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體檢(2)
“小可憐兒,不錯嘛!每次衣服都洗得這樣乾淨!”我正要去做胸透,冷不防被人在後面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江梟,他正穿着我昨天晚上為他洗的那套衣服——我的天!他昨天晚上沒回宿舍呀!他什麼時候去換的衣服?“知道我為什麼要你給我洗衣服嗎?”“周瑜!”裏面的醫生在叫我,我扭身就往門裏走,卻被他抓住了胳膊,“因為洗衣機會損壞我的衣服,而你不會……”說完他就笑了起來,我就在他的笑聲中進了胸透室。
“手術做了一兩年了吧?”那個年紀有些大的女醫生突然問我。“什麼手術?”“心臟修復手術啊……”“哦,去年春上做的。”“在哪兒做的?”“我們縣裏。”“恩?不會吧,你們縣裏能做這樣的手術?”“哦,是省里去的專家。”“哦,怪不得,你這個手術是我見過的最成功的一例……”醫生忽然笑了,“你運氣好,命好。”在我即將走出門的那一刻,“周瑜——”醫生叫住了我。“平時多鍛煉身體。”“恩。”“注意不能參加過於激烈的運動,諸如籃球、足球、長跑等。”“恩。”“沒事了,你去做肝膽B超,出門向左走。”“恩。”在醫生含笑的目光中,我走出了胸透室的門,我很想再回頭看一下那個醫生,可惜門外那個同學等不及地進去了,並且把門關上了。
“0107班!過來!”班主任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揮動着竹指似的胳膊、竹根似的手指大聲喊着:“男生這間!女生那間!快點!”“哇……”同學們爭先恐後地跑了過去——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這場曠日持久的“體檢戰”的確讓所有學生都失去了耐心,都巴不得早點結束。“排隊!排隊!不準擁擠!”可是,班主任的話一點作用都不起——後面的一擠,我就不由自主地進了那個只許男生進的門。
“把鞋子、衣服都脫了!”兩個中年男醫生冷冰冰地說道。“這是檢查什麼呀?還要脫衣服?”可我還沒來得及細細思量,“快脫!”乖乖!變成惡狠狠地命令了!我趕緊去解襯衫的扣子。當我把襯衫往牆邊的衣架上掛時,我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江梟。他好象很不情願地脫了襯衫,然後很不情願地向牆邊走來。我趕緊往一邊讓,可他還是看到我了——他對着我甩了甩頭髮、擠了擠眼睛。我忽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粗粗的“十”字形項鏈,一如他左手腕上的鏈子一樣黃燦燦的。
“把褲子、內褲都脫了!”“啊?”我差點叫出了聲。“一絲不掛!聽到沒有?一絲不掛!”我環視四周,沒有一個人脫,而且是連脫的意思都沒有。“不脫是嗎?不脫就卷被子回家!”兩個醫生好象只長了一個嘴巴,每次說話都是“異口同聲”,“你們!都出去!下一批進來!”我再環視四周,沒有一個出去,而且是連出去的意思都沒有。看來,同學們對這個勞什子的S大學還是挺珍惜的。我也沒動,更沒出去——雖然我的目標是上北大,但是命運已經把我安排在S大學了,我別無選擇。
“罷了!不就是脫個褲子么?想當年,那韓信還忍受胯下之辱呢!”想到這裏,我三兩下就把自己脫成了光屁股,然後沉着冷靜地把褲子、內褲放在牆邊衣架上。“再說一遍!不脫的出去!”醫生開始把那些不脫褲子的往門邊推。那些同學都不約而同地看看我,然後,一個接一個的光屁股就暴露在這個寬敞明亮的空間裏、暴露在那兩個凶神惡煞的醫生眼前。
最後一個脫掉褲子的是江梟,他沒有把褲子掛在衣架上,而是順手丟在腳邊的地板上,然後用一隻腳尖不停地撥弄着。
“站成一排!”可是同學們勾着頭移來動去,就是站不整齊。“你!還有你!”醫生過來了,三推四搡,我們總算站得令他們滿意了。我偷眼向左右看了一下——乖乖!江梟怎麼在我右邊呀?我禁不住側過臉,從上到下地看他——從他下巴的幅度來看,他並沒有低頭,不像其他同學那樣下巴都挨着胸脯;但是他的眼睛好象是斜視的,不知道在看什麼,抑或什麼都沒看;他的嘴角是下撇的,好象在對醫生宣佈他對“脫褲子”這個遊戲並不在乎;他的脖子恰到好處地長,脖子上恰到好處地掛了個項鏈,項鏈的“十”字恰到好處地垂在胸口上,胸口上恰到好處地長了一顆小黑痣;他的肚子看起來很平滑,一層薄薄的肚皮下面隱隱露着代表力量的肌肉;他的……
“哈!”我正要接着往下看,突然聽到江梟邪邪地笑了一下。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目光從他的肚子移到他的臉上——天!他正在盯着我看呀!“羨慕吧?小可憐兒!”說著他又在我身上掃了一遍,然後下巴一翹,再也不看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笑!
“雙臂側平舉!”“雙臂前平舉!”“起跳!”“下蹲!”……“這是在體檢么?這是堂堂社會主義社會大學入學的體檢么?簡直與古羅馬奴隸主摧殘奴隸沒什麼兩樣!”“可是!可是!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今日汝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任‘爾等宰割’了!”
“好了!把衣服穿上,到化驗室抽血!”一聲令下,同學們立即主動奔向牆邊的衣架,全然不是脫衣服時的被迫樣子。最後一個穿褲子的還是江梟,我穿好鞋子正準備出去,卻被他叫住了。他不緊不慢地穿好內褲、褲子、襯衫、鞋子,然後很輕鬆地甩了一下頭髮,對着我彈了一下指頭:“走吧!”
剛走到門外,江梟就大笑起來,好象忍了很久,終於爆發了一樣。“他姥姥的!白讓那兩個老東西看了,一點兒人性化都沒有,怎麼不找兩個靚妞來呢?”
“把袖子挽起來。”天吶!她手裏拿着的是什麼?是針呀!我哆哆嗦嗦地挽袖子時,眼睛卻一直盯着那尖尖的針頭——越是不敢看、越是忍不住要看。“醫生……我……我……”一陣冰涼的刺痛來自我的胳膊,同時一陣牽拉般的疼痛來自我的胸口。
“天!那針桶里紅艷艷的,是我的血么?天!抽這麼多血幹嘛?”我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覺得胸口好悶、喘不過氣,接着眼前就開始昏暗,耳朵里好象有知了隱約的叫聲……
我的胸口要爆炸了,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的蟬噪突然消失了……“媽媽——”我努力地叫了一聲,就與這個光明而熱鬧的世界隔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