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說實在的,朱佑樘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親自來接靜心。

初見她的悸動在此刻再度竄上心頭,她就像一團謎,吸引着周遭的人探索。

而她眼底的哀愁,更讓人想一窺究竟,莫名的想替她承擔一切。

自從見過謎樣的她后,他就無法不想她,想她的出塵、想她的高雅、想她可能有的故事、想她的一切。

或許這就叫作緣分吧!

不知為何,她讓他想起另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女人,隱約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着他,勾起這幾年的回憶,似乎她若好過,逐雲也會跟着好。

皇輦在他的思緒飄離之際來到齋宮。

領在前頭的太監們早就喚了半天,但齋宮內仍是沒有半絲聲響,彷若裏頭不曾住着人般。

‘皇上?’

‘朕自己進去瞧瞧。’

宮門被打了開來,除了圓桌上擱置着法器外,空無一物。

她該不會走了吧!

莫名一驚,他大步進入內室,沒有仔細思索自己心中那股驚懼所為何來。

‘靜心?’他瞧見她了。

老天!她在床上,嬌小的身子蜷縮着,目光盯着前方,一瞬也不瞬地。

‘該死!你在做什麼?’

他上前,輕輕一推,靜心立即驚嚇回神,忘了覆上自己的面紗。

‘皇上。’

‘你在做什麼?’驀地,他發覺她臉上的殘淚。‘你在哭,為什麼?’

朱佑樘凝視着她,不悅地皺眉。她在哭什麼?

該死!對她,他為何完全摸不着頭緒?

無端地,他為自己的煩躁感到惱怒。

‘靜心叩見皇上。’拭去眼角的淚水,她恢復了冷靜。

‘回答朕的話!’他扣住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的目光對視、凝鎖着。他要知道一切。

‘回皇上,皇上看錯了,靜心沒有哭。’

他不夠資格知道一切,就算知道了,也沒辦法還她原來的封家。

她強迫自己勇敢的迎視他的目光,不讓他強勢、威儀的目光駭着,可他眸里的固執卻讓她退卻。

他的堅持像誰?他的霸道像誰?

莫名地,佑哥哥的眼對上了他的。

她的心猛地一揪。不可否認,那是一雙極為相似的眼她倒抽了口氣,不敢繼續想下去。

‘你沒有哭嗎?你竟然說朕看錯了!’沒有人敢這麼對他說話,除了逐雲以外,就只有她了。

‘皇上,不知您到靜心房裏有何要事?’靜心避重就輕地問。

見她不願回答自己的問題,朱佑樘縱然想知道,也不能強逼。‘罷了!朕是為了祭天的事而來。’

‘皇上決定日子了嗎?’

‘就走在九月初九,連九皇天帝聖誕也、一起辦了。’

‘九月初九……’這麼說來,自己暫時是不能回平鎮寺了!

靜心在心中暗忖。不過離寺前,帥父曾肯訴她,她們師徒情緣已盡,就算能回去,師父也不願再收留她了。南京祭天後,自己該何去何從?若說她並非不祥之人,為何會落得無家可歸?

見她久久不語,朱佑樘將她臉上的細微變化看在眼裏,心有些疼痛,想替她分擔一切,卻不得其門而入。

良久,房內無人說話。

突然,外室傳來太監通報的聲音,說是皇後娘娘駕到。

‘皇后?她來幹什麼?’朱佑樘微皺起眉。

‘你先在內室別出來,朕去看看她想做什麼。’

朱佑樘還沒來得及站起身,苻真酈便沖了進來。

她一進門就見到皇上坐在那名女妮的床榻邊,而她臉上尚有未乾的淚痕。

‘你們……’苻真酈臉色慘白。親眼見到皇上坐在另一個女人床上,她的妒意輕易就被勾起。

‘皇后,沒有朕的宣詔,你竟敢擅闖!’朱佑樘臉色不悅。

方才他是忘情了,才會坐在靜心的床沿,而兩人的若有所由心讓他們暫時都忘了禮教,皇后的闖入非但打斷他們的對話,還勾起他的怒火,他的怒氣顯而易見。

然苻真酈卻誤以為皇上是在保護他心愛的女子,心中頓時有說不出的苦。

‘皇上,您竟然喜歡這個醜女?’苻真酈嘶喊着,奔到床邊捏住靜心的臉,讓她的右臉完全呈現,‘皇上,您沒看清楚嗎?她的臉——’

