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五年後

故鄉繁華不減當年,來往貨商、駱駝絡繹不絕,從駝獸身上滿載的稀奇物品與行商臉上的笑容—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富庶和平的年代,糧倉滿溢、國庫充足。與外國往來頻繁的貿易實是功不可沒。

打量着擦身而過的雍容仕女,鼻端似乎猶纏繞着她們身上的香氣,久未歸鄉的遊子唇邊帶笑地望着熟悉的一切景物。

這麼多年過去,街上的景物不可能毫無改變,卻是變得更加繁忙了。

時至正午,飄來的飯菜香勾起他腹中饞蟲作怪,他順着香氣飄來的方向走去,是城中最負盛名的月出樓,此刻正高朋滿座、人滿為患。

看來是一位難求……他踏進月出樓,殷勤眼尖的跑堂立即迎上前來,“客官,一人嗎?”

他微笑點頭,環顧四周,“還有位子嗎?”看來是沒有。

“有!”跑堂露出自豪得意的笑容,“還有空位的,小的為您帶路。”

他揚起一眉,頗驚奇地跟着跑堂往內走去。

“往裏去……不是廚房了嗎?”憑着記憶,他好奇問。

跑堂面露笑容,“容倌以前來過?”

“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廚房,裏頭別有洞天——

這是一間餐館嗎?裏頭的造景別有奇趣,不見人工雕琢之氣,自然得彷彿打這飯館建造之時便這麼保留下來的天然之景似的;奇石、飛瀑、蒼樹——

四周的廊上整齊落着桌席,亂中有序,使人人皆能賞玩這景緻,卻又不受旁人干擾。

跑堂看見客官臉上的詫異與讚賞,臉上浮起與有榮焉的神色,“客官,您至少四、五年沒來了吧?打這任廚子上任之後,月出樓生意是愈來愈好,常有客官為了吃頓飯而生出齟語,於是東家便買下後街的店鋪打通兩家隔牆,連成一家,月出樓因此擴建成如今的規模。”

“這……”他指指園中奇景,“這也是東家新建?”

“是啊!”跑堂的領了他到一處小桌坐下,比旁的小了一半,看來只容得兩人落坐。

似是看出他眼中疑問,跑堂始終笑臉迎人地道:“東家覺得,客人有時不喜與人合席,只想討個清靜,不如辟出比尋常座位小了一半的雅座,一方面也可多出幾個席位。”

的確,放眼望去,有五六人合席,亦有單獨一兩人的,確實節省了空間。

“這風雅景緻,不多收銀兩?”

“不會的。”跑堂沒有絲毫不耐與鄙視,“是小店沒法給客官如意的招待,只得安排來這,這是小店的錯,怎會多收容倌的銀兩呢?”

這下他再難掩臉上的驚奇,望向始終和氣如一的跑堂。什麼時候起,月出樓的人素質變得如此之高,也難怪會人滿為患了。

“你們東家做生意的手腕真是愈來愈高明。”他點頭佩服道。

“客官過獎了。容倌想來點什麼?”

他沉吟了會兒,“不知這新廚子有何拿手菜色,就由小二哥為我上四道來吧!餐後來壺菊茶即可。不必擔心銀兩問題。”

“是。”跑堂沒有遲疑地下去了。

望望四周用膳的人,再看看庭中的小飛瀑,他深覺這五年變化頗大。

看來他根本不必擔心老人家身子骨,瞧還能動這歪腦筋呢!

正當他左顧右盼時,前頭傳來騷動,不一會兒,看來是掌柜裝束的人——看來掌柜也換人了招待着兩道人影彎進迴廊欲上二樓,看是有貴客來了。

因為不關他的事,他無聊地轉回目光,喝茶配着跑堂送來的開胃點心。

不知這次回鄉是對是錯,但總是到了故鄉土地,還是該回去探探爹……

想到那年擺了爹一道,他不禁扯動唇角露出一抹頑皮的笑意。那出鬧劇該夠爹警惕,不敢再把歪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吧?

