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仙樓是依附在崖壁上建造的閣樓,除了左右兩側各有一條長梯連接之外,前是深崖,后是崖壁。
而這崖壁早經人處理過,磨成平滑的一面牆,許多登上飛仙樓的人皆會提筆在壁上作詩文留念,畢竟要爬上這麼高的地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引起麥正廷注意的是,右側那新增的詩句,吸引他佇足停留——
等無蹤,盼成空,徒喚璃憂,不解離憂。
日升月落渾噩過,人各一方,鬱郁成愁。
此情化作千片雪,長伴君,天地游。
“璃憂?該不會……”
麥正廷隨即轉身衝下石梯,完全不管積雪路滑的危險。
那詩句里嵌有璃憂的名字,很有可能是璃憂所作,看來她的確有來這飛仙樓。
從壁上墨漬剛乾來看,想必璃憂離去未久,或許他現在趕下去,還能追到她也說不一定。
一路上,麥正廷仔細看着四周,深怕不小心錯過她。
如果錯過了,或許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但眼前的景色除了白之外,依舊是一片白,他連半個人也沒看見,這條被白雪覆蓋的路上,就只有他一人。
他已經與她錯過了嗎?不,他不相信,她一定還在附近。
麥正廷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赫然發現路旁的雪地上倒着一個人,那人身上披着墨綠色的披風,在這一片白色的雪地上格外顯眼。
“那披風看起來好眼熟……”
他快步跑到那人身旁,將人翻轉過身子,一張蒼白無血色的熟悉臉孔頓時映入他眼帘。
“小……小憂!”
為什麼她會倒在這裏?麥正廷既高興又不舍,高興的是,他終於找到了璃憂;不舍的是,找到的她竟會是如此憔悴,失去原本的光彩。
璃憂緩緩睜開眼,眼前視線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晰,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泛紫的唇扯出一抹笑,“正……正廷,真的是……你嗎……”
他激動地緊摟住她,“是我,當然是我!”
“我……不是在……做夢……”
“當然不是,你看,我不是真實的出現在你面前嗎?”
璃憂痛苦地低喘着氣,雙眼的焦距逐漸渙散,但她仍努力抓住僅存的意識,拚命忍着不昏過去。
她全身無力,現在的她連雙眼都沒力氣睜開了,氣若遊絲的說:“正廷……我……我好……累……”
麥正廷拂掉她發上、臉上的雪花,感到她的體溫出奇的低,再不想辦法讓她溫暖起來,只怕她會有性命危險。
他打橫抱起她,“小憂,你再忍耐一下,有我在,你絕對不會有事的!”這話除了是向她保證,也是向自己保證。
此刻他不禁深深自責,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她,或許她就不會受到這樣的痛苦了。
“小憂,你不能有事,絕對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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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飛仙樓上的風好冷好冷,凍得她四肢僵硬、嘴唇發紫。
走下石梯后,她發現原本停在石梯旁的馬車竟自行離開,這條荒僻小路上只有她一個人。
寒風刺骨,傻傻站在這也不是辦法,她別無選擇,只好冒着風雪一步步往前走,然後……
咦,然後她怎麼了?
對了,她不知道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走了多久,突然頸後傳來一陣刺痛,她眼前一黑,便渾身無力的倒在雪地里。
好冷、好難過,她會死嗎?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閃過,隨即又消逝無蹤,因為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
在臨死前,她似乎見到心愛的人,那熟悉的面容、懷念的聲音,只要有了這些回憶,她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原本以為她再也不會睜開雙眼,沒想到閻羅王竟不想收留她,大袖一擺,就將她給打了回來。
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沉睡的璃憂輕蹙着眉,慢慢睜開眼環視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唯一熟悉的是靠在床邊,神情疲憊卻直盯着她的男子。
她掙扎着開口:“正廷……”
“小憂!”麥正廷興奮地握住她的手,“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你會一睡不起,真是急死我了。”
璃憂昏睡了兩天,麥正廷也在旁看顧了兩天,讓擔心與害怕折磨着他,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把大夫找來,質問為什麼她還不醒,弄得大夫煩不勝煩。
幸好她終於醒了,他這兩天的辛勞在見到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全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璃憂想坐起身,卻發現自己虛弱得提不起力氣,“我……我睡了多久?”
