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白氏亞洲台北總部十二樓總經理室

陽光透過偌大的玻璃窗,讓整室溢滿暮色的橘紅色,就像在純白的牆上着色一般,將辦公室里的冷硬氣氛沖淡不少。

白亞力臉上帶着微笑,世故的雙眼早就看出弟弟雷恩有些不對勁。

桌上供着他最愛的藍山咖啡,竟連拿起來聞香都沒有,更別提看都沒看、嘗都沒嘗地讓它冷掉……

沒問題才有鬼。

他太沉默,而且帶着略微打量的神態在觀察他。若他猜得沒錯,雷恩的心事必定與他有關。

他仍是氣定神閑,嘴角的笑變得有些狡詐。

敵不動我不動,孫子兵法說得好啊!嘿嘿!

雷恩訕訕地東拉西扯了好一會,便突然地住嘴,盯着亞力認真地問:“你在台灣有私生子嗎?”

亞力雖有被問的心理準備,但這劈頭之問,仍轟得他雙眼瞪大,如被食物噎着般。“你……怎麼會有這疑問?”

雷恩似狼般緊咬着不放。“你可以明說沒關係,我不會去對雨辰多嘴。”他比了一個拉練的姿式。“我保證和死人一樣沉默。OK?”

亞力啼笑皆非。“這不是保不保密的問題,而是……老弟……哥倆這麼久沒見,一見你就提這種問題,不覺奇怪嗎?”

“我只是要你想想這層可能性。”雷恩認真的表情。

亞力彆扭地看他一眼,認清弟弟不是和他開玩笑后,不得不嚴肅起來。同時,雙眸也玩味地盯着眼前的雷恩。

辦公室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在亞力靜默思考的同時,原本金燦的夕陽也因烏雲遮蔽而頓時失色。雷恩的心在這樣的寂靜里狂跳着,雷鳴似的聲響,咆哮出他胸臆中不名的情緒,那其中的成分是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為什麼呢?難道說那個小孩在他心頭的分量真如此之重?抑或是……

“不可能。”亞力在久久的思慮之後,做了這樣的回答。

“真的不可能?”雷恩如禿鷹盯着獵物地問。

亞力挑眉,笑得如一頭裝可愛的野狼。“能不能請問我親愛的弟弟,是什麼原因讓你有這樣的問題啊?”

雷恩一時浯塞。亞力哪肯放過他?“我有這樣的疑問很合理吧?既然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公平點!你也得回答我的問題。”

雷恩搖頭。亞力從來就不是個可以輕易唬弄的對象。“今天,在來你這兒的途中,老何差點撞到個小男孩……”

亞力點點頭。“然後呢?”

唉!亞力的耐心真是教人討厭。“那小男孩有咱們白家的標記。”他只好直說。

亞力原先看好戲的表情改變,雙手交握在唇邊是他貫常思慮事情時的姿勢。“你肯定?真是‘藍月亮’?”

雷恩點點頭。肅然的神情,證明他不是信口開河。

“孩子的母親呢?你有見到她嗎?”

“有。”天仙般絕艷的人物,他在心底默默補充道。

要怎麼描述才好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對亞力解釋那時間停頓、世界顛倒的片刻,像是有人突然將他的心揪緊,天旋地轉間,他渺小如上帝的棋子,陷入巨大的洪流里無可自拔,任憑知覺飄流,等他會意過來時,心目中的女神早已遠離。

“哦?誰?姓啥名啥?說不定我認得她。”

雷恩的表情轉為狼狽。“……沒有。”

“沒有?”亞力一時還沒會意過來。“沒有是什麼意思?我不信你連對方的姓名都沒問出來?”

雷恩難得地臉紅了。“這……我忘了。”

如果有v8多好,把他現在的表情拍下來,日後拿來敲詐一筆。嘖!太可惜了!

“忘了?”亞力點頭笑着,那模樣如發現寶山似的。“好難得!看到美女會忘記問電話,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哪!”

雷恩的神情透露他的惱怒。“就是忘了嘛!你有完沒完?”

“好、好,不說了。”亞力識相地閉嘴,卻仍忍不住眼底的笑意。

雷恩清楚哥哥內心之意,氣惱得如頭暴躁的野熊,倔強地走來走去。他的行為只讓亞力備覺有趣,雷恩走了一會兒便回過身來瞪他。

“你到底笑夠了沒?”他咬牙問道。

亞力雙手一攤,無辜道:“我哪有笑?沒看到我的表情是如此嚴肅嗎?”

“你心裏的笑聲,大到連外頭的秘書都聽得到。”

“是嗎?”亞為站起來,朝門走去。“我問問……”

“亞力——”雷恩發出警告韻低語。

他立刻乖乖回座。別看雷恩平日嘻嘻哈哈,真把他惹毛了,可能連兄弟手足之情都不顧,他還是收斂一下,才能活久些。

“事實上,我也不算空手而回。”雷恩悶悶地說。“起碼我知道她應該算是商界的人,她認得我。”

“哦?我相信女人很難忘記讓她懷孕的混蛋。”亞力的意有所指替他惹來一詁白眼。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雷恩的話語可以聽出火藥味。

亞力立即話鋒一轉進入正題。“那女人很漂亮嗎?長什麼樣子?說不定我認識。”

雷恩這才忍住將爆發的怒氣。“個頭在東方人來說挺高的,約莫170公分吧,挺瘦的、貓一般的眼睛……”

高個子……台灣商界沒幾個高個兒美人,更何況未婚……等等,難道是她?

神秘冰山美人——楊唯心。

他立即打斷弟弟的陳述,問道:“說話的態度很冷淡,而且穿黑色的套裝,頭髮盤成法國髻,不隻眼睛像貓,眼睫毛濃密地和扇子一樣,皮膚很白、聲音平穩得像雪女,對否?”

“你……認得她?”

既然是冰山,他又怎會有機會接近?

