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得小時候奶奶曾經說過,男人就像野薑花--高潔、清雅,並且值得信賴。
她不知道這樣形容對不對,但在她生命中的三個男人,確實都如野薑花的花語般,不僅值得信賴,還有着高潔的人品,俊挺清雅的外表。
下午四點三十分,西雅圖夏天的午後,飄起了細雨,增添了幾分浪漫傭懶的氣息。
陸佳儀匆匆走出校門,抬起手來看著錶。
「真糟糕,竟然下起雨來了,我一定會來不及趕到派克市場。」
今天是母親的生日,佳儀打算在回家前,先繞到派克市場一趟,除了買些晚餐的食物外,也打算在市場前的花攤選一束漂亮的鬱金香,送給母親當生日禮物。
「Sunny。」一個金髮男孩以很快的速度跑出校門,在行人路上追上了陸佳儀。
「我看你沒帶傘。」男孩名叫艾倫,有着一對藍眼。「不如,我們今天一同回家。」他撐高了手裏的傘。
兩人都住在聯合湖畔的船屋區,之間只相隔了兩條街。
「謝謝你。」佳儀輕聲說謝,側首拍掉肩上的水珠。「可是,恐怕不行,因為我想先到派克市場一趟,買些日用品回家。」
佳儀知道艾倫對她一直有好感,兩人又同班,但她卻無法接受他的追求。
撇開兩人都還只是高二生不談,最重要的,是佳儀的心中早已有了心儀的對象。
「這樣呀。」艾倫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既然你要去買東西,我想應該會需要有人幫忙提着吧?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艾倫的腦筋一轉,考慮不到一秒,臉上失望的神色已消失無蹤。
他很喜歡佳儀,由去年進入高校同班開始,他即為她所深深吸引。
喜歡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精緻似雕塑出的五官、圓潤的唇,和微笑時才會顯現的淺淺梨窩。
「但……你昨天不是說,你父親約了你,今天下課後要一同到丹尼布萊公園去騎單車嗎?」
「這……」經她提起,艾倫才恍然想起了約定。「我可以撥通電話回家,跟我爹地改期。」他不想錯失良機。
「不可以的。」佳儀的聲音拔高,神色驟變。「你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麼幸運,能隨時與父親相處在一起,所以約定好的事,絕對不能說變就變。」
「可是,我……」艾倫想開口反駁,但話一到嘴邊,還呈硬吞了下去。
他知道佳儀羨慕他,在有父親陪伴的這件事上。
由班上其他女同學的口中,他探到了一些消息,佳儀的父親在數年前已過世,目前她和母親所居住的船屋,就是父親所留下的。
「要不,我把雨傘留給你用吧!」幾經猶豫后,艾倫將手中的傘塞到佳儀手裏。
明了她最在乎親情,不想留給她壞印象,於是艾倫決定放棄這次獨處的機會,反正來日方長。
「不行,你會淋濕的。」佳儀趕忙將雨傘塞回他手中。
「我沒關係,你拿着,別客氣,反正上了公車后,我很快就到家了。」
艾倫很堅持,於是雨傘又被塞回佳儀的手裏。就在兩人手掌觸碰的剎那,艾倫露出靦腆一笑,邊說邊抬起手來搔搔一頭短髮。
「可是……」佳儀的心裏很是感動,正想接著說話,手機的鈴聲卻恰巧響起,於是她趕緊由背包里掏出手機來。
看她忙着找手機,艾倫的眼角剛好瞄到了駛近的公車。
「就這樣,我先走了。」為免佳儀拒絕他的好意,艾倫拋下話,快速轉身,往不遠處的公車站牌直奔。
佳儀一手拿傘,一手握着剛掏出的手機,來不及喊住他。
「這樣吧,改天我們一同去逛西湖中心。」她對着艾倫的背影喊。
只見艾倫轉回身來,對着她燦爛一笑。
「好。」聽見了她的話,他高興地大聲應好,興奮得幾乎要飛上天,連連朝着天空歡呼了幾聲好后,才轉身奔上公車。
看着他的模樣,佳儀呆住了,直到公車駛離了她的視線範圍,她才愕然發覺,手上的手機還響着。
她敲了自己的腦袋一記,按下通話鍵,「喂,我是佳儀。」
電話的那端傳來她最熟悉的聲音,有點低沉、有點嚴肅,但卻是溫柔的,是她心裏暗戀着的人的聲音。
