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那白色的棉花糖啊!柔軟地招着手,細緻如絲、輕飄飄地隨風移動,如同孩提時期,看師傅拿支竹籤將它們繞成一球,甜甜的滋味引人垂涎,又像是沮軟的床鋪,令人想不顧一切地打開艙門,直直地朝前撲上去。

哈!發什麼瘋!要真撲上去就摔死了。

唯心面前躺着一本雜誌,心思卻不在那上頭,她盯着外頭明亮得過火的藍天和白雲,卻不停地回想禮堂發生的那一幕。

說是發生十級大地震也不為過。可憐的神父,被那樣驚嚇后,還得強裝鎮定地主持婚禮,真難為他了。

愈來愈不懂白雷恩在想什麼。如果想取得凱凱的監護權,他大可不必透過結婚哪!如果真是他對未婚妻所言,全出自對她的一片“愛”意,那又太可笑了!他們兩人根本是陌生人。

他的臉色從那個女人走後,就一直不太好。眼神總飄在遠處,好似在想什麼。

她不必轉過頭,也可以感應到他心頭的陰霾。

想想,如果這樣推論就有道理。白雷恩不想和未婚妻結婚,便拉着她當墊背,反正他們兩人是為了凱凱才結合,各取所需,婚後他可以繼續過花花公子的生活,反正她才懶得管,她重視的只有凱凱。

他的目的達成了不是嗎?那還擺什麼酷呢?無聊!

一手支頤,小小的輕嘆自她豐潤的唇畔逸出。

唉,煩死了!她幹嘛就得猜他心裏想什麼?難道她還得替他分憂嗎?像個妻子般擔心自己老公……

夠了、夠了!你才不是他老婆,神經病!她在心底告誡自己。

你不要自己一個人玩扮家家酒上癮,發什麼瘋!

煩躁而生氣地拿雜誌出氣,賭氣用力地將書頁翻來翻去。好想尖叫!

她轉頭,死白雷恩還維持着他坐下的姿勢,眼神望着遠方,腦子運轉着,她發誓她可以聽到那些從腦子傳出的竊竊私語,只是她沒有解碼器,所以煩得要死。

他的頭髮顏色並非只有一種,唯心訝異地發現,而是淡金加深褐,有着不同層次與變化,眉毛與睫毛一樣是深金色,其下的眼眸似陽光下發光的地中海,無怪乎那麼多的女人心甘情願地往下跳。眼角有些細紋,顯示這張臉的主人愛笑。她不由得想起她和他初次見面的微笑,和婚禮前他的大笑,每種笑容都有不同的魔力。他的鼻樑很挺,表現他的不屈與倔強,與鋼鐵意志的眉骨,給合成他充滿毅力的輪廓;然而他現今抿直的嘴唇,宣誓着他的嚴禁打擾。

嚴禁打擾就嚴禁打擾嘛!擺臭臉,我也會,誰怕誰!哼!

她的目光來到他的唇,她記得他在耳際的低喃,溫熱的氣息攪亂她的神智;她也也得他微掀的唇向她靠近,熱情地封住她,硬生活吞沒全部的……

他的吻總是柔情蜜意的,讓人很舒服啊!她聽見自己小小聲地心底嗜嚷着。

而且……她不由得回想起他在婚禮上說的話——

……我愛她……

白雷恩的話語,在她心湖泛着一圈圈的漣漪。

璧見在自己未婚妻前,說自己愛的是另一個女人;事實上,光是娶她這件事就夠令人光火了,更何況是當面說這些。

她不由同情神田理惠起來。因為她也有被拋棄的經驗,那種世界倏然無光的墜落感,真會讓人一下子想去死,覺得失去生存的意義。

當初,若不是曾誓誠拋棄她,她也不會碰上白雷恩,便不會繼而生下凱凱,更不至於嫁給她。人生哪!真是一環接一環。

依她的性子,自然不至於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來。但白雷恩的這名未婚妻,可就難說了。

好奇怪喔。她已同白雷恩結婚了,那神田理惠就不能算他“丈夫”的未婚妻,感覺好彆扭,她從沒想過是這樣的情況下結婚,“丈夫”……好怪的名詞!

