉。
“你幹什麼?”柳瀠精神不甚好,硬撐著,用力地拍開狼爪。
“嘖嘖嘖,傳聞中知書達禮的柳大小姐,生起氣來也那麼動人心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光看着你,骨頭就酥了。”油頭粉面男笑得放肆,他身後家丁打扮的男子也跟着淫笑起來。
“你們……”柳瀠恨不得一巴掌打垮他的臉。
“大小姐,不好了!”李伯在柳瀠耳畔低語道:“他是城裏有名的小惡霸王大富,他爹便是王貴,前陣子為了一些事和老爺鬧得很不愉快,老爺還將王貴旗下的幾間商行吞併過來,甚至拒絕了他們的求親,現在遇上他,恐怕沒好事啊!”
李伯已嚇出一身冷汗,四下張望,卻無人經過,一顆心提到胸口,只恨出門時忘了多帶點人馬,才會讓小姐身陷險境。
柳瀠聞言也知道情況對自己不利,可現在騎虎難下,她一個弱女子加上李伯,哪是這幫人的對手?
“我說柳大小姐,聽說你爹入了獄,我真是感到遺憾哪!”他的嘴角上揚感覺得出幸災樂禍的成分多些,“不如這樣吧!有請柳大小姐到寒舍作客,我會和我爹商量商量,說不定能救出你爹。”
“多謝公子好意。”柳瀠皮笑肉不笑地虛應道:“家父的事情不敢勞煩公子,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去他家作客?只怕進得去,出不來,到時猶如羊入虎口。她,並不笨。
“這麼說來,柳大小姐是看不起在下,不願到寒舍作客啰?”王大富一聽,臉上已毫無笑容,步步進逼。
“公子言重了。”柳瀠往後退了幾步,隨即準備拔腿狂奔。
王大富兩手一拍,“請柳大小姐到寒舍小坐。”一使眼色,身後的家丁便圍了上來,準備強行擄人。
“你們幹什麼?”糟糕!後路被堵死了,原本鎮定的柳瀠也有些慌了。
“你們膽敢對小姐亂來,小心……”李伯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家丁一拳打中腹部,登時矮了半截,抱腹呻吟。
“還客氣什麼?快請柳大小姐上轎啊!”王大富一聲令下,眾家丁便扯住柳瀠,強行拖她上轎。
“不可以、不可以……”李伯微弱的嗓音根本無法引人注意,“快來人啊!救救我們家小姐啊……”
“放開我!放開我!”柳瀠死命掙扎,一條布巾捂上她的口鼻,頓時兩眼一翻,瞬間不省人事。
李伯一看,又放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王大富受不了李伯的吵鬧,才一揮手,有個家丁馬上跨步上前,正要舉拳擊下,卻被人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攔了下來。
王大富一看有人壞事,大喝道:“你是誰?瞎了狗眼嗎?敢壞我王大富的好事?”手一揮,家丁們便一擁而上,準備揍人。
“在下夏侯嚳,還望王公子手下留情,放了那位姑娘。”夏侯嚳和顏悅色的回道,他在返家途中聽見有人呼叫,便循聲過來察看。
“夏侯嚳?”王大富臉色一變,“我、我、我管你是誰,來人啊!給我打!”人多勢眾,難道會怕他一人不成?
“那就得罪了。”夏侯嚳抱拳一揖,幾個動作,所有家丁便都倒地不起。
李伯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撫著傷處,嘴裏直喃喃道:“感謝上天保佑!感謝上天保佑!”
王大富一看情況不妙,也顧不得轎子裏的大美人,立刻腳底抹油率先跑人。
夏侯嚳扶起李伯,依然沒什麼表情地道:“這位大伯還好嗎?”
“多謝夏侯公子相救,我家小姐她……”李伯忍住痛,擔憂不已。
夏侯嚳這才掀起轎簾,看了轎中的柳瀠一眼,探了探她的鼻息,道:“你家小姐沒事,你快送她回家吧!”