董府,一位如花似玉虛擲花樣年華的少夫人,以她的貞靜及處事公平贏得上下奴僕的尊敬。

少夫人總是靜靜的,不多言、不多事,即使在那最難堪的時候也總是噙着一抹恬淡的笑面對所有人,不因己身遭遇怨天尤人,打罵下人出氣。開始時說閑話是難免的,但日子一久,人們看她的目光從幸災樂禍、戒備改為同情尊敬。

董府上下皆不敢在少夫人面前提到那個禁忌的名字及稱呼,怕勾起少夫人傷心的回憶。

不多久,董老爺開始拿些商場上的生意問少夫人意見,漸漸地,也放些商號讓少夫人經營。一開始總有人抱持懷疑的態度,也總要老爺子在旁鎮着才肯與少夫人這一介女流談生意,不過路遙知馬力,現在誰人不知董府里有名的女商董江氏?

江蘺感激公公的信任與栽培,也慶幸當初留下是留對了。

雖說當朝風氣開放,但一介女流若不依情着男人,如何在這男性為天的社會裏站穩腳步?她不笨,雖然如今的局勢有一半是因為自己的天資,但更多的是公公的寬容栽培及董家為後盾,否則縱然她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經商奇才,終也只能白髮深閨,遑論與男人平起平坐談論生意了。

“小姐,堂少爺來了。”小麥聽完外面下人的傳話,走進內室說道。

坐在鏡前的江蘺聞言起身,“我便出去。”

小麥走近她,讚歎地望着這幾年出落得更加成熟嫵媚的小姐。

看來有沒有姑爺對小姐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或許沒有姑爺對小姐更好!只是……

“小姐,你也該換下這身素服了吧?”這幾年,小姐好似不斷地在服喪,才換下江家老爺的,又穿上江家老夫人的,不多久立刻又換上姑爺的……唉!說來這也是陰錯陽差之下造成的錯誤,幸好眾人認為小姐穿素服是心如止水的表示,否則……

小麥吐了吐舌頭,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誰叫當時老爺子的話那樣曖昧?等她知道,都是三年後的事了,也不好跟小姐說明事實真相——或許保持現狀是最好的了。

聽到小麥的話,江蘺只是笑了笑。“這樣穿好,清靜。”她挪動腳步,踏出房門往正廳而去。

素服在身是一種保護,丈夫不在的她如何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旋在眾家商賈之間?他們偶爾問起,她也總是含糊帶過;公公遲不發喪,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老來喪子最最難過,她能理解公公的心情。何況,讓人認為她是有婦之夫會方便些。

小麥不了解整天穿得白慘慘哪兒好了?但卻又不得不承認,一身素白更為小姐增添一抹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但——

“小姐不覺得堂少爺們似乎對小姐有意嗎?”

“小麥,別胡說。”江蘺蹙了蹙眉。

“我說真的啊!”小麥覺得自己才沒胡說,“老爺子似乎也樂見其成;總不能讓姑爺害了小姐一生嘛!”

“我不覺得相公害了我什麼,”江蘺說道,“該說我如今能不愁吃穿,有個清靜的棲身之所,全是託了相公的福。”

“是哦——”小麥不同意地拖長了尾音,“小姐對堂少爺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小麥!”江蘺霍地轉身,表情是前所未見的嚴肅,讓小麥愣了一下。“下次再讓我聽到這話,我就罰自己三天不吃飯,懲罰自己教導不周!”

“小姐不要啊!小麥知道說錯話了……你就罰我嘛……”小麥扁扁嘴;小姐真是奸詐,明知她是寧願自己受鞭子也不舍小姐受點委屈的,還這樣威脅她。

江蘺見小麥將話記進了心裏才轉身繼續往前走。不這樣做,小麥下次還會再犯,偏偏這話卻是不能說的。

“可是小姐,”小麥跟了上去,壓低聲音,“若老爺子做主呢?”

這不是不可能,她看老爺子很想把小姐留在董家,卻又不舍小姐花樣的年華獨守空閨,虛擲光陰,所以把主意打到兩位堂少爺身上;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不可能。”江蘺想也不想地回答。

“若老爺子就是呢?”小麥不放棄。

“不可能。”她仍是這一句話。

她不是木頭人,當然知道公公的心意,但是——她不想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另一個男人。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公公待她恩重如山,她會侍奉公公終老,為公公分憂解勞。相公該是這偌大家業的繼承人,卻先走一步,她只能撐持下來;公公……也老了。

她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至此,小麥也知道小姐的心意了,就算老爺子真開了口,小姐也是不會答應的吧?

