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算是她進公司以來,最重要的一個會議。
穿着合身利落的套裝,嬌小的李宛恩依然不知道安份,像只跳蚤似的跟在於紹倫身後。
“穩重,走快一點,”於紹倫不厭其煩的重複,“都已經進公司了還像個孩子一樣毛毛躁躁。”
“知道了。”她的嘴一嘟,收斂自己的行為,然後快步的跟上去。“今天要幹麼?”
聽到她的問話,於紹倫猛然停不自己的腳步。
他停頓得太過突然,讓跟在後頭的人來不及煞車,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好痛!”她踉蹌了一下。
他眼捷手快的扶着她,使她不至於整個人往後倒。
她揉着自己的鼻子,沒好氣的抱怨,“幹麼突然停下來?”
“你剛才問,”他伸出手接替她的揉鼻子工作,語氣卻有着不以為然,“今天要幹麼?”
“對啊,”她還回得很理所當然,“我是這麼說沒錯,幹麼?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他覺得自己有一天一定會被她氣到吐血身亡,“昨天我不是把資料給你了嗎?”
“資料?!”她側頭想了好一會兒,“你說你給我的那個袋子嗎?”
他緩緩的點頭。
“在家裏。”她的手不以為意的一揮。
看着她一臉今朝無事的太平模樣,他在心中從一數到十,才勉強鎮靜的開口詢問,“你沒看?”
“沒有啊,你也知道——”她突然紅了臉,“昨天我很早就睡了。”醒來時她還在他的床上,而他也在那張沙發上看着她。
他無奈的放下手,“可是我在下班之前就交給你了,那是今天開會的資料,你怎麼能不看?”
看到他的表情,她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你有看過嗎?”
他點點頭。不但看過,還替她將重點歸納,今天她只要照本宣科,剩下的交給他就好,但現在看來——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那就好了啊!”她立刻放寬心,不安的感覺隨之丟到腦後,“你懂就好。”
“我懂就好?”真不知道這話她怎麼說得出來。
“對啊!”她勾着他的手臂,搖頭晃腦的說;“你是我的特助,你懂就等於我懂,你的決定就等於是我的。”
這是歪理吧?被她拉着走,於紹倫只覺得前途堪慮。
深呼吸幾次后,他開始面授機宜,“在青島的紡織公司應該縮減人事。”他決定斷尾求生,開始精化公司的體制,“這次會議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談論這個,知道嗎?”
“喔。”她似懂非懂的點頭。
看到她的樣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頸子。
“幹麼?”她不解的看着他。
“拜託你,精明一點。”語氣中有着對她的放任與莫可奈何。
“我已經很努力了。”她說起謊來一點都不會臉紅。
“你啊!”他敲了敲她的腦袋。
“又怎麼了?”她一臉無辜的睜大憨憨的圓眼。
“沒事。”認識她,算他倒霉。
公司里的幾個老臣仗着自己曾經幫公司賺過不少錢,所以自以為從公司佔便宜是件可以被接受的事。
這種情況,尤其在國外的分公司最為嚴重。
因為外地的分公司太多,主事者無法一個一個去監管,只好相信底下的人員,但若是管理階層起了貪念……
所以到了最後,公司的財務赤字越來越嚴重,員工卻越來越有錢。因為這個,於紹倫肯定,這次的縮減人事不會是件容易的事,畢竟要斷人財路,那些人不反彈才怪。
但偏偏這少根筋的女人還一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樣子。“等一下若吵架的話,你可不要怕。”他難掩憂心的看着她。
“我怎麼會怕。”她不屑的說,她可不是被嚇大的。
於是她自信滿滿的踏進會議室,不過沒多久,她便發現自己的大話是說得太早了。
她呆楞的坐在幾個大男人中間,看着劍拔弩張的場面,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傻了眼。
不過就是縮減人事,有這麼嚴重嗎?李宛恩有些茫然。
於紹倫冷靜的面對以總經理為主的幾個一級主管激烈的反彈,不管他們怎麼說,他依然堅持己見。
“這是你的意思嗎?”紀明堂的手直指着李宛恩,一臉狠勁。
李宛恩先是一愣,目光看向於紹倫,最後肯定的點頭,“沒錯!是我的意思,若不能替公司賺錢的話,收起來也是應該。”
“你懂什麼東西!”聽到這句話,紀明堂難掩火氣的大吼,“一個黃毛丫頭什麼都不懂就想要領導公司,我是看在死去的老董份上才叫你一聲總裁,不然憑你——”他不屑的哼了一聲。
“憑我怎麼樣?”她不服氣的站起身,“我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是我相信紹倫的判斷。”
“這小子算什麼,”紀明堂想也知道誰在主導這件事,“還不是個妄想要靠裙帶關係向上爬的小白臉!說得那麼好聽,什麼你的特助,我看是替你暖床的男人吧!”