還有……她又瞄了一直一言不發的雷恩。

他說愛她是真的嗎?看他當時的神態,而且那樣的場合,他不像是在說謊,他……是真愛她嘍?

不由得慌張起來,像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壞事似的,心又像驚慌的小鳥狂跳。

就像是捕獲的獵物,被網羅在他的懷中,她懷疑自己能有一絲逃走的機會。她面對的是白雷恩,他的愛恨太分明,當他是愛她時,他狂肆的愛情,便不由分說地將她淹沒;從每回他吻她,總令她如風中抖動的花兒,便是如山鐵證。

她與白雷恩,會有所謂的未來嗎?總覺得雷恩娶她的舉動太冒險,他怎麼有把握她會愛上他,回應他的感情?萬一,她始終對他沒感情,那他倆不成一對怨偶?

角色易位,她便不會有這種勇氣,她非得確定對方的心意才會有所行動,不像他,愛了再說。真不知道他是否太過自信,認為她一定會愛上他。難道不是嗎?

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心又蠢動起來。要不被吸引着實太難些,雷恩就像是高壓電廠,把周圍的女人電得七葷八素,但他心底其實很清楚,勉強的事他做不來,就像……神田理惠。

她再度偷看他。能怪他絕情嗎?

他為了她絕情,因為他的心裏,再無空位給其他女人,即使是同情。

就某一方面來說,她懂他,但卻無法認同他的做法。他太急進、激烈,彷彿把世界踩在腳下,一如古代君主一般,但世界並不是由他支配的。

“在想什麼?”才轉眼,雷恩適才的嚴肅與僵硬不見了,代之以壞壞的笑容。

“沒有啊廠唯心否認,潮紅的臉色泄露了她的秘密。

“想我對不對?不然你幹嘛看着我臉紅。”

“沒有。”又羞又急。“我才不是……”

“怕什麼羞昵?就承認嘛廠雷恩逗她。“承認……我就給你獎勵喔!”

“什麼獎勵?”她期期艾艾地問。

雷恩迅速地低下頭,吻住那張仍顯驚愕的小嘴,讓她一償宿願,免得暗自抱怨被丈夫冷落。

他這個人別的優點或許沒有,就是對自己妻子最大方啦!

直升機颳起滿天的風沙,打在臉上隱隱生疼,螺旋槳與引擎的怒吼如兇猛的野獸般震耳欲聾,但卻無損白家隨從迎接的決心。唯心特別注意到,在一排行伍中,特別不畏風沙的一名年近花甲的老管家。

在他倆雙腳還未踏上陸地前,他便急急上前迎接。

”少爺,很高興您終於到了。”直升機的噪音令他不得不扯着喉嚨叫道。

“看得出你很用心哪!亨利。”雷恩終於露出了笑臉,給對方一個擁抱,還熱情地在對方背上拍了拍。

“您滿意就好。”亨利似也滿心歡喜。

唯心只有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他倆。

雷恩回過身,向直升機駕駛示意,龐然巨獸便乖乖離去。

“亨利,我的妻子,唯心。”他正式介紹他們認識。“享利是我們白氏的永久管家。”

“夫人,觀迎您加入白氏。”很典型的英國管家,有着英國人一貫對自己職務的自負與驕傲。

“少爺,很高興您終於肯定下來,但……您把這樁喜訊通知夫人了嗎?”

“喔,我忘了。?雷恩聳聳肩。“沒辦法,太趕了。”

“我想也是。”亨利深知他個性地點頭。“我已替您通知夫人。”

雷恩笑開了,看得出他現在是完全放鬆。“我怎麼可以沒有你呢,亨利。”

“這就是我身在此地的原因哪廠管家的回答,又惹得他哈哈大笑。

唯心望着天邊飛遠的直升機,心裏有一絲悵然。她從台灣繞了大半個地球,本來是為了躲避白雷恩,到底成了他的妻,那她又幹嘛離開呢?

