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姚擎在醫院內躺了足足兩個星期,才搬到桑聿臣的房子居住。桑母及時晴玉曾苦口婆心要他搬回家住,並且百般規勸陶清梵配合,可惜她堅定的意志力與桑聿臣不相上下。

算一算姚擎回家已近兩個月,但是病情卻始終沒有任何起色。

今晚是月明如晝的中秋夜,在傳統的習俗中,家人會歡聚一堂,遊子得回家團圓。順應節日,桑家人理所當然齊聚在一塊,這也是陶清梵與姚擎會列席的原因。

家中除了桑少軍曉得姚擎的真實身分外,桑威真也知道了。為了減少出現破綻的機會,關於桑聿臣卧底一事,他們對桑家女人嚴密保密中。況且她們關心姚擎的病症都來不及了,也無心懷疑其身分之真假。

姚擎站在草坪上,望着天邊偌大明亮的月兒。桑家人吃過晚飯後,即搬出桌椅到頂樓的人工草坪賞月、說笑,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融入不了。

看見與他一般心思的陶清梵,心裏頭難免多了幾許惆悵。

“臣,你曉得嗎?”

“嗯?”他實在被嚇了一跳,她突然緊緊貼在他身後,還強摟住他的腰身,由於她喝了點紅酒,身體散發著火熱。

“今早起床,我的心情格外愉快,有種前所未有的感動想與你分享,希望你別再逃避了好嗎?”對於他憶不起他們過往種種,她的內心很掙扎痛苦。

“很抱歉,我無從接受你的感情。”任他如何想去記起他倆的過去,總是徒勞。

“為何你無法接受我?!難道過去你對我的愛並非真實,所以今日你才逃避我的接近?”她的臉頰通紅,深情的眸子無所畏懼的與他交視。

“你別逼我……我就是想不起來……”他推開陶清梵。

“聿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清梵?!”葉晴玉端着水果,適巧聽見他們的談話,激動的打翻盤子。

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吸引注視,紛紛查看發生了什麼事?!破裂的白色磁器,彷彿陶清梵破碎的心,深深割傷了姚擎。

她是個美好善良的女子,他應該接受她的,就算他真的無法恢復記憶,也不該傷她的心。

“我想我得先走了,抱歉!”陶清梵掩面想離開。

“清梵,別放在心上,你說過會等他恢復記憶,你要陪他度過人生的低潮,難道你都忘了?”葉晴玉一把拉住她的安慰着。

但愈是安慰,陶清梵的淚愈是不聽使喚的流下來。

四周一片死寂,只能依稀聽見她哽咽的聲音。

桑少軍目睹了事情的經過,差點說出實情,硬是被父親阻止。他何嘗忍心眼睜睜的看着陶清梵難過!她在這端受苦,弟弟也咬着牙關遠在美國奮鬥……

快了,他倆的苦難即將遠離。

這時姚擎卻開口了,“我答應你,不論記憶恢復與否,我絕不會辜負你的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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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原本該屬於家人相聚的時光,這是他第一次與家人分開過節,以往無論他與大哥的工作再如何忙碌,也一定會回家團圓。

桑聿臣泡了一杯牛奶,喝不慣咖啡的他,胃硬是被折騰得厲害。他走到辦公桌前,拾起一堆資料,任意坐了下來。電腦螢幕前閃爍着要求輸入處理指令的訊息,顧不得晚餐未吃,他又開始工作。

先前大哥在電話那頭向他告知小陶子的近況,令他恨不得拋下姚擎的身分,奔回台灣與她傾訴離情依依。

但是他不能,絕對不可以,否則將會前功盡棄。

可他的日子也實在不好過!許多經營上的專業名詞,他可死背了兩星期才記牢,這些都稱尚可,沒引人懷疑,反倒是他假扮姚擎,有幾次險些遭謝其為揭穿。原因無他,只因他特有的急性子和直率,令謝其為起疑。

一旁的印表機正打印出幾間姚氏企業分公司的帳目。

桑聿臣大口喝着牛奶,藉以緩和胃痛。他在比對了公司這半年來的盈利時,發現除了美國總公司賺錢外,加拿大及澳洲分公司皆虧損,且原因不明。

“怎麼會這樣?”他被眼前的帳目嚇到。

他翻閱大哥傳給他,所有姚山洛分公司帳戶中由綁架得來的金額,與他手頭上這份分公司帳目明細多處相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他只是假設虧損的事,與姚瑞峰父子有關係,因近一年來,自從姚山洛中風之後,幾乎少管公司的事,全權由姚擎接手處理。

而某些大筆的訂單都來自台灣,金額與那幾件綁架案雷同,且全經過姚瑞峰父子之手?!

