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牆上貼了兩張通緝文書,其中一張是舊的,上面是一年前通緝傅磐石的命令,另外一張則是最近才貼上的,是懸賞蘭儀的文書。
一堆看熱鬧的鄉民農婦擠在牆前,絮絮叨叨的討論著,蘭儀與傅磐石混在人群中。
仔細看着懸賞單上的文宇,蘭儀有些吃味的問:“石隱士,為什麼你的賞金會比我高?”
抓到傅磐石能得到一千兩黃金,而抓到她卻只有五百兩黃金,明明她是身分比較高貴的郡主,反而比傅磐石這個隱士還不值錢。
傅磐石皺皺眉,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比,“你要我可以讓你。”
“長公主偏心,照這種價碼看來,她果然是想抓你回去當駙馬。”要娶翔靈公主的駙馬比遠嫁和親的郡主還值錢,因為能和親的公主多得是,但敢娶翔靈公主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郡主,你別再這麼說了,我可高攀不上尊貴的長公主。又不是想自討苦吃,當駙馬?饒了我吧。”
蘭儀怎麼想就是覺得不甘心,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指着他對在場的眾人大聲道:“各位鄉親父老,在我身旁的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傅磐石,你們抓了他就可以得到一千兩的賞金哦。”
“喂喂喂,你……”傅磐石嚇得冷汗直流,抓住想要逃跑的她不讓她走,“你也值五百兩黃金,要抓就兩個人一起抓!”
“哇!放開我,別拉着我一起倒霉啦!”
“你想得美!”
兩人自顧自鬧得不可開交,其他的人圍在一旁竊竊私語,一時間這裏人聲沸騰。
衙門內的官差被這喧騰噪音給吵得發火,忍不住走出來大聲咆哮,“吵死人了,快給我滾開!”
“官爺生氣了,快走、快走。”
眾人趕緊一鬨而散,傅磐石和蘭儀卻遺在原地爭執不下。
“官差大人,他就是傅磐石,你快抓住他去向長公主領賞吧。”
“不不不,先抓她吧,她就是大家遍尋不著的蘭儀郡主。”
“你們兩個如果不想死就快滾!”宮差怒火中燒劈頭就罵,“拿你們這兩個瘋子去領賞,我下被長公主族誅才怪!”
砰的一聲,他大力的關上門,就這樣白白讓一千五百兩黃金從眼前溜走。
他們倆疑惑的面面相覷,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沒有人相信你是傅磐石耶。”
“呵呵……你還不是一樣,沒人相信你是郡主。”
門內傳來一陣怒火咆哮,“快給我滾!”
“郡主,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好,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去哪?”他仰起頭想了一會兒,“我的老家就在這附近,回去看看好了。”他也好幾年沒見到家人了。
***
一間圍著竹籬笆的農舍前,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在前院餵養著雞群。
傅磐石和蘭儀站在籬笆外,默不作聲的看着老婦人的一舉一動。
然而,老婦人若有所覺的抬起頭,發現站在籬笆外的兩人。
傅磐石不自在的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近來可……”
“哇!”老婦人像見到鬼似的轉身跑回屋裏,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並將門給閂上。
“呃……”他頓時一臉的尷尬。
蘭儀見狀,忍不住掩嘴輕笑,“你確定這裏真是你家?”
他無奈的嘆口氣,“是,我確定剛才那個逃進屋裏的人是我娘親,絕對錯不了。”
“那是你娘親不認識你啰?”
“不,正因為她一眼就認出我,所以才……”
此時,一位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扛着一捆木柴走過來,他看到傅磐石先愣了一下,然後驚慌的叫道:“來人哪,誰去幫我叫官差來,官差——”
“青修,你給我閉嘴!”傅磐石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想害死我是吧,你我到底還是不是兄弟?”
傅青修臉色難看的想了想,最後才不甘願的點點頭。
“那你還要不要大聲嚷嚷讓別人都知道我回來了?”