“公子,我一個老人家怎麼保護得了小姐,還望你救人救到底,幫幫忙。”李伯兩手抱拳,死命地朝夏侯嚳彎腰請求。腹間傳來的痛楚已到極限,李伯額際流着冷汗,硬撐著哀求。
“這……男女授受不親……”夏侯嚳皺了皺眉。
“公子,你若不幫忙,還是得要其他男人幫忙,小姐的名譽一樣不保,求你幫幫我家小姐吧!”李伯“咚!”地跪下,死命磕頭。跌跪在地的瞬間,腰腹間傳來撕裂的痛楚。
“快起來、快起來。”扶起了李伯,夏侯嚳猶豫半晌,才彎身入轎,攔腰抱起柳瀠。
這……這女孩好嬌小,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她……該不會都沒吃飯吧?幾乎從未和異性多做接觸的夏侯嚳,心裏沒來由地對懷中的女孩產生關懷。
眼神不敢多在她臉蛋上停留,夏侯嚳才抱起柳瀠,才正要開口詢問李伯家住何處,不料,李伯心一寬,知道小姐平安無事,終於忍受不住身上的痛楚,頭一偏,暈了過去。
夏侯嚳沒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一時間愣住了。猛一回神,率先抱着柳瀠趕回家門,再吩咐家丁前去抬回李伯。
柳瀠就在昏迷之中,意外地進入夏侯府。
※※※
正在處理帳本的夏侯嚳有些心神不寧,這對定力極佳的他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大少爺,那位姑娘醒了。”岳御霄見主子沒有回應,又加大音量,“大少爺,那位姑娘醒了!”
夏侯嚳猛地回神,斂了斂神色,沉着地道:“我知道了。”
岳御霄饒富興味地觀察著,揣測一向不動如山、心如止水的夏侯嚳,今日是為了哪一樁人事物而心不在焉?愈想,他愈覺得有趣。
夏侯嚳聯絡不上女孩的家人。那位受傷昏迷的老伯受了內傷,請大夫來診治過後開始高燒不退,他無法從老人家口中問出女孩的家,現在女孩醒了,也許他可以直接問她。
抬眼望了望天色,已是黃昏。她的家人肯定十分擔心,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心想能早些讓女孩安然回家,讓她的家人放心,他才覺得妥當。
只是,心裏隱隱泛起的那種怪異感覺,究竟是什麼?
岳御霄看着夏侯嚳逕自離開書房,嘴角的笑容更是咧得老大。嘖!如果他沒有猜錯,他的主子恐怕是動了心。
好,很好,太好了!
因為夏侯嚳的不近女色,加上他常年跟隨在側,眾人皆傳聞他倆有着「密不可分”的“交情”,如今,終於沉冤得雪!岳御霄喜上眉梢。
他的清白,指日可待啰!
夏侯嚳一跨進房,便迎上一對漆黑如墨的眼眸。
“我返家時撞見那群人正要把你帶走,但被我阻止了。這裏是我家,你很安全。”他站在離床邊五步之遙,謹守禮教地保持一段距離。
柳瀠始終張著一雙大眼睛注視着他,讓他有些不自在。他發現,女孩長得十分漂亮,精緻的五官有種我見猶憐的嬌弱,他總算有些明白那登徒子何以要強搶她回家了。這麼漂亮的女孩,根本不應該單獨在外,太危險了!
柳瀠一直在觀察夏侯嚳,雖然見過的人不多,但她仍可一眼判斷出這個男人是個好人。瞧他離她離得那麼遠,說起話來那麼嚴肅,加上目不斜視,怎麼看都是個正人君子。
能說自己褔大命大嗎?竟然有幸在虎口下逃生。她盈盈一笑,朝夏侯嚳點個頭,“多謝公子相救。”
夏侯嚳見她一笑,頓覺心房如遭重擊,怔了怔,他驚覺失態,趕忙輕咳一聲掩飾道:“在下夏侯嚳,敢問姑娘家住何處?我好通知你的家人前來。而你身旁的那位大伯受了傷,目前還發著高燒……”
“李伯受傷?發燒?”柳瀠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便被李伯的狀況給嚇白了臉,但緊抿的唇,顯示她仍很冷靜。
夏侯嚳很欣賞她的鎮定,“他被那群人打傷了,不過,你放心,已經請大夫看過了。”
“我真不知要如何感謝你。”柳瀠好感激地望着他,自床上起身,朝夏侯嚳一揖。
夏侯嚳一驚,上前幾步,想扶起她的身子,卻又顧及到男女有別而手僵在半空中。
“姑娘不要這麼客氣,在下承受不起。”他微微閃開身子,不敢受她如此大禮。
夏侯嚳?這名字她曾有耳聞,她聽她爹提起過,他是夏侯府的長公子,目前夏侯家的產業大都由他負責,也就是說,這裏就是夏侯府!