踏進正廳,董譽永、董引元見江蘺來到於是起身。

“準備好了嗎?”董引元開口道。

江蘺點了點頭,今天他們要到月出樓見龐姓富商談一筆生意;由於龐姓富商喜好女色,董老爺子擔心兒媳讓人輕薄,於是吩咐侄子陪她前去。

“擔子已經準備好,離兒走吧!”董譽永率先離開。“龐大富要敢對你動手動腳,就叫引元踢他下樓好了!嘿,我第一次覺得月出樓蓋三層是蓋對了,讓龐大富不死也半條命!”他率直的脾氣五年如一日,只表現在面對家人時。

他們兄弟從不掩飾對江薩心有好感,但中間隔着一個倫理輩分問題,不能不顧慮江蘺的感受。再說……他們兄弟也還沒討論好,誰比較配得上江蘺。

為了一個女人兄弟板牆的蠢事他們可不幹——這樣說來,他們似乎也不是非江議不可,或者更多情緒是為了心疼江蘺,不忍她空守着一個名份為董府做牛做馬。

江蘺笑了笑,“或許我該加蓋成五層樓?”

“嘿,蘺兒你比我還狠哪!”

江蘺上了檐子,兩兄弟便跟在檐子套與她談心,月出樓很快便到了。

“少夫人。”見是東家來到,劉掌柜立刻出迎。

“劉老。”江蘺下了檐子,微笑打招呼,“龐老爺來了嗎?”

“來了。”劉掌柜立刻讓出一條路領她往三樓的雅座而去,董譽永、董引元兩兄弟一左一右跟着;幸好月出樓的廊道夠寬敞,容得下三人行。

“生意還好吧?可有客人抱怨?”往三樓雅座的路上,江蘺打量着樓里用膳的人們,一邊詢問劉掌柜。

“店裏生意好,多虧少夫人聘回的師傅好手藝;近來除了客人抱怨一位難求之外,大致上還好。”劉掌柜笑呵呵地答道。座無虛席的月出樓是他的驕傲。

“那就好。”江蘺來到後頭雅軒,正要上樓梯時,左邊的董譽永忽然一頓,惹得她跟着停下腳步隨他的視線望去,“譽永,怎麼了嗎?”

匆匆收回視線,董譽永笑道:“沒事。引元,你先陪蘺兒上樓,我看到熟人過去打下招呼。”

敏感察覺董譽永的不尋常,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江蘺只好點頭,心中卻暗忖,是仇人嗎?她又朝剛才的視線看了看,卻捕捉不到董譽永銷定的人是哪位客人。

順着兄長的視線,董引元一愣,卻是不動聲色。

此時,劉掌柜也察覺後方的怪異,轉身道:“少夫人?”

“走吧。”董引元率先跟上劉掌柜。

江蘺收回目光,“嗯。”

董譽永見她俏失在視線里才轉身下樓,走到一名衣着隨便的客人旁。

那人身着米白色衣袍——有極大可能是多日未濯,以致原先潔白的布料成如今帶黃的色澤——髮帶正中鑲了顆白玉,整個人看來面容豐朗、俊逸瀟洒,眉眼間帶抹慵懶之氣,一雙黝黑的眼睛正懶懶地打量四周。衣着雖稱不上整潔華美,但舉手投足間帶着一定的矩度,看得出出身良好,可掌間卻生着與他不相稱的繭。

“你還知道回來?”

“啊,譽永!”那人驚訝地笑了笑,“是你。”

“對,是我。”董譽永粗獷的臉上扯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咱們來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見哪?君廷堂兄。”

“聽說昨日江家又上董府去鬧了?”嘈雜的環境中,一句閑言忽然竄進他耳中。

董府?他豎起了耳朵,茶便擱在唇邊運足耳力聽着。

沒察覺旁邊的人在偷聽,原先開口的人接著說:“也難怪江艾屢屢上門要人,要我呀,也捨不得放棄這麼一個財神爺啊!”