雖然很想點頭,不過傅青修還是搖搖頭。
“那就好,乖乖閉上你的嘴。”傅磐石這才放開他的手。
重得自由后,傅青修忍不住碎碎念:“早不回晚不回,偏偏當了逃犯才想到要回來……”
“別再啰嗦,幫我勸勸娘將門打開。”
“好啦,一回來就知道使喚人。”
好不容易勸動傅秦氏打開門讓他們進去,好讓他們今夜有個安身之處,不過在遇到久違的父親后,一場父子大戰又立時開打。
“你這個不孝子!”博嚴氣得面紅耳赤,拿着麻繩就要將傅磐石給五花大綁起來。
“竟然還有臉回來見我,不把你綁去交給長公主我就不姓傅!”
“爹,你別這麼激動,我——”
“老爺,別太衝動,小心傷身呀!”
傅秦氏和傅青修擋在傅嚴面前,以防他一怒之下鑄成大錯,“有話好說。”
“有什麼話好說,這個不孝子是回來替我們找麻煩的!被通緝在外逃亡也就算了,幹什麼回來牽連我們呢?”
“但他總是我們的骨肉呀……”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傅秦氏不忍見到兒子受罪。
蘭儀眼見情勢一發不可收拾,連忙開口打圓場,“別一見面就爭吵動氣的,一切以和為貴呀!”
眾人一時間全愣住了,直到她出聲才意識到還有蘭儀這號人物在。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蘭兒,你們叫我蘭兒就好。”雖然這裏是傅磐石的家,但萬事還是要小心,郡主的身分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和我們家阿石是什麼關係?”
蘭儀不知所措地瞧著自顧不暇的傅磐石,腦中只想得到一個她唯一記得的理由,“我……我是他娘子。”
“娘子?!”他們一臉的訝異。
“阿石,你哪時娶媳婦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這……”他現在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找這麼爛的理由來避人耳目。“總之是一言難盡。”
“媳婦耶。”傅秦氏眉開眼笑的將蘭儀拉到一旁坐下,“沒想到我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媳婦,阿石沒有虧待你吧?”
蘭儀尷尬的笑着,“沒有,他對我很好。”
“大嫂耶。”傅青修也跑過來湊熱鬧,“大哥是到哪裏找來這麼漂亮的大嫂,你該不會是被他拐了吧?”
“不是,我是自願跟着他的。”
傅嚴也好奇的靠過來,“媳婦,這一路上的奔波很辛苦吧。”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
說實話,要應付他們她才覺得辛苦。
他們三人此時完全不管傅磐石,逕自圍在蘭儀身旁殷勤的問東問西,將她當成寶一樣。
傅磐石有些吃味的抱怨,“你們怎麼——”
“閉嘴!”三人有志一同,轉頭對他投以兇惡的眼光。
“好好好,我認輸,有了媳婦沒兒子……”
傅秦氏笑嘻嘻的說:“媳婦呀,天色不早了,留在家裏休息幾天吧。”
“好……好呀。”
“阿修,等下帶你大嫂到阿石的房間。”
“沒問題。”
“啊,我睡客房就行了,你們有客房嗎?”
“客房?”三人同聲疑惑的問道。
傅磐石在一旁連連掩面嘆息,哪有妻子會要求睡客房的?
蘭儀愣了下,連忙改口道:“沒事、沒事,你們就當我剛才什麼話都沒說。”
***
最是良辰美景虛設,美人在旁難消受。
夜深了,眾人都回房休息去了,當然也包括傅磐石和蘭儀。
兩個人尷尬的對坐着,不知道這漫長的一夜該如何消磨。
之前他們倆都是一人睡一間,互不打擾,誰知回到傅家,他們被迫要同睡一間,連反對的立場都沒有。
要怪就得怪,誰教他們要假扮夫妻。
傅磐石清清喉嘴,開口說:“郡主,你就睡這一間,我出去外面散散步,不會打擾你的。”
“不好吧,如果我睡了你的床,那你要睡哪裏?”
