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低垂,偌大的客廳里,充斥着一股親人逝去的哀情。
耳里聽着律師念遺囑,可棠煬早在律師念到一半時即無心再聽了。現在,他腦海里想的全是如何不去理會遺囑。
愈聽,他的俊臉益形鐵青。
終於,馬律師念完了遺囑,抬眸問道:「以上就是棠老夫人親口授意本人所立下的遺囑,請問棠總裁有無異議或不明白之處?」
棠煬不語。
偌大的空間靜默僵凝,安靜得恐怕連針掉落在地也能清楚地聽見聲音。
一字排開在他對面坐着的三個男人,神情或沉重或恭敬,卻無不感到頭皮發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棠煬始終抿唇不語。
持續了五分鐘之久的僵凝氣氛令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難受得緊。
只是,再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事情總該解決的。逼不得已,身為棠家法律顧問的馬律師只得硬着頭皮,輕聲探問:
「棠總裁,您聽到了嗎?」
「我沒聾!」
他俊臉忿然,眸色含怒。
猶記得他十二歲那年,父母因赴日本二度蜜月而雙雙搭上死亡飛機,從此一去不回,連個屍首也不見。
自那一刻起,早年守寡的奶奶即肩負起扶養他和經營棠氏集團的艱鉅責任,祖孫倆的感情也就愈來愈深厚。
而今,他最敬愛的奶奶已於一個星期前,在沉睡中帶着平靜而安詳的笑容,永遠地離開他了……
然而,奶奶人是安詳地離去了,可卻留給他一個棘手的問題!
他不悅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嚇傻一干人等。
「咳咳!」不甚惶恐地輕咳了兩聲,馬律師在壯足膽子后,故作沉穩地道:「既然棠總裁聽到了,那麼這份在本人和眾位證人的見證下,經由棠老夫人的授意所立的遺囑,其過程完全合法,即時生效。」
即時生效?
棠煬倏然起身,黑眸怒掃眾人,聲音卻是壓抑的緊繃,冷聲反問:「有誰能證明奶奶是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立下遺囑的?」
也就是說,他不打算承認也絕不接受這莫名其妙冒出的鬼遺囑!
「這……」
眾人面面相覷。
「沒有是嗎?」他笑了,笑得詭譎。「那麼,顯然這份遺囑我可以置之不理了!」
「棠總裁,您這是在為難我……」
他抬手,示意對方住口,「全部滾出我的視線!」
「可是棠老夫人的遺囑……」
「要我照遺囑行事,行!拿出證明來!」薄唇微揚,棠煬擺明了刁難眾人,要他們知難而退。
因為,從沒有人可以左右他,更不可能單憑一張鬼遺囑就要他娶妻生子,讓他活像個受人擺佈的傀儡!
「要證明是嗎?我可以證明!」一道細弱的聲音突然響起,此人帶着一臉堅定出現在眾人面前,神態沉靜。
「王嫂?」
「少爺,當初老夫人在立這份遺囑時,我還有生病告假回鄉休養的張伯都在場,我們都可以作證老夫人的的確確是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立下遺囑的。」
呵呵……姜還是老的辣!
現下,她倒要代老夫人看看這渾小子怎麼逃脫婚姻,繼續風流下去?
Shit!看來他想不承認、不受人擺佈都不行了!
思及自由即將受限於婚姻,棠煬不禁勾起一道自嘲的淺笑,黑眸無比森冷。
「馬律師,奶奶的遺囑里可有載明結婚對象?」
「沒有。」
沒有?他劍眉微挑。
看來,奶奶還是疼他的。
至少她老人家倒沒硬性強迫他來個商業聯姻,或者規定他得娶哪家千金;事情還是有轉圜的餘地,他多少釋懷一些了。
微吐一口氣,他沉聲命令:「全下去!」
「是。」
眾人離去后,棠煬正想冷靜思考一下他該如何解決難題,不料卻發現王嫂立於一旁。
他不禁眉頭一皺——
「王嫂,你也下去。」
哼!要不是她出來攪局,他肯定可以繼續逍遙,遊戲人間的!