‘住口!誰給你這個權利在朕的面前大呼小叫?誰給你這個權利評斷一個人的容貌?你當朕不存在嗎?’見到靜心慘白的臉色,朱佑樘難掩心痛,他抓住苻真酈的手腕,一巴掌摑向她。

‘皇上,您竟然為了一個醜女人打我?’苻真酈不敢相信地看着地,撫着辣痛的臉頰,她不甘心的眼神直瞥向靜心。

‘不許你再叫她一聲醜女人!’朱佑樘眼神銳利地瞪着苻真酈,大有再摑她一巴掌之勢。

‘皇上,您看清楚啊!’

苻真酈不死心,抓着他的手臂又喊又叫的,朱佑樘不耐,喚來內侍要將她拖出去。

‘皇上,我不走,您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對不走,’她的聲音尖銳,充斥着整個富內。

‘帶下去,日後沒有朕的命令,不得讓她離開坤寧宮。’朱佑樘下令。

‘是。’

侍衛們又拉又抓的,終於把失控的苻真酈帶下去。

整個情況靜心納入眼底,她只是靜靜,的看着,一臉平靜,心卻在默默地淌血,為著苻真酈那句醜女。

是了,她聽到了,也聽人心裏。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為容貌傷心,可進宮才短短几天,卻又開始掛意。

不知怎地,這樣的字眼同時被他聽見,令她感到自卑……‘你無話可說?’

‘皇后說的是事實,靜心無法替自己辯解。’她平靜的說,內心卻感到無限愴然。

‘朕說過宮裏有靈藥,或許可治。’

‘謝皇上關心,靜心真的不需要。’這些年來,師父也說過宮中奇珍異寶頗多,她的臉並非完全沒救;可她不願挽救,留着這張臉,可以時時提醒自己別痴心妄想。

‘好吧!或許有一天你會改變主意。’朱佑樘點頭,回到先前的話題,‘你準備準備,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是的,皇上。’

***

坤寧宮‘小燕,叫你去辦的事辦了沒有?’苻真酈端坐在梳妝枱前,撫着自己的長發,面色紅潤,完全沒了稻早的瘋狂模樣。

‘奴婢已經打點妥當了。’小蒸回道。

‘很好。’苻真酈點頭,隨手由梳妝枱前的小盒子中挑了件飾物送給小燕,‘這是賞你的。’

‘多謝皇後娘娘。’小燕謝道。要不是皇后稍早沉不住氣到齋宮大鬧,或許現在也能和皇上一同出宮。

‘事成之後,本宮會賞你更多,你就用心點吧!’

‘小燕一定替皇後娘娘辦好,您放心。’好在皇后也不是聽不得歡的人,經她開導后,她已平靜許多,人也理智了點。

‘嗯,你下去吧!本宮累了,想先休息。’她走向太妃椅,人有些慵懶。

‘皇後娘娘,奴婢還有一事尚未稟告。’

‘什麼事?’

‘國丈午間曾進宮一趟,要小燕帶口訊給皇後娘娘。’

‘什麼?怎麼不早說!’

自從嫁進宮裏,為了避免有人批評外戚坐大,若沒什麼事,爹是不會來找她的。

‘國丈說這事非比尋常,非得要見到皇後娘娘才能說;但是宮裏人多嘴雜,怕傳了出去,所以只告訴小燕。’

‘到底是什麼事?’苻真酈急問。

‘國丈說是有關當年陷害楊大人等人被捕入獄之事,這事被其他大人提及,皇上已下令調查,要您特別注意情況。’

‘爹告訴我這個也沒用,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對於政事,她一概不知。

‘國丈要皇後娘娘小心,宮中一有風聲一定要派人通知他。’

‘知道了。’苻真酈揮揮手,想着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爹幹嘛怕成這個樣子?還特別要她做內應……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覺地人眠,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

次日,朱佑樘、靜心、魏統領以及十二名錦衣衛,起程前往南京天壇。

隨行的還有宮中官拜四品以上的大官,只不過有的走官道、有的走水路,以避免聲勢浩大,途中發生危險。

朱佑樘和靜心坐在馬車內,兩人自出皇城后便一路無言。

靜心許久不曾坐馬車,一路馬車顛簸,已將她晃得頭昏腦脹,分不清東南西北。

朱佑樘兩眼不曾離開過她,看着她益發蒼白的臉色,卻又倔強的不肯開口說要休息,不由得又氣又惱。

他氣她的倔強、惱她的冷情,難道她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嗎?