亞力搔搔頭。“不算認識。在幾個公開的場合見過罷了,要和冰山美人來往太難了,不小心就會凍僵。”

雷恩急急地問:“她叫什麼名字?住哪裏?”

亞力笑出來。“這麼急啊!”見弟弟臉色丕變,他立刻吐出答案:“楊唯心,她叫楊唯心。哎——兄弟一場,用不着這樣吹鬍瞪眼的嘛!”

“楊唯心……”他喃喃道,玩味着她的名字。

亞力看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他。“說不定威廉認得她,這就能解釋小男孩的來由啦!”

對不起!威廉堂弟,既然你人不在此,就勉強當一下替死鬼吧。

雷恩霍地轉頭向他,眼中的火焰幾乎噴發。“你說威廉可能碰過她?”

亞力退了一步。“我是說可能啊!既然我和楊唯心沒有‘瓜葛’,有嫌疑的便剩你們兩人,難道你連七十歲的尚恩叔叔也算進去。”

“夠了——”他的表情像是一名嫉妒的丈夫。

“那麼……你肯老實告訴我了嗎?”亞力此時的眼神似是要看穿地盯着他。

雷恩搖頭。“有這樣明顯嗎?”他望向哥哥,投降地笑着。“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亞力點頭。“連瞎子都知道你很在乎她。”

他雙手一攤,一臉無奈。“我也不知為什麼?只要牽扯上她,我就掩飾不了……”

“你遇到命定的女人了。”亞力說道。“怎麼也放不下她,只想不顧一切地得到她,對吧?”

“這就是你對雨辰的感覺?”

“對。”亞力點頭。“你當時還笑我。”他斜了弟弟一眼。

雷恩嘆口氣。“我道歉。我不該笑你。”

“算了。”亞力拍拍他的肩。“每個人在遇上之前,都不認為自己會遇上的。不怪你會笑我。”

“但這種感覺……”雷恩一時找不到話語形容。

“像飄在雲端一樣,頭重腳輕是吧?”亞力幫他說完。

雷恩低垂的睫毛掩藏了他對此言的表示。“你最近有機會遇到她嗎?”他刻意地輕描淡寫問道。

亞力怎會不知他所想為何。只見他走到辦公桌旁,按下對講機按扭。“雨辰,麻煩你把今晚慈善餐會的請柬拿進來好嗎?”

雷恩的臉上寫着問號,亞力回他一個神秘的微笑。

他的眉頭皺起來。他這個老哥到底葫蘆里賣什麼葯?

送請柬進來的雨辰也一臉好奇。“不是不去嗎?突然改變心意啦?”

他笑眯眯地接過請柬。“雷思想去,我只有捨命陪君子啦!”轉過身來對弟弟眨眨眼。“是吧?”

雷恩大感疑惑,卻還是幫他演下去。“是啊。”聲音里透着不確定。

雨辰怪怪地盯着兩人。“有什麼事在秘密進行對不?”

“沒有、沒有。”亞力對她使個眼色,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我再告訴你。”

雨辰像間諜般點點頭,望了雷恩一望,保證似的說:“我的口風很緊的,放心吧!”

雨辰才合上門,他便問亞力:“小妮子幹嘛神秘兮兮的?”

“她最近迷上福爾摩斯,喜歡扮演大偵探。”亞力聳肩道。

走到雷恩面前,把請柬遞給他。“機會來了。”

雷恩挑眉,疑問地接下。“賈氏辦的慈善晚會,楊唯心會參加嗎?”

亞力舒服地靠坐在真皮沙發上,臉上有着十足的信心。“楊唯心雖然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我肯定這場餐會她鐵定出現。”

“為什麼?你這樣有把握?”

亞力笑得得意。“很簡單。賈氏的老闆娘是她的至交好友,餐會又是她主辦的,她沒理由不賞臉參加。”然後露出狡詐的眼神,示意地說:“打開看看。”

“老哥,你沒必要考我中文。”他投降。“我不曾像你一般為了某個人發狂學中文。”

“嘖!看來你也得加入學中國字的行列啦!”他意有所指地瞄他一眼。

“你到底說不說?”雷恩眼下就要發火。

“上面說,今晚有個淑女拍賣之夜喔!”他三八地眨眼。

”有趣……”雷恩的眼裏射出精光。“我今晚不只能見到她,還能‘買’到她嘍。”一抹優美的微笑自他唇邊揚起。

楊唯心,這次我不會讓你輕易逃脫了。等着接招吧!我要把你冷靜的面具給摘下。

***

“凱凱,等會兒到乾媽家要乖喔!”唯心幫兒子調整系在頸上的領結。“晚上乾媽家裏會有好多容人,你和小醇哥哥在樓上玩,乾媽若沒叫你們,就不要隨便跑下來,乖乖聽哥哥的話,知不知道?”

凱文點頭回應母親的叮囑。“媽媽……”小小的眼眸里透着猶豫。

“什麼事?”唯心沒抬頭,注意力仍放在領結上。

“爸爸什麼時候才回來啊?”他憂鬱地問。

唯心一時回答不出,只有愕然地看他。“凱凱——”

“他是不是不喜歡凱凱?”他委屈地問:“所以……打算不要我了?”說著說著他豆大的淚珠也滾落臉頰。

唯心抱著兒子,好生心疼。“沒有這回事。你怎麼會這樣想?爸爸當然也很想凱凱,他很愛你啊!”

“可是他從來沒打過電話,也從沒來看過我啊!”他哭得好傷心。

是她疏忽。低估了凱凱的早熟。

一個在三歲就會問她“爸爸在哪裏?”的孩子,父親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的說辭,早巳無法搪塞他了。

看到周圍的孩子都有父母相伴,成長過程一直不見父親蹤影的凱凱,內心的疑問終於爆發出來。但是,她可以實話實說嗎?一個才五歲的孩子,能理解成人世界的複雜關係嗎?