然而氣歸氣,他還是很尊重王嫂的。
她一向將他當成自己兒子一般地照料着,而今她會出來作證,想必也是奶奶生前的「遺言」吧,怪不得她!
「少爺,能否先聽王嫂說句話?」
棠煬點頭。
「少爺,棠家三代單傳,你確實負有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壓力之大王嫂可以理解,但是……」王嫂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你知道嗎?老夫人臨終以前同我提起,她最割捨不下的不外乎是你難以安定的風流個性。為了棠家的香脈,愛你心切卻苦無良計可施的老夫人是不得已才立下這遺囑的啊!」
他冷哼,「奶奶要是真愛我心切,她老人家就不會這麼無聊,立這種讓人無法接受的遺囑了!」
擺明了逼婚,也擺明了把他當成了種馬!
「你們年輕人就是……唉!」
「王嫂,換成是你,你能接受這樣硬性的安排嗎?」沒有人喜歡被逼的感覺,更別說是如此趕鴨子上架了!
「王嫂知道老夫人立的遺囑的確是有些令人難以接受。」
「既然知道,你還出來作證?」
微微一笑,她輕聲勸導着:「請少爺試着體諒一下老夫人的立場和心情,萬萬不可如此忿然,畢竟這是身為棠家子孫的責任和義務啊!」
說完,王嫂便轉身離開,留給他一個靜靜思考的空間。
責任?義務?
棠煬握緊拳頭。
天殺的!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古人留下這種傳宗接代的害人風俗?
怎麼辦呢?
時逢經濟不景氣,公司惡性倒閉而突然失業的她別說是籌不出弟弟的學費,只怕連她這個月的房租和三餐也都有問題了。
垂着頭,眉宇之間儘是抹不平的憂慮,沙嫚衣有一步沒一步地走着,時間就這麼無情地溜走……
突然之間,她抬起手腕,順眼一瞄——
「啊,糟了!」
三步並作兩步,她急忙拔腿奔向兩條街外的茶坊。
「這裏、這裏!嫚衣!」楚昀寧興奮地揮動着縴手。
「對、對不起,我、我遲到了……」
「你也知道遲到啦?解解渴先!」白了她一眼,楚昀寧將先前替好友點好的水果茶推給她;待她喝了兩口后,她便連珠炮似地數落了起來:「喂!你不知道本姑娘很悶、很無聊嗎?竟然讓人家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一身輕便打扮的她是楚氏企業的總裁千金。
相較於沙嫚衣的柔美清麗,有着一張冷艷絕美臉孔的她現任楚氏總經理,和沙嫚衣是高中同學。
不知道她顯赫背景的人一定看得出她們之間的感情特好,但如果知道楚昀寧是個千金小姐后,沒有人不納悶富家女如何和窮家女結為死黨的。
高一開學第一天,楚昀寧為了體驗一下平凡人趕公車的生活,遂打發掉家裏的司機,來到公車站牌前。
等沒多久,公車來了,而在她興奮地跳上車后,麻煩也來了——
「小姐,你不知道公車不找零,要自備零錢嗎?」瞪着她手上那張差點投進去的千元紙鈔,司機冷聲制止了她。
「呃!我……」
她真的不知道公車不找零,怎麼辦呢?
「要是沒有零錢請下車,別擋住後頭要上車的人!」
「可是我想搭公車,我……」好不容易坐上了公車,可以感受一下平凡人的生活,她真的不想就這麼下車呀!
