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終於解決了李少祺那枝大蜡燭。
不管明的暗的、黃雀或是螳螂,全都鬆了一口氣。
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反正這種毒也死不了人,只需要休養就好。
於是突然冒出來的駱婷便自告奮勇的留在吉祥鎮照顧李少祺,實則打算把他隨便塞給阿貓、阿狗照顧,再暗暗跟着兄長上路。
雖然奇怪妹子怎麼會出堡,但她連細節都交代清楚,無可懷疑之下,駱逸只得接受她的說法。
他們行程已經嚴重耽誤了,再拖下去怕是明年都上不了京。
「不要啊!阿逸。」只有李少祺哀叫着不接受這種安排,「阿逸,你要把我丟給你妹子作犧牲嗎?你不怕明年這時候得到我墳上上香。」
「沒這麼誇張吧!」駱逸笑說。
「是呀!」駱婷不懷好意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青蛙看到蚊子一樣。
李少祺一看到她的眼神就害怕。別當他是不知道毒仙女厲害的雛兒,他可是從小受毒害到大啊!
嗚嗚,誰要他們蒼狼寨與駱家堡是世交。
他忍不住抗議,「她連你們兄弟都敢毒害,何況是我一個外人。你別害我啊!」
她聞言笑眯了眼,「少祺哥話說的真誇張。」
「一點也不誇張。」他甚至懷疑他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
「嗯……難道少祺哥不想解毒。」
「我想,不過我想找駱老五。」
「你確定?」駱婷用種奇怪的笑容望着他。
「呃……」
駱逸替好友解圍,「放心,你已經中毒了,婷兒不會再拿你試毒。」
若非好友真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在旁照顧,他也不想留妹妹下來啊!
留她一人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給人欺負了怎麼辦?又萬一她偷偷溜去找小魂兒的爹怎麼辦?
他要擔心的事太多了,偏偏她卻要留下。
「你……」駱家堡男人是出了名的護妹,就算她說天空是紅的也沒人會反對,「我要上路,我可以一起上路!」
他寧願辛苦一點,也好過生死兩難。
「不行喔!少祺哥,本來速度就夠慢了,再加上你這病人……放心,小妹不會害你的,難道你信不過小妹嗎?」駱婷故意拉長尾音威脅,讓他開口前好好考慮清楚。
於是,李少祺只能悲哀的留在吉祥鎮休養,但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駱逸前腳一走,駱婷後腳也跟着溜了,不過——
「誰留下銀兩來啊!」
少了個閑雜人等,總算是孤男寡女了!
顏福心情愉悅地抬頭望着天空。馬車留給了需要休養的李少祺,她與駱逸兩人騎馬上路,速度也快了許多。但騎著馬卻不能縱馬奔馳,對她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唉!為什麼她的馬術要如此高明呢?完全沒有藉口與駱逸共乘一匹。
「顏小姐,小心控制。」駱逸在後面看她不要命似的策馬加速,不由得擔心的提醒。
「沒關係的!」顏福的聲音被風吹散,幾乎不成聲。
他老是顏小姐、顏小姐的叫她,聽來就彆扭。
啊!她想念他叫她傢伙、賢弟的時候,那時他會肆無忌憚的與她開玩笑,而今……如果她說不再喜歡他了,他是否會像以前一樣毫無拘束呢?
顏福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會再給機會了。
駱逸在她身後看了著實在心驚膽跳,何況她的手腕還未痊癒,更令人擔憂。
「顏小姐、顏小姐——」
「鬼叫什麼。」她被他喊得受不了,回頭罵道。
「小心前面!」他臉色倏地變得很難看,策馬追上,兩騎并行,「你想死嗎?」
「你才想死。」她大聲叱道,「在官道上並騎危險,你退後。」
「不,你退後。」他一臉無可轉圜。
「你說什麼?」她假裝沒聽到,看他能奈她何。接着,她兩腿一夾馬肚,催馬加速,欲把他遠遠甩在身後。
雖然她也想來個「傷重吐真情」,但萬一控制不好真會魂歸西天,到時她會死不瞑目。所以寶典上也說這是下下之策,戒之、慎之!