“你沒機會逃了,親愛的。”他靠在她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呼在她的耳背上,引起她一陣戰慄。

一抬眼,便望進他如愛琴海般波光鄰鄰的眸子,她立刻像第一次航行的水手,呆望着從沒見過的極致美景,有一種時光停頓的感受。他的手搭着她的腰,身體的熱力不斷地傳到她身上,她和被下蠱的旅人一樣,任由他牽引。

亨利打破了這着魔的一刻。“少爺,我想夫人須要梳洗一番。”

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瞪了亨利一眼。亨利只是笑。

“您還沒向夫人介紹這個島的風光呢?”

唯心這回想到凱凱,連忙急着問道:“凱凱呢?”

亨利的笑容,輕易地撫平她這慈母焦急的心。“小少爺去誨釣了,說要釣一條大魚來給您加菜。”

她點了點頭,接着又不放心地問:“凱凱從沒出過海……”

雷思旋過身來給她一個吻,安撫地說道:“別擔心,亨利辦事向來細心,凱凱有專業人員陪着,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

“親愛的,”他很認真地望着她。“我知道你很擔心兒子,我也是。但凱凱是男孩子,你必須讓他像個男孩般地成長,不要太過於呵護他,不然對他有害而無利的。”

“我知道,我只是……”

雷恩不由分說地拉着她朝前走。“來吧!去換件衣服,我帶你到處逛逛。”

***

“這些衣服都是我的嗎?”她問。

“當然。”雷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然還是誰的?”

他接着一笑。“你以為我會隨便帶人到島上?說不定是我的情婦啊什麼的。”

她點頭。

他一把抱住她。“你是我帶上島的第一個女人。”他撫着她的發。“這是我父親生前最愛的地方,我不會隨便帶人來污染我的記憶的。”

突然有股莫名的感動向上翻湧。他真的很珍惜她,把她捧在掌心裏愛着。

人對於愛與不愛的態度,差別有如天與地。當愛情存在的時侯,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他都願替你取來,若是不愛了,就算是勉強,連—絲也做不來。

她確定他愛她。只是……她可以投入嗎?她會不會到最後仍是滿身是傷地被丟掉呢?

和曾誓誠那段情,的確讓她怕了。那種真心付出,愛到沒了自己,卻到最後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的痛苦,令她對雷恩的深情裹足不前。

她不想陷進去,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個貪心的女人,她要的是全部,連一絲絲虛假都不行。

她困難地推開他。“我要換衣服了。”

察覺到她情緒的轉變。“怎麼了?”他的眸專註地盯着她,其中充滿懇切的關心。

“沒什麼。我要換衣服。”她回過身,開始解衣服。

“告訴我,你在煩什麼?”他摟着她的腰,拉她坐在他腿上。

“真的沒有。”她故意不看他,她知道那對真誠的藍眸會令她軟化,加速投入他的懷抱。

他轉過她的頭,給她深深的一吻。一記溫柔得幾要令人落淚的深吻。“為什麼突然不開心哪?我的月神。”他開始輕啃她細白的頸項,像無數的熱帶魚親吻海藻那般,雙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身體游移。

唯心嬌喘不已。她可以感覺他有魔力的手正在她身上施展魔法,要她臣服於他的魅力之下,要她順從自己內心被愛的渴望,她掙扎着,如同溺水之人,在愛情的深海里掙扎着。

她無法阻止他的手伸進衣服里,就如同她無法阻止他進入她的內心一般。這是一場明知會輸的仗。

“你真美。”他舔着她的耳垂說道,這個動作引得她全身輕顫。“你的耳朵好敏感。”