「管你想不想搭,總之你妨礙到後頭的人了,下車、下車!」司機一臉不悅地趕她。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她揚揚手裏的紙鈔,「我有錢坐車又不是坐霸王車,你囂張個啥勁兒啊?」
「要不,你把一千元投下去啊!」
「投就投,你以為我不敢哪!」
讓司機這麼一激,身為富家女的楚昀寧對這小小一張千元大鈔根本不放在眼底,當真要把錢往投幣口塞。
冷不防的,一道細嫩的嗓音制止了她——
「我有零錢!」
話聲一落,便有六、七個十元和五元硬幣早她一步鏗鏘丟下去,解決了她的難題。
楚昀寧轉頭望向對方,一張甜美含笑的臉蛋瞬時映入眼帘……怪了,她和她並不認識,她何以出手幫她?
「這些零錢夠我們兩個搭公車了吧?」
「夠夠夠!」司機連聲答應。
「司機先生,她沒有零錢是事實,但你的口氣和態度犯不着這麼差吧!小心我們去檢舉你!」
一串話罵得司機臉紅到耳根后,她拉着楚昀寧的手往車廂里走去。
「謝謝你!」坐定后,楚昀寧由衷地致謝。
「舉手之勞,不用謝。」
「我叫楚昀寧,那錢我明天再還……」
漾着一臉甜笑,她打斷了楚昀寧:「我叫沙嫚衣,錢你不用還了。」
「可是……」
「是朋友就不要計較這幾塊錢,好嗎?」
是朋友……她當她是朋友?開學第一天就交到朋友的感覺真好!
「嗯!」
止不住心底的興奮,楚昀寧開懷地笑了。
東聊西聊后,兩人赫然發現竟然是同班同學,於是這段無話不談、情似手足的情誼就此展開……
「哎唷,人家已經道歉了嘛!」沙嫚衣扯唇一笑,意圖掩飾心中的煩惱。
「你有心事喔?」
雖然沙嫚衣很努力地擠出一抹笑容,可好朋友畢竟不是做假的,楚昀寧仍是一眼識破。
「沒、沒有啊!」
「少騙人了!」搭上她的手,楚昀寧半威脅地追問着:「除非你不當我是朋友,不然就把你心中的憂慮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好嗎?」
「我……」
她真的不想說,因為只要她一說,熱心腸的楚昀寧免不了又要一肩攬下她自己該扛的擔子!
俗語說:錢債好還,人情債難償啊!
不,她真的不想再欠她人情了。
「是緯宴吧?」緯宴是嫚衣的弟弟,正在求學階段,最需要的就是教育費。
沙嫚衣水眸微愕,「昀寧,你怎麼……」
「怎麼知道的?」楚昀寧一笑。「嫚衣,咱們倆好歹也認識七、八年了耶!」
父親八年前車禍過世,母親於五年前肝癌去世,只留下她和弟弟相依為命,不是他,還有誰能讓她煩心?
「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沙嫚衣苦笑。
「既然知道瞞不過我,不如從實招來吧!」
「我……」沙嫚衣面有難色。
「快說呀!」
「昀寧,我……」
不是她不願意說,而是她這一招出來,勢必得欠人情債了,而且這輩子還也還不了。
「我知道你怕再欠我人情。」楚昀寧掃了一眼愁容滿面的她,「不如這樣好了,我介紹你到我學長的公司里上班,憑你的雙手解決難題,可好?」
「這可是『走後門』耶,我不……」
「喂!什麼走後門不走後門的!」楚昀寧白了她一眼,「搞清楚哦!『總裁秘書』一職可不是人人都做得來的,只要有實力,將來誰還記得你是走後門進去的?」
「可是……」
「喂!可別告訴我,你沒勇氣接受挑戰喔?」
「我有!」
「那不就得了?嘻!」楚昀寧笑得很賊。
雖然用激將法有點不入流,但有些人就是適合別人用這種手段來對付!
瞧!她這一激,沙嫚衣不就徹底失去理智,拋開道德觀念答應了嗎?
「昀寧,你……」
又中計了,真是!
怎麼她老改不了這衝動的個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