即便是一個孩子也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她為何要如此糟蹋自己?

面頰被覆上一層焦皮,也不願去嘗試復元,就連身子被馬車的搖晃給顯得難受,她也不曾要求停下馬車,他真是服了她的倔強。

‘停!’他大喝了聲,馬車立刻停下。

天可憐見,她這才肯抬眼看他。

‘皇上,有什麼事嗎?’馬車外傳來錦衣衛的詢問。

‘沒事,在這裏休息一個時辰。’他下令。

‘是。’

‘好些了嗎?’他關心的問靜心,身子也跟着移到她旁邊。

靜心一驚,‘皇上?’

‘為什麼不肯說?’他指的是她的難過。

‘不礙事,靜心不敢耽誤眾人的行程。’

‘借口,這根本就是個借口,你明知道我們是提前出發,不會來不及的。’

靜心一時無言。皇上說的沒錯,他們提前半個月出發,再怎麼耽誤行程,也不會錯過祭天的時辰。

‘該死!你到底在怕什麼?怕開口跟朕說話嗎?’他沒想到她會如此怕自己,竟然怕到連身子不適都不顧。

‘不,我不是!’靜心否認,心卻狂跳着。

‘不是嗎?’他本想戳破她的謊言,但在見到她的無助后,他的怒氣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憐惜。

‘算了,朕去騎馬,這裏留給你。’他拿了一床錦被鋪在她前方,‘躺着比較舒服。’說完,他掀開帘布一躍下馬車。

‘皇上……’她來不及道聲謝,朱佑樘已經下了馬車。

靜心看着錦被呆愣了好一會兒,當馬車又起步時,她倒向錦被,心像被銀被溫暖了般,久久,都只有熱呼呼的感覺……***

一行車隊來到十里坡時,突然遇上埋伏。

正當靜、打昏昏欲睡之際,馬車外刀劍交擊聲驚醒了她。

靜心慌亂的坐起身,撩起馬車邊的布簾。

皇上呢?皇上為什麼沒來叫醒她?

她胡亂地在人群中搜尋着他的身影,‘皇上,您在哪裏?’

‘待在馬車裏別出來!’

他的聲音穿過重重人群傳了過來,讓靜心暗鬆了口氣。

他沒事!

他一定有辦法控制場面的,一定會!

自己對他的莫名信心,讓她的心逐漸迷惘。

不知道那股信任的感覺從何而來,也許是因為他是——國之君吧!她這樣告訴自己,心裏果然平靜多了。

而在馬車外,迫於情勢,隨行的錦衣衛立即拔起長劍迎戰。若再處於被動,只怕非死即傷,於是在朱佑樘的暗示下,他們紛紛出招應戰。

不一會兒,便順利地制伏那些突襲者。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朱佑樘問着為首的人。

‘呸!誰不知道這十里坡是我的地盤,誰要經過這兒就得給我錢!’為首者不畏不懼,就算被擒依舊是一副蠻樣。

‘這十里坡是你造的?’朱佑樘問道。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為首者沒搭理他。

‘大膽,你竟然敢這樣對皇——’

‘魏統領。’朱佑樘出聲制止他。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十幾匹快馬向他們的方向奔馳而來。

‘老大,我們來救你了!’

‘護駕、護駕!’

一群錦衣衛立刻將朱佑樘圍在中間,因為隨行的人不多,故沒人留心那群被縛的搶匪;那群搶匪搶到時機,紛紛掙脫,加入打鬥的陣容。

搶匪因有助力,頑強抵抗,一時間竟把錦衣衛困住,雙方陷入纏鬥中。

這時,朱佑樘瞧見有人往馬車的方向而去,未及細想使殺出重圍,也往馬車的方向奔去。

‘靜心,小心!’他叫道。

馬匹因受了驚嚇,高高地抬起前蹄,背後的馬車太沉,在倒過一個栽蔥后,立即滾落險坡,直直地往懸崖邊掉落。

‘啊!’靜心一聲驚叫,然後頭顱撞上車板,昏厥了過去。

朱佑樘趕到時已未來得及拉住轡繩,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馬車墜落山谷。

‘不要——’大喝一聲,縱身一躍,他跟着跳下懸崖。

‘皇上!’

