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管妳跟我們老大之前是什麼關係,現在這些關係都已經不存在,」竹竿趁着勵文浩在睡午覺的時候,對駱沂楨說道。「所以隨時緊記妳自己的身份,明白嗎?」
駱沂楨一楞,站在病房門口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說話?」
「你希望我說什麼?」她反問。
竹竿直視着她,這女人長得確實不錯,跟在勵文浩身邊多年,雖然從未聽他提過駱沂楨,但她對他而言並不算陌生。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在老大心中有個人,只是他並不確定那個人是誰,直到一次意外在老大的抽屜中發現一張穿着高中制服女孩的相片,而幾乎在第一眼,他便認出了站在眼前的女人就是相片中的那個女孩。
「我們老大已經有了未婚妻。」竹竿直截了當的表示,「她是我們老大的義妹,早在十年前,宋先生就安排他們將來要成為夫妻。」
她依然沒有答腔,但他的話已在她心中掀起巨浪。
「我們這次會來台灣,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找我們家小姐。」他覺得有義務表明立場,「我很意外你們會再重逢,但這並不代表什麼。我相信我老大一定會要我去查妳這幾年來的過去,我會去查,不過我不會據實以告。這樣說,妳明白嗎?」
「我明白。」駱沂楨平穩的開口。
她平和的態度讓他一楞,他滿心以為這件事會很棘手,沒料到三言兩語就擺平了。
「既然明白,在我老大面前,」他上下打量着她,「妳就不要給我亂說話,不然我會要妳好看,知道嗎?」為了保護風狼幫,他撂下狠話。
「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反正我也從來不認為我和他的相逢會有任何的結果。」
「妳有這份認知是最好。」他冷淡的說。
她微點了下頭,轉過身進入病房。
她的反應令竹竿傻眼。
這些年來,雖然老大對任何女人都不假辭色,但是只有機會接近他的女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的吸引他的注意力,畢竟勵文浩不單單隻是個黑幫老大,因為宋文傑的關係,他已經是個富有的黃金單身漢。
只是他的妻子早就內定好了,薛少蘭──雖然年紀輕了點,竹竿也看得出老大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但他知道老大終會娶她為妻,因為他最聽從宋文傑的話。
而今,他會選擇跟駱沂楨把話說清楚,一方面是不想讓她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另一方面他不希望老大因為駱沂楨的存在而遭受宋文傑的指責。
可這女人竟然不慕榮利的接受了一切,真是奇特……他有點明白她為何可以留在老大心目中這麼多年了。
駱沂楨輕關上病房門,雙腿虛弱的坐到沙發上。
未婚妻?!這可是她始料未及的,不過這也沒什麼好令人意外,畢竟這麼多年過去,她又能奢望些什麼?
她拿起一旁報紙,斗大的標題寫着海盜身受重傷的消息。
裏頭提到羅自強的名字,使她的臉色一白,這個人竟然還存在,而且還跟她共處在同一個城市之中!這使她打從心裏發毛。
勵文浩的傷與她有關,在這麼多年之後,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羅自強還是緊咬着他們不放。
睡了個午覺起來,勵文浩覺得自己的體力恢復了一些。
他轉過頭,看着駱沂楨一臉沉靜的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靜靜的翻着手中的報紙,她的眉頭微蹙,似乎看到了不好的消息。
他現在虛弱得像個孩子,就連想抬手碰觸她都覺得吃力。那個該死的阿蛇!他欠動了下。
瞄到他的動作,她立刻站起身走到病床前,「你醒了,睡得好嗎?」
她對待他就如同對個普通病人一樣,他厭惡她的態度,他們就像是陌生人。
「妳住在醫院的宿舍里?」在她替他拉好被單的時候,他試探的問。
她的動作一僵,「對。」
「為什麼?」
她站直身軀,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跟你無關。」冷淡的丟下這四個字,她轉身坐回沙發上。
他用銳利的目光看着她,卻見她對他視若無睹。
「駱沂楨!」
「有事嗎?」她不卑不亢的看着他。