要人?他聽得更仔細了。

“但人家江小姐已經是董府媳婦,他拿什麼臉去要人啊?”一人不屑地道。

打董江氏開始展露她的經商天分開始,江家就常厚着臉皮上董府去打擾,近來更是變本加厲,要董府立放妻書放人——嗤!想也知道,董老爺子怎可能把自己一手調教的媳婦便宜江家人?

“是媳婦沒錯,但你們誰見過董家少爺?”此語一出,眾人面面相櫬,答案是有志一同的——沒有!“也不知這董少爺是死還是活,不然怎會讓媳婦拋頭露面跟男人做生意?江艾就咬緊這一點不放,說他們婚姻不睦,要董老爺子別耽誤了他妹子青春我呸!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不是想江小姐回江府為他做牛做馬?要我啊,寧願待在董家也不回去!”

聽到這,他沒再聽下去,因為眼前已經一個黑影從上罩住。“你還知道回來?”

他抬頭。“啊,譽永!是你。”

“對,是我。”董譽永望着他多年不見的堂兄。“咱們來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見哪?君廷堂兄。”他眉峰揚起,非常想一拳賞過去當見面禮。

董君廷笑了笑,“坐。”

“不了。”董譽永皺起眉,看着他一身邋遢。“你跟兩用完了?”不對,就算銀兩用完了,隨便一間董府的商號都能讓他騙吃騙喝。既然不是銀兩用完,那麼……

“你良心發現了?”

對他的諷刺,董君廷不以為意,倒了杯茶給他,“坐下來說?”

“你這五年去哪?”雖叫他堂兄,兩人生時卻是差不到半年。“你可知當年你丟下爛攤子便跑的舉動讓大伯快氣瘋了!並且——”

“你先坐下來說。”董君廷覺得這樣抬頭實在很累。“不然便等我回府再說。”

拳頭真癢啊……克制住蠢蠢欲動的拳頭,董譽永哼的一聲落坐,而恰巧跑堂也來上菜了,看見東家嚇了一跳。

“堂少爺!”

“飯菜放下,不必招呼我。”他揮揮手。

看着跑堂離開,董君廷將目光放到他臉上。“看來你把月出樓經營得不錯,爹該欣慰。”

“欣慰個頭!”董技水老實不客氣地丟給他一記白眼,“我又不是他兒子,若是你回來,大伯才真的會痛哭流涕!瞧,連自傢伙計都認不得你。”

“爹一向把你和引元當親生兒子。”動手夾口菜放進嘴裏,董君廷臉上出現驚艷的表情。“好!你到哪裏挖到這寶的!”

真是幸福,他走遍大江南北還沒吃過這樣好口感的脆皮酥鴨。

聞言,董譽永臉上出現詭異的笑。

“你不知道?”

他失笑,覺得堂弟問這話真是廢話,他怎可能知道?

“不管哪裏挖來的,這菜做得真好。”他停着。“譽永,你知我天生怕麻煩,何不就由你接下——”“住口!”董譽永難得沉下臉,嚴肅地扯直唇線透出不悅。“再說一次,我和引元從此走得遠遠的,讓你再沒借口扯到我們兄弟身上!”

董君廷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我們都姓董,爹不會介意……”

“董君廷!”幾要爆發的怒氣在董譽永眼底閃爍,他忿忿一拳打在桌面,震得桌上湯湯水水灑了滿桌,旁幾桌客人驚呼一聲。

“好好好,不說便是了。”對上他這死腦筋,董君廷只得投降。

打譽永、引元十五歲來投靠爹開始,就沒把他們當外人過,他更是巴不得譽永技董府這大擔子接過去,偏偏譽永一遇這事便腦筋打結,死得與他那一板一眼的弟弟一獲一樣,不愧是同胞兄弟。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何苦成天汲汲營營?

董譽永余怒未消,一張臉綳得死緊,本就粗獷的臉更顯嚇人。

見狀,董君廷只好扯些別的事轉移地的注意,“剛我聽旁人說,爹沒把江家小姐送回江府?”他以為宅心仁厚的爹會把江小姐送回江府,免得耽誤她的青春年華,怎料五年之後回來會聽見這青天霹靂的大俏息。

董譽永一瞪,“你還敢提起這事!”