“這你不需要擔心,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那怎麼行,既然我們假扮夫妻,就不能露出破綻讓別人懷疑,你還是不要離開房間好了。”
“可是我們……”
“這樣好了,這張床我們一人一半,要不你佔三分之二也可以,我很瘦,占不了什麼床位,這樣你就不需要到外面找地方睡了。”蘭儀提議道。
“郡主,我是怕……”
“怕什麼?”
“怕男女授受不親呀。”他自認不是什麼柳下惠,美人在懷,難保他不會糊裏糊塗做出什麼錯事,所以兩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蘭儀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啦,可是我們已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誰還會相信我們是清白的呢,況且我們又自稱是夫妻。”
看來他這下是跳到大海也洗不清了。
此刻的傅磐石真想好好痛扁自己一頓,“唉,沒想到我傅磐石竟會做出此等失策之事。”
“你別自責了。”蘭儀臉上噙著一抹微笑,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你還是留在房裏好了,這樣才不會讓你家人起疑心。”
“不好,我還是覺得不妥。”
“哪裏不妥了?說不定岑國的大王聽到你我在一起的謠言,會生氣的換個人和親,這樣我不就逃過一劫了?”
“呵,你想得美。”傅磐石才沒她這麼天真。“你太小看長公主了,她一定會封鎖這個消息,然後死也要把你嫁過去。”
蘭儀原本高昂的心情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他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太小看長公主的能耐了。
“所以我還是出去的好。”
“好……好吧。”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說什麼呢?
蘭儀一拐一拐的走到床邊坐下,她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好像多用點力就會疼痛不堪,傅磐石覺得很奇怪。
“你的腳怎麼了?”
“啊……沒事。”她連忙露出燦爛的微笑。
“真的沒事?”
“真的沒……啊,好痛哦!”
傅磐石只是輕輕觸碰她的腳踝,沒想到她就痛得叫出聲。“還敢說你沒事,腳扭傷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嘛。”
就算她能吃苦,但她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郡主,以往出門都有轎子代步,很少走這麼遠的路,哪有辦法承受終日奔波的辛勞?
但他們是在逃亡,哪有多餘的時間讓她一直休息呢,所以她總是忍着疼痛不說,盡量跟上傅磐石的腳步,才會讓他直到現在才發現。
傅磐石真恨自己太粗心大意,讓她忍受着疼痛而不敢說出口,“我幫你揉揉。”
“不用了,我……哎呀,輕一點啦!”
他隔着襪套替她按摩腫起來的腳踝,“怎麼樣,有好一點嗎?”
她低垂著頭,半羞半喜的輕聲應道:“好……好多了。”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男女授受不親?
每次都這樣,說要守禮教的是他,結果往往違反禮教的也是他,老是打自己嘴巴不說,還硬要對她講一番大道理。
不過除此之外,他倒是對她滿好的,一路上不時關心她、擔心她的狀況,雖然她耽誤了他逃命的行程,但他卻毫無怨言,認命的被她這個包袱所拖累。
為什麼傅聾石會對她這麼好?她還是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自己並不討厭他這番體貼的舉動。
她現在終於知道,被人照顧的感覺好好,尤其是像他這個樣子……
如果她能有個像博磐石這樣的夫婿不知道該有多好,只不過她的未來已經被翔靈公主牢牢掌控,想擺脫也擺脫不了。
傅磐石不經意的抬起頭,卻發現蘭儀愣愣的看着他,“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什麼。”她輕搖著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像你一樣好的夫婿,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我?”他咧嘴輕笑,“沒有啦,其實我也沒你說的那麼……”
“唉,只不過長公主已經捷足先登了。”
“別老是把我和她扯在一起!”他忍不住再次義正詞嚴的聲明。
“好啦,不逗你了,你真的不留在房裏嗎?外面挺涼的。”
“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乖乖休息,我的事你就別多想了,知道嗎?”