“會被人看見……”她努力尋回一絲理智。

“誰敢來打擾我們。”她的上衣已被他不落痕迹地解開了,現在他的大手正撫着她腰間的細緻皮膚,不安分的手指尋找裙子的拉練。

他再度給她極度纏綿的一吻。“親愛的……你的皮膚真細。”

不行!這個男人就像團火球一樣,而她就像靠近熱源的巧克力,隨時就要融化。

”爸爸——”凱凱興匆匆地喊叫衝進來,接着便不解地怔在原地。“媽咪……”

衣衫不整的母親,滿臉紅酡地自床上起身,父親則是一臉尷尬。看來似乎是被打斷了什麼事,可是五歲大的孩子,心思再細也不會想到那裏去。

“小少爺,不是說好要敲門的嗎?”亨利不知何時跟了進來。

“我想讓媽咪看我釣到的魚嘛!”手上拎着的魚還在滴水,無邪的雙眸睜着。“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臉都紅紅的?”

此問不僅讓兩個大人狼狽不堪,簡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亨利卻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他們本來要幫你添個小弟弟的,你不乖,竟然沒敲門,害爸爸媽媽不能親熱。”

唯心真是哭笑不得。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僕人;主人不正經,僕人也好不了哪裏去。

“只要親熱,就會生小孩子嗎?”這隻好奇貓的興趣被挑起來。

亨利煞有其是地點頭。“當然,每個人都是這樣被生出來的。”

“不能借我看一下嗎?”他轉而向雷恩請求。“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親熱的。”

這下連雷恩也笑不出來了,他不僅面紅耳赤,連話也回得支支吾吾。“這……”

”小少爺,這種事是不能隨便讓人看的。”

“為什麼?”他抬頭望亨利。

亨利未有半點難色。“因為這是要脫衣服的……”

“脫衣服?”凱凱驚訝地張大了嘴。“不是洗澡才脫衣服嗎?”

天哪!亨利是賺情況不夠尷尬嗎?這個話題要什麼時侯才結束?

唯心自覺快腦充血、臉皮更熱得可以在上頭煎蛋。

”享利——”雷恩的眼中難得有求饒之色。

亨利暖昧地一笑,才牽起他的小手。“來吧!既然他們那麼小氣,就讓我來告訴你。”

亨利對兩個窘困的大人眨眨眼,立刻把凱凱這個麻煩帶出去。還識相地替他倆把門鎖上。

唯心憋了好久的氣,這才敢用力吐出來。

雷恩在她身旁,身體不斷微微顫動,唯心轉頭,才發現他正把頭悶在抱枕裏頭笑得起勁。

“你笑什麼?”她不解。

雷恩仍笑着,抬起頭對她說道:“哈哈……我想起我小時侯……也曾有一次這樣,撞見父母親在親熱。那個時侯,哈哈……亨利也對我說同樣的話……”他歇了一會,才以比較平穩的語調說道:“沒想到,我父母的歷史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好啦!玩夠了,請你出去好嗎?”她指着門示意。

“為什麼?”他還假裝無辜。“亨利已經幫忙把門鎖上。我們不要浪費他的一番好意。”

“出去。”她兩手叉着腰。“我只答應嫁給你,其餘免談。”

雷恩趣味盎然地瞅着她。“可是你剛才也沒反對喔!”

唯心的臉焉然紅遍。“出去——出去啦廠她推着他。

“好好……”雷恩狡猾地一轉身,偷得她的一記香吻。以魔鬼誘惑天使的語調說:“我們看看晚上,你會不會比較不那麼堅持。”

他的眼神令人心馳神搖,如此難以抗拒,更別提他的撫觸,太危險了!她隨時有投降的可能。

“出去——”她趕緊把門關好鎖上。

背着門,她仍能感覺他穿透門板的強大熱力,她能把他的人關在外頭,但她的心呢?能如願地把他阻隔於心門之外嗎?