麥正廷伸手扶住她的肩,讓她背靠着枕頭,動作極為小心。
“你昏迷了兩天,這其間都沒有進食,不要太勉強使力。”
“謝謝。”她輕聲道謝。
麥正廷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見她不復先前的蒼白,這才放心地笑了。
“大夫說你除了失溫外,還受了風寒,醒來后要好好養病。我這就去幫你拿食物,先填一填肚子,然後再喝葯。”他叮嚀完后,便離開房間。
那熟悉的溫柔照顧,讓璃憂好感動。
沒想到她還能見到正廷,她好慶幸自己還活着。
回想之前倒在雪地里的記憶,那已經離她非常遙遠,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好幸福。
只要有正廷在,她什麼都可以不想。
過了一會兒,麥正廷捧着一碗熱騰騰仍冒着白煙的粥走進房間,坐在床邊輕聲哄着她說:“來,先吃碗粥吧,雖然你可能會嫌這白粥沒什麼味道,但至少能填飽肚子。”
他舀起一匙粥,吹涼后才送到她嘴邊,他的舉動極其細心,像在呵護着嬌嫩的花朵,讓璃憂十分感動。
鼻頭漸漸酸了起來,她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淚水忍不住滑落,麥正廷見狀,一顆心緊張得提得老高。
他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急聲道:“小憂,你怎麼哭了,是哪裏不舒服嗎?快告訴我。”
璃憂搖搖頭,哽咽得無法開口。
“不是身體不舒服,那……那是粥太難吃了?”他胡亂猜測,“那我去叫廚子重煮一碗,好不好?”
她還是搖頭不語,只是哭,卻不告訴他為什麼,讓他更加手足無措。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是為什麼哭呢?”
璃憂傾身向前抱住他寬闊的胸膛,窩在他懷中大哭。
聽她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讓麥正廷心緒大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輕拍着她的背,好言好語柔聲安慰道:“別哭、別哭,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沒辦法欺負你,我就在這守着你,寸步不離。”
待在他懷中,,璃憂嗅聞着他身上傳來熟悉的陽光氣息,她只想好好享受他的呵護與溫暖。
好不容易稍微止住淚水,她才低聲撒嬌,“我好冷。”
“冷?沒問題,我幫你。”麥正廷伸手抓過棉被,緊緊地包裹住她,然後將她圈在自己懷裏,“你再忍忍,等一下就不冷了。”
璃憂差點笑出聲,哪有人這樣對待病人的,她只是想要他摟住自己而已,沒想到他竟把她用棉被裏得緊緊的,真是只不解風情的獃頭鵝。
不過她也認了,至少現在她是在他懷裏。
“不準鬆開手,要不然……我可是會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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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幾天的調養,璃憂終於病癒了。
這多虧了麥正廷徹底執行大夫的吩咐,按時逼她喝下難喝的葯,她的病才能好得這麼快。
雖然她恢復健康,但照顧她的麥正廷卻瘦了一圈,讓她好心疼。幾次告訴他自己已經沒事,但他依然堅持寸步不離地照顧,以她的健康為第一要務。
璃憂推開房門,獨自走到院子透透氣。整天躺在床上休養的日子快讓她受不了,因此她才趁着暖陽照耀的日子,出來活動筋骨。
院子裏的梅花散發著淡淡清香,枝頭上的小鳥興緻高昂的引吭輕歌,讓人聽了身心舒爽。
“不知道皇姐姐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是為了我的事煩吧?”
她偷偷溜逃出宮,翔靈公主不可能不管,可是宮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完全不像翔靈公主的作風。
甚至連暗中派人出來尋找也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麼?璃憂始終想不透。
不過這樣也好,讓她和麥正廷有多一點的時間相處。
“小憂,你怎麼跑到院子來了?”