桑聿臣愣了半晌,將所有線索加以拼湊。

“應該是這樣!”他興奮的將半杯牛奶一飲而盡。取得了關鍵線索,相信破案指日可待。

姚瑞峰將綁架勒索來的金錢,以貿易訂單名目入帳,之後逾期毀約,再將款項匯進他私人帳戶……而為何如此大筆的訂單取消,姚氏都沒人發現?

道理很簡單,他們兩父子聯手,而且用的也是較名不見經傳的分公司名號,就算總公司要調查,他們老早做好假帳,還怕姚擎不查咧。

他們可以說帳務小姐輸入訂單錯誤,也可以說訂單趕不及出貨,為免毀約被告,只能先行取消暫停等……反正有嘴巴就能說,至於愛說什麼就隨他們高興了。

桑聿臣拿起這些帳目笑咧了嘴。姚瑞峰父子,等着他以牙還牙吧。

“好像有人朝這裏來了。”四大護法中,一個守門的方臉男子道。

看着監視器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有人喊了起來,“我們需要迴避嗎?”·

“不必。”桑聿臣揚起微笑表示。他正要去找他,看來可省下不少工夫,因為他正踏進辦公室中。

“你還在辦公?!”謝其為驚訝的問。

他早知道姚擎有蹊蹺!

“你不也來了。”桑聿臣面無懼色的看着他。他很清楚謝其為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但希望不是現在,因為他尚不能被揭穿身分。

謝其為可是姚山洛的死忠兼換帖,他可是期望假姚擎之手,共同尋找陶清梵回姚家繼承。

“你瞧,這是我的重大發現。”他趕緊秀出手頭拿的帳目表。

“這倒十分有趣。”謝其為接過那些報表,眼神中充滿玩味。

“我們找了兩個星期的問題點,全在報表中一覽無遺。”顯然謝其為尚無揭發他的打算,他得小心應付。

“原來姚瑞峰父子真有不法情事,還藉機圖了公司不少好處。”他早看見一旁的四大護法,心中已有答案。

桑聿臣直盯着他,觀察他的表情。

結果謝其為忽然語出驚人,“我不曉得你動作如此迅速,竟在姚氏卧底兩個月了,聿臣!”他挑起眉又道:“姚擎在哪裏?”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就是姚擎啊。”面對他的指控,桑聿臣決定裝傻,並示意身旁的四大護法別輕舉妄動,以免不打自招。

“好小子,你的確很會演戲,確實是當卧底的料。”

“刷!”一眨眼工夫,謝其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尖銳的小刀劃破他右腳褲管。

“你……”桑聿臣反應不及的跌坐到椅子上。

他的大腿完全顯露出來,如同他隱藏的身分,完全叫人看透。而他跟前的四大護法,早將謝其為擒拿住。

“我的確是桑聿臣,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身分?”瞞不住還是有瞞不住的作法,況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早巳想到這步棋該如何下。

“你實在不該抓住我的。”謝其為使勁的抬起頭與他對望,“我是你與姚擎的親生父親!”

乍聞這驚人的消息,桑聿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如果這是他預備要承受的一切,似乎也來得太突然了。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是我的親生父親?”他連忙露出鎮定的樣子,生怕不小心把驚訝顯出。

“姚擎的右大腿上有道疤痕,而你沒有。”

“隨你怎麼說,姚擎的疤也未必人盡皆知。”憑這個證明,未免太薄弱了。

“在你的右背上有道縫了二十多針的疤痕。”他笑道。

桑聿臣再也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曉得他背上那道小時候便留下疤痕的人,可說少之又少。

他揮手讓他們放了謝其為,“你把事情說清楚。”

“真不曉得桑威真是如何向你闡述我這個大學同窗,也不知道他如何講我這個親生父親的?”