***

玻璃杯里碳酸飲料在常溫下不斷地自杯底冒着泡泡,像是數以千計的透明圓圈飄蕩着,有些貼附在杯緣,而有些則勇往直前地不作停留,那些泡泡急速地竄升到表面,然後好快地消失不見。一塊塊的小冰山飄浮着,如不知方向的小島,在溫度變化下,一成了杯子外緣暈散的水滴。

一隻擁有修長手指的手,握住了佈滿水漬的杯子,舉起它,以櫻桃色的雙唇啜飲了一大口,再將它擱下。

櫻桃色的雙唇如今正堅毅地抿着,修長的雙手握拳,其中包覆著她無法平息的忿怒,但她的眼眸卻冰冷地注視前方,彷彿那惹怒她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說吧!‘他’上哪兒啦?”搖椅平順地晃動着,伴隨冷冷的問句,發出一陣陣嗄嗄的聲響。

“他偕同妻子到達白氏位於加勒比海的小島。”

響聲停止,她突然地沉默,空氣凝重得像千斤重擔懸挂着教人透不過氣。

“是‘回憶島’嗎?”她的疑問輕得像一陣風。

“是的。”

她又再度沉默。這次更長得教人不安,讓人似乎可以嗅出空氣的波動,彷彿有某種風雨正在醞釀,隨時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情況出現。

“我要你找的人找了嗎?”坐在搖椅,背對着秘書的她,教人猜不透心裏的想法。

“是的,全找齊了。”

“他們開價多少?”

“五十萬美金。”

“哦?”靜止不動的搖椅又搖動起來。“比我想的便宜嘛!”

“跟他們說,事前付一半,另一半事成后再付。”

“是。”

“沒事了。你出去吧!”

門輕巧地合上。神田理惠仍舊注視着前方,安靜的房裏嘎嗄的聲響持續不斷,直如颱風緩緩形成,中央的漩渦張口把四周的海吞沒,教人有一種不解的恐怖感,如同她臉上不明所以的淡淡笑容。

“cheers!”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空。

窗帘搖曳着,起風了。

***

“我釣了兩條魚喔!”凱凱的臉被曬紅了,兩眼散發著興奮的光輝,兩手揮舞着。“伯伯們釣的魚好大,他們說我的魚還太小,要養大一點才能吃,所以我把他們放在大水桶里。爸爸,下次我們再去釣魚好不好?”

雷恩笑着,眼裏帶着愛憐。“好、好,但你得吃多一點,才能壯得釣起大魚。”

“凱凱,不能光顧着說話,要吃飯哪廠唯心示意地望着他的餐盤。

好奇怪!雷恩理所當然地佔據父親的位子,她卻不會感到任何不妥與不安。

她原先是那麼的猶疑,她總覺得他會將凱凱從她身旁偷走,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她沒有想到會演變成這個情況,如此平和、溫暖,幾乎令她落淚。

為什麼她竟一點也不感到妒嫉?一點也不在乎他分散了兒子對她的愛?

相反的,她近乎陶醉於這樣的氣氛里。她很高興見到凱凱得到雙親的愛與照顧,他臉上散發的光采,是她獨自一人無法給予的;她也樂於見到兩父子滔滔不絕地討論釣魚,把她冷落在一旁。看着生命中的兩個男人相處的如此融洽;她也覺得開心。

等等,生命中的兩個男人?她的心倏地一震。

她盯着白雷恩。這個逼着她嫁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男人?

別開玩笑了!她是腦子壞去了嗎?

“凱凱費心去釣的魚,你怎麼都沒吃?”雷恩溫暖的氣息,不及防搔着她的頸側。

自神遊迴轉的她吃了一驚。“我……我沒有不吃啊!”慌忙找叉子,切了一大塊往嘴塞。“很好吃……咳咳咳……”哽咽着,隨手抓起杯子灌一大口,卻錯拿了雷恩的酒杯,喝掉大半的葡萄酒,臉立刻因失態與酒氣而艷紅。

雷恩盯着她,微笑而深思地替她擦嘴。“怎麼了?你在慌張什麼?我不會吃掉你的。”

她又開始心跳。最近是怎麼搞的,得了心臟病嗎?老是心悸,尤其面對雷恩,表現的總如無知少女般,真氣人!