李宛恩聽到他的話,臉一下氣得發紅。這個臭老頭子竟然把她跟紹倫之間的關係講得那麼骯髒。
於紹倫單手壓在她的肩頭,制止住她就要失控的怒氣,口氣很冷的回道;“紀總,請你講話客氣點。”
“跟你這種人客氣什麼!”紀明堂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眼底,“若是沒有我們這群人,你以為公司怎麼會有這種規模?還輪不到你來教我怎麼做!搞不清狀況,給你臉不要臉!”
他打了個手勢,要幾個主管跟着離開。
“站住,”於紹倫的黑眸燃起怒火,“我們的會議還沒結束,總裁也還沒有說散會。”
“你還搞不清楚情況嗎?”身材有些發福的紀明堂眼神中有着蔑視,“我根本不把你們看在眼裏,就算沈家老太婆來,我也不會理她!青島要縮減的事情,我們就當沒發生。”
“不管你說什麼,”於紹倫的眼神一斂,“我與總裁都堅持,青島的規模和投資都要縮減。”
“混蛋,”紀明堂啐了一聲,“你擺明了想斷我財路是嗎?”青島的工廠打從一開始就是由他在負責,從中拿到的回扣可是他薪水的三倍以上。
“是又怎麼樣?”於紹倫平穩的回視,“你能奈我何?”
紀明堂氣得一直發抖,“你在拽什麼?你搞清楚,我大可以不幹。”
“若你想走,不留。”於紹倫回得也很絕情。
“若我走了,我可以帶走這票人,”紀明堂的手一揮,不可一世的說;“我跟銀行的關係很好,這幾年他們願意借我們錢擴廠可都是看我的面子,如果我一走,他們一定會以為公司要倒了,會要公司立即還款,我看到那個時候,你這個小子還能囂張到什麼程度!”
“紀總,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於紹倫神情冷峻,“你要走就走,我不相信你走了之後,我請不到更好的人才,更不相信,就憑你一個人的去留可以決定公司的未來。”
紀明堂哼了一聲,“連公司的財務都搞不清楚,你能有什麼作為?”他是總經理,當然知道嘉怡紡織現在面臨的困境,之所以留下來,不是因為想要幫助公司東山再起,而是想要趁它倒之前多挖幾筆,他的如意算盤不容許讓這個臭小子破壞。
於紹倫看着他的眼神有着警告,“你要走就走,請便,誰要跟着你大可一起走。”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犀利的說,“我不在乎,但請你們把該交接的東西交代清楚再滾。不過我醜話說在前,我會調出這幾年公司的資料,如果讓我發現任何不法,絕不寬待。”
紀明堂聽到他的話又想要發作,但是再看到他威嚇的眼神,話聲不由得隱去,但隨即又出言嘲諷,“不過就是個吃軟飯的傢伙,料你不會有什麼作為。”
“你再說他吃軟飯,我就撕爛你的嘴。”李宛恩這次再也忍不住,火大的跳了起來,她生氣了,真的生氣了,“道歉!”她沖了上去,擋住紀明堂的去路,“我要你道歉。”
只是紀明堂根本不把她看在眼裏,伸出手便推開她。
她顛了一下,於紹倫伸手把她拉到身旁護住她。
“在我動手把你丟出去前,給我滾!”於紹倫的神情陰鬱得教人不寒而慄。
“若是你知道這丫頭根本什麼都沒有,我看你會逃得比任何人都快。”紀明堂替自己找台階下,臉紅脖子粗的說;“這間公司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根本是個空殼子。”
“我不需要你來猜測我的想法,請。”於紹倫的手直指着大門,氣勢儼然壓住了紀明堂。
“今天你不給我們彼此留情面,那麼以後就別來求我。”他氣憤的轉身離開。
開會的一票人也站起身走人,會議室里瞬間靜了下來。
“為什麼會這樣?”李宛恩很沮喪的看向下巴緊繃的男人,“這該不會代表他們要辭職吧?”
“應該。”於紹倫不是很在乎的聳了聳肩,“若他們真的要辭,你也沒辦法,就由着他們。”
他若這麼說的話,她當然沒有意見,但是!