幾名錦衣衛看見朱佑樘躍下懸崖,迅速地殺了眼前的匪徒,不再手下留情。

半晌,匪徒全都肅清,一個不留。

‘魏統領,皇上他——’

‘沿着崖邊下去找,要快。’魏統頜馬上做出決定。

‘是!’

***

天邊一片白蒙蒙的霧,清涼的風吹送過來,葉瓣上的露珠串串滾落,大地仍是一片寂靜。

‘唔……’猛地,靜心覺得胸臆有股窒悶欲吐之感,腦際是一片混沌。

她慢慢地蘇醒過來,感到全身無力。

這是哪裏?她為什麼會躺在這個地方?

耳畔聽到沖刷而下的水聲,她掙紮起身,看到右側歪斜的馬車以及斷了氣的馬兒,記憶拉回落崖之前——她跌下懸崖了!

她想起馬車整個翻落,自己因為受到撞擊而昏厥過去,之後的事她就一概沒了印象。

其他人呢?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皇上呢?在昏迷前她曾經聽到皇上的聲音,那飽含着驚煌的低沉嗓音彷彿還在耳邊迴響,而今他人呢?

想到此,沒來由的一股不安泛上心頭,讓她亂了方寸。

就在此時,她聽到一陣微弱的喘息聲,突地一陣心驚。難道還有人和她一樣掉下懸崖?

咬着牙,她撐起泛疼的身軀,試圖站起身,這才發覺自己全身是傷;像是被撕裂的痛楚襲向全身,但她隱忍着,一步步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待她愈接近水流時,聽見呻吟的聲音愈大,勉強再向前幾步,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竟是皇上!

他也掉下來了?難道那些不知名的搶匪把護衛皇上的錦衣衛至殺了?

‘皇上!’急於確定他的情況,她忘了禮教和慣有的冷漠,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每一下沉穩的心跳。

幸好,只是呼吸微弱了些。她鬆了口氣。

可,現在她有什麼方法離開這裏?或者該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求救?

她果然是個不祥的女子,無論待在誰身邊,即使是不相干的人,都會被她拖累。

看着倒地不起的皇上,她難以抑制的念頭就這樣竄升,像顆滾動的雪球,愈滾愈大。

‘皇上!’她輕輕地推着他,企圖喚醒他。

若是連皇上也教她給害死,她要如何面對大明千千萬萬的子民?

拭去眼角即將淌下的淚,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

睜開雙眼,朱佑樘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內,身下鋪着華麗的錦被。

微側過身子,他只感覺到渾身疼痛,像是身體曾承受過莫大的撞擊般。

驀地,他想起自己跳下懸崖——靜心!她人呢?

他迅速地起身,這才發現睡在自己腳畔的她。她沒事?

他鬆了口氣,仔細地打量起熟睡中的她。

她有一對很美的眉毛和清靈的大眼睛,只是那眸底深處時時透着淡淡哀傷。

她在傷心什麼?那一直是他想知道的,然而她的防備是這般周全,教他無從探索,只有在她安睡的時刻,他可以這樣欣賞、端詳着她。

他從不覺得她丑,因為那只是表相,她流露出空谷幽蘭般的氣質才是教他為她着迷的原因;還有那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那像是很久以前便認識的熟悉……‘皇上,您醒了。’

靜心突然睜開眼睛,他還來不及避開,就直直地迎上她的雙眸。

‘嗯。’似做壞事被當場逮着一般,他的雙頰立即浮上一抹尷尬的紅暈,好在是她主動轉移話題。

‘皇上,您是怎麼掉下來的?那群搶匪是特意來殺您的嗎?’

‘朕是跟着你跳下來的,上面的情形朕並不清楚。’

‘皇上!?’靜心驚叫。皇上是自己跳下來的,莫非是為了她?

‘你沒事吧?’

‘皇上,靜心很好。’

‘沒事就好。’他點頭,‘這是哪裏?朕怎麼會在這裏?’

‘是靜心發現皇上昏迷不醒,才將您拖到這裏的。’

想起之前她半背半攙地拖着皇上時,皇上的手圈住她的腰際,那溫熱的感覺令她的臉倏地羞紅;不該的,那不是她該產生的異樣感受。她輕搖着頭,企圖甩去不該有的想法。

朱佑樘見她又是搖頭又是臉紅,不解地問:‘你一個人有這麼大的力氣?’

