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喔?多久了?」風大娘在聽見守衛的稟報后，擔憂地蹙起了眉頭。

「大概有七、八天了。」

「每晚都來嗎?」

「嗯，每晚都來。」

「怎麼拖到現在才告訴我這件事?」風大娘有點兒氣守衛的反應不夠機靈。

「我本以為只是一般的小女孩，沒多留意，直到發現她天天都出現，而且一直盯着咱們春風樓瞧，我才覺得不對勁。」

「該不會是喜紅閣派來的探子吧?」

喜紅閣是城裏另一家青樓，負責掌事的名喚江其之，是個愛耍手段做生意的人，近來江其之頻繁地對春風樓進行挖角，上個月，春風樓里的紅牌之一雲柔，才剛被江其之以雙倍的酬勞挖走，氣得風大娘連着好幾天都一臉鬱悶。

「你去捎個口信給殷爺，說我有事找他商量。」風大娘忿忿難平地交代。

對於江其之一而再的挑釁行動，她決定請殷華這個幕後當家出面解決，省得江其之那個臭小子以為她這個婦道人家好欺負。

也不打聽打聽，她可是有靠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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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華與風大娘一同坐在春風樓頂樓的涼亭中，殷華邊品茗，邊聽風大娘抱怨有關喜紅閣的事。

「華兒，你不覺得江其之太小人了嗎?我們是不是該給予反擊?」

剝了一顆葡萄往嘴裏塞，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他啊，大概是想把喜紅閣塑造成城內首屈一指的青樓，所以才這麼做，不過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他會成功。」

「為什麼?」

殷華露出迷人的微笑。「別忘了，春風樓有奶娘你坐鎮，就算江其之挖光了所有的紅牌，也挖不走我們春風樓的靈魂啊!」

「你啊!」他的恭維讓風大娘聽得心花怒放。「貧嘴!就只會對我說些討好的話，要是你肯把這些甜言蜜語用在姑娘身上，早就已經成親了。」

「再說吧。」對於成親這個話題，殷華沒多大興趣。

「華兒，快看，那個鬼鬼祟祟的丫頭又來了。」

談話中，古小月出現了，她站在春風樓外不遠的大樹下，引頸直往春風樓裏頭望。

殷華轉身踱步到涼亭的欄干前，居高臨下地往風大娘所指的地方看去。

這一瞧，他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是她?」

「她?你認識?」他的反應教風大娘一臉疑惑。

「稱不上認識，不過是前些日子阿福駕車趕着載我來這兒時，在路上差點兒撞上的小姑娘。」

「喔!」風大娘點點頭。「這麼說來是我誤會羅，人家是衝著你來，不是衝著春風樓來的。」

「未必。」殷華的看法較為保守。

衝著他來?他可不願意這麼想，如果那丫頭真是為了他而來，那豈不表示他惹了個麻煩上身?

再次低頭仔細端詳那女孩，他還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古小月，瞧瞧那微微噘起的紅唇，他不難看出，這個古小月不好應付。

「嘖!麻煩。」殷華無力地搖着頭。

「說吧，你是怎麼把這個麻煩惹上身的?」風大娘饒富興味地盯着一臉困擾的殷華瞧，話中難掩調侃的意味。

「誰知道?那晚她差點兒被馬車撞上，看到我便拉着我質問是否已成親，我只當她是被嚇得失神了才會有那樣的反應，豈料……」

「豈料她居然找上門來了，看樣子你犯桃花喔!」風大娘打趣地替他把話說完。

殷華聞言，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奶娘，我今晚想留在這兒過夜。」他看得出來，古小月似乎有着非等到他不可的意志。

「不行，今晚生意特別好，我連你的房間都拿去做生意用了。」風大娘存心不幫他。

「奶娘!」殷華豈會不知她的目的，卻也只能無奈地乾瞪眼。

「誰教你老是不在這兒過夜，那房間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來做生意，再說，你不怕艷雪又來纏着你啊?」

「算了，我走就是了。」

他太清楚風大娘那急於想把他推往女人身邊的心思，彷彿他若是一天不成親，她便一天無法安心似的。

一走出春風樓，殷華立即感覺得到一道熾熱的眼神猛盯着他瞧。

他悄聲吩咐阿福，「你先回去吧，我今晚想散步回家。」反正早晚都要弄清楚古小月的來意，他決定今天就把這件麻煩事給解決。

「爺?」阿福疑惑於他所聽到的吩咐。

「別問那麼多，照我說的去做就是。」

「是的，爺。」見主子有些不耐煩，阿福很快的駕車離去。

就這樣，殷華裝得十分優閑，伴着月光緩步而行。

古小月興奮地尾隨其後，完全不知人家已經發現她的行蹤，她仍維持着躲躲藏藏的模樣。

殷華走着走着，忽地拐進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裏，輕輕一踮足，縱身一跳，輕而易舉地隱身於屋檐上。

一見他在前面拐了個彎，她立刻不假思索地跟進，然而，呈現在眼前的竟是一條陰暗無人的衚衕。

「不會吧!」古小月懊惱地低喃。「居然跟丟了?」

她怎麼也不相信自己跟蹤的技術有這麼差，方才明明還看見人在眼前，沒道理才一眨眼的時間就不見人影啊!