“公司的財務很糟糕嗎?”她囁嚅的問。
他也沒有隱瞞的點頭,若能選擇,他情願不要告訴她。果然,他一點頭就見她的神情一黯。
“為什麼?”她的聲音有着不解。
“每個企業都得面臨轉型壓力,幾年前,公司雖然從亞洲金融風暴中撐了過來,但也元氣大傷,加上在海外的幾個投資回收不如預期,所以才會造成今天的情況。”他儘可能輕描淡寫的帶過。
李宛恩實在聽不太懂,在她以前的日子中,什麼金融風暴、海外投資,都離她很遙遠,可以說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但現在——
“這是說沈家沒有錢了嗎?”她擔心的皺起眉頭。
“這幾年的投資失利,你當然不能指望公司的資產如同以往。”他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事實上,公司甚至還借貸了不少金錢。”
李宛恩在心中消化着他的話,最後楞楞的說;“聽起來好像很慘,公司撐得過去嗎?”
“可以。”他吻了吻她的唇,“一切有我。”
“真的沒問題嗎?”當初要他當她的特助,是因為想要他能陪在她的身邊,而她也能跟他一起過很好的生活,現在看來,情況似乎不是如她所想像。
“沒問題。”他語帶肯定,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笑一笑,別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
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她勉為其難的勾起唇。
“其實可能也沒那麼糟,至少我找到了外婆——”她頓了一下,“她知道公司的情況嗎?”
外婆已經老了,她不想讓她煩惱。
“可能有察覺。”看着她擔心的神情,於紹倫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但是,實際情況應該不清楚。”
“其實情況很糟對不對?”她不是笨蛋,或許少了根筋,但是紀明堂的話講得那麼白,她想裝不懂都不行。
“還好。”他的手輕撫着她的臉龐。只有不能解決的事才能稱為糟——現在事情雖然棘手,但還不至於到糟糕的地步。
她舒服的將臉頰靠在他的掌心裏,“你早就知道了?”
“沒錯。”他承認。
“那為什麼還要幫我?”李宛恩的眼眶漸紅,“我不能給你很多錢了。”
聽到她的話,於紹倫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要從她的身上拿到什麼。
她投身進入他的懷中,吸取着他身上的氣息。
“放心吧,”他安撫的緊摟着她,“一切都不會有事。”
她閉着眼睛,靜靜待在他的懷裏。她當然相信只要有他在,她都不會有事——
但是他是否明白,她從一開始就不想為他帶來困擾。
她愛他,一直以來只想讓他快樂,這是她最最在乎的事,可是自從進到公司,他的笑容少了,眉宇間也總是有着疲憊……
難道,她的決定真的錯了?
***鳳鳴軒獨家製作******
李宛恩打着赤腳,手指笨拙的在琴鍵上滑動,專註的看着擺在面前的樂譜,一個鍵一個鍵的彈奏。
只不過是彈了幾個音符,她發現手指一下僵硬得不得了,只得打住,甩了甩手,然後不死心的繼續練習。
由於她太過專心,以至於有人進門都沒有察覺。
直到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傳入耳中,猛然一回頭,就見到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
她有着俏麗的短髮,臉上頂着最流行的彩妝,完美的搭配使她更顯得出色。
“你是誰?”李宛恩的眼底有着困惑。
“不好意思,”對方露出一個淺笑,溫柔的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我是游孟涵,你好。”
“你好,我是李宛恩,”李宛恩對她點了下頭,就把目光移到有談話聲響的大門,“紹倫,你回來啦!”