「是的,我剛下課,才剛走出校門口沒多久……下雨?是呀,只是毛毛雨而已啦,而且我有雨傘,你不用擔心。等一下我要先到派克市場去一趟,我想去買一些東西,還有到SeattleGardenCenter去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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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上電話,夏罡的心情是愉悅的,他不僅嘴角上漾着笑紋,連飛揚的眉宇都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怎麼?看你眉開眼笑的,好似中了樂透彩。」康竣,夏罡在工作上的拍檔兼好友說道。
一早開會至今還沒見他笑過,整張臉綳得似冰山般冷酷。也不過就一通電話,竟可讓冰山融化,笑逐顏開門。
「什麼樂透彩?」夏罡睇了他一記,將手中的手機往口袋裏一塞,走了過來。
「沒什麼。」康竣伸手耙耙一頭短髮,挑高了一眉。「我是說你這張臉明明長得很好看,卻成天板着,你說可不可惜?」
夏罡哎了聲。「我又不賣皮相,你管我板不板臉孔。」
「是、是、是,你大少爺是不可能出賣皮相,但卻將女人給嚇得退避三舍,不敢貼近你,請問你是打算當一輩子的王老五,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癖好呢?」
夏罡睞了他一眼。「激將法無效。」勾唇一笑,他神色莫測地轉身走回座位。
看着他的背影,康竣垂肩一嘆。
「這樣都能讓你看出我的用意?」他跟在他的身後。
「是呀,你擅使的也不就是這幾招而已。」拉開座椅,夏罡坐了下來,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報表。
康竣無趣地嘆了口氣,看似不搭地說著:「我小妹明日要由波蘭回來了。」
「喔。」只應了一聲,夏罡甚至連眼也沒拾。
康竣端視着他,先左瞧瞧,再右看看。「就只一聲喔?」
「否則?」他終於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精銳的雙眼來。
「否則……」康竣故作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別跟我說,你一點也不懂得她的心思?」
康馨在波蘭留學,自從前年暑假來西雅圖見過夏罡后,即喜歡上他,之後每遇假期,必來此度假。
夏罡的眉結微蹙,以一手撐着下顎。「如果我沒記錯,我們是搞金融轉投資的吧?」明了康竣的用意,他繞個彎講話。
康竣不明所以,只能被動地點點頭。
「那,請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當起了紅娘?」笑紋在唇畔消失,夏罡高高地挑起一眉。
「紅娘?」指着自己,康竣連忙辯駁。「你知道的,私心是人人都有的,康馨既然喜歡你,我當然樂見其成,況且我們原就是好友,如果能結成親家,豈不是親上加親?」
「省省吧,收起你的好意。」一轉神色,嚴肅重新回到了夏罡的臉上。
撇開他早已心有所屬不談,康馨過於活潑的個性,也不是他所喜歡的類型。
「為什麼?」對於自家妹妹嬌俏的模樣,他可有十足的自信。
「我早有了喜歡的人。」不拐彎抹角,夏罡乾脆直言。
「啊?」康竣一時愣住。夏罡有喜歡的人?他太驚訝了!「你……你真的……」
夏罡不諱言地點點頭。「我很喜歡她,有十幾年的時間了。」
回想着第一回見到陸佳儀時,她也不過才四、五歲,梳着兩條小髮辮,紅撲撲的臉蛋,煞是吸引他。
如今,時光飛逝,她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十幾年?!」曲指一算,康竣的表情顯得更為驚訝。「老兄,到底是誰呀?」
夏罡撇撇唇,但笑不語。「等一下我得先走,你將這個案子接着看完,明日一早,我們一同討論。」他將桌上的卷宗推到康竣面前。
康竣哪有心思聽他說些什麼,一顆心還在方才的話題上打轉。