凱凱在偷笑,湛藍的眸閃爍笑意的促狹樣,和他爸爸一個德性。

“媽媽是害羞。”凱凱替她解釋,他天真的好心,令唯心無地自容。

“原來是害羞啊!”他的指尖撫着她的面頰。“我不知道月神的臉皮這麼薄……”

深沉的藍眸中閃動的火焰總教她虛軟無助,逃不開這個男人的魔力,反而如花朵渴望陽光的眷拂般,痴望着散放熱力的日神。

怎麼辦?該拿這樣的自己如何是好?不想淪陷,卻又不由自主……她是該離這個男人遠一些,否則……

你能再次承擔背叛的痛苦嗎?疑慮猝然響起。

她頓時一冷,臉上的笑容與嬌羞霎時散盡,代之以一臉敵意與防備。

推開他的手,迴避父子兩人的視線。“我吃飽了,想到花園走走。”丟下一臉驚愕的凱凱,她自顧自地向外走。

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她的舉動想必讓凱凱傷心了,更不必提雷恩默然地目送她的身影,當中包含着太多的不解與沮喪。但是……要怎麼解釋……

她突然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不想被這樣美好的感覺捕獲。不想……不想……

恐懼。為什麼她覺得如此恐懼?

就要輸掉自己的心了。明知道對抗雷恩的力量益漸微弱,卻又不肯棄甲投降,苦苦垂死掙扎。

就像是看着病毒鯨吞蠶食正常的細胞,整顆心全然倒戈相向,沒有自主權一般。

不要,她不要愛上他。太可怕了!

雷恩不會只要部分的她,而她也學不會愛自己比愛對方多,然後呢?

兩情相悅很好,沒有任何問題;若對方變心了呢?她一定……沒辦法接受這種結果的她,活不了的。

她能相信他嗎?能嗎?

一個把未婚妻說丟就丟的男人。

那雙關注的眼眸能停留在她身上多久?一年、兩年……十年……

等她習慣了,而這雙眸卻轉向別人,她絕對會瘋狂,徹底的……瘋狂。而她,她不想成為一個因愛成狂的女人,不……絕不!

這就是她不願再愛、不肯再愛,千萬個不想愛上雷恩的原因——她負擔不起。

她的感情脆弱得負擔不起再度的變心。

“夫人。”亨利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

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外頭吹風很久了,不覺得遍體生寒,抱着肩瑟縮。

“夫人,請保重身體,您好不容易痊癒呢!”伴隨此語,亨利將毛披肩奉上。

這景況可真熟悉。“謝謝。”

毛披肩給了她一些些暖意,如同某個人的懷抱一般,散發著一波波的熱力,似乎沒有停歇的時侯。

“夫人,少爺很擔心你。”

唯心偏着頭,微笑地望着這名如肯德基爺爺般討喜的老管家。“你是來當說客的嗎?”

亨利搖頭。“不是。少爺剛才想來找你,被我阻止了,我想……你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只是……”他審慎地看着她。“似乎並沒有解決您的煩惱。”

唯心無奈地嘆一口氣。“是啊!”

亨利飽含智慧的雙眸盯着她。“可以容我說句話嗎?”

她點點頭。“請說。”

“人只要活着都會感到恐懼的。”

唯心一呆,震驚地合不隴嘴。他知道,他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麼,也清楚她鑽來鑽去地鑽不出個所以然。

好個亨利!她竟覺有些狼狽。

“你在說什麼?”別過頭,不想讓眼底的驚愕泄露秘密。

亨利笑着,知道她裝糊塗也不點破。“你要讓恐懼阻斷你追求幸福嗎?因為恐懼所以乾脆什麼都不要嗎?”

