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少年尋父

四十八、少年尋父

侯梅生從縣城回到廠里后想想老縣長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稍加思索就打一份報告遞到厂部。消息還未傳開指揮部就慌了手腳。指揮立即親自找她談話說:

“侯科長全廠誰走都行唯獨你不能走。你想想你這一走丟掉一批客戶不說以後的業務暫且不談。遺留的一大筆賬誰去要這一攤子事別人可是插不上手啊!”

梅生說:“指揮不是我臨陣脫逃也不是我丟下工作不管。你看我的這後院時不時起火娃娃大了也懂事了閑言碎語搞得我們母子倆實在無法在這個環境中生活我不走也不行啊!”

指揮說:“侯科長你的困難我們也清楚。要不這樣叫娃娃在城裏聯繫一家可以住宿的學校每個星期回來一趟。至於你嘛克服克服。別人要說讓他說去過不了幾天也就不說了。下面指揮部再做做工作.你覺得如何?”

梅生一看指揮的臉色快六十歲的人了.還是個老革命這樣和她求情下話。企業效益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這時候扭屁股走人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她沉吟了一會兒就不再固執己見說:

“指揮就這樣吧我不走了。”

指揮笑了。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哇好同志好同志呀。困難見忠臣嘛!還有什麼困難儘管說指揮部一定替你想辦法解決。”

梅生知道指揮說的是客氣話廠里好幾個月沒工資了大家誰沒困難呢一時半會兒能解決得了嗎?梅生就說:

“沒什麼困難了。我想請三天假給娃娃辦辦轉學手續。”

“行三天不夠七天也行。明天給你派輛小車辦事快些順便把有些賬收一收。公私兼顧了。”指揮舒了一口氣背着手走了。

朱鎮宇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縣一中一看他的成績單和“三好學生”證書二話不說很快辦妥了手續侯梅生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董榆生的那兩萬一仟塊錢她一直未敢動用打算抽空給他送去。遇上這麼些難心事廠里不開工資朱桐生又不顧家她實在無奈用去了一部分。廠里給了三天假僅用了一天事就辦完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還有兩天時間她本想回涼水泉子一趟把董榆生的賬結了。這算什麼事啊.人家平白無故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還拿出這一大筆錢來。不管怎麼說董榆生的人情債這一輩子怕也很難還清了但是財務賬要還。梅生是個有志氣的人她想如果使了董榆生的這筆錢董榆生嘴裏雖然不說心裏肯定會小看她的。但是如今怎麼還呢?錢已經破開了總不能分期付款吧!梅生暗自嘆口氣只好獨自回到廠里。

朱鎮宇十五歲了胖胖的圓臉眼睛不大眉短而粗鼻直口闊。外表看就是一副憨厚相其實小傢伙挺有心機有主見。在他的記憶中爸爸媽媽感情不好爸爸時常不回家媽媽也不當回事來就來不來就不來。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從小就懂事聽話從不讓媽媽生氣。爸爸每次回家他都恭恭敬敬地給爸爸倒茶倒水還幫爸爸洗腳。爸爸對他不好.常背着媽媽搧他耳光有時還用腳踢。他不計較也不記仇他聽說和他一般大的小朋友都挨過打呢!他想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好好學習長大了考上大學給爸爸媽媽爭光爭氣爸爸一定會改變看法對他好的。他最想不通的就是爸爸罵他“小雜種”開始不懂後來才知道它的含義他還查過字典。字典上說混合交配的人或動物才叫雜種那他他是幾個爸爸的兒子呢?他知道媽媽的為人媽媽從不和哪個叔叔交朋友家裏除了魏秀枝阿姨也很少有人來。那麼是不是媽媽和爸爸結婚前有幾個男朋友呢?那樣他就不是爸爸的親兒子了。他想念爸爸他嚮往爸爸他是那麼羨慕他的小朋友們跟在爸爸的屁股後面假日或是星期天上山打獵下河撈魚。就是犯了錯挨爸爸一頓臭揍也沒有一個人在背後地里偷着罵爸爸的。媽媽有溫暖的懷抱爸爸有寬闊的胸膛兩個人缺了誰都不行都不是一個完整的家。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怎麼這事傳到學校里同學們背着他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也說他是“小雜種”哩?朱鎮宇動了心機他決心要把事情弄清楚。一天趁媽媽不在的時候.他打開了媽媽的抽屜翻了半天終於找到那份法院的調解書。這時他才明白原來他的生父叫董榆生。董榆生是什麼樣的人呢?個兒高嗎?長得帥嗎?有爸爸那麼神氣嗎?他不敢在媽媽面前打聽董榆生他怕戳到媽媽的痛處讓媽媽想起傷心事。