若要作假……駱逸還滿精明的,算了。
記得寶典里有一招是「荒郊避雨,互訴衷情」,可惜萬里無雲,天空藍得令人鬱悶,哪來的傾盆大雨。
當顏福沉醉在老祖宗的智慧寶典里,駱逸卻是火冒三丈。
「你這野馬。」他策馬緊追在後,打算強奪她的韁繩讓馬匹停下。
這種速度萬一摔下馬,後果嚴重。
唉!遇上顏福,他真的拿她沒轍。
「駕!」他繼續再催,「顏小姐,停下!」
明知她不會聽,他還是凝聚功力,讓聲音聚而不散的傳到她耳里。
又是顏小姐,活像別人家的下人似的!
她心裏一陣不爽,回頭大笑道:「你叫我一聲福妹,我就讓你跑我前面。」
「你說什麼?」
她吐吐舌,轉回頭繼續狂奔,可沒真的笨到以為他聽不清楚。
駱逸氣得胸口一陣發悶,直想把不知死活的她拖下來好好揍一頓。
有人這樣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嗎?
「顏、福!」他聲音如雷低沉,白痴都聽得出來他發火了。
顏福害怕之餘又覺得有些興奮。嘻!她大概是第一個能讓他如此憤怒的女人。不知道當初那個女人背叛他之時,他是怎麼樣的憤怒……或是悲傷?
一個失神,她沒發現遠方的車隊,等發現時已經近在咫尺,而商隊的人也發現了她,驚慌的大叫,試圖把牛車拉到一旁去。
「啊……」
「喝!」顏福用力拉過韁繩,就算不能停下也要讓馬兒歪向一邊去,免得踩到人,「你們往右……往東方、東方。」
該死!馬匹的速度太快了,而她的手腕很痛。
「混帳!」一聲低喝,駱逸由右邊追上,運功在掌往她的馬拍去。
「你要幹麼?」顏福驚叫,以為他要殺了自己的馬。
一陣混亂過後,顏福的馬堪堪擦過車隊最末一車,玉肌被馬車擦得生疼,而後與倒數第二輛牛車僅一厘之差撞上,最後整匹馬跌進官道旁的草叢裏,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駱逸停下馬,立刻躍下往顏福跌落的方向衝去。
「顏福!」
商隊的人也停下腳步,慢慢聚集在官道旁看着。
駱逸快急瘋了。
他對天發誓!等他找到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不聽勸告的女人後,一定要狠狠揍她一頓,然後跟她分道揚鏢,去他的顏家老爺的託付。
跟她在一起比走火入魔還可怕,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弔膽。
他一邊大叫着顏福的名字,一邊在半人高的草叢裏梭巡。
「你還清醒就回我一聲啊!該死的女人。」
又急又怒已不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什麼儒生的優雅風度老早被他拋到天邊去,一張臉猙獰的像是惡鬼索命,急得想放把火燒掉這片遮掩視線的雜草。
但他也知道,多虧這片雜草,讓顏福免去直接落地的衝力。
不過她到底在哪裏?馬就在這邊,她會飛到哪裏去。
顏福摔得夠重,一瞬之間天南地北全反了。
她低低呻吟,想用手撐起身體才發現手腕根本無法使力,似乎全身骨頭都散了,只能側躺在地,等待那滿眼的金星消逝,耳邊的嗡嗡聲散去。
隱約間嗡嗡聲里似乎夾了熟悉的咆哮,她忍不住牽起嘴角。八成是駱逸。唉!她可不可以就這麼昏過去啊?