夏侯老爺不願見她,眼前的夏侯長公子說不定可以幫她救出爹。
但,她要如何開口,請他援助呢?
“我叫柳瀠。李伯他還好嗎?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雖然醒了,她仍覺得頭有些暈眩。
“大夫開了退燒藥,我已派人按時煎煮讓他服下,只要退了燒,好好休養一段時日,應是不會有生命危險。”見她似乎有些搖搖晃晃,他繃緊了神經瞅着她,深怕她一個不小心便倒下。
“那就好。”柳瀠鬆了口氣,身子微微一晃。
“柳姑娘,你是不是還很不舒服?”他的心提到了喉頭。
“我沒事的。你瞧,我很好。”她逞強的朝他走去,果然沒走幾步,身子一軟,眼看就要仆倒在地──夏侯嚳一驚,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往前一跨,大掌托住她的腰,向上一提,瞬間,柳瀠嬌小的身軀整個躺卧在他的懷中。
兩人皆被這樣親密的接觸給震撼住了。柳瀠早有心理準備他會扶住她,卻沒料到這樣的碰觸會令她泛起一陣酥麻,原先就站不穩的身子,此刻更是無力地依偎在他懷裏。
夏侯嚳錯愕地攬抱住她,他不是第一次抱她,可撞擊心房的猛烈感受卻是她昏迷時所沒有的。他驚得想鬆開手,理智卻又讓他不敢放手,怕摔著了她。就在猶豫的剎那,兩人目光相對,牢牢地鎖住彼此。
夏侯嚳率先回過神,他將柳瀠扶至椅邊坐下后,迅速地跳開,離她有兩步遠,他深吸一口氣后才道:“柳姑娘,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我想通知你的家人,你失蹤了這麼久,他們一定很擔心。”
柳瀠意識清明了些,她偷覷夏侯嚳一眼,點點頭說出了家住何處,只見他用心聆聽,隨即進來一名眉眼帶笑的偉岸男子,聽完夏侯嚳的吩咐后,又望了她一眼才離去。
柳瀠萬分不解,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似乎很開心?她做了什麼嗎?
柳瀠很想開門見山的跟夏侯嚳提起需要他幫忙的事,可又怕太過唐突,會讓他覺得被他所救是她處心積慮的安排……心念一轉,她決定先旁敲側搫,探探他的想法再說也不遲。
等待的過程中,夏侯嚳原想先行離開,可又放心不下柳瀠,兩難之際,只聞柳瀠開口道:“夏侯公子,我有些事想請教你。”
“請說。”看見她咬住下唇略顯猶豫的模樣,他也不敢催她,逕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如果,你爹和人曾有過恩怨,而後那個人遭遇到麻煩的事,你爹若不願意伸出援手,你會怎麼做?”柳瀠謹慎地注視着他的反應。
“我爹不太可能和人產生恩怨。”夏侯嚳正色的道。
柳瀠覺得有點無力,這男人難道不知道這是假設性的問題嗎?“我只是假設若有這樣的狀況發生,你會怎麼做呢?”
