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山腳下,聳立着一座宮殿,乍看之下有點像神廟,卻帶了股陰森之氣,因為宮殿內外都掛上了紫色布幔,加上殿外是高聳人云,幾乎遮蔽住陽光的巨木,讓這座宮殿更顯得詭異。

一走進宮殿,就是一道長廊,在長廊盡頭有幾個階梯,階梯上依舊掛滿了紫色布幔,傳說中的“聖女”就隱身在層層布幔之後。

她一身紫色麻衣,衣上綉著雲形的花樣,簡單樸素,卻不失神秘之氣。

頭頂的髮絲綰成臀,左右各插一支雕工精細的木簪,其餘的長發隨意披散在後,看起來有些飄逸。

從秀髮轉移到她的容貌上,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像是能看透人心般的清澈,然後是她那白得過頭的臉色,仔細一看,原來她是在臉上搽了厚厚的一層粉,再配上紫得亮眼的唇瓣,簡單就是駭人至極,打扮成這副模樣走在山林里,絕對會被人誤認為是鬼怪的。

別人塗抹胭脂打扮是為了讓自己更漂亮,她這麼做卻得了反效果,化妝可以說是拿來嚇人的。

只見這位聖女從旁拿起一小塊獸骨,在獸骨的左右各刻上一行卜辭,然後在獸骨的中間鑽個洞,但讓其將破未破,之後便將它拿到火爐上烤。

這是巫女一族流傳下來的占卜法,受到火烤,小洞四周會產生裂痕,看裂痕朝向哪一邊的卜辭,就是她們占卜的答案。

聖女認真的瞧著骨片開始產生裂縫,從小小的一條細線,慢慢擴散,然後——“啊——痛,好痛!”

她丟下手上的獸骨,一臉驚慌的從偏門衝到後園的古井旁,將手伸進裝滿水的木桶里,用冰涼的井水來鏡住手上讓人難受的的痛感。

當痛感逐漸散去,她才放心的鬆了口氣,“還好。”

算算次數,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五次她在占卜時被火舌燙到,手上的舊傷都還沒好,現在又添了一個水泡。

”唉,怎麼會這樣呢?”她沮喪的喃喃自語。

一名中年婦女手上挽著一隻籃子,裏面放着從山林里摘來的菜,看見聖女又窩在木桶邊嘆氣,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子靈,你又被火燙到了?”

“雲嬤嬤!”鄔子靈忍不住開始大吐苦水,“都是因為骨片太小了,才害我每次烤呀烤的,最後都把自己的手給烤進去,我快受不了了。”

“骨片太小?我看是你技術差吧,前幾位巫女也沒你這麼笨,老是會烤到自己的手指。”雲嬤嬤輕笑幾聲。

“不是我笨,是骨片真的太小了,要不你自己去試試。”

“我試?不不不,我可不是巫女,沒有資格做那神聖的工作,被火舌親吻的機會,就全部讓給你吧。”

鄔子靈沮喪的扁著嘴,“雲嬤嬤,你能不能找一些比較大的骨片,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在替人民占卜時大叫出聲,然後不顧一切衝到後園拯救自己的手指頭,讓大家看笑話。”還好今天沒有人來向她問卜,要不然讓人見到她這蠢樣,絕對會笑掉大牙的。

“沒辦法,最近貨源短缺,拿不到比較大的獸骨。要不,你到後山看能不能獵只虎或是豹,它們的骨頭絕對比你現在拿的大。”

“要自己去獵呀?”鄔子靈想想,這好像挺危險的。“再看看好了,看哪天我又被燙到再說吧。”

雲嬤嬤故意調侃道:“當初叫你技術學好一點就不聽,看吧,練習不夠的下場就是這樣。”

鄔子靈孩子氣的朝她扮個鬼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雲嬤嬤早摸清楚她的個性,也懶得念她了。

“對了,聽說來了一位新的刺史。”

“原來的刺史呢?”

“告老還鄉了。”

“這樣啊。”鄔子靈點點頭,又問:“那新來的刺史怎麼沒來向我請安?”