她沒有把握。凱凱對她太重要,她不願凱凱知道自己的出世,是緣自於一夜的“出軌”,所以……

她騙了他。為了讓他“相信”自己是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她編織了一則美麗的謊言,捏造了父母相愛,但為了將來有好生活而不得不分離的三流連續劇。

對不起,凱凱。媽媽騙了你,但卻全出於對你的一片愛心哪!

她將兒子緊緊地抱懷在里,憐愛地撫着他發。“就快了!爸爸就要回來了,如果他知道凱凱這麼難過,也會心疼不已的。相信媽咪,爸爸很快就回來了。”

她拿着面紙替他拭淚。“乖,不哭了。我們得趕緊出發,不然你乾媽和小醇哥哥,大概會以為我們失蹤而急瘋了。”

凱凱點頭。“不能讓小醇哥哥等太久。”收起淚水,立刻拉着母親的手便要走。“快!媽咪,我們得快點。”

“這麼急着和小醇哥哥見面哪!”唯心不由微笑,適才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小醇哥哥最近買了賽車,要我跟他比賽。”

小孩心性真是變化莫測啊!一會兒雨、一會兒晴的,讓人還在為大雨操心時,他竟下一刻便放晴……

也還好他的注意力容易轉移,否則她還真不知怎麼才好,她這些年來撒的謊,眼看着就要露餡兒了。

“好、好。媽媽拿車鑰匙。”唯心拎着皮包,回身抄起桌上的鑰匙。

對不起!凱凱,媽媽又騙你一次。唯心滿面愧疚地看着因期待而十分開心的兒子。

“媽咪,快點。”

”來了——”

門被用力地關上,容廳的燈火也因主人外出而熄滅。只留下一室的寂靜,和滲入窗廉偷偷溜進的月光。

***

說起來凱凱算是倔強的孩子,頑固得不得了;而且只要他認定的事,便執着地完成,誰都拉不動。真不知道這樣的性子像誰,肯定不是她。

還記得他三歲的時候,和他小醇哥哥及其他玩伴玩捉迷藏。賈醇當鬼,將四處躲藏的小朋友們一個個揪出來,只除了凱凱,怎麼也找不着。

大夥原先玩樂的心情,在找不到凱凱時變得煩躁,也隨着天色慢慢變暗而着急。賈醇簡直急瘋了,是他提議玩捉迷藏的,卻把人給玩丟;丟掉的不是別人,是他視為手足的凱凱,雖然當時身為乾媽的她不在現場,母親也沒責怪的意思,但他的內疚可想而知。

好好的夏日午後,頓時因凱凱的失蹤人仰馬翻好一陣子。直到天色暗了,快哭出來的賈醇才在樹叢里發現他,也讓找尋的大夥鬆了一口氣。

這名肇事者沒想劈頭便說:“我贏了。”

倔強成這樣,真是敗給他了。

小小的孩子,誰敢躲在黑漆漆的樹林裏,六歲的賈醇因為心急,不得不硬着頭皮進去,哪像他一躲便三個小時,不哭不鬧,安安靜靜,讓人以為他失蹤了。

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十足像極了他的父親——白雷恩。

她雖然在台灣,卻清楚白雷恩這幾年在歐美的戰跡。這名作風犀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如同拿破崙征服歐陸般,席捲了歐盟、震撼了美國,拓展白氏原有的版圖,近年也將心力轉移至亞洲,一步步建立他的企業帝國。

她毫不懷疑流有他血液的凱凱,將來的可能性無限。只是……為什麼她卻隱約心神不寧呢?總覺的,今天的會面有些不祥,某些事情正暗暗地發酵,她知道,卻說不清楚。

白雷恩真是個可怕的男人。撇開他極具魅力的外表不談,他的眼神……在他專註的凝視時更像是一道火焰,把你整個人點燃;你可以在他的藍眸中見到不容阻撓的意志力,而且毫不懷疑它會排除所有的因難,只求完成目標。

她不住打個寒顫。這就是她最最擔心的事。

知道凱凱是他的骨血,她便得和他牽扯不清了。他絕對會要回他的兒子,她也絕不會放手,只是……面對如此強敵,她實在沒有把握。她打得贏他嗎?這根本是長期抗戰,她怎麼戰勝他無窮的毅力?光想就頭大,情況對她是全然的不利。

怎麼辦?心好亂。

都是這該死的白雷恩。瞧他把她的人生給搞成什麼模樣?六年前的懷孕已撼動她的人生一次,現在又……

該死!他為什麼跑來台灣?待在美國也很好不是?一來便教她膽顫心驚、煩躁不安。

他到底為什麼來台灣呢?純粹是探望哥哥與母親嗎?還是別有目的?

唉——都怪自己,太平的日子過久了,戒心便降下來。以為只要不讓凱凱在公開場合露面,就能躲開白家人的目光,也可避掉被發現的危機。

真是,她太天真了。

也許是因為骨子裏怎麼也不想面對這一天,所以有如此苟安心態;說穿了,她之前的行為和消極地將頭埋入沙堆的鴕鳥沒啥兩樣。

這項秘密終究會紙包不住火。白雷恩或許一時半刻沒認出來,但依他的精明,懷疑凱凱的身世,只是遲早。

也許該趁寒假,把凱凱送出國避避鋒頭,她心虛地忖道。但又忍不住擔心自己這樣的行徑反而打草驚蛇,引起白雷恩的注目,就不好了。

進退維谷,怎麼都不對!

“唯心、唯心——”秋彤的手在她眼前搖晃着。“想什麼想得出神,都叫你好幾聲了呢!”她雙眸閃着好奇的晶亮。“你最近怎麼老是出神哪!”