夏侯嚳沒有多加考慮,回答道:“這樣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他不喜歡回答假設性的問題。
柳瀠強壓下想敲他一拳的衝動,努力綻出一抹笑道:“我就說假設嘛!”不自覺地加入了嬌嗔的語氣。
“假設……”夏侯嚳蹙起了眉,很為難地道:“柳姑娘,我很難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你的人生都是這麼講求實際和一板一眼的嗎?”她開始對他的個性感到興趣。
“也不是。沒發生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真的發生時,會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未來,是不可預期的。”他很認真地說。
“雖然不可預期,但你總可以想像一下若真的發生了,你將會有怎樣的反應吧?”她為他的實事求是喝采,卻又為他的死腦筋生氣。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望着她,慎重地問。
“很重要,十分的重要。”她用力地點頭。
夏侯嚳有些猶豫了,他陷入沉思里。柳瀠也不打斷他的思緒,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柳姑娘,我想先說明兩點。第一,我爹不太可能與人結怨;第二,就算真有恩怨,我爹或許會以德報怨,給予幫助。”說完了前提,夏侯嚳才道:“若前兩點都不成立,那麼我會看情況,才能決定自己要怎麼做。”
我的天哪!柳瀠幾乎摔下椅子,她真是快昏倒了。他想了半天,說出來的答案跟之前有什麼兩樣?她要的是“會”或“不會”這麼簡單的答案,而他竟然……深呼吸、再呼吸……柳瀠強迫自己扯動嘴角,好脾氣地問著:“你所謂的看情況,是看怎樣的情況呢?”
“這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吧?”他還是很嚴肅地與她討論,“是你舉出這樣假設性的問題來問我,什麼樣的情況也是由你來決定的吧?”他將問題反丟給她。
“好。”柳瀠決定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舉例來說好了,如果在商場上,曾有個商人不擇手段地搶奪了你爹的生意,然後他現在遭人陷害入獄,請求你爹幫忙而被拒絕,你會怎麼做?順從你父親的決定不伸出援手?抑或是願意不計前嫌地予以幫助?”
“你確定我爹拒絕了?”他先問了這個他覺得很重要的問題。
“是的,我十分的確定。”她肯定地點頭。
“那麼……”他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開始思索着她的身分,“我會查清楚對方是否真的遭人陷害。”
“若真的遭人陷害呢?你又會怎麼做?”她身子前傾,心急地問著。
“我會怎麼做?”夏侯嚳認真的思考後道:“我也許什麼也不會做。對方是請求我爹的援助,並不是請求我,不是嗎?”
柳瀠重重地嘆了口氣,若非良好的教養讓她還能保持風度,她真想一棒敲上他的頭,“那如果對方也來請求你援助的話,你會怎麼做?”
夏侯嚳看着她急於知道答案的神情,心中頓時一亮,反問道:“你遇上什麼麻煩了,是嗎?”
“不是我,是我爹。”柳瀠見他誠懇地詢問,也不想再隱瞞了。
柳瀠簡單地說出她爹遭人陷害入獄的事,並將她請求面見夏侯老爺而不可得,扼要地簡述一次。
“你方才怎麼不直說?拐彎抹角的,反而讓人弄不清頭緒。”他突地覺得有趣,嘴角的笑容軟化了他太過剛直的面容。
“是你太不會拐彎,怎麼也聽不懂我的問題。”她反而怪罪到他頭上。
夏侯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爹是否遭人陷害還有待調查,既然我正巧救了你,得知了這件事,我會派人查明真相,還你爹清白。”
“你願意幫忙?你不怕你爹生氣嗎?”她驚訝於他的胸襟。
“我爹今天真的身子不舒服,否則他會見你的。我爹雖然嚴肅正直,卻也不是會看着好人遭受誣陷而不伸出援手的人。”夏侯嚳可以為父親的品格擔保。
“你跟你爹還真像。”柳瀠首次真心地漾開了笑。
“我……”望着她如花笑靨,他竟愣愣地說不上話。
“不管如何,我在這裏先跟你說聲謝謝。”
“何必這麼客氣呢?我也是舉手之勞。”說完,他驚覺這是件大事而非舉手之勞,不禁有些赧然。
柳瀠見他表情怪異,猜出他的想法,忍不住噗哧一笑。
“少爺。”被派去前往柳家通報消息的岳御霄,神色不佳地敲了敲門便走了進來。
“什麼事?”夏侯嚳一斂神色,會讓跟隨自己多年的岳御霄變臉色的事,肯定嚴重。
“我才剛到柳家,便看見門上貼了封條,我找了個路過的人詢問詳情。原來是柳老爺因罪入獄后,官府不知又查到了什麼,將柳府上上下下二十多口全抓入牢裏,並查封柳宅。”
岳御霄才說完,柳瀠便激動地起身急問:“我家被查封了?”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她身子一搖,差點又要倒地,幸虧夏侯嚳眼尖,起身扶住她。
岳御霄被主子的行動給嚇了一跳,他從未看過主子這麼緊張的表情,他一臉玩味的直瞅著。
“柳姑娘,你先別急,我會查清楚的。你暫時先待在我家,別輕舉妄動。”
夏侯嚳有些擔憂地注視著柳瀠,下了個結論:她的身子很不好,十分的不好!