“他的氣焰可囂張呢。”雲嬤嬤頗不以為然的說:“聽其他人說,新來的刺史相貌堂堂,但脾氣高傲自大,說什麼都不肯依我們的規矩來拜訪,聽他身旁的長史說,新刺史還撂下話,說什麼‘看是她人我的俗,還是我人她的俗’呢。”

“聽起來這位新刺史還具有骨氣,馬上向我下戰書了。”鄔子靈聽了只覺得有趣,因為至今還沒人敢這麼放肆,“什麼下戰書?我看他也只有那張嘴夠狠罷了,我就不相信他在這裏會有什麼作為。”雲嬤嬤的語氣里有明顯的輕蔑。

“聽你這麼說,我倒想會會這位新刺史。”

泡了好一會兒水,手上的痛楚漸漸消失,鄔子靈抬起濕淋淋的手,不假思索的輕擦臉頰。

“啊!手快放下,別往臉上擦!”雲嬤嬤見了連忙阻止。“你這一擦,臉上的妝就糊掉了。”

鄔子靈趕緊停手,“還好,妝沒糊掉,我可是努力的上了三層粉呢。”

這是她們巫女代代相傳的妝扮,紫衣白面,不輕易將真實的面貌展現在眾人面前,除了保有神秘感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不能告訴人的原因。

所謂知已知彼,才有辦法百戰百勝。

裴少俊特地找個空檔,獨自一人來到聖女所住的地方。

第一眼見到這座詭異的宮殿,他不禁打了個冷顫,有點遲疑該不該進去。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來了,又怎能臨陣退縮呢?

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壯著膽子走進門。來到長廊盡頭,裴少俊見到一名婦人跪在階下,正向聖女問卜,他趁這個機會看看聖女如何大顯神通。

只見婦人恭敬的問:“請問聖女,我丈夫要出遠門做生意,這一去要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他一路上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一道清脆的聲音自紫色布幔後傳來,“你稍待一會兒,我來幫你占卜一下。”

“謝謝。”

“哼,故弄玄虛。”裴少俊小聲的叨念。

只聽到布幔后先是傳來刻東西的細碎聲響,過不了多久就聽見火燒著木柴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這地方很安靜,足以讓他聽得很清楚。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們只有聽到火燒著木柴的聲音,突然——“啊——”

無預期的尖叫聲回蕩在宮殿裏,裴少俊嚇了一跳。

跪在階下的婦女也被這聲尖叫嚇得全身發軟,結結巴巴的問:“聖……聖女,到底是……是怎麼了?”

“啊,沒、沒事!”聖女停止駭人的尖叫,語氣急促的說:“你快回去阻止你丈夫,此行路途險惡,最好勸他過個十天半個月再起程。”

“好,我知道了。”婦女急忙爬起身,拔腿就沖了出去。

在那婦女身影消失在門口時,裴少俊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從布幔后跑出來,迅速穿過偏門,動作比那名婦女還要快上好幾倍。他一臉納悶,這巫女到底在做什麼?

想了想,他決定跟過去看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抓到她的把柄。

裴少俊舉步朝偏門走去,他還沒走到後園,就聽見她不斷大叫着——“夠了,我真是受夠了!打獵就打獵,誰怕誰!雲嬤嬤,你把我的弓箭放到哪裏去了?”

他不禁有些疑惑,她要打獵做什麼?

“第七個水泡!真不敢相信我的手上有七個水泡,再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就不叫鄔子靈!”

鄔子靈?原來這是巫女真正的名字。

裴少俊悠閑的走到後園,看見鄔子靈背對着他站在井旁,雙手浸泡在木桶里,口裏不斷的抱怨。

瞧她的背影,一頭烏黑的長發,穰纖合度的身材,他當下斷定,這巫女一定是個絕世美女。

“子靈,你又在嚷什麼了?”雲嬤嬤緩緩走進後園,邊走邊說:“又被燙到了是吧,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她突然住嘴,訝異地瞧著突然出現的裴少俊。

“雲嬤嬤,你怎麼了?”鄔子靈隨着她的視線轉身,跟着愣住了。

後園一片安靜無聲,好半晌后,終於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只不過這次尖叫的不是鄔子靈,而是裴少俊。

“啊——鬼……女鬼!”

他從沒看過臉色如此蒼白可怕的女人,嘴唇還抹上紫色胭脂,要不是現在是大白天,裴少俊絕對會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女鬼?”鄔子靈不解的問著雲嬤嬤:“他在說你嗎?’’

雲嬤嬤蹬了她一眼,“他說的是你。”

“我?”鄔子靈轉而盯着裴少俊,“你也太失禮了,我化妝礙着你了嗎?”

“但你也沒必要化妝成這樣出來嚇人呀!”他猛拍胸口,這個驚嚇對他來說太過震撼了。

鄔子靈很想向他解釋,這是每個巫女必定要的打扮,但是……算了,幹嘛跟個陌生人說這種事。

“你到底是誰,闖到我們後園來是想做什麼?”