聽那聲音,他好像很生氣。
「顏幅!」
隨著近在耳邊的叫喚衝破渾沌,顏福睜開雙眼。
果然,從來都是笑容滿面的駱逸,此刻的表情好嚇人呀。
「唔!你輕一點。」
傷重吐真情,她現在算不算傷重啊!果然這種事不能亂想,瞧她現在多慘。
駱逸抱起她往官道走去。從認識她以來就沒見過她奄奄一息的模樣,感覺真是出乎意料的令人厭惡。
「都是你害的。」顏福忍不住埋怨。他若沒弄傷她的手腕,她根本不至於鬆開韁繩,所以都是他的錯。
「我害的?!」他瞪着她看。即使知道她傷痛神智不清、胡言亂語,他還是有股想掐死她的衝動,「你怎麼不想想你的手腕是怎麼傷的。你、你就是不聽我的話,上次傷了手,這次還差點送了命……」
她現在是傷患吧!他怎麼一直叨念個不停。
見她皺眉,他緊張的問:「還有哪裏痛?」
他走上官道,遭無妄之災的商隊正看管着他的馬,另有兩人去草叢裏牽回那匹幸運的馬——遇到這麼大事故,竟然都沒有受傷。
「要不要緊啊?」商隊領頭是個年約五十的矮胖長須男人,憂心忡忡地看着他們。「我有輛馬車可以讓這位姑娘先休息一下。我們要往豐利去,到豐利時再找個大夫。」
「多謝。」駱逸知道現在不是推辭的時候,立刻跟着主人上唯一的一輛馬車,小心地讓顏福平躺在裏頭的軟墊上。
「需要傷葯嗎?」
「多謝老丈,在下有隨身攜帶傷葯。」駱逸隨意拱手,正想解開她的衣襟才愕然想起男女有別,轉頭想請老丈叫個女人來幫忙,卻見他正放下布簾走開。
這……要去外面叫人嗎?
顏福看出他的疑慮,半眯着眼說:「我身上沒傷,除了一點擦傷……」
「有傷沒傷得大夫判斷。」他冷著臉道。
「有沒有傷我自己會不知道嗎?就說沒有外傷了,而且內傷這葯也治不了啊!」顏福不甘示弱的嘀咕著。
駱逸瞪了她一眼,「你能自己擦藥?」
「大概吧!」顏福茫然地看着馬車頂,「難道要你幫我擦……呵!這是一個好機會,你幫我擦吧,然後你就得娶我了。」
她還能有餘力想這種無聊事,可見傷勢不如想像中嚴重。
「喂,你怎麼不幫我擦藥?」
聞言,他沒好氣的道:「我可不想對你負責。」語氣雖不好,他卻動作輕柔的拿過一旁的薄被為她蓋上。
「那、那如果是那個女人就可以嗎?」
他倏地看着她,而她卻望向天花板,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跟她,到底差在哪裏?」她忍不住問。
她依著老祖宗的訓示找到自己喜歡的男人,不問他的物質條件,喜歡順眼便好。然後照着第二條守則——先下手為強行動。但是老祖宗卻沒說遇到心有所屬的男人該怎麼辦?
她只能依著寶典里五花八門的方法,製造、培養感情。
可是她覺得成效好差呀!連這種時候他都不懂說些好聽話,讓她感到有些氣餒。
她們,差在哪裏?