“我的家人……”柳瀠腦子裏一團亂。
“你的臉色很難看,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一切就交給我吧!”不知為什麼,看到她緊張的神情,他忍不住一肩扛下所有的事。
“謝謝你。”柳瀠緊抓住他的衣袖,小掌的熱度透過衣料,火辣辣地傳到他的手臂上。
夏侯嚳覺得耳根發燙,趕忙扶住她到床上,不自在地道:“你什麼都不要想,先休息吧!”
他帶著岳御霄,倉皇地離開。
這一夜,柳瀠睡得極不安穩。
在夢裏,她夢見家人全擠在牢裏哭喊著要她救他們,然後,夏侯嚳出現了。
他帶著淡淡的笑容救出所有人,再然後,她開心地撲入他懷裏,與他緊緊相擁……翌日。
夏侯嚳才剛到書房坐定,便聽到有人敲門。
“是你?”夏侯嚳有些驚訝,“怎麼不多睡會兒?”
柳瀠一臉倦容道:“我天還沒亮就醒了,我擔心家人的安危。”
“我了解,其實你現在也很危險,不能再待在我家了。”夏侯嚳已和岳御霄走了一趟柳宅,甚至到官府里同有些熟識的官兵打探消息。
“為什麼?”柳瀠聽得心驚膽戰。
“官府要捉拿柳府所有的人,當然……包括你。昨天他們沒抓到你,已在你家附近布下埋伏,我想,不久便會查到這裏。”夏侯嚳凝眉沉思。
“我不能被抓到。”若她也被抓,誰來替柳家洗刷冤情?
“我知道。所以你來得正好,我本就打算待會去找你,帶你到另一個安全的地方。”事不宜遲,夏侯嚳準備帶走柳瀠。
“你要帶我去哪裏?”柳瀠跟在夏侯嚳身後,一臉驚悸。
“先別問這麼多,我怕待會官兵就找上門了。”他快步地走向後門,一回頭,才發現她遠遠落在身後,略一猶豫,他停住腳步,等她氣喘吁吁地趕上他后才又邁步。
柳瀠感激他的體貼,在恐懼之餘,不忘給他一個笑容。
瞧見她的笑靨,他耳根子一熱,匆匆避開她的視線,走至已等在後門的馬車。
柳瀠畢竟是嬌嬌的大閨女,不管怎麼使力地抬起腳,始終無法跨上馬車。
夏侯嚳僵在一旁,想幫忙卻又覺得不妥。
“你能幫幫我嗎?”柳瀠覷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若不開口,這個大木頭肯定悶個半天也不敢主動抱她。
“那……對不起。”他先道了聲歉,才扶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往上一提,送入馬車內。
柳瀠一坐定,偷偷地舒了口氣。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尊重”女人的男人。就她所聽過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只要一有機會,就想對女人揩點油,誰知她竟遇上百年難得一見的二楞子。
夏侯嚳坐定后,拉起馬韁,駛離夏侯府。他們才走沒多久,大批的官兵便直闖夏侯府,開始搜查柳瀠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