莫非……

光怪陸離的念頭在古小月的腦海里閃過，使得她不由得一陣哆嗦。

她不會這麼晦氣，撞見了不幹凈的東西吧?然而仔細想想也不無可能，她這兩次遇見殷華的時間都在夜裏，而且他都穿着白色的儒衫，隨着風飄啊飄的……

愈想心裏愈是發毛，她還是少管閑事得好，趕緊回家睡個大頭覺，趕明兒早點去廟裏上炷香去去霉氣。

正當古小月恐懼地旋過身子，打算一溜為快時，唰的一聲，一道白色身影飄然降落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啊——」古小月的尖叫聲響徹雲霄，她嚇得蹲往牆角，雙手抱住頭，沒命的扯開喉嚨狂叫。

她這次真的完了，居然惹上鬼魅遊魂，看樣子是在劫難逃了。

殷華啼笑皆非地看着蹲在他面前叫個不停的女人，受不了的拉了拉耳垂，為他那飽受摧殘的耳朵叫屈。

「別叫了，你要是再這麼叫下去，我的耳朵可是會聾掉的。」

「饒了我吧!我只不過是一時窮極無聊才會跟蹤你，你就別跟我計較了，不管你是妖是魔，趕緊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古小月連頭都不敢抬，就怕看見的是張着血盆大口的鬼臉，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求饒。

殷華差點噗哧笑出聲，搞了老半天，原來這丫頭把他當成了魑魅魍魎。

「我不是。」

「不是什麼?」

殷華捺着性子解釋，「不是妖，也不是魔，更加不是幽魂鬼魅。」

「你不是?」

古小月鼓起勇氣站起身來，緩緩放下遮住雙眼的手，伸出食指，顫抖着往殷華的身上伸去。

她蜻蜓點水般地將食指輕觸他的胸口，隨即迅速地抽回手。

「如何?」

「我不知道。」古小月一臉的委屈樣。

她又沒摸過鬼，哪知道鬼摸起來的觸感如何?

殷華沒耐性地抓起她的手，不理會她的錯愕，強制地將她的手掌按壓在他的左邊胸口上。

「這樣子總該知道了吧?」他挑眉問道。

用力壓着殷華的胸口，明顯地感覺得到心臟的震動，這才讓古小月鬆了一口氣。

「你是人，太好了。」

「我可從來沒說過我不是人。」

「既然是人，就別這樣神出鬼沒，會嚇死人的。」知道他是人之後，古小月的膽子也大了，連音量也跟着提高不少。

「我神出鬼沒?」這下子換殷華愕然。

「當然了，你沒事幹嘛老穿着白色衣衫，還凌空而降，不讓人嚇破膽才怪。」

殷華搖搖頭，懶得跟她解釋那叫輕功。「言歸正傳吧，你跟蹤我做什麼?」

「我只不過是想幫你作媒。」

猛地聞言，他有點兒愣住。

「幫我作媒?就憑你?」這是怎麼搞的，奶娘才剛催着他留心終身大事，就蹦出一個小女娃要幫他作媒?

「嘿嘿!」古小月露出一副「別小看我」的笑容。「好說、好說，我可是城內赫赫有名的媒人婆，凡是經過我配對成親的，無不過着神仙眷侶般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其實赫赫有名的應該是她的曾祖母，她還略遜一籌，至於因她說媒而成親的夫妻是否真的只羨鴛鴦不羨仙，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你那天才會問我是否已成親，甚至問我想不想納妾，就連這幾天老是在春風樓外徘徊，為的也是打探我的消息?」

古小月一臉認真地點着頭。「你到現在還沒回答我哩!怎麼樣，你到底成親了沒?」她眨巴着靈動的大眼，期待殷華給子她想要的回答。

「還沒。」

「太……太好了!」古小月興奮得只差沒大呼萬歲。

然而，相較於她的興奮，殷華則是一派冷漠。

「我是還沒成親，但是你恐怕賺不到我的媒人錢。」

「為什麼?」驀地被潑了冷水，教古小月的笑容倏地僵住。

「因為我不想成親。」

「你不想成親?」她的嗓子扯得既高且尖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已經過了該成家的年紀了，怎麼可以不成親?」她質問的語氣彷彿她是他的長輩似的。

不知怎麼地，殷華突然有種感覺，這個丫頭搞下好真會為他帶來不少麻煩，瞧她那擦腰瞠眼詢問的氣勢，還真有點像是年輕時的奶娘。

「我有必要向你交代理由嗎?」直覺告訴他，他該快點擺脫這個煩人的小丫頭。

「哦——」古小月自作聰明地臆測着。「我知道了，你不想成親，是不是因為春風樓的老鴇?」

「什麼?」這下子殷華可胡塗了，擰眉不解地看着她。

「別裝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你對春風樓的風大娘情有獨鍾，否則你不會每次去春風樓都只找風大娘。聽我的勸，你這樣沉淪下去是不行的，雖然說風大娘風韻猶存，也或許她能帶給你母親的感覺，但這終究是不正常的，我建議你最好趕緊斷了這種癖好，我會盡量替你留意，找年紀稍大一點的姑娘，迎合你的喜好。」