“可是……”
“沒有可是,就這麼辦,知不知道?”
蘭儀氣餒的看着他,不怎麼甘願的投降,“知道了,夜深露重,你要小心身體。”
“我會注意,你安心休息吧。”
將門輕輕關上,博磐石來到院內的小池邊,抬頭細數天上星子來打發難熬的夜晚。
若說對蘭儀的挽留他一點都不動心,那是騙人的,他對她有着情愫,每每見到她都會興起親近她的念頭。
不過這種事是不能強求的,他對她有情,不代表她就對他有意,再怎麼說她也是個高貴不可侵犯的郡主,像他這樣私下帶她逃離,對她來說已經算是不可原諒的輕薄了。
蘭儀一心想要逃脫和親的命運,而他只是卑鄙的利用這一點,將朝思暮想的她給系在他身邊。
他不敢奢望她會愛上他,但至少不要她毫無幸福可言的嫁去岑國和親,被當成政治利益下的犧牲品。
只是這麼一點小小的妄想,卻讓他們逃得備感艱辛。
現在他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到蘭儀決定好落腳處時,也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
但是……他卻不想就這麼輕易的放開她。
信步走來,不知不覺走到大廳外,傅磐石發現廳內的燭火還是亮着的,他好奇的躲在窗外偷看,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傅嚴、傅秦氏、傅青修三個人在廳內竊竊私語,計畫他們的除奸大計。
“阿修,你明天一整天都要纏住阿石,別讓他有離開家的機會,知道嗎?”傅嚴小聲道。
“沒問題,我什麼都不會,就是纏人最厲害,明天就看我的吧。”
“還有,孩子的娘,你明天就負責纏住媳婦,最好讓她一刻都沒辦法離開你身邊,行嗎?”
“放心,我自有一套辦法。”
“那好,你們兩個負責纏人,我則是一早就去報官,請官差來將阿石抓起來。”傅嚴輕嘆了口氣,“阿石,你可別怪我們,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傅磐石驚訝得眉頭緊鎖,沒想到他的家人竟想把他推入火坑。
傅青修難掩眸中的感恩光芒,“多虧長公主大恩大德不把大哥的罪怪在我們身上,我們才有辦法過著安然無慮的日子。”
傅嚴點點頭,“沒錯,為了報答長公主的恩惠,我們當然得大義滅親,將那個不孝子交給長公主處置。”
傅秦氏附和著丈夫的話,“對呀,長公主不僅不會傷害阿石,還會給我們一千兩黃金,她就像是活菩薩一樣。”
傅磐石聽了差點把胃裏的食物吐出來。不會吧,天底下哪有這種黑心腸的菩薩?長公主到底是給他們灌了什麼迷湯呀?他現在終於領悟到翔靈公主可怕至極的手段了。
“就是說嘛,與其讓大哥繼續當個不會賺錢的隱士,倒不如把他賣給長公主,換來的錢還能貼補家用。”傅青修考慮現實的問題。
“只可惜苦了我那媳婦。”傅秦氏有些感傷的說。
“孩子的娘,不打緊。”傅嚴拍拍妻子的手,安慰道:“只要將那小子賣給長公主,我們就能留下媳婦一起享福了。”
“對,沒錯,一起享福。”
哼!想拿他的賣身錢享清福?下輩子吧!傅磐石不屑的暗忖。
“是誰在窗戶外面?”傅嚴發現窗外有人影閃動。
傅磐石嚇了一跳,糟糕,被發現了。
“爹,我們的計畫敗露了,怎麼辦?”傅青修着急的喊道。
“還怎麼辦,快把他綁起來呀!”
“喂,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們的家人啊!”傅磐石再也忍不住的大聲質問。
面對這無可救藥的可怕家庭他已經沒轍了,還是趕緊回房將蘭儀叫起來快點離開。
如果乖乖的束手就擒,那他就不叫傅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