顧不得自己打着赤腳,她開開心心的跑到他面前。
“你沒穿鞋子?”先是看了她的腳一眼,他才不贊同的對她搖頭。
李宛恩吐了下舌頭,親熱的勾着他的手,目光疑惑的看着跟在他身旁的一男一女。
“他們是誰?還有——”她伸出手,指着客廳的方向,“裏面還有位小姐。”
“他們是我從香港請來的設計師。”他請站在門口的一男一女進門,簡單的介紹。“唐華、彭郁喬。至於這個——”站在客廳中間的游孟涵臉上帶着柔美的笑意,他轉而指着她道;“孟涵,是我的中學同學。唐華和彭郁喬是她的工作夥伴。她是李宛恩,也是這次請你們過來協助設計的嘉怡紡織的總裁。”
“你看起來很年輕,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游孟涵友善的對李宛恩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她進退得宜的儀態令李宛恩傻了眼,趕忙伸出手與她一握。
“我們已經知道貴公司目前的方針,紹倫跟我們說過了,”她輕快的語調有着說服人的魔力,“我相信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一定會的!”她也相信自己可以跟這個美女合作愉快,“你們好,我是李宛恩。”她將目光定在唐華和彭郁喬的臉上。
“你好。”唐華對她眨了眨眼,眼底毫不隱瞞的寫着對她的欣賞。
這個男人雖然長得挺好看,但是還不及紹倫吸引她,所以李宛恩僅僅禮貌一笑,就把目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無疑的,這個女人是個美女,但是是那種會讓人覺得有距離的美女,她的身材勻稱,舉手投足間都有着令人難以抵抗的女人味,但是冷若冰霜的氣質又令人覺得難以靠近。
“你好漂亮!”她忍不住讚歎。
“謝謝。”似乎聽多了類似的讚美,彭郁喬的表情並沒有特別開心或愉悅,只是淡淡的審視四周,“這裏看起來很大,紹倫,你住在這裏嗎?”
“對。”見男友好似不打算要回答,李宛恩只好主動接話。“紹倫是住在這裏沒錯。”
“那我們也可以住在這裏不是嗎?”彭郁喬直截了當的提出要求。
李宛恩聞言一愣,轉頭看向於紹倫。這次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好了。
“這是李小姐的住處,我想你們去住飯店會舒適一點。”於紹倫的手把玩着女友飄着水果香的髮絲,淡淡的表示,“而且飯店離公司也近,開會比較方便。”
“可是你卻住在這裏?”彭郁喬冷聲質問。
“沒錯。”他伸手攬着李宛恩的肩,“我是她的特助,留在她的身邊很正常。”
“最好是這麼單純。”游孟涵嘲諷的一笑,“我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憑你的個性,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開口要我幫忙?”
於紹倫的表情在看向游孟涵時明顯放柔了些許,多年的好友,她很清楚他的個性。
“總之,你們剛下飛機,所以今天不談公事。”他招呼他們坐下來,“等一不出去吃飯。”他看向習慣性勾着他手的小女人,語氣中有着不可錯認的寵溺。“先去換衣服。”
“好!”李宛恩也沒有異議的站起身,腳步輕快的離開。
一看到李宛恩消失了身影,游孟涵一點都沒有跟好友客氣,“她是你女朋友嗎?”
“她是我老闆。”他給了一個公事化的答案。
“別騙我,”游孟涵打趣。“你們關係一定沒那麼簡單。”
於紹倫聳聳肩,沒打算跟別人交代自己的感情。
唐華在一旁輕推了游孟涵一下。
“幹麼?”被推的人一臉不解。
唐華以眼神示意飄向站在窗前的同伴。
“拜託!”游孟涵快人快語的說;“她跟紹倫早就結束了,紹倫的心也已經不在她身上,就算她再怎麼做都一樣。”
唐華瞪着眼前的女人,真不知道她說話幹麼那麼直接。紹倫跟郁喬有過兩年的感情,雖然最後他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搞得兩人分手收場,但這次郁喬一知道要來台灣替紹倫設計成衣,便主動要求前來,不管別人怎麼說都沒有辦法打消她的念頭。
因為設計公司是郁喬的父親一手創立,所以對於大老闆的女兒他們也不敢太過得罪,她要來就讓她來了。
於紹倫看了彭郁喬一眼。要不是現在情況特殊,他也不可能開口要他們前來幫忙,過去他曾跟彭郁喬有過一段情,但那早就是過去式了。
“我去看看宛恩好了沒。”沒有留下來面對尷尬的場面,於紹倫站起身,走向李宛恩的房間。
“郁喬,你要有心理準備,”游孟涵站在好友的立場勸道;“紹倫跟那位李小姐真的關係匪淺,所以你之前想要趁這次機會跟紹倫破鏡重圓的打算最好就打消吧!”
彭郁喬從窗前轉過身,美麗的五官沒有顯露太多的情緒,只是高傲的說;“還沒開始,你怎麼就叫我放棄。”
“你——”游孟涵搖了搖頭。美麗的女人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執着,美麗並不是罪過,但若仗着自己的美以為凡事都可隨心所欲,那未免就太可怕了一點。“隨便你吧!”
喝了口放在面前的果汁,游孟涵不想管了。反正感情的事,除非是靠自己想通,若硬是想要插手,只會惹得一身腥。
她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替自己的老同學處理好雙方面合作的細節,然後帶着彭郁喬離開台灣,走得遠遠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