聽見她的問題,裴少俊連忙一正臉色,自我介紹道:“我是新上任的欽州刺史裴少俊。”

“哦,原來你就是新任的欽州刺史啊。”鄔子靈上下打量他一遍,“就算是這樣,你也沒理由闖入我家後園。”

雲嬤嬤嘴角一勾,笑得不懷好意,“子靈,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通了,特地來拜見你的。”

“拜見我?會不會太晚了點,他來到欽州都快一個月了。”

“等等,誰說我是來拜見你的?”裴少俊正色道:“本官是為了欽州百姓的安危,特地親自來探查的。”

鄔子靈撇撇嘴,“那你倒是說說,在我身上你探查到了什麼?”

裴少俊輕蔑一笑,“至少我知道你這個巫女常燙到自己的手。”

“我……”她急忙把浸在水裏的手放到背後,免得讓他看笑話。

“你看,就叫你多多練習的。”雲嬤嬤忍不住在她耳朵旁小聲念著。

鄔子靈又氣又羞的紅著臉,不過因為粉擦得太厚,所以根本看不到她臉色的變化。“裴大人,你特地來到寒舍,該不是來看我出糗的吧?”

“當然不是,我是來看你究竟有何魅力,能將欽州的百姓迷得暈頭轉向。”不過照他剛才的觀察看來,鄔子靈只能算是半調子巫女而已。

聽出他話里的嘲諷,鄔子靈有些氣惱的回道:“你可別小看我,我們家族世世代代為這裏的百姓服務,百姓對我的信任遠遠比對你的要高。”

“你的口氣可真大。”

“那也要有真本事才行。”她得意的咧嘴笑着,“我敢說,只要我一聲令下,全欽州的百姓都會照着我的話行事,就算是要將你趕走,他們也絕對毫無疑問的照辦。”

“嘖嘖嘖,你的大話似乎說過頭了。”他真不明白她哪來的這種自信。

鄔子靈自信的揚起嘴角,“想試試嗎?”

這種笑就像是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裴少俊不禁懷疑她的魅力真有這麼強,強到只要一句話就足以將他轟出欽州?

試試?原本他的確是想試上一試,但在見到她胸有成足的笑容后,他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這女人不簡單,他真是小看她了。

裴少俊走在大街上,觀察著此地的風土民情。這裏人潮雖不比京城多,但還是能看出百姓生活安樂富足,並不因為地處偏僻而生活困苦。

“看來這裏的情況並沒有外傳的那麼糟糕嘛。”

走着走着,從后衝過來兩個胖嘟嘟的小女娃,她們在經過裴少俊身邊時,還轉頭對他咧嘴一笑。

裴少俊看清她們的臉后不禁退了好幾步。

這兩個小女娃幹嘛把臉塗得跟鬼一樣白?看起來怪嚇人的。這讓他想起鄔子靈,她臉上的妝可比這兩個小娃兒可怕上好幾倍。

一旁又衝來一個小娃兒,裴少俊見她的臉也塗得白白的,怎麼,今天是百鬼遊街的日子嗎?

“大娘,你知道那些小娃兒為什麼要把臉塗得那樣白嗎?”他納悶的問著路旁賣菜的老婦人。

”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才會這樣問。”老婦人和藹的解釋著,“她們是在模仿聖女的打扮。”

“模仿聖女的打扮?為什麼?”

“因為崇拜呀!聖女是欽州百姓心目中崇拜的對象,尤其是女子,有些母親乾脆在女兒臉上畫上聖女的妝,看到那白白凈凈可愛的臉,不只做母親的心情好,連我們這些路人見了心情也很舒坦。”

“這麼神奇?”對他來說,這種妝只會害他嚇到不敢在晚上出門。

“那當然,聖女在我們心目中,可是個無所不能的女神呢。”女神?就裴少俊來說,他只覺得她是個招搖撞騙的巫女,壓根不認為她真有什麼能耐。

“你看、你看。”老婦人指著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孩告訴他,“她們也是在模仿聖女的妝。”

老婦人不說他還沒有察覺,現在仔細一看,果真滿街有大半的女孩子臉上塗得白白的,像是大病初癒一樣。

“什麼不好學,偏學這會嚇人的東西。”以後晚上非有必要的事,他絕對不出來被人嚇。

此時,不遠處的廣場突然傳來騷動,許多人紛紛往那裏走去,似乎有什麼特別的事要發生。

“啊!聖女來了,我們快過去看看。”

“是聖女,她難得出來一趟……”