駱逸不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記憶里的她已經不再屬於他了,不知何時起,他也不再憶起她的倩影。
或因那是他的真心,所以遭到背叛也特別地銘心。
號稱遍游花叢的他,竟反被花所刺……
見他不回答,顏福不禁催促,「你說個理由,我好決定要不要死心。」
「死心?」駱逸的神思被拉回眼前的女子身上。
「難道你喜歡我一輩子跟在你屁股後面跑,那你乾脆娶我算了。如果你不喜歡,那我當然快去尋找下個目標。女人青春有限,不像男人到了七老八十還可以納妾、納婢,毫無節操可言。」說到後來,她還是忍不住批評了一下。
她就不信男人一生可以愛那麼多人,而女人一生卻只能守着一個人。
自從舉行了成年禮之後,她的想法是越來越偏向女子了。
反正她怎麼也無法成為男子,只好多為自己爭取權利。
「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面對她真誠坦率的眸光,駱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麼直接的問題,令習慣隱瞞的他無法回答。
所以,他逃了。一句話都沒說便落荒而逃……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矣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好!」駱逸贊了一聲,上前拱手為禮,「聽其意境,老丈非平凡人。」
適才他誦的詩意境昂揚,他渾厚了曉的嗓音吟來有種不卑不屈的氣概,顯得是那樣的豪氣奔放。
「呵呵我只是個平凡人哪!借詩仙的詩來紆解在世俗所受的閑氣罷了。」
「老丈客氣了。」駱逸笑道。
阮大擺擺手,「不要叫我老丈了,叫我阮大吧!」
「多謝阮兄伸出援手……」
「這沒什麼。」阮大笑道,「上來陪老人家坐一下吧!你那媳婦還好吧?」
才躍上車夫座位的駱逸一聽,差點跌下去。「呃?」
「你媳婦的騎術實在厲害,但也就敗在這一點。下次騎馬要規勸一下你媳婦,不要騎得如此迅疾,除非是千里良駒,否則有幾匹馬撐得下去。」
駱逸知道他誤會了,若是以往,他會哈哈笑着說他老人家誤會了,但如今卻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覺。
阮大誤會他的遲疑,拍拍他的肩,「沒關係,好好說,你媳婦會聽的。」
「她不是……」
「嗯,說起來你們運氣不錯啊!那匹馬並沒有受傷,否則縱然不忍心也得給它一個快活,你媳婦一定會傷心吧!」
「她……」駱逸頓了頓,「她會很傷心。」
阮大笑了笑,「所以你們運氣好啊!不過小兄弟你功夫也不錯啊,年紀輕輕的身手不凡,師承何處?」
「只是家傳的功夫。」駱逸抬頭望了望天色,「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到豐利呢?」
「擔心你媳婦啊?」阮大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兄弟,有喂你媳婦吃藥嗎?適才翻滾難保沒有骨折,加上舟車勞頓,怕她會發起燒來……」
駱逸一愕,「我沒想到。」
「唉!真是個粗心的男人,這有葯快拿去。從這到豐利大約一個時辰,你得把你媳婦照顧好。」
跳下了牛車,駱逸奔回安置顏福的那輛馬車。
「顏福?」他掀開布簾喊。見她沒有回答,走到她身側察看,發現她面容潮紅。
緊捏着手中的葯,他急得團團轉,終於在枕邊發現一袋清水,但問題又來了,他發愁的來回看着葯與水,該怎麼讓她喝下去?
「顏福,你醒醒。」他試著叫醒她。
她嚶嚀了一聲似有反應,卻只是轉轉頭便沒了下文。
他小心的調整自己的位置,讓她躺到自己懷裏,輕拍她的臉,「顏福,你燒得厲害,快醒來吧!」
這回她連動都懶得動了,呼吸也略微急促。
馬車晃呀晃的,規律的往前行,他想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將水袋裏的水倒掉一些,然後將葯丟進袋裏搖了搖。
覺得葯化得差不多了,他喝了一口藥水含在嘴裏,低頭哺到她的嘴裏,直到確定藥水全吞了下去,才離開她因發燒而變得燙人的嘴唇。同樣的動作重複了幾次,才總算把藥水全部喂完。
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身大汗。
看着她,駱逸忽然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只是突然覺得很輕鬆。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他望着她昏睡的臉笑道,「順其自然不是很好嗎?該我的躲不掉不是。」
小心翼翼的將顏福放下,他毫不避諱的拉開她的衣襟,察看她的傷勢。果然發現一些小傷口都沒有上藥。他皺了下眉,她真是不聽話啊。
檢查過她全身替她上藥,駱逸現在只能祈禱阮大給的葯有用了。
他在她身邊躺了下,手臂小心地環住她。
等豐利到了,她便能接受大夫的醫治,而他,也不會再躲避她的感情。
昏睡中的顏福當然不知道她計畫已久的「哺渡療傷,患難真情」,就在她不知不覺中達到,只不過主動與被動者角色交換,更甚者,連傷重吐真情都算經歷了。
可惜這一切都在她昏睡中結束,而她日後知道時恨得搥胸頓足。
心裏的想法是——
「哼!若是我當時意識清楚,一定打蛇隨棍上,直接私定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