「該不會是……」隨着腦中閃現的影像,他的表情既震撼且吃驚。
「什麼?」望着他驚訝的模樣,夏罡故作不解。
他知道康竣已猜出是誰,畢竟這麼多年來,與他有所交集的女人並不多,何況陸佳儀還時常與他同進出。
「天啊!真的是她?」夏罡越不願正面回應,表示猜測越接近答案。
睞了他一記,夏罡已着手收拾起桌上的東西和公事包。「別在那兒瞎猜了,待會兒記得將案子看一看,明天一早來就進入討論程序。」
說話的同時,他已收好了桌面和公事包,伸手取來一旁的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就要朝外走。
「喂、喂。」而他還真跨出了腳步,康竣趕忙在後頭喊着。
「我跟佳儀約好了,要到派克市場去接她。」他又抬手看錶,表示時間緊迫。
「真的是她?」康竣還不死心。
夏罡停下了腳步,雙手一攤,朝着他坦承一笑。
「MyGod!」康竣低聲一喊,快步走近,一手反射性地搭上夏罡的肩。「實在看不出來耶!你竟有光源氏的精神。」
夏罡有點惱,拍掉他勾搭在肩上的手。「別說得我好似有心理上的疾病。」他討厭他嘴角的那抹暗示。
康竣忍住差點衝口而出的笑聲。「不,你哪會有什麼疾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常的、正常的,何況你們還可說是青梅竹馬呢!」
真是難得,居然能看到夏罡惱怒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答案既已揭曉,他可憐的妹子,戀情尚未抽芽即被判終結!
在西雅圖,提及夏家,不僅是華人社會裏人人要豎起大拇指來讚揚,連其他的族群也是褒多於貶。
夏家移民西雅圖,到夏罡已是第四代,早期以金融起家,傳到夏罡的父親夏正的手裏,因為經營團隊的關係,進而將觸角延伸至多元的領域。
如今在西雅圖市裡,除了一家銀行總行和上下十來家分行之外,商店街、百貨業,連鎖咖啡館、和遊艇製造廠,雖是不同領域,但夏家一概經營得有聲有色。
對於一個成功的企業來說,當居首功的,即是背後的經營團隊。
提到這團隊中的優異人才,就不免要提及夏、陸兩家的交情。
陸家儀的父親--陸麟,和夏正不僅是大學同學,更是事業上的好夥伴。
當年來到西雅圖留學的陸麟,大學畢業后受到夏正的邀約,加入了夏家的經營團隊,也在此定居了下來,而後結婚、生子,所以兩家人就像親人一樣。
而數年前,夏正與妻子離異,陸麟也因病過世之後,他對於陸家人就更為關照了。
所以,對夏罡來說,陸佳儀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
他喜歡她,從第一眼見到她時,就喜歡她。
那年,她才四、五歲,在飄着細雨的聖誕夜,從台灣的祖母家,來到西雅圖就學。
小小的她,穿着一襲紅衣服,那紅咚咚的可愛小臉蛋、兩條細細長長的烏黑髮辮、因天冷而微紅的小鼻子、柔柔嫩嫩的小嘴,和小小的手……迷住了當時已十五,六歲的夏罡。
由那刻起,他的生命中似乎只容得下她一個女孩。看着她由小女童長成女孩、再由女孩蛻變為少女,其實在他的心中,更期待着她由少女長成一個成熟的女人。
屆時,就是兩人長相廝守的時刻,他要她成為他的妻子,只屬於他一人,一輩子陪伴在他身旁。
所以,他一直細心地呵護着她,讓她很自然地依賴他、貼近他、習慣他,也順便阻絕掉一些對她有非分之想的小男生,使她的眼中永遠只容得下他。
或許他的作為是有點強勢,但誰無私心呢?對於一個自己打從心底愛着的女人,就算有私心,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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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沿着第一大道南側直駛,還未拐入VirginiaSt,夏罡就見到了駐足在行人路上的陸佳儀。