麥正廷端着剛煎好的葯準備讓璃憂喝,卻發現房裏沒人,他立刻出來找她,一走進院子便看見她站在梅樹下,他大步走到她身邊。
“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裏休息,怎麼跑出來了?”
“出來透透氣,在房裏悶太久也是會悶出病的。”
“你呀,我真是說不過你。”他將葯碗遞給她,“來,先把葯喝了,我才准你待在這裏。”
看着黑漆漆的葯汁,璃憂忍不住皺眉,遲疑了好久,她才認命的一口氣將葯吞到肚子裏。
“我喝完了,可以在這逛一下吧?”
“可以,但必須有我陪着。”
麥正廷帶她到一旁的亭子裏坐好,發現她的手有點冰涼,立刻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你的病才剛好,別又受涼了。”
“你別這麼大驚小怪好嗎?”看着身上兩件厚披風,璃憂有些哭笑不得,她應該沒這麼脆弱吧。“我穿的衣服又不比你少。”
“不行,既然要出來,就得聽我的話,多穿一點。”他將她的雙手包覆在自己掌中,輕輕摩擦着,溫暖她的手。“有沒有比較舒服點?”
璃憂對他微微一笑,他的手好大、好溫暖,雖然粗糙不柔軟,卻讓她無比感動。
“看看你,身體也不注意些,手腳冰冷還想出來透氣,要是……哈啾!”一陣冷風吹過,麥正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正廷,你會冷是不是?”璃憂連忙抽回手,“你還是把披風穿回去吧。”
“不行,我不准你脫下,要不然我馬上帶你回房。”
“你……”他還真是固執。璃憂無奈的暗忖。“那好,我不把披風脫掉,但你也不能阻止我做任何事。”
“你要做什麼……”
不等他問完,璃憂就起身走到他身後,拉起身上的披風,把自己和他裹在披風裏,這樣誰也不會着涼。
環住他的肩、靠着他的背,璃憂滿足地輕嘆一聲,好享受這樣親密的感覺。
反觀被她抱住的麥正廷,一臉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潮。
最近她老愛這樣捉弄他,讓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雖然知道自己應該叫她放手,卻怎樣也說不出口。誰教他內心深處也一直期待着兩人間的親密,他又怎麼捨得要她放開呢?
不只一次醉心於她的依賴、懷抱,只要她在身邊,他的情緒就會因她而起伏。
該怎麼辦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璃憂伸出纖纖玉指在他面前晃呀晃,“手又開始冷了,怎麼辦?”
“你是故意的。”
說歸說,麥正廷還是握着她的雙手,隨時替她“保溫”。
她輕靠着他的肩膀,無聲輕笑,多希望他們能一直在一起。
“對了,你怎麼會離開皇宮?”他問出藏在心底多時的問題。
“呃……這……”璃憂輕咬着下唇,想着該怎麼掩飾過去。“我向皇姐姐求了好久,她才肯讓我出來。”
“真的?”他不太相信。
“是真的,我還沒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才會苦苦哀求皇姐姐讓我出宮,我已經向她保證過,只要一找到最重要的東西,就會乖乖回去。”
“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宮裏的人怎麼會讓你獨自一人在外行走,連個隨從都沒帶?”
“是我不想帶的。”
他仔細打量着她,“小憂,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事?”
璃憂對他的敏銳吃了一驚,但臉上仍舊不動聲色,“沒有,你想想,如果我沒有經過皇姐姐的同意就私自溜出宮,宮裏應該會派人追查我的下落,不會到現在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她這話聽起來也有道理。
璃憂暗自吐了口氣,雖然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麼事,怎會到現在都沒有派人來找她,但要不是因為這樣,她也沒辦法說服麥正廷相信。
“總之,有你陪着我就好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
“那當然,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發生任何意外。”他保證道。
回想起她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幕,麥正廷就感到心驚膽戰。只要有他在,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小憂,那天你為什麼會昏倒在雪地里?是有人襲擊你嗎?”