“你沒幫着勸爹送江小姐回去?”沒給他兇惡臉孔嚇到,董君廷悠哉地繼續吃菜。

“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嫁來不到一天便被遣回娘家,外面會說得多難聽。

“總比守活寡好。”看來他得重新考慮是否要回這趟家了。

當初他也是這麼想,但……董譽永看向一臉淡然的堂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江蘺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極好,沒有雜事的日子便悠然地看書、薩草、解棋,或者繡花、彈琴,下廚孝敬大伯也順便犒賞他們兄弟的胃,令人懷疑——不,根本不需懷疑,即使君廷一輩子避不見面,她也能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妥當,絲毫不感無聊。

錯過江蘺,會是君廷一輩子引以為憾的事。

“君廷,你這次回來是否打算負起責任?”他問。

董君廷想也不想地回答,“放妻書?”寫放妻書好麻煩的,去衙門看看有沒有範本借來一抄?

這次董譽永沒有生氣,反而詭異地笑了笑,“你仍不要這門親?”

“我聽旁人說,江府一直想把江小姐接回去,我看便成全江艾手足情深吧!”

“哈!手足情深?”董譽永不屑地呻道,“是財迷心竅吧!”

“你對江府的評價似乎不怎麼好。”

“這評價不是我一人在說——”

“啊——”殺豬似的慘叫聲從樓上包廂傳來,惹得下面人人仰頭上望,也打斷了董譽永說到一半的話。

眾人抬頭只見一個臃腫肥胖的身軀給人逼在三樓欄杆上,嘴裏不斷叫着饒命之類令人生厭的話語,聲音之尖銳嘈雜令人難以忍受。

董君廷饒有興緻地望向三樓,一道瘦削身影給帘子擋去胸部以上,卻不難發現他肌肉的緊繃,像是正強忍着怒氣,而一雙嫩白小手拉着他的手臂,讓他擋在身後……董君廷揚起眉,因為面前的堂弟不知何時跑了上去,與那瘦削男子有志一同逼視那肥胖男人,看來動的怒不小。

那女子……是誰?

江蘺難掩讓人輕薄的羞辱感,雙眉微蹙,卻不忘阻止董引元一腳踢那龐大當下樓。

告上官府事小,橫豎理虧的不在她,但若壓壞了下面的桌席、嚇跑了客人,損失才是慘重。雖可向龐大富索取賠償,但失去的時間卻是怎也彌補不了的。

“相信龐老闆也受了教訓,引元莫要過於衝動。”腕力比不過他,江蘺只有試着說理。

董引元繃著一張臉,冷冷地望着雞貓子喊叫的龐大富,眼底滿溢殺氣。今日他坐鎮一旁都敢出手輕薄,難保他日不會色迷心竅強逼江蘺委身!

斬草除根——

“引元,你住手!”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怒意,江蘺急了。

看引元這表現,不只壓壞桌席了事,怕是要取了龐大富一命哪!

“住什麼手?”董譽永不知何時出現一旁,眯起眼瞪着拚命求饒的老傢伙。

“譽永,快讓引元住手,別傷了人。”見是董譽永,病急亂投醫的江蘺壓根忘了譽永只比引元衝動,不會比他冷靜到哪去。

果然,董譽永雙手抱胸站到一旁,不忘拉開礙弟弟手腳的女人,“蘺兒,到這來,別礙着了元弟。”

“譽永——”

“我都上來了,你還沒解決掉那老不修?”董譽永技江蘺的話當馬耳東風,甚且送上兩句冷言閑語,嘲笑弟弟動作過慢。

“譽永!”

龐大富一聽董譽永的話,嚇得雙腿直打顫,估量着從這兒到地面的高度,考慮是否該自己跳下去也好過讓人一掌劈了。不過是摸摸小手,何必這麼激動?