唯心聳聳肩。“沒有啊!好無聊,只好發獃。”

“太過分!居然喊無聊,我都緊張死了,你還有心情喊無聊——”秋彤嚷道。

“好啦、好啦!我都很講義氣來幫忙了,你還要同我計較。”唯心安撫她。“咦?我們家凱凱呢?”她四處張望。

“一來就和我們家小醇神秘兮兮地往房間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哦?”唯心躡手躡腳地往賈醇房間走去。

秋彤止不住好笑。“怎麼你也跟個間諜似的。”

“乾媽——”一進門便看到賈醇衝著她笑得燦爛。

“快,來玩賽車。”他興奮地招手。

遊戲間裏,跑道蜿蜒曲折於整個地板。預備區里兩輛色彩斑斕賽車正躍躍欲試,只待主人掌中搖控下令,立即飛馳而去。

唯心摸摸他的頭。“還是你同凱凱玩吧!乾媽必須陪你媽咪與客人應酬,你們兩個人乖乖待在這裏,晚飯莎梅會替你們送來,可別亂跑胡鬧讓人操心。”

她接着走到兒子跟前,對他說道:”凱凱乖,聽小醇哥哥的話,在這裏陪哥哥玩,不許像上回一樣叫媽媽到處找你喔!”

凱文點點頭。

賈醇則一副大哥模樣,老氣橫秋地說:“放心吧!乾媽,凱凱跟我在一起,絕對不會走失。”

唯心微笑。“真是太好了!小醇幫我一個大忙。”

“有小醇在你放心,我們家兒子最負責任了。”秋彤自信地對她道。

“是啊、是啊!”她點頭不迭,“遺傳自另一個‘負責’的男人嘛!”她意有所指地斜睇她仍平坦的小腹。

秋彤因她的舉動而雙頰羞紅,“哎呀,你……又要挖苦我。”

嬌嗔着,在瞥見掛鐘時,驚呼一聲:“這麼晚啦廠急急拉着她便出門。“時間到了,得招呼客人。”

唯心隨着摯友而去,不忘叮嚀她小心階梯。

她刻意打聽了與會賓客名單,然後暗自鬆一口氣,她可不希望老見到那個有可能跟她搶兒子的傢伙。

可是人算自古不敵天算的啊!有些事兒愈躲愈會找上門,像某些突然改變主意而上門的不速之客就是,看來唯心今晚似乎不可能輕鬆了。

***

賈醇睜大雙眸自送兩人離去,一直到確定大人們不會回來,才轉過身面對凱文。

“好啦,你的秘密可以告訴我了。”賈醇走到把玩賽車的凱文眼前蹲下。

凱凱偏着頭看他。“那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賈醇伸出小指,有義氣地說:“打勾勾,告訴別人我就是小狗。”

凱凱也伸出小指,堅定地說:“告訴別人我就跟你切八段。”

賈醇用力地點頭,兩個孩子立下約定。

“說吧!”

“我好像找到爸爸了。”

賈醇大為吃驚。“你爸爸不是住很遠嗎?”

他的話令凱凱有些微的不悅。“住很遠也可以來看我啊。”

“也對……”賈醇想了想又說:“你怎麼知道是你爸爸?”

凱凱的怒氣溢於言表。“我就是知道。”

賈醇拉住他。“你不要生氣嘛。”

“我也有爸爸。”凱凱負氣地嚷着。

“每個人都有爸爸。好啦!不要生氣。”八歲的賈醇雖小也懂得察言觀色。

“他今天晚上會來。”凱凱倔強地說。

“你怎麼知道?”賈醇奇道。

不是很有信心的凱文,一古腦地衝到陽台,賈醇也跟着。

霓虹彩飾裝點的拱門在夜裏發著光,一閃一閃頑皮地眨着眼,間雜在一顆顆的樹叢,似躲在森林裏的精靈,偷偷跑來參加人類的盛宴;星形的、心形的氣球用緞帶綁着,五顏六色地隨風飄揚於空中好不熱鬧,會場佈置得美輪美奐,佳肴正一道又一道地自廚房端出,侍者們穿着白衣黑褲加黑領結,端着色彩晶瑩的雞尾酒,在一個個賓客間來往,似辛勤的工蜂。雖然夜晚的溫度稍涼,朔風吹在臉上顯得有些刺痛,卻不減庭院中賓客的興緻,他們穿梭其中,談笑聲不斷、杯碟交錯,夜,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今夜的慈善晚會,有一項淑女拍賣會。這當然是秋彤一時興起搞出的活動,台北社交圈裏有太多曠男怨女,乘機讓男士們可以一親佳人芳澤,還可以順便把滯銷的美人們推銷出去,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當然,她最主要的目的,是把好友推銷出去。她為賈風的公司太賣命了,既然賈風神經粗得不在乎這點,身為好友兼老闆娘的她,就必須為員工謀福利啊。

當然,她已交代羅秘書不許把事露了餡兒,不然唯心肯定逃之天天。真不知她為什麼老拒絕男人的追求,就算有了凱凱,相信以她本身的條件,也能吸引一堆的男人追求啊,她一定要趁今晚替唯心加把勁,把她推銷出去。

樓上,兩兩個小小的身影站了許久。

賈醇知道凱文仍在鬧情緒,說話格外小心翼翼。“哪一個?你不是說他會來嗎?”

凱文沮喪地望了會場中冷艷的母親一眼。她先前的否認動搖了他的信心,媽媽認得爸爸的不是嗎?他……會不會錯了了哩?

“哪一個?”

賈醇的追問攪得他有絲心慌,急忙東張西望搜索着樓下的人群。

“等一下……”他喃喃道。怎麼沒有?……不可能!

慌張和沮喪一絲一絲地編織成一張大網,悄悄地網住他。

他嘟着嘴、皺着眉,目光徘徊在眾人間,但無論怎麼找,都沒看到白雷恩。心情立刻跌到谷底,小小的肩膀也垂下來。

“沒找到啊。”賈醇也替他惋惜。“沒關係,我們進去玩賽車。”他安慰他,拉着凱文便要走。

凱文失望極了。“好吧。”雖然口頭上應着,眼睛仍戀戀不捨地盯着會場。就在此時……

來了!