路邊的小販丟下攤子往廣場擠去,好像去見聖女是多麼不得了的事一般。

裴少俊看着這群痴狂的人,心中滿是不悅。“不過就是個巫女,弄得好似皇帝出巡一樣轟動。”

話是這麼說,不過自尊心抵擋不了好奇心作祟,他遲疑了一會兒,便跟着人群來到廣場。

廣場中央,鄔於靈蹲下身摸摸因跌倒而一直啼哭的小男孩,然後從系在腰間的小袋子裏掏出墨綠色的藥草,仔細地敷在小男孩受傷的膝蓋上。

她微微笑着,“乖,疼痛不見啰,聽姐姐的話,別哭,知道嗎?”

“知道,謝謝聖女姐姐。”小男孩點著頭,聽話得很。

“知道就好,回去你娘親身邊吧。”

小男孩前腳才走,緊接着一名壯年男子扶著老婦來到鄔子靈面前,“聖女,我娘已經病了好一陣子,城裏的大夫都看不好,你能不能替我娘瞧瞧?”

“好。”鄔子靈臉上始終保持着燦爛的微笑,“你先別急,我來幫你娘診斷看是什麼病。”

裴少俊在不遠處瞧著,見她在診斷完老婦人的病情后,從雲嬤嬤所提的籃子裏拿出幾株藥草,交給那名男子,吩咐他該如何使用這些藥草,那男子則是感激得直向她鞠躬,將她奉為天大的恩人。

之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求醫者,鄔子靈對他們一視同仁,臉上的笑容未曾稍減,不管那人是普通老百姓或是路旁的乞丐。

“嗯,果然高招。”裴少俊不得不感到佩服,“用這招來收買人心,她果然是很有辦法。”

圍在一旁觀看的眾人連連稱讚著——“果然是聖女,她好善良啊!”

“是呀,聖女不但心腸好,又長得好看,真是難得。”

“她果然是我們欽州的聖女呀。”

一時間,廣場內到處都是對鄔子靈歌功頌德的讚歎聲,裴少俊聽了不禁有些反感。

這也太誇張了吧。

鄔子靈眸光一轉,恰巧看見混在人群里的裴少俊,她心生一股念頭,故意對着他叫道:“哎呀,那位不是我們新任的刺史裴大人嗎?”

“新任刺史?哪個人呀?在哪裏?”

一聽到新任刺史在這,眾人立刻鼓噪了起來。

人家明擺著挑釁,哪有不出來迎戰的道理。於是裴少俊邁開腳步,風度翩翩的來到她面前,“別來無恙。”

“裴大人,看你氣色有些不好,該不會是水土不服吧?”

“沒有這回事,本官只是前幾天無端被某人嚇著了,一時間還沒恢復而已,不打緊的。”

知道裴少俊話里擺著刺,鄔子靈還是非常鎮定,笑着說:“怎麼無緣無故會被嚇著,是你娘少生了膽子給你嗎?”

“你!”裴少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圍觀的人群哈哈大笑,沒想到他們的新任刺史如此膽小。

“裴大人,看情況大家都還不認識你呢,既然你是朝廷派來的父母官,總該讓大家見見你的尊容,怎麼不見你有任何公開的舉動呢?’’不待他回答,她逕自往下說:“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膽子不夠大,不敢公然站在眾人面前,是嗎?”

“這有什麼好害臊舶,又不是長得丑到無法見人……”眾人在一旁鼓噪,順便看新官出糗。

裴少俊氣悶不已,卻只能尷尬的笑着,“本官只是不想勞師動眾。”

“勞師動眾?不會的,這裏的人最喜歡熱鬧了,況且裴大人長得如此俊秀,相信會有許多小姑娘為你神魂顛倒呢。”

“好說好說,哪像你一出現,就引來這麼多人,魅力大到讓他們拋下工作,說什麼也要見你一面。”

“我只是個小女子,哪來這麼大的魅力,是大人過獎了。”

鄔子靈可人的笑着,不過看在裴少俊眼裏,她的笑容讓他想一拳揮過去。

她是在炫耀,炫耀她有辦法吸引百姓自動靠近她,而他這個父母官卻沒有人理。

鄔子靈輕撩裙擺轉身,臉上笑容一絲未減,“裴大人,我還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擾你了。”

“慢走。”

她得意的昂首離開,留下裴少俊不甘心的站在原處,四周的人逐漸散去。

他暗暗下了決定,此仇不報非君子,總有一天他要整頓此地的巫風,讓鄔子靈再也囂張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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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得美男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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