從廠子弟中學轉到縣一中以後朱鎮宇有時也到街上轉轉。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郵電局門口的閱報欄里看到了董榆生的名字。原來董榆生也是涼水泉子的人?怪不得爸爸媽媽都是涼水泉子人董榆生也是涼水泉子人居然他們都是老相識。雖然涼水泉子是爸爸媽媽的老家.可是朱鎮宇一次也沒去過。爸爸去不去他不知道反正媽媽很少去。聽說老家有爺爺奶奶外祖父外祖母沒有了他也只見過外祖母一次奶奶很少見面爺爺則是一次也未見過。朱鎮宇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能想到老人們不常來媽媽也不常去大概與他的身世有關。自從在讀報欄里見到董榆生的名字並且知道董榆生是涼水泉子人之後他就頓生意念哪一天他要親自上涼水泉子找找董榆生看看他的親爸爸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董榆生認也好不認也好只要能見他一面當面喊他一聲“爸爸”就再無遺憾了。主意拿定期末考試剛一結束他就啟程直奔涼水泉子。他早打聽好了涼水泉子很偏僻不通班車步行要走六七十里路。他起個大早書包里裝了幾個饅頭就上路了。

朱鎮宇畢竟年齡還小身單力薄又很少走遠路。大約走了十個小時才看到涼水泉子的炊煙偶而聽到幾聲雞鳴。哎呀涼水泉子好闊氣整齊的房舍古老而又壯觀的門樓。可惜是冬天如果到了夏天那一排排、一行行鱗次櫛比的樹木滿山滿窪溝溝坎坎房前屋后小溪兩旁到處都是。如果它們長出綠葉、開出紅花再結滿金果還不一定有多好看呢!聽爸爸說爺爺是涼水泉子的黨支部書記爺爺都那麼大歲數了還這麼能幹把涼水泉子治理得真好。

遠遠看到一位拾糞的老爺爺。老爺爺左肩挎着背斗右手提着糞叉子他一直低着頭往前走看不清他的臉面。只是從頭和身形上看他少說也有六十多歲了。朱鎮宇快走幾步奔到老頭的跟前恭恭敬敬叫一聲“老爺爺”說:

“這是涼水泉子嗎?您知道董榆生大叔的家嗎?”

老頭先是本能地仰起臉來.后聽到董榆生的名字.臉色瞬間起了變化.頭一扭說:

“不知道。”

朱鎮宇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老爺爺這不是涼水泉子嗎?”

“不知道。”老頭邊說邊走頭也不回。

朱鎮宇四處瞅瞅再無旁人害怕斷了線索只好追上前去。懇求道:

“老爺爺我也是涼水泉子的人呀我爸爸叫朱桐生我叫朱鎮宇。我您不知道我爸爸您聽說過吧?”

拾糞的老頭站住了。先是拾糞叉子掉在地上接着他好像沒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下。朱鎮宇連忙跑過去扶老爺爺說:

“老爺爺您摔壞了吧?快起來我幫您打打土。”

老頭喘着粗氣臉色煞白瞪着小眼問道;“你來幹什麼?”

“我不是和您說過了嗎老爺爺。我要去找董榆生叔叔。”

“你滾你馬上滾!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別在這地方丟人現眼小雜種!”

“我……”朱鎮宇愣住了剛進村就遇到這麼一個蠻不講理又近乎神經質的老頭兒。

這時過來一位騎車人那人老遠就喊:“朱…朱三叔村委會有你一封挂號你去取吧!”

“朱三?”朱鎮宇吃了一驚心中納悶“朱三不是爺爺的名字嗎?這老人不認識我我報了爸爸的名字他連他兒子也不認識嗎?噢對了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可是又不讓我去找我要找的人!他也罵我是’小雜種‘?”

朱三看朱鎮宇站住不動提着糞叉子攆上來吼道:“你到底走不走?”