兩名身着黑色晚宴服,體型相仿的男性,出色的外貌,甫進們便奪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爸爸——”凱文興奮地大叫,於是兩人又回到欄干旁。“就是他!就是他——”小小的指頭指着進門的兩人。

賈醇認真地盯着他們好一會,才吶吶地說:“兩個人好像,哪一個才是你爸爸?”

凱凱些微猶豫了一會兒,便堅定地指着白雷恩。“他就是我爸爸。”

“咦?”賈醇整個人在黏欄杆上,眼睛睜得老大,用力地盯着雷恩。“真的嗎?你有看過你爸嗎?”

“他就是我爸爸。”凱凱嘟着嘴,為賈醇的質疑不悅。

“你確定?”

“嗯。”凱凱近乎負氣地點頭。“他真的是我爸爸,我沒有說謊。”

賈醇連忙安撫他。“我知道你沒有說謊啦!你不要生氣。”

凱凱仍嘟着嘴,沉默氣悶地盯着樓下各踞一角的父母。

為什麼爸爸不去找媽媽呢?

***

“老弟,你也收斂一點。”

白亞力小聲地對雷恩抗議,隨即露出職業笑容,與經過的人打招呼,彷彿剛才沒出聲,功夫果然到家。“你好歹也給我一個面子啊!”臉上的笑容未變地對經過的人問好。

倒是雷恩未對周圍的人群加以理會,逕自引頸張望着,毫不在乎與會的女客里有多少人被他的儀錶與風采吸引,只想找到他心中汲汲念念的女人。

“你們兄弟長得可真像哩!白家的男人都像兩位那麼帥嗎?”

“哪裏、哪裏!令公子也不差啊!”

無視於亞力眼中的警告,雷恩依舊我行我素地尋找唯心,對亞力的應酬採取完全不合作態度。

“令弟在找什麼?”他的舉止終於讓對談者不快了。

該死的雷恩!他在心底咒罵著,臉上笑容未變。“他出門前喝多了水,現在正在找廁所。”

他的回答令雷恩不悅地轉頭側視,亞力則丟給他“你活該”的一記眼神。

“噢……難怪!”對方釋懷且同情地點頭,隨即好心地指點他們。“廁所在裏面,你們可以問侍者,不用不好意思。”

夢裏尋她千百度,伊人便在燈火欄柵處……

找到了!他心底最明亮的珍珠。

即便在夜空下,身着黑色禮服的唯心依然不減魅力。這件禮服的正面十分保守,素得沒有任何花俏之處,平領削肩的黑平順地貼着軀體,腰部掛着一條鎖鏈狀的雙層細銀鏈,交會於左前側的黑色絲絨玫瑰花,下垂的銀鏈隨着走動搖曳,有種柔美的優雅,同質材的手套包裹着細長的手臂,僅露出一小截潔玉般的臂膀,引人遐想,然而背後暗藏玄機,一路開到腰際,讓她潔白的美背,“保養”了與會人士的雙眼。

她的頭髮向上盤起,只有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在弧形優雅的頸部晃蕩;一顆閃亮的鑽石安置在鎖骨,如同光爛銀河圍繞,除外再無多餘飾物,卻令人無能忽視。

她臉上帶着淡淡微笑,但眼底卻寫着重重憂慮。為什麼呢?他暗忖。

“走!”他二話不說拉着亞力便走。

“對不起……”亞力踉踉蹌蹌地和對方道歉。

“你在搞什麼——噢!賈夫人,您真是愈來愈漂亮啦!”原本怒目以視的亞力在見到秋彤與唯心時,立刻變得和顏悅色。

他執起秋彤的手輕輕一吻,四處張望。“賈兄呢?”

秋彤對亞力的親切態度很有好感。“他到韓國出差了。”

“哦?居然捨得拋下美麗的妻子獨自出國,真不像他的作風。”

秋彤笑起來。“他怕韓國冬季氣溫太低,對我身體不好。”

“賈兄顧慮得是。只是……不怕有人乘機覬覦嗎?”

“誰敢當著這樣多人的面對我打壞主意呢?”秋彤對亞力身旁的雷恩好奇地打量着。“這位是……”

“舍弟雷恩。”亞力趕緊介紹。

“怪不得,長得好像。”她恍然大悟地點頭。

“賈夫人……”雷恩對秋彤頷首,隨即另有深意地盯着陪在秋彤身邊的唯心。“又見面了,楊經理。”

“是啊!台灣真小。”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湊巧個鬼!這隻蛇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咦?你們見過?”秋彤奇道。

“是啊!”唯心勉為其難道:“多虧白先生救了凱凱,那孩子太貪玩了。”

“楊經理過獎了。”

一定是為了凱凱。否則不會在短短几小時內再見到白雷恩,難道他發現凱凱與他的相像……而起疑了?

他……他是來帶走凱凱的嗎?

她很想抬頭望望二樓的陽台,但理智勸住不可如此,萬一讓白雷恩發現凱凱的蹤影,努力就白費了。

“唯心、唯心……你在想什麼?”秋彤喚她。

她發現雷恩的眼底閃過一絲竊笑,這行為令她惱怒。該死的白雷恩,如果可以真想把他捏死。

他可以這樣一整天看着她,毫不懷疑。甚至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她笑起來時臉部的線條,閃着智慧之光的眼眸,當然還有她纖細的嬌軀……好想當場便擁她人懷。

他很清楚地察覺她的情緒變化。

她似乎對他很沒有好感,而且還有一絲絲恐懼;不過她掩飾得很好,也保持鎮定。他倒是對她擔心的事感興趣,是什麼令她產生敵意?

難道她心中有鬼?

他很確定她對他的敵意,並非商業對手所有,比較針對他個人,嘿!有趣。

“令公子還好吧?”他仔細觀察她的細微情緒。

“還好,多謝關心。”她冷淡地回道。

“怎麼不見他的蹤影呢?”