“沒這麼嚴重啦,只不過是我雇的馬車拋下我先離開了,我只好徒步想走回客棧,沒想到在半途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
他微蹙起眉,“真的是這樣?”
她點點頭,“是啊。”
看來璃憂完全不曉得,她的頸後有道小傷口,像是被細如牛毛的針給刺傷,所以她會昏倒絕對不是意外,奇怪的是,出手的人並不想置她於死地,或許那人是想給她個警告吧。
到底是誰想害她?是上次在林里暗中跟蹤他們的人嗎?
“既然只是意外,那我就放心了。”麥正廷故作輕鬆地笑着,不讓她察覺他內心的疑慮。
他早已下定決心,只要有他在,就不會讓人再傷璃憂一根寒毛,那些人若想傷害她,得先過他這一關。
璃憂抬頭看着他,“說好了,你要陪我尋找心中最重要的東西,這次可不能再食言,知不知道?”
“知道,就算你要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捨命陪佳人的。”
“那好,三白為定。”
對璃憂來說,只要有這一句話,她就可以安心了。
她知道他不會丟下她,她知道他會盡心儘力地守護着她,不管是遇到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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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離開客棧上路,已是七天後了。
這幾天雪勢變小,空曠的街道上再度湧現人潮,買東西的買東西、做生意的做生意,熱鬧不已。
“小憂,你想去哪裏尋找你最重要的東西?”
其實去哪裏不重要,只要有他的陪伴,璃憂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如果沒有遇到我,那你打算去哪?”
“我該回武明山向師父復命。”
“那好,我們就往武明山走吧。”
“回武明山?那你出宮的目的該怎麼辦?”而且他若是突然帶個女子回去,他師父不大做文章才怪。
“反正也不知道要到何處才能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不如陪你回武明山一趟,說不定途中會有所發現也不一定。”
“可是……”
“怎麼?難道你不歡迎我去武明山嗎?”璃憂故意低垂着臉,一副委屈的樣子。
“沒,絕對沒這回事!”他保證道,深怕她會不高興,在看到她的柳眉舒展開來后,他才鬆了口氣。
奇怪,小憂最近的表情變多了,不像之前除了皺眉就是生氣,但這樣的小憂讓他有些捉摸不定。
像現在,她只要表情一變,他就被她牽着鼻子走,到時他該如何向師父解釋自己為何帶個女子回來?
就在這時——
“前面的小鬼,給我站住!”
一名彪形大漢緊迫着一名小男孩,那男孩看起來不過八、九歲,身上穿着破舊棉襖。
小男孩在人群中橫衝直撞,不少人被他撞到,但他還是拼了命地往前跑,他跑到麥正廷和璃憂面前時,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
“哎呀!”
璃憂被他的撞擊力推到一旁,險些重心不穩的跌倒,幸好麥正廷眼明手快,抓住她護在懷中,“小憂,你還好吧?”
“我沒事。”
跌在地上的小男孩瞪了他們一眼,隨即站起身又往前跑,那兇狠的眼神,着實讓他們印象深刻。
“小鬼,把我的錢袋還來!”一名大漢緊迫着他,口中大喊着抓小偷。
璃憂瞥了眼麥正廷的腰際,發現他掛在那的錢袋不翼而飛了。
“啊!你的錢袋,”
麥正廷伸手摸摸腰,“哎呀,被偷走了。”
“你還愣在這做什麼,不去追他嗎?”
“算了,如果他有急用,就讓他拿走好了。”
“啊?”璃憂不解地傻住,到底是他在狀況外,還是她搞不清楚狀況?
“其實,”麥正廷不慌不忙地解釋,“那錢袋只是擺個樣子好看,裏面只放了些碎銀子。行走江湖的經驗多了,我才不會笨到和那大漢一樣,大刺刺的將錢擺在腰間讓偷兒覬覦。”
“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一招哦。
“好了,別再想了。”麥正廷牽起她的手,“你不是想去武明山嗎?我們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