「我要妳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私事沒必要告訴你。」她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
「我可以自己去查。」
「我知道你有本事。」她淡淡的說,「要查你就去查吧!我不在乎。」
勵文浩雙手握拳,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的毛頭小子,但她卻輕易的激起了他的怒氣,他想要坐起身,卻使自己的傷口撕裂。
「你在做什麼?」
看到他大口喘息的躺在床上,她驚愕不已,連忙趕到病床前。
他感到胸口的傷要命似的疼痛。「該死的妳!」看着她擔憂的側臉,他咒罵著。
「很高興你還有力氣罵人。」她氣憤的看着他,按下叫人鈴。
隨即有個護士跑了進來。「什麼事?」
「叫醫生。」駱沂楨說道。
護士不敢有遲疑,連忙又跑了出去。
「我們老大怎麼了?」一旁的竹竿着急的問。
「他想找死,」她不悅的說,低頭看着勵文浩,「你知不知道有一槍差點打中了你的心臟,你這樣劇烈的動作,有可能會引發內出血,導致死亡,這是你要的嗎?你可別忘了,這次,你的命可是撿回來的。」
「那又如何?我看是妳忘了吧!」他咬牙忍着痛,「我的命一向都是撿回來的,不是嗎?」
她瞪着他,就見他褐眼炯炯的回視她,她的鼻頭突然一酸,眼眶發紅。
「讓一下!」處理他槍傷的另外一個醫生顏家佑趕了進來,他也是千越醫院的心臟科權威。
駱沂楨忍住欲奪眶的淚水,將病床四周的布簾拉起,除了醫護人員之外,其它人都被阻擋在外。
詳細的檢查之後,顏家佑動作迅速的處理了他的傷口。
然後他站起身,對躺在床上的勵文浩說道:「先生,你不應該太過激動。你的傷口有一點裂開,流了點血,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以你目前的情況,我希望你能夠合作,好好休息。我開點止痛藥給你。」
「我不要止痛藥。」勵文浩想也不想的拒絕,就算他痛死,他也不吃止痛藥。
「你在逞什麼英雄?」駱沂楨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以為你現在這樣很帶種嗎?」
顏家佑在心底暗暗的驚呼一聲,他還沒見過向來冷若冰霜的小兒急診室護理長發過脾氣。
他立刻把一旁想要看好戲的護士給支開,不過自己仍留下看着。
「我帶不帶種妳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聽到這句話,顏家佑錯愕的看向駱沂楨。
她的臉色一陣青白,「你是個無賴。」
「我本來就是,妳今天才知道嗎?」勵文浩反應迅速的回道。
她瞪着他,然後一個轉身,拉開布簾走了出去。
「妳要去哪裏?」看到她的舉動,他急了。
「我們這麼針鋒相對,我想我並不適合當你的看護。」
「妳敢踏出去一步試試看,我立刻下床去把妳抓回來!」
她轉過身,直視着他。
「妳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他平穩的回視着她。
在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剎那,她想也不想的衝出了病房。
他見了,真的掀開被單準備下床。
「你現在虛弱得跟個孩子一樣,還想去追人,」顏家佑擋住了他的去路,「省省力氣吧!」
「你給我滾!」勵文浩一臉駭人的神情。
顏家佑並沒有被他的表情給嚇到,反而對他一個挑眉,「你放心吧!駱護理長會回來的,只是你要給她時間冷靜一下。」
勵文浩懷疑的看着他,在他分心的同時,顏家佑將他給推躺回病床上。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有什麼感情糾葛,但以一個旁觀者看來,我覺得你們現在是在彼此互相傷害。」
「你懂什麼?」
「我或許什麼都不懂,」他聳了聳肩,「我只知道,女人是要用哄的而不是用威脅的。」
這到底是家什麼鬼醫院,每個醫生都自以為懂得一切事物,勵文浩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才會要求進這家醫院,雖然──這一切都是拜駱沂楨所賜。
「你可以有兩個選擇,」顏家佑雙手抱胸,「一個是不愛惜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命,雙腳一伸,死了不管一切,成為駱護理長心中一輩子的遺憾,另一條路,就是好好保重你自己,然後跟駱護理長好好的牽手走一生。」
「你在胡扯些什麼?」他氣憤的看着他。