這條下流且低級的蛇!如果不是她控制力道,高腳杯只怕已斷成兩截了。“小孩子,不適合出席這等場合。”

她的反應令他想笑。

好可愛!她生氣的模樣好可愛。她大概想把他碎屍萬斷吧,真有趣,他忍不住想再逗逗她。

他做出惋惜的表情。“我很期盼和他見面呢,真可惜!我很少跟人一碰面就一見如故……”看着唯心的臉愈綳愈緊,他更為起勁地往下說:“再說,令公子和我幼時頗為相像呢!”

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身處公共場合,她會撲上來捶他。

她不想和他扯上關係,她一直發佈這個訊息;正確說來,應該是“痛恨”與他扯上關係。

他會找出來的。他會找出她千方百計甩開他的原因,因為……在與她眼神相遇時,他就已無法坐視自己讓她輕易溜走。

他會讓她與他扯上“關係”的。而他的直覺告訴他,她的兒子凱凱是關鍵。

她的反應也證明——他押對寶了。接下來,只需笑眯眯地撤餌等魚上勾,嘿嘿!

你真是條和蟑螂稱兄道弟的蛇,可惡、下流、低級都不足以形容你!唯心在心裏大聲咒罵。

唯心眼中的怒火都快把他燒穿了,她的自制力發揮了有效的控制,除了緊繃的肌肉,及因怒氣而洗亮的雙眸之外,看不出她的怒意已達臨界點。

“小犬哪能及得上白先生的一半呢?”她咬牙切齒說。她一定得保持平靜,絕不能中了對方的激將法。

偏偏毫無心眼的秋彤,在仔細看了雷恩之後,竟坦白地回答:“咦?真的好像耶。”

此言果然將唯心辛苦防堵的怒氣引發出來。“哪裏像,他們一點也不像——”她的音量雖然相同,但音調明顯地高了八度。

甚少見她發脾氣的秋彤,驚訝也無助地望向她。“你怎麼了?”

是啊,怎麼了?她也不知道怎麼了。

自從與白雷恩見面后,所有的事都失序了。她緊張兮兮、坐立難安都為這名該死的男人,如今更讓她想當眾尖叫。

最最令人痛恨的是——他、是、故、意、的。

對,這條蛇是故意的。他的藍眸告訴她,他很得意自己的威力,他以把她逼往絕地為樂。她最氣的,便是明明知道他的意圖,卻仍中計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太可恨了,死白雷恩!

“一定是因為天氣的關係。”他微笑着,彷彿在包容鬧情緒的小狗。“這風太冷,吹久了都會頭痛的發脾氣,是吧,楊經理?”

秋彤疑問地看她,她只好順着他搭的台階下。“沒什麼,有些不舒服。”

秋彤所以然地點頭,關心地問:“要不要先進去避風?叫莎梅煮熱薑茶給你喝。”

“不用了。”她回以一個讓秋彤安心的表情。

“那怎麼成?”厚重的大衣,隨着雷恩的這句話覆蓋上她的肩。

她立刻像碰到刺蝟地欲把大衣脫下。“怎麼好意思呢!”伴隨此客氣推拖的是她的滿臉厭惡。

雷恩怎肯如此輕易放過她。他的雙手按在她肩上,力道控制得相當好,阻止了她將衣服拿起,卻不至於弄疼她。

“你的臉色很蒼白。”他像發現事實地對大夥宣佈。

唯心真恨自己這麼有教養,否則現在早抓花他的臉。

他到底想怎樣?偽善者,到底在盤算什麼?

“我很好。”她露出僵硬的微笑,不過似乎未能收到多少效果。

“可是……”秋彤的臉上有着明顯的擔憂,她把氣白的臉頰認為生病所致。“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耶。”

廢話!待在一條比人渣下流的蛇身邊,有誰會好得起來,她到目前沒有衝去請消防隊抓蛇,完全是為了秋彤的面子,哼!

“我很好,真的。”她說道。

“可是你看來真的不舒服呢廠原本立在一旁看戲的亞力也搭腔了。

白亞力,我原先還當你是正人君子的,沒想到你居然幫起你卑劣的弟弟來,自甘墮落,沒救了!

白家兄弟倆交換一記眼神,顯然除了秋彤之外,其餘三人都知道兩人是在唱雙簧。可憐的唯心,又不能當場點破,只有以一敵二,應戰得好辛苦。

她靈機一動,想到離開這等場面的好方法,於是順手推舟道:“大概吧!也許我應該到裏頭休息一下。”她扶着額頭道。

秋彤也點頭。“也好,你還是別待在此地繼續吹風。”

亞力真的好想笑。不知道楊唯心發現自己跳進挖好的洞裏是什麼感覺,她鐵定氣死了,哈!

兄弟多年來的默契,他怎麼會不了解雷恩心裏打着什麼主意;只是有些對不起楊唯心,他們兄弟從小便愛玩這種遊戲,他相信很少有人玩得過他倆。

“放心吧!我會替你陪伴賈夫人,沒人敢欺負她。”他具騎士精神地說。

唯心猶疑地盯着他。這傢伙會這麼好心,兩兄弟根本是一丘之貉。

“那麼就讓我扶你到屋裏去吧!”雷恩溫和地說道。

“不用了。”好想踹他一腳。

現在她清楚了。該死!她怎麼這麼呆,竟讓白雷恩這條蛇牽着鼻子走,傻傻地往他挖的洞跳。彷彿能聽到這對兄弟心底的譏笑聲,她好想大笑、也想大哭。

“這怎麼可以呢?”亞為搖頭。“我們不可能坐視女士不舒服而不管,請不用擔心賈夫人,我一定會善盡陪伴之責。”

白亞力也不是省油的燈。瞧他說的,好像她是因為小彤的關係,硬撐着不去休息,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

他的話果然挑起秋彤的罪惡感。她立即很堅持地要唯心去歇着。“別掛記我,有白先生好心陪我,我不會有事的。”

“我自己去休息就可以了,怎敢勞煩?”她不死心地作垂死掙扎。

雷恩怎會放過她。“不必客氣,就讓我為你服務吧廠他說著,一手摟過她的肩便朝里走。

唯心板著臉。“你到底想怎樣?”她低聲問。

雷恩仍舊嘻皮笑臉。“什麼怎樣?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

裝死,哼!