不、不……

她直覺地否認。“我並不是恐懼,我只是無法相信,因為雷恩是一名花花公子,他……”

“那不就是恐懼嗎?”亨利淡淡地說。

怎麼搞的?明明亨利的態度那麼平和,她卻覺得壓迫感好大,大的讓她想無禮地遁走。

"因為恐懼,所以選擇不相信,寧可聽別人對他的評語,也不願信自己眼睛所見的一切,是嗎?”

唉——全說中了,心事全數攤開。她無力辯白。

“我……我……”掙扎着,娥眉緊鎖的她失掉了一貫女強人的面孔。“我不像雷恩,對他而言去愛太容易,我不能……我沒有那麼多愛的能量……我……”

“你怎麼知道他不害怕?你對他的了解有多深呢?”

“他害怕?”她聞言一笑。

像日神一般的雷恩會害怕任何事?這世上若有任何讓他恐懼的事,說來不啻為一則笑話。

“你就是他恐懼的根源。”

“我?”她如同被打麻醉針般地恍惚了一下。

是亨利腦子糊塗,還是她糊塗?

他剛才說“她”是白雷恩恐懼的根源,是吧?

不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吧?

“我?”她喃喃自語:“我怎麼可能是他恐懼的根源,我又不重要……”

“是你自己排除了重要性,不是嗎?你怎麼知道你不重要?”

唯心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他為什麼非娶你不可呢?”

她想開口,立刻被打斷。“為了凱凱小少爺是嗎?用領養的也可以啊。”

唯心無語。

“雷恩少爺並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也許你會認為我在替他說話,但他不是一個視婚姻如月戲的男人,他或許有過很多訂婚的紀錄,所以有了壞名聲,但必須請您公平地想一想,他的長相、紳士風度,對女人的吸引力是他的錯嗎?”

“但他對未婚妻太殘忍了。”她忍不住抗議。

“的確。”亨利點頭。

等着對方反駁,連回話都準備好的唯心語塞。“你不幫他……”

亨利搖頭。“這樣傷人是不對的。”他用更為嚴肅的態度面對她。“夫人,請您想想若情況允許的話,我是說如果您不逃的話……”

唯心聞言臉紅。

“少爺會逼着您閃電結婚嗎?相信他會好好處理和神田小姐間的事。”

好煩!真的好煩,到底該討厭或是喜歡……

“但他幹嘛跟別人訂婚?訂了婚就該結婚……”她嚷着。

亨利挑眉,似乎白家人在不苟同對方意見時,都有這個動作。

”夫人,想必您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我知道,可是……”她現在看來鐵定像幼稚的小女生,但她就是忍不住。

亨利突然笑了。“夫人,您在吃醋啊!您吃醋的模樣很可愛。”他笑眯眯地鞠躬。“不打擾您了。”

喂!說完這種話就走,什麼意思嘛!喂!

太過分了!唯心憤憤不平地扯着披肩。

竟說她吃醋……她幹嘛吃醋……她根本沒必要……

可惡!到底為什麼那麼在乎白雷恩。她不想在乎他,一點也不想。

***

這是怎麼一回事?

唯心一開門,一室昏暗下,只見燭光搖曳,白色的蠟燭如同閱兵般雄糾糾地排列在桌上、柜子上,彷彿要為主人捍衛今晚的浪漫,輕柔的小夜曲飄蕩在空中,催促着戀愛氣息的發酵。遠處靠窗的茶几鋪上了蕾絲桌巾,兩隻透明晶瑩的玻璃杯肩並肩地站着,一隻銀色的冰桶內,綠瓶的香擯悄悄探出頭,滿室充盈着對她的期待與歡迎。

唯心眨眨眼走進。她沒搞錯卧房吧?