「我是不是在胡扯你自己心裏很清楚。」顏家佑淡淡的對他一笑,「我認識她很多年了,在她念國中的時候就認識了,算算我認識她的時間比你還要久,所以你說,我……該不該認識你呢?勵先生。」
勵文浩聞言一楞,在他記憶之中,他並不記得有顏家佑這一號人物。他抬起頭,仔細的打量着對方,就見這個斯文俊秀的醫生對他微揚嘴角。
「這幾年來,她過得很辛苦,如果你再次介入她的生命是要帶給她幸福,我樂觀其成,但是若你是想讓她更痛苦,就請你高抬貴手饒了她吧!」
「她結婚了,她的丈夫對她不好嗎?我聽說她住在醫院的宿舍里,這代表什麼──她離婚了嗎?」
顏家佑一楞,駱沂楨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有過婚約,更甚至,她身邊連個護花使者都沒有。
「我想你們之間有些誤會。」他沒有回答勵文浩的問題,「有些事,你該自己去問她。」
「她不願意告訴我。」勵文浩火大的說。
「以你的能耐,她不告訴你,你查不到嗎?」顏家佑有些諷刺的問。
勵文浩咬牙閉上了嘴。
見他沒有回答,顏家佑轉身離去,向海盜那群在外頭焦急等待的手下交代一些該注意的事宜,然後他在休息室里找到了駱沂楨。
自從他自己的妹妹因為心臟病過世之後,他便視這個可以說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女孩為妹妹。
「不容易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事情,若妳看不開,一輩子都不會過去,這次,或許是個好機會,不管跟海盜會不會有好結果,至少把心結解開。」
「有心結的不是我,是他。」駱沂楨紅着眼看他,「當年是我負了他。」
「感情這種東西是你情我願,我不認為有誰可以負誰。這些年來,妳心裏也不好受,妳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苦衷的。」他開導她,「告訴他,然後,讓他自己去作選擇。畢竟,妳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海盜更不是當年的小混混了。」
她搖搖頭,「他跟我已經距離太遠了,而且──他有未婚妻了,一個跟他很匹配的對象。」
深吸了口氣,顏家佑無言以對。感情這種事,外人很難置喙。
「妳不告訴他,他也會查得到。」他提醒她。
她相信他查得到,但她卻不認為他會知道事實,竹竿不會老實告訴他的。
「快點回去病房。」顏家佑打氣似的捏了捏她的肩膀,「不然,那個衝動派的傢伙真的會不顧自己的生命來抓人。」
駱沂楨聞言,露出虛弱的笑容,緩緩的站起身離開休息室。這些年來,顏家幫助已經沒落的駱家不少,就連駱沂楨的母親唐雅君現在所住的療養院也是由顏家佑的父母出面打點的,不然以她當年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哪有能力。
這些年來,為了母親的醫藥費,她努力的工作,從來不去想過去的那段歲月,但她的確還欠勵文浩一樣東西──
她低下頭,想起他外婆臨死前交代的話,可,她還在遲疑着──她該說嗎?
在勵文浩的堅持下,駱沂楨得睡在他的病房裏,二十四小時的照顧他。
老實說,院裏的看護床並不舒服,但她沒有抱怨。
她將勵文浩安頓好之後,自己也打算休息。
下午的衝突過後,兩人之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除非必要,不然誰也不會開口。
聽從勵文浩的指示,駱沂楨正要將燈關掉時,她瞄到報紙上阿蛇──羅自強的照片,她立刻不吭聲的將報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里,然後才關上燈。
她竟然連聲晚安都不說!
躺在黑暗中的勵文浩兀自生着悶氣。他的傷口痛死了,但他堅持不吃止痛藥,也不吃任何助眠的藥物,當他向駱沂楨表明的時候,他以為她會生氣,沒料到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麼表示都沒有。
這個冷血的女人!他氣悶的根本無法入眠。
駱沂楨相信他一定痛得無法入眠,他想當漢子,她又能如何,再跟他大吵一架嗎?她不認為他會聽她的。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她需要睡眠,明天甚至於往後的幾天,她都得要全心全力的應付他,這不是件輕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