“別以為我是白痴,看不出你玩什麼把戲。”她咬牙道。

“哦?我玩什麼把戲?”他笑問。“我可不是心裏有鬼的那個人。”

他的話令她不住一懍。隨即驚慌地抬頭,白雷恩卻回她一笑。

他發現了!他真發現凱凱是他兒子了?

“怎麼突然不說話?貓把你的舌頭吃掉了?”

穩住!她對自己說。絕不能乖乖成為被貓玩弄的老鼠。

“你是想和我獨處吧?”她冷冷地問。

雷恩欣賞她的冷靜。雖然她剛才有些亂了陣腳,現在卻穩下來。有趣!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很好!他素來討厭女人太笨。

“對!我想跟你獨處。”他爽快地承認。

“為什麼?”她拉開他搭在肩上的手。

雷恩只覺一陣悵然。他喜歡從手上傳來屬於她個人,純然女性的體慍。

他笑了。“男人想和女人獨處,圖的是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嗎?”

“你——”難道是她多心?他的目標不是凱凱,而是她;又或是,他丟出這顆煙霧彈?

到底是什麼?她覺得煩躁。她該怎麼辦?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楊經理——”賈風的貼身秘書羅林適時地叫住她。

她從來沒有那麼高興見到他,不,是感激他才是。就算是去行天宮拜拜都沒羅秘書靈。

“白亞力的弟弟,白雷恩。”她“非常”熱心地介紹。“羅秘書,今天晚會的幕後黑手,賈風的得力助手。”

羅秘書似乎不習慣她的親切,微掀的嘴唇似乎想銳什麼又打住,好奇地打量她兩下后,才和白亞力握手,交換名片。“久仰、久仰。”

“你找我有事吧?”她的高興太明顯了些。

羅秘書錯愕了一下,點點頭道:“對,我們要開始今晚的拍賣會了,所以……”

天靈靈、地靈靈,羅秘書最靈。她可以機擺脫白雷恩。

聞言,她立刻脫下他的大衣,迅速地物歸原主,笑眯眯地說道:“原諒我,失陪了。”

接着,便拉着羅秘書火速離開,留下雷恩一臉愴然佇在原地。

***

“各位,晚會進行到此,將進入我們的高潮,那就是——淑女拍賣之夜。”

伴隨着羅秘書高亢的言語,底下的觀眾也開始興奮起來,不斷地私語騷動。

“我們第一位要拍賣的淑女,不是別人,是本公司赫赫有名的女強人——楊唯心小姐。”

一臉沒事狀,台下跟秋彤聊天得正起勁的唯心,立刻被推上台。還在疑惑的她,瞧見摯友頑皮眨眼,恍然大悟,給對方一記“我饒不了你”的兇狠眼神。

“各位男士們,開始摩拳擦掌吧!楊唯心小姐的價這就在你們手中,今晚得標者可以得到楊唯心小姐的一吻喔!”

這個羅秘書,兌現者不是他,支票就可以亂開嗎?

她像只母老虎地杏眼圓睜,冷光如箭,颼颼地射向羅秘書的背。

被瞪的有絲心慌的他立刻假裝沒看到,清清喉嚨說道:“現在開始出價。”

“五仟。”

“好,有人出五仟,有沒有人要出六仟?”

“六仟。”

“楊唯心小姐在你們的心中只值這個身價嗎?拜託各位男士加點油吧!”

羅秘書為了這場晚會太盡責了吧!盡責到對她近乎無禮。

“一萬。”

唯心覺得無聊,雙手環胸,不耐地用左腳點地。儘管已有人為她喊價到一萬了,她仍無一絲欣喜之情。拜託!她只值一萬嗎?

站在台上當雕像供人觀賞,無疑是世上最無趣的事,更何況她根本不想參加這勞什子拍賣。哼!用錢衡量人的價值,拜託,二十一世紀了還玩這個,她才沒那麼虛榮。

大概是新鮮感,又或許是羅秘書真的太會炒場子,底下的男士們竟真一個個先後地喊起價來。怪怪!不是經濟不景氣嗎?大夥怎能喊得如此豪邁?

“十萬。”遠洋的總經理,得意洋洋地抽着雪茄,眼裏閃動着某種貪婪與自傲,面對眾人的一片驚嘆。

“十萬。有人出價十萬,還有人要出價嗎?”

台下一片安靜。

天哪!唯心心底發出哀鳴。

為什麼是他?

上次就是這個傢伙對她性騷擾,好不容易和遠洋的合作告一段落,她還在慶幸不必面對這個噁心的變態男,看來她得吃碗豬腳麵線改改運,她最近真的背到家了!

“十萬一次。”

遠洋的總經理一臉已得手的模樣,接受周圍同夥對他的恭賀,志得意滿地彈彈灰,準備上台領獎。

唯心心一橫,準備慷慨就義。

“十萬兩……”羅秘書喊着。

“一百萬。”

白雷恩的音量不大,卻直直穿進了與會眾人的耳。

如同電影裏頭的慢動作播放效果一般,觀眾一致抽了一口大氣回尋找發言者。台上的唯心、羅秘書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想搞清楚自己有沒有聽錯,遠洋的總經理則不可置信地張着嘴,弄不懂到嘴的熟鴨子為何飛了。

當中唯一樂不可支的是秋彤,只見她小聲地叫着羅秘書:“快喊價啊!羅秘書!不然人家怎麼領獎品。”

如夢初醒的羅秘書立刻照辦。“還有人要出價嗎?一百萬一次……”

他瘋了。她可以肯定這男人瘋了。

白雷恩笑得十分自若,彷彿剛才買的不過是一把十元的青菜,一點也不突兀,平常得好像是每天會發生。

“一百萬三次。楊唯心小姐今晚售出,請買主上前來領獎。”

似乎除了白亞力覺得平常之外,現場沒有一個人不覺震驚。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通道,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的嘴角帶着一抹優雅自信的微笑,理所當然地,接受掌聲和敬仰的目光,一如國王例行的出巡。他,一時間成了眾人目光焦點,卻仍是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

男人艷羨着他為美人一擲千金,女人感嘆着這樣的男人不屬於自己。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有多少女人在今夜芳心淪陷,她們對唯心必然恨得咬牙切齒,白雷恩還真會幫她的忙啊!他真認為她的敵人不夠多嗎?