“你別管。”朱鎮宇說完撒丫子就往村裡跑去。

處理完於占水的後事吳天嬌就要賭氣走人被侯有才攔住正好董榆生碰上這才把吳天嬌請到家裏。

其實吳天嬌對董榆生就是那一點芥蒂。她只是埋怨董榆生太薄情不和她聯繫。這次到涼水泉子一看。才知道董榆生也沒閑着.為於占水大爺的事他還出了趟遠門。

進屋坐下吳天嬌劈頭就問:“榆生我上次到你們家來你進城一夜不歸幹啥去了?”

董榆生給吳天嬌徹茶把三泡台碗子裏放上春尖茶、冰糖、桂元、紅棗、葡萄乾正要倒水聽吳天嬌問嘿嘿一笑說:

“說不成說不成。”

“怎麼說不成?你逛舞廳去了?”

“我哪有那閒情逸緻?我讓人家關了一夜。”

“怎麼會呢?莫非……”

“我的縣長大人你別一驚一乍的。莫非什麼?莫非我幹了壞事。你不是也讓人家關了三天嗎?”董榆生把倒好的茶水放在吳天嬌面前的茶几上。

吳天嬌立刻猜出了個七**故意繃著臉說:“人家問你正事別開玩笑了。到底怎麼回事?”

董榆生在吳天嬌對面的沙上坐下這才把大砂溝的“奇遇”講了一遍要是別人說這話吳天嬌肯定不信:要是她沒有遇到過老虎口那一樁事她也無法相信。她突然想到好像秦國元也在大砂溝被罰過款……。這些人把個高原縣折騰成什麼樣子了?這樣想着吳天嬌的氣消了一大半臉色也就多雲轉晴說:

“榆生都怪我工作沒做好回去我一定查查這個大砂溝。哎我再問你一句.我在老虎口的事你怎麼知道?蹲在山溝里消息還挺靈通。”

董榆生說:“前幾天老郭來村裡檢查黨支部的工作順便到我這兒坐了一會。說著話兒就提到朱桐生把新縣長都當倒販子扣起來了。我裝糊塗沒說你和我的事。”

吳天嬌忽然站起來靠董榆生坐下拉住董榆生的手說;

“榆生我想你……”

董榆生騰出一隻手來摟住吳天嬌的肩膀把臉貼近吳天嬌的臉說:

“我也想。我還以為你當了縣長就不要我了呢1”

“你壞你壞你把我當成女陳世美了!我才不是那種人呢!”吳天嬌把頭扎進董榆生的懷裏撒嬌的說。

董榆生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吳天嬌的秀含笑說:

“看你。還像個當縣長的樣子嗎?”

“我不我就不。我不是縣長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妻子。”

董榆生心裏一熱喉嚨里哽了一下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停了片刻他慢慢地說:

“天嬌你不知道我的內心世界也是一片空白。只有想起了你只有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我才充實一些。你看我眼看着半輩子過去了我卻一事無成我都幹了些什麼呢?”

吳天嬌抬起頭來仔細端詳着董榆生好像要重新認識他似的過了一會兒她才認真地說:

“榆生你這話不對。從我第一天看到你我就感到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你對任何人都是誠懇、無私、友善。你總是默默地承擔著本不該由你承擔的重負做了許多好事還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你值得信任可以依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許多我們中華民族的縮影真的榆生我都為你驕傲了你還空虛什麼?”

“是嗎?我真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嗎?”董榆生聽完吳天嬌對他的誇獎有些激動的說。

“我沒說假話相信我榆生。當初如果你選擇留校現在早成了教授或者社會名流什麼的了。可是你卻踏上了一條更艱險而在常人來說都無法理解的路。我當時就未能理解你但我也沒有阻攔你我想你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實踐證明你是對的。涼水泉子正是因為有了你才有了今天。大學裏不缺一個象你這樣的教授但是涼水泉子不能沒有你董榆生!如果高原縣有十個涼水泉子我這個縣長就可以睡覺去了。”

“那你不就又要陞官了。”

“人家給你說正經的凈開玩笑。今晚安排我在哪兒睡覺.董大經理?”