床上的紗帳半掩着,不難望見其中撒滿了紅色的玫瑰花瓣。

唯心走近,想掀開一探,不料被人一把抱住,轉一圈……

白雷恩微笑的臉立即映入眼帘。

“這是……”她的話語融化在他的親吻里。

“噓——不要問。”他擁近她。“我的月神,只要享受這一刻。”

靠着他的肩,安心地依偎着,他強壯的心跳聲與環繞着她的臂膀,似在保證他確實是值得她停泊的港灣,只要這樣依循着他的步伐,不必懼怕將來,他是位好舞者,步履不會出錯,安安穩穩的……

只要把一切交給他。

一點、兩點……地上的陰影逐漸擴大,一下子便全漫延開了,咚咚咚……小小的聲響匯聚成千軍萬馬的氣勢,嘩啦嘩啦地,天與地被水滴大軍壓境,所有的樹兒、花兒、草兒全都哭了,淹成一片淚海。

雷恩的好心情在外頭開始下雨,並且濕上他肩頭時不翼而飛。

不妙,連裏頭也下起雨了。

“怎麼了?為何哭了?”他柔聲地問,心疼地將她眼角的淚拭去。

“為什麼?”她哽咽地問。“為什麼是我?”

時有盈虧的月兒,他的月神亦是敏感多疑啊!

雖然用冷漠、淡然地武裝自己,形成堅強的外殼,但內心的脆弱,一如易調的花朵,極需呵護。

他坐下,不忘拉她坐在他腿上,貼近他胸膛。“你問我為什麼選擇你,是嗎?”

她點頭,閃着淚光的美目盈望他。

他輕吻她額頭,悠遠而沉思地看着窗外被雨水佔領的夜。

“我不知道……”他笑得無奈。“我不知道,真的!你總能激起我理智以外的情緒。”

每當他以飽含情感的雙眸凝望她時,她都有落人海水潛游的感受。四目交接時所點燃的,常是她靈魂的顫抖與悸動。

“對於我每一任的未婚妻……”他在她神色一黯時歉然地親吻她。“抱歉!讓你不痛快。”

“我很清楚我喜歡她們什麼,也能夠理智地考量和我的配合程度,甚至可以預見未來的生活會成什麼樣……”

摩挲着她的發,手指順着滑過她的眉和眼,愛戀地來到她柔嫩的頰。

“我着迷了。”他的氣息暖暖地吹在她臉上,“從見你的那刻起,我的魂魄就不再屬於我。我不再用理智思考、也不在乎日後你是否會毀了我的生活,我的目光無法從你身上移開……瘋狂地思念你,只想一生—世與你廝守在一起。”

緩緩地,他輕吻她,柔得似春風撫過綠草,那分眷戀令她感動得幾乎落淚。

“月神,相信我。”他執起一雙柔荑以雙唇膜拜。“將你交給我,好嗎?”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她好害怕這顆拼湊起來的心,再度摔得粉碎。

覺得自己進退維谷。“我不知道……”淚水再度爬滿她的臉。“我不想……我不想再次忍受愛人離開的痛苦了。”

他堅定地握緊她的手。“若我一天有負於你,你可以殺了我……”

她哭着欲抽回被大掌所覆蓋的手,卻被雷恩抓得牢牢的。

“如果我變心,我願意賠上一條命,作為懲罰。”

唯心搖頭,更多的淚珠撒下。

她離不開了,就算她的腦子想,心也不能啊!

外頭的雨勢浩大,雷聲隆隆,閃電也隨之畫過天邊,燃亮了雷恩眼中的決心,點亮他們兩人的未來。

“上天為證,若我負心,請取走我的性命以懲罰我。”凝望她的眼,他堅定地說出對她的誓言。

“讓我心醉也讓我心碎的人兒啊!”雷恩輕喚着擁緊她。“我不會強迫你,若你……”他為她可能的離開而心揪。“若你……還是選擇離開,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劇烈地顫抖,用力的擁抱讓她感到疼痛。“但……求求你!求求你!永遠不要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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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盜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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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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