他的月神似乎很驚訝。

他的眼睛自進來會場之後,便沒離開過她半秒。她的一舉一動,任何錶情都搜羅進他眼底。

而現在……他的月神似乎很困擾。她那本來無聊的臉寫着不信,楊柳般的眉皺着,發獃的眸閃着疑問,無疑那個小腦袋現下正高速運轉着,分析他的所做所為。

哈哈……疑兵之計,真有趣!

楊唯心本來不信啥因果報應的事,但她現在信了,信得沒有絲毫懷疑。

她造了什麼孽?

是今天沖犯到什麼嗎?她真的得去吃碗豬腳麵線改運了。前有狼、後有虎,結果呢……不是被狼,就是被虎生吞入腹。

最糟的是人在台上,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簡直是被探照燈打着,逃獄的犯人也得舉手投降。

“楊經理。”雷恩來到她面前,笑容充滿自信。

怎麼有人能笑得這麼邪惡呢?快點幫找她雄黃酒好驅蛇啊!

“你瘋了,花一百萬……”

“有沒有瘋、值不值得由我決定。”

“你……”她愈來愈搞不懂這個男人。

他要的是什麼?是凱凱,還是……她?

“我記得我能得一個吻作為紅利。”雷恩此刻的眼眸,一如打算生吞獵物的野狼。

“我不……”唯心抗議的話還在嘴邊,卻遭他一把吻住。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熱吻,真是太……煽情。

他純然男性的氣息,透過他的唇舌,不斷地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經,像燒紅的烙鐵,硬生生地在她的意識里,烙印下他的存在,要她不必反抗,乖乖接受他的佔領;又有一絲勸誘的意味,就像被蛇咬的酥麻感,想藉此讓她上癮,成為一種戒不掉的毒癮。

白雷恩當然知道明地暗裏有多少男人愛慕她,一勞永逸的辦法莫過於如此,看看還有哪個男人還敢蠢動,統統給我回家哭去。

夠了!白雷恩這個男人真的太過危險,她竟讓他吻得渾然忘我。

唯心回過神后自然一把推開他,隨後給了正在拍手鼓掌、咧嘴而笑的秋彤和羅秘書很白的衛生眼。

觀眾不明就裏就算了,這兩個人也來瞎胡鬧。

“哇!你爸爸好帥耶!”在二樓觀戰的賈醇對凱文說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個人是爸爸。他們一家可以團圓了,凱文不由得十分興奮。

爸爸果然沒有忘記他……

爸爸回來了……他要去找他們。

原本和賈醇並肩而立的凱凱,突然間轉過身便走。

“去哪裏?凱凱。”賈醇問道。

“下去。”他嚴肅地回答。

“不行!媽咪和乾媽說不能下去。”

“我要下去。我要去找爸爸。”凱凱倔強地說完便一溜煙往外走。

賈醇顯得有些慌亂,照顧凱文是他的職責。

“等等我!”叫嚷着也隨凱文而去。

***

相對於台上的拍賣會還在熱鬧地進行着,台下的氣氛卻兩極化地一片僵硬。

“一百萬呢?”楊唯心不客氣地伸手,一副討債公司打手的模樣。“拿來啊!”

秋彤怯怯地拉拉她。“唯心——”

她真搞不懂,為什麼唯心一見到他就一臉不悅。他們是有仇嗎?怎麼沒聽她提起,再說白雷恩不惜花一百萬換唯心一吻,應該是對她有意思,何必弄成這種火爆場面呢。

再說,她看這個白雷恩一表人材,個性似乎也挺好的,肯花一大筆錢得到唯心的青睞,唯心多少也該稍微應付一番嘛,而且……看他們在台上吻了這麼久,她還以為唯心也該有些意思,怎麼下了台全不是這回事,咦?真奇怪!

“這不是我出賣色相爭來的嗎?”唯心冷冷道。

“可是明天才是收帳日……”

雷恩平和地笑着,不在乎美人兒惡劣的態度,掏出支票和筆,迅速地寫上金額、簽名,交出去。

唯心一把收下。“如果跳票,別忘了告他。”她將支票塞給秋彤,不忘叮囑道。

秋彤一臉尷尬,想着要說什麼好打圓場,雷恩卻不以為意,他的表情似乎看戲般地閃着趣意。

正當此時,卻見到莎梅神色慌張地朝她急奔而來。

“楊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她氣喘吁吁地嚷道。“凱……凱少爺他……從樓上摔下來了。”

凱凱……她覺得頭一陣昏眩,像轟一聲炸開似的。

“凱凱……”她不懷疑自己的心臟停了,只是……為什麼她還能向前跑呢?

不、不是。她回過神來,發現不是她自己朝前跑,她是被雷恩拉着,不,是拖着。

“別擔心!沒事的。”那名她痛恨的男人,竟邊跑邊安慰她。真是……太可笑了!

為什麼世界會在一瞬間失序呢?她的人生正面臨重大的轉捩點,她知道,但結果是怎樣的呢?誰也不清楚。

她只求別讓凱凱自她生命中消失,他是她系身於此人世唯一的錨啊!

神哪!別奪走我親愛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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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盜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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