“你就睡我屋裏我上招待所睡去。”

“不你哪兒也不去!咱們就這樣坐着說話天亮我再走……”

“董總、村長、榆生哥!……”侯有才故意高喉嚨大嗓門搞得山搖地動的。

董榆生拉開門斥責道:“嚷嚷什麼?還有什麼頭銜都叫出來。把聲音再放大些讓全世界都聽見。”

侯有才摸摸後腦勺狡黠地一笑說:“榆生哥.我怕聲音小了你聽不見。這個尕娃非要找你我攔都攔不住。”

秀才的話聲未落後面走過一個胖小子。朱鎮宇恭恭敬敬鞠了個躬說:

“董叔叔.您好!”

董榆生一驚:這不是小時候的朱桐生嗎?他微微一笑說:”小朋友你找我嗎?進屋坐吧!”

朱鎮宇說:“叔叔屋裏有人我不進去我要和你單獨談。”

董榆生拍拍朱鎮宇的小腦袋瓜笑嗔道:“小傢伙鬼機靈!有啥秘密?進屋說吧!”

朱鎮宇進屋一看見吳天嬌.也鞠一躬道:“阿姨好!”

董榆生叫朱鎮宇坐下也給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說:“小朋友說吧沒關係的。”

朱鎮宇瞅瞅吳天嬌為難地說:“叔叔要不讓這位阿姨到別的屋裏坐一會或者咱們倆到外頭去說。”

董榆生哈哈笑了說:“這位阿姨是我的好朋友有啥事你放心說不會有人生氣的。”

朱鎮宇還是不放心張了張口沒說出來。吳天嬌見狀站起來要走董榆生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朱鎮宇說:“叔叔那我就說了。”

“說吧!”

“法院的單子上說你是我爸爸我來問問你是不是真的?”

“真……”董榆生的臉立刻成了塊大紅布。他一下子就知道這小孩是誰了。當初他答應梅生。先承當下來堵堵旁人的嘴。要不然傳出去太荒唐孩子大了不好做人。沒想到今天這小孩子自己找上門來。非要刨根問底正巧吳天嬌又在跟前。讓他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尷尬地回頭瞅瞅吳天嬌不知如何才好。

朱鎮宇倒是挺大方他說:“叔叔您別緊張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絕不是來給您找事的。我爸爸朱桐生對我不好老打我還罵我是‘小雜種’。學校里的同學們也背後喊我‘小雜種’剛來時在村口碰上我爺爺他也叫我‘小雜種’。叔叔您說一句話我不為難您說清了我馬上就走。”

說著說著朱鎮宇小臉頰上的淚珠兒撲嗒撲嗒往下掉。

吳天嬌又一次站起來說:“我累了先到招待所休息一會兒你們談吧!”

董榆生攔了攔沒攔住。吳天嬌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鎮宇擦擦眼睛他雖然年歲不大.但由於在那個環境中長大成*人多少也學會些察言觀色見吳天嬌扳着臉出去看出苗頭不對.因而低聲問道:“叔叔我給您惹麻煩了嗎?”

董榆生苦笑笑說:“沒有沒有。”

朱鎮宇又問:“叔叔您說話呀剛才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董榆生微一蹙眉。心想此事既然已經如此不能再讓小孩失望。天嬌那裏回頭再做解釋不遲所以就說:

“是真的!”

沒想到朱鎮宇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聲說;

“爸爸我可找到您了。您知道沒爸的娃多命苦嗎?我爸我媽關係不好我爸常不回家。偶而來了非打即罵。那時我就懷疑誰家的爸爸這樣狠啊?我今天才算找到我的親爸爸了爸爸您不要嫌棄我我年年都是三好生。我今後更要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大學讓您高興高興。”

“起來吧鎮宇我相信你。”董榆生扶起朱鎮宇.讓他坐在沙上。看看眼前這個娃娃可憐兮兮的真是有爹還不如沒爹好。那些人幹了壞事為啥讓小娃娃替他們承擔責任?董榆生不由得氣涌心頭。憤恨里加着同情他嘆了口氣輕輕撫摸着朱鎮宇的肩膀充滿摯愛地說:

“你是好孩子你是好孩子。你沒有錯錯不在你……”

“那我就不是小雜種了?”朱鎮宇仰起臉沖董榆生問道。

“你不是你怎麼會哩?雜種是…他們他們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雜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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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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