古小月自以為是地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壓根沒發現殷華的臉色愈發鐵青。

他發現自己必須用非常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住想一把掐死她的衝動，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造了什麼孽，否則怎麼會遇上了個這麼令人厭煩的女人。

「你可真是熱心啊!」

殷華的言詞中充滿反諷的意味，只可惜古小月聽不懂。

「哪裏!大家都這麼說。」

他再一次感受到挫敗，決定速速擺脫這個纏人的女人，以免被氣得怒火中燒。

「你的熱心我心領了，不過我還是不打算成親，抱歉，我先走一步。」語畢，殷華邁開步伐，準備離去。

「等等!」見他要離開，古小月可急了，不顧一切脫口說出，「你不娶親，只留戀青樓的老鴇，這是病態的，我看你要不是心裏有毛病就是身體有缺陷!」

她話一說出口，使得氣氛變得格外尷尬。

殷華緩緩地轉過身，輕輕扯動唇角，露出了一抹陰冷的微笑，看得古小月背脊直發涼。

其實在他回過頭看她時，她便已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所說的話。她有種感覺，這個男人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極具殺傷力。

「我這個人身體上是沒什麼缺陷，不過我心裏嘛……你說得對，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問題，尤其……」殷華忽地故弄玄虛，逼近她的眼前。

「尤其什麼?」古小月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尤其喜歡看女人因痛苦而尖叫掙扎的模樣，那種折磨人的感覺真是過癮痛快啊!」

「你你你……」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

「你……有病……」

「那你還不快走，難道不怕成為我凌虐的對象?」

殷華的恐嚇果然奏效，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見古小月避他如蛇蠍般，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真是個怪丫頭。」望着古小月落荒而逃的背影，殷華不由得搖頭嗤笑。

不過，這丫頭怪歸怪，卻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不管日後兩人是否會再相逢，他大概忘不了曾經有一個這麼雞婆的女人在他面前喳呼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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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鏡，清風徐徐，在這麼一個適合安眠作好夢的夜裏，躺在床上的古小月卻了無睡意，雙眼圓瞠地望着窗外的明月。

沒道理啊!沒道理她這個媒人婆只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就打退堂鼓。

想當初，曾奶奶在世時曾經教過她，要成為首屈一指的媒人婆的條件就是臉皮厚、勤奮不懈、永不放棄。

為了不讓曾奶奶失望，也為了守住良緣之家的美名，她決定了!

古小月霍地從床上彈跳起身，一臉堅決地對着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月發誓。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替殷華那個傢伙作媒，我這個媒人婆可不能就這麼讓人瞧扁了。」

就這樣，天真的古小月憑着一股傻勁與堅持，翌日再度造訪春風樓，不同的是，今天的她不是一身粉嫩羅衫的女子扮相，而是盤起長發，不上任何粉妝，一副小男孩的模樣。

望着春風樓硃紅色的大門，古小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接着，她邁開步伐筆直地走入春風樓。

風大娘正在大廳里招呼客人，怱地被告知有個人來應徵，她命人將來者帶到偏廳里候着，待她忙完手邊的事來到偏廳時，見着的就是女扮男裝的古小月。

風大娘有點兒錯愕，也有點兒惋惜，惋惜眼前的小男生怎會生得如此俊俏清秀，如果他是女兒身的話該有多好啊!相信經過她的一番調教，肯定能成為春風樓大紅大紫的名妓。

「你叫什麼名字?」

「古小龍。」她信口胡讓了一個名字。

「聽說你想來咱們春風樓謀份差事?」

「欵!」她露出愁苦的神情。「我家裏頭缺錢用。」

「但是我這兒不缺像你這樣的人手。」她缺的可是如花似玉、楚楚可人的豆蔻少女。

「大娘……」她拉長了尾音哀求着。「別這樣嘛!我家老母卧病在床，我家老爹好賭懶做，我真的非常需要這份差事。」天知道她家雖稱不上是富貴人家，但也不愁吃穿，如今卻被她形容得如此不堪，只希望爹娘知道了別怪她。

「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在這兒沒啥用途，徒然浪費我的糧食罷了。」

如果她今天開的是孌童館，她一定二話不說地要古小龍簽下賣身契，只可惜她開的是青樓啊!

「誰說我沒啥用處，大娘，我嘴巴甜，做事勤快，一定能幫你招來不少客人，而且我個頭小，飯量更是少，花不了你多少糧食的，你就可憐可憐我吧!要不，我可以不拿餉先做幾天白工讓你瞧瞧。」為了待在春風樓里，古小月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好吧!」風大娘沉思了半晌，最後決定先答應，屆時再看古小龍的表現如何。

「謝謝大娘。」

古小月興奮地差點擊掌叫好。這表示她計畫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接下來，她需要做的就是等，等殷華再次上春風樓找風大娘。

她要揭開為何殷華只眷戀風大娘的秘密，唯有了解其中的緣由，對症下藥，她才能好好地替殷華作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