想必老友並未向聿臣提起他這號人物,否則他不可能滿臉困惑的模樣。

“想聽我講個故事嗎?”他以一種陌生、低沉的聲音詢問,彷彿在找尋塵封已久的回憶。

“嗯。”桑聿臣點頭。

“三十年前我獨自一人到美國討生活,那時候的唐人街相當混亂,而我也在這裏遇見了姚山洛。他是唐人街的新興勢力,當我向地下錢莊借錢,因為沒錢還慘遭追殺之際,是他挺身救了我。”

“所以你為了報效他,與他為非作歹了三十年?”桑聿臣不置可否的挑高一邊眉。沒想到自己的生父竟是個壞人!

“你先聽我說完……”他愣住一會兒,不希望兒子誤解他。

唉!一切都怪三十年前的那段孽緣。

“那時因為初識你的母親,她體弱多病而我又身無分文,在情勢所逼之下,只好向地下錢莊借錢……我和你母親的命根本是姚山洛救回來的,他甚至拿錢援助我們的生活。你或許非常好奇,姚山洛為何對我們如此好?照理說,他不過是唐人街中,殺人不

眨眼的惡勢力罷了。”

不僅桑聿臣好奇的瞪大眼睛,連在旁的四人也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聆聽。

“姚山洛一直有想改邪歸正的打算,可惜他接觸的圈子一概全是黑社會,所以他藉助我的法律專才,來幫他洗心革面。我還記得很清楚,剛開始經營事業的前幾年,黑道根本不放過他,常有黑幫老大來向姚山洛討公道,公司被砸猶如家常便飯。

後來你母親生下你們,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必須終日卧床。兩年後,我因姚山洛到加拿大洽商,必須扛起公司事務,寸步不離的守在公司。孰料昔日仇人殺上門,你母親為了救姚山洛剛懷孕的老婆,因此身中數刀,等我趕回家去,只見房屋已被大火肆虐,你母親被救出火場時,右手抱着你,左手護着你弟弟,早喪失了生命跡象。而你被碎片割傷右背,姚擎被刺傷右大腿,但都沒有生命危險。”

這會兒只見現場五個大男人,聽得目瞪口呆。

其實會要你加入保護清梵的行列,也是在你破獲姚瑞峰父子勾搭綁架案件開始,而我在與桑威真取得聯繫之後,才確定了你的下落。”謝其為聳肩道。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老爸總隱約透露出案中有案的玄機,莫非指的正是他尋親的事情?

那麼老爸也丟給他太大的考驗,讓他承受了吧?!

“難道尚有我更無法相信的事?”對於自己的身世,他已帶給他太多震驚了。

“姚山洛的老婆怨恨他案發時不僅沒在身旁保護她,還讓你母親為了他仇人尋仇而慘死,毅然決然帶着三個月的身孕遠離他回到台灣,誓死不再與他相見。後來她生下一名女嬰……”他深嘆了口氣。

“那我們兩兄弟又如何會分散?為何姚擎會被姚山洛收養,而我被桑威真領養?”桑聿臣憤怒的沖向前想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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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其為慚愧的低下頭道:“害得姚山洛一家妻離子散,我深深自責那天若是守在家中,悲劇或許根本不會發生。於是我將擎送給姚山洛收養,而把你送給桑威真,一個我最要好的大學同窗收養,除非姚山洛的老婆帶着女兒回家團聚,否則也讓我承受天倫破碎之苦。”他自責得老淚縱橫。只因當年他們的義氣恩怨,落得下一代受苦受難。

桑聿臣茫然的後退幾步,傷感的流下眼淚。

窗外飄起了毛毛細雨,打濕了明亮的大落地窗,遮掩住皎潔美麗的滿月,也如同他沾染淚意的眼。

“為何找上我?!”他咆哮起來。

二十幾年前他能為兄弟兩肋插刀,不顧兒子的命運如何,現在更不必假慈悲的向他懺悔。

“找上你是希望你能夠尋回清梵繼承姚氏,更祈求由你們兩兄弟,化解這場近三十年的恩怨。上一代受了太多苦,而你們毋需再承受了,不是嗎?”