他將車駛近,還未停下,陸佳儀似乎就已注意到他。懷裏抱着兩包看來頗具分量的紙袋,還有一束花,她一手撐着傘,有點吃力的跑了過來。
「這裏,夏罡哥,我在這裏。」她實在空不出手來,只好扯開嗓子喊着。
夏罡將車停下,冒着被開罰單的可能,飛快下車,跑了過來。
「怎麼不在商店街里等?」他邊說著,邊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兩個紙袋。
「我怕你找不到我。」看着雨水落在他寬寬的肩上,佳儀連忙撐高手裏的傘。
看她舉高傘的模樣有些吃力,夏罡乾脆將紙袋往懷裏一抱,伸來一手接過她的雨傘。
「走吧,先上車再說。」雨雖不大,但還是能將人給淋濕。
-向習慣了他的呵護與照顧,佳儀沒多話,緊跟着他回到車旁,看他將懷裏抱着的東西放入後座,再為她拉開車門,坐上車。
「要直接回船屋嗎?」收了傘,夏罡一回到駕駛座便問。
才側過臉來,見到她垂落在頰靨上的一繒頭髮正淌着水珠,他立即傾身向前,抽了數張面紙,輕柔地為她擦拭着。
「你應該先撥通電話給我,我到學校去接你就好。」瞧她一身已半濕。
「人家想繞到市場來買些東西嘛!今天可是媽咪的生日。」佳儀說著,沒有閃躲,早已習慣了夏罡溫柔的肢體動作,雙眼視線落在手上仍緊緊捧着的鬱金香花束上。
「今天是言姨的生日?」將她的頭髮擦得半干,他才收回手。
佳儀拾起眼來,認真的點了兩下頭。
「真糟糕,我什麼禮物都沒準備。」夏罡望着她,雙肩一聳。
瞧他居然忙得忘了!討好未來的丈母娘,可是能將嬌妻順利娶進門的最好方法。
「媽咪不會在意的。」佳儀掩嘴一笑,瞧見了他寬闊額角上的水珠,反射性地抽來面紙,效法起他方才的動作,仔細地幫他擦拭着。
她突來的動作,令夏罡的心口驀地一緊,整顆心似掉人糖罐里般甜蜜。
佳儀沒注意到他的反應,邊擦還邊抱怨着:「還是短髮好,隨便擦擦就幹了,而我的隨便一縷,就要擦好久……」
她抬起眼來,見到他微愣的表情。「怎麼了?」
「嗯……沒什麼。」很快回神,發覺自己失態,夏罡的直覺反應是伸手接過佳儀手上潮濕的面紙,丟進車內的專用垃圾桶里。他將車入檔,打了方向燈,駛出路旁。
「陪我去買件禮物好嗎?」車子往前行駛了一會兒,他終於打破沉默先開口。
「送媽咪的?」
「嗯。」夏罡點了一下頭。「總不好只送串香蕉。」他一手控制方向盤,一手在她面前甩甩。
佳儀被他的動作給逗笑了。「其實你不用刻意準備的。」
這麼多年來,他和夏伯伯對她們的照顧,可說無微不至,根本不需要這麼客套。
「怎麼可以?」車子前行,到了岔路,夏罡將車調轉了個方向。
「媽咪要知道是我說的,非責怪我不可。」她很了解夏罡,知道他一向說一不二。
現在車子正往回家的反方向行駛,一定是他打定主意要去買禮物。
「你不說,我不說,言姨便不會知道是你說的。」他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伸來一手揉揉她的頭,輕聲笑着。
「就怕我自己會說溜了嘴。」佳儀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那,我盯緊你一點不就成了?」他又揉揉她的腦袋。
「整個晚上嗎?」她昂着臉問。
「嗯。」夏罡點點頭,喜歡極了她發亮的雙眼。
「萬一你一回家,我就說溜了嘴呢?」其實她喜歡整晚有他陪在身邊。
「那,我今晚乾脆在你家住下來好了。」他的心裏何嘗不是這樣期望?
「不行、不行。」佳儀連忙揮手。「媽咪不喜歡閑言閑語。」家裏一向只有她們母女倆,若突然住進了一個男人,怕會惹來鄰居非議。
「我知道,只是逗逗你。」夏罡悶悶地笑了幾聲,伸來一手捏了她的鼻頭一下。
不久,車子在一間珠寶店前停了下來。
「到了,我們下車吧!」
夏罡先下了車,照着慣例,繞過車頭,紳士地幫佳儀開門。
佳儀還沒下車,視線即讓幾步外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店家給震懾住。
「慘了,這下我一定會被媽咪給罵死的。」只來得及低喃了聲,她即讓夏罡給攬着,一悶走向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