‘皇上,那是情非得已之下衍生的力氣,請皇上勿怪靜心不敬。’

‘你救了朕,朕怎會怪你?’

靜心無語。她想問皇上為何會跟着自己跳下來,可或許是勇氣不夠,亦或是不敢去多想吧!她始終沒問出口。

‘靜心,知道朕為什麼要跳下來嗎?’

他凝視着她,眸中帶着濃濃的深意,讓靜心愣了下,一時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何時被看穿的。

‘朕不能忍受看不到你,所以就跳了下來。’他說得如此簡單,好似跳下懸崖不過是像吃飯、飲水般的小事,但兩人都知道事情不是這樣。

可靜心卻希望皇上能就此斷了念,因為縱然他們有意為對方死,兩人仍是不可能的。

‘皇上,您如此慈悲,是大明之福,不該為了一名女子而輕忽生命,那不值得。’

聞言,朱佑樘先是一怔,然後抓住她的肩,不住地搖晃着,‘誰說不值得!朕已經跳下來了,跳下這可能會令人萬劫不復的懸崖,你就無權說自己不值得!’

‘不,皇上,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只是誤解了自己的心,您只是見不得有人死在您面前——’

‘胡說!朕的心意朕自己最清楚,靜心,朕要你,在你跌落懸崖的那一刻,朕就明白了你對朕是何等重要,朕能義無反顧地跳下來,就是對你有了不同的感覺,你還不能了解嗎?’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決然,意念是那麼堅不可摧,好像他才是主宰她心的主人,不是她。

‘皇上,靜心是出家人。’她提醒他。

‘你還沒剃度。’他應道。‘而且這只是你的借口,一個不讓朕疼惜你的借口。’

再說,若她真是出家人,依他的能耐,只要他堅持,還有什麼不能改變的嗎?

他不以為這是個問題,主要在她,她還是因為自己的容貌在抗拒他嗎?

果真如此,等祭天回宮后,他會延請太醫替她醫治,再不就派人收集美容聖晶,讓她恢復容顏;不過他不認為自己需要這麼做,畢竟美醜不在他喜愛她的考量里。

‘皇上,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請您自重。’靜心推拒着他的手,表情凈是為難。

初聞皇上對自己有意,她的心是喜悅的。

然,在心情略微沉澱后,她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容貌,以及不祥的魔咒,讓她不能有所企盼;她的想法沒有錯,只有在此刻徹底斷了他的念頭,他們才能全身而退。

‘可能,當然可能,只要你肯給朕一個機會,讓朕證明一切。’

靜心搖搖頭,‘不可能的,這樣是不對的。’

‘就算是不對的,朕也決定錯下去。這些年來,你是唯一讓朕心動的女人,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很奇怪,朕總覺得對你有種熟悉感,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這麼長。

很多年前,曾經也有一個女孩讓朕產生相同的感覺,只是後來她消失了,無端地消失在朕的世界裏,讓朕遍尋不着;直到遇上你,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靜心,你何苦不給朕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朱佑樘抱住她,輕撫着她的頰,那種熟悉的感覺,竟讓靜心忘了反抗,好像他一直在她身邊陪伴,從不曾離開過。

她悄悄地落下淚。他是真心的嗎?他真的不會在意她的臉,不在意別人鄙夷的目光嗎?堂堂一國之君,真能忍受一個失去容貌的女人嗎?

她不知道答案,但眼前的他是那樣的執着、那樣的真誠,甚至為了一段美好的過去,苦苦追尋着熟悉的感覺;他是這樣多情的男子,為何偏是一國之君呢?

‘如果有一天她回來了呢?’

‘朕依然喜歡你。’他承諾道。

‘可是——’她還想說些什麼。

‘沒有可是,你只要說好,其他的交給朕。’他打斷她的話,態度不容人拒絕。

她能說好嗎?眼前的一切就像夢境一般不真實,她感受不到幸福鳥向她飛來,更怕那個不祥的詛咒會害了他。

遲疑許久,她又退回自己的殼中。

‘靜心,怎麼樣?’

‘不,我不值得,不值得,’突地,她掙脫他的懷抱,感覺全身好冷好冷。

朱佑樘拉回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像在誘哄一個愛哭的小孩。‘值不值得由朕來決定,朕現在就要愛你,不許你拒絕。’他在她額上烙下一吻,霸道的說。

這句話就像一塊大石投在她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久久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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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逢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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