“別再說下去了!”桑聿臣拒絕再聽。

他或許會原諒他,但是並非現在,他需要一點時間來療傷,以及平復情緒。

原來……他要的親情竟是那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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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明月斗大的高掛天際。

姚擎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今晚發生的情景,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現。怨只怨他喪失記憶,才無端令清梵為他心碎。

他因無法成眠而來到窗檯前,望着遠方的天空,有些煙花散落的影子,肯定有人為了歡度節日而慶祝着。

“為何我的失憶症不快些恢復?”他自責的用手槌打自己的腦袋,看看能否快點回復,別再讓更多人為他傷心難過,包括家人在內。

此刻他是脆弱的!

茫然無助的他踱回床上躺下,暗自承受那份深沉的無奈感,躺着躺着,漸漸陷入昏睡狀態,有聲音彷彿在耳畔響起——

我發誓會尋回義父的女兒回來繼承佻氏……

姚擎,我們已找到陶清梵了,快到台灣一聚……

“不!”半夢半醒間的姚擎尖叫着,現實和記憶不斷交疊,他的頭似乎要裂開般,許多對話與景物,正在他的腦袋裏復蘇。

先前你在美國,那兒是你的勢力範圍,我不敢動你,如今我讓喬伊與肯恩假借已尋獲陶清梵的下落為誘餌,叫你隻身赴此,你才有今天。

他看見姚千傑扭曲的嘴臉對他賤笑。

想死得痛快些,還是讓我慢慢折磨你……

姚千傑吐了口口水到他臉上,順勢將他踹下階梯。

現在我就丟你下去找你義父吧!

他依稀記得自己望了姚千傑最後一眼,即被肯恩丟人黑不見底的水溝。

咕嚕咕嚕……他被水嗆了好幾口,以為要就此一命嗚呼了…

你是誰?

他虛弱的看着將他救出黑水溝的人。

我是你哥哥,你的雙胞胎哥哥!

望着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救命恩人,他以為自己在作夢,之後他又迷迷糊糊的昏死了過去……

姚擎的記憶一點一滴被喚醒,在渾渾噩噩間驚醒過來。

床頭的鬧鐘顯示一點鐘,他全身被汗濕透,連頭髮都是濕淋淋的,臉頰上的淚水仍滾燙。他的記憶是如此真實的又回到腦海中!

從床上一躍而下,姚擎衝進浴室去沖了個澡,把那些濕透的衣物換下。

他想着救起他的人,莫非正是謝其為口中他的雙胞胎哥哥?!還有他躺在這裏的種種緣由,他必須去求證。

姚擎急急忙忙的沖向外頭,啟動車子去找桑少軍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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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巨響,姚擎的車子在刑事局外,與迎面而來的車子相撞。

“還好我們煞車煞得快,車子只有輕微碰撞,人沒什麼大礙。”駕駛者驚魂未定的直呼。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以為深夜就能逆向行車?!”桑少軍拎起剛買回來的宵夜,不容許被人壞了他的胃口。

他是接獲弟弟求援的電話,說在美國的任務大有斬獲,並要求刑事局的支援,才會中秋夜與家人歡慶到一半便先閃人,回到刑事局坐鎮,豈料外出買個東西會與人發生了擦撞。

“組長,那人好像暈了。”駕駛者慌張的跑下車一探究竟。

桑少軍馬上好奇的驅前探看。

“是姚擎?!”他這麼晚到刑事局來幹什麼?

“組長,快將他抬進屋裏再說吧。”

他倆合力將姚擎抬人刑事局辦公室,放置在長沙發上,用熱毛巾沾濕試圖把他弄醒。

“我的頭好痛。”姚擎終於醒了,卻直喊頭疼。

他一把推開熱毛巾,滾落在地上,用手拚命抱緊頭部。

“你怎麼了?!”桑少軍由旁人手中接過阿斯匹靈,讓他配水服下。

慢慢的,藥物發生作用,姚擎停止了掙扎,呈現昏睡狀態,大伙兒又將他扶回沙發上。

當他再度掙扎醒來時,已經凌晨三點鐘了。

“桑少軍,快告訴我真正的桑聿臣在哪裏?”他握住桑少軍的手激動的問。

“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

姚擎吃力的支撐住身體,輕輕的點着頭。不一會兒又向後傾倒,他的頭尚有些昏眩。

“雖然恢復了記憶,不過頭內卻陣陣劇痛。”他抱着頭說。

“別緊張,我們先讓醫生診斷再說。”桑少軍當下立即要帶他去看醫生,怕他還有什麼後遺症。

至於他要知道事實的真相,他一定會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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