他就不信這董家媳婦在外拋頭露面沒讓人摸過手、口頭輕薄。

“在。”董譽永亂不正經地應了一聲,“蘺兒,別待在這兒,臟。”

恍若對待一件珍寶似的,董譽永對江蘺的保護是有目共睹的,輕牽着她的手欲帶她離開。

“譽永……引元……”江蘺頗感為難地咬住下唇,沒有移動腳步。

她一個婦道人家在外拋頭露面難免會遇到存心輕薄的人,若每個都要計較,哪裏計較得完?何況經商以和為貴,這並非罪大惡極的事啊。

董譽永使了個眼色給弟弟,要他動作快些;他不會真要殺了龐大富,但一些皮肉痛是跑不掉的,至於多痛……端看引元的心情而定嘍!

“引元,別太……”

沒聽到,也不打算聽到嫂子的話,董引元一掌拍出,不用多大力氣,龐大富臃腫肥胖的身軀便如倒栽蔥般往一樓摔去,嚇得底下客人驚叫逃命去。

沒人同情龐大富,意上董府媳婦算他沒帶眼睛出門,誰人不知董老爺子有多看中他這媳婦?更別說董譽永、董引元兩兄弟對她的呵護備至,引來不少閑言閑語。

劉掌柜嘆了口氣,一邊計算着損壞的桌席,一邊招呼夥計把龐大富送去醫館醫治,不忘收取搬運費——開啥玩笑,龐大富比頭豬還重—豈能要他手下的人做白工?況且敢在董府地盤上動董府少夫人,真是找死!

稍微探頭望了望下面的慘狀,江蘺嘆了一口氣。“引元你太過衝動……”

“該死。”冷冷吐出兩個字,董引元銀着站到江蘺身邊,冷淡的臉上終於出現表情,關懷地問:“沒嚇到嫂子吧!”他無法同兄長一般直呼江蘺閨名,向來只稱嫂子。

縱有萬語,江蘺還是在兩兄弟真誠的目光下吞回肚裏去,畢竟是為了她。“沒有,倒是龐大富他!”

“死不了。”董譽永見大伯託付的嬌貴人兒沒事,笑容重回臉上,“沒讓他留下條手臂算便宜他了!”

董引元沒吭聲,想來是萬分同意兄長的話。

“龐大富並非江湖人,實不必多生齟齬。”江蘺慧黠的眼底閃動光芒,“我並非當年那個嬌弱的閨合千金。”

“是是是。”董譽永極敷衍地點頭;他知道江蘺不是,但要他見自己親人在自己眼前吃虧卻毫無行動,他萬萬做不到!

“譽永,你總是這樣……”江蘺似噴地橫了他一眼,在外人眼中就似打情罵俏,偏卻他們毫不自知。

“嫂子,回府。”董引元道。

看來這筆生意是談不成了,不回府還能幹么?

就在董譽永充當侍女欲扶江蘺下樓之時,一道人影擋在眼前。

“譽永,不善為兄引見弟妹?”董君廷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見,引元。”適才聽引元喚她嫂子,想來必是譽永的妻子了。

呵,五年真是不短的時間,譽永都娶妻了。

兩兄弟一見是他,反應截然不同。

董譽永像是這時才想越他這一號人物的出現,詭異的彎起唇角;董引元則濃眉微場,低哼一聲。

反倒江蘺,雖是毫無頭緒卻也猜到眼前男子該是譽永及引元認識之人,禮貌地一禮微笑,“妾身見過這位公子。”

“蘺兒不是我的妻。”董譽永閑閑笑道,頗有等着隔山觀虎鬥的看戲意味。

董引元再哼一聲,江蘺略顯尷尬地低下頭去。

“咦?”董君廷頓了頓,“可我方才確實聽到引元喚這位夫人為嫂子……”

“是嫂子啊。”董譽永不懷好意地雙手抱胸。

“那……”

“我也該喚蘺兒一聲嫂子。”

嗯?!董君廷呆了呆;老爹就叔叔一個兄弟,叔叔也就譽永、引元兩個兒子……老爹沒私生子吧?

“你是……”董君廷顫抖地舉起手指向也滿臉疑惑的她。

“別懷疑,‘君廷堂哥’,蘺兒的確是你那‘新婚’妻子,我和引元的‘堂嫂’!”董譽永這五年來就數今天最開心,尤其見到蘺兒遽然變色的臉孔,就忍不住想仰天狂笑三聲,以至於忽略了身邊弟弟黯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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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婦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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