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竟然有人這麼惡質?”這是戴紹虎聽完前因後果后的第一個反應。
念曉彤點了點頭,她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確定他對你媽……只是破口大罵?”他懷疑李大同不會如此「善待」曉彤的母親。
念曉彤神情一凜,她顫巍巍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麼?”
戴紹虎看着她,隨即搖了搖頭,他試探性地問:“曉彤,把你媽接過來一起住,好不好?”
念曉彤愣了愣,硬生生抽回被他握住的小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會讓母親搬出來跟她一起住,但只是跟她一起,並不包括他。
“曉彤!到現在你還跟我劃清什麼界線?莫非你還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他怎會摸不清她的想法?只是這個事實令他覺得難堪“你不會是認真的——”她無法面對他炙熱的眼,只能逃避地躲開他。
戴紹虎用力攫住她的雙肩。“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從頭到尾我從沒騙過你!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肯相信我?”
她睜開眼,眼底赫然蓄滿淚水。“紹虎,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嘴巴長在我臉上,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心疼她的淚水,真希望她能依附在自己壯碩的羽翼之下,在他的保護下,再也沒有流淚的機會。
“那不一樣!”念曉彤落下滾燙的淚水,她想掙開他的鉗制,但他的力量好大,她沒辦法。
“哪裏不一樣?我看不出來這會有什麼不同!”相較於她的激動,他顯得鎮靜得多。
“你現在的情況不同!”她低聲嘶吼。“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如果你是以前的你,不曾失去記憶的你,你該記得我從來都不是你喜歡的女人!”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她什麼都顧不了了,只要他不再說愛她,只要他不用膩死人的柔情,企圖說服她已然無法防守的心,她什麼都可以不顧了戴紹虎重重一震,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愚蠢的行徑傷她有多深,即使經過了四年分隔的歲月,那場回憶絲毫沒有在她心裏褪色“過去的事,對你而言有這麼嚴重嗎?”他的臉上佈滿痛苦的線條,黑瞳里印着不容抹滅的後悔。
“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記性好的人比較痛苦。你倒好,所有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而我,卻傻傻地守着回憶……”她凄楚地笑着,卻是比哭還難看。
“不是這樣的!”他衝動地想將自己恢復記憶的事告訴她,但念頭一閃即逝,他緊緊壓抑住自己衝動的想法。“難道我們不能忘了過去曾發生過的事嗎?”
念曉彤怔忡地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木然地搖了搖頭。
也許他一輩子都想不起那令人難堪的過去,但理智如她,她確信自己無法假裝從來不曾發生過那一段令她痛不欲生的過去戴紹虎沉痛地閉上眼,後悔的情緒滿滿地充塞胸臆。“即使我一輩子都不能恢復記憶,你也無法接受我的感情?”
“這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事……”她幽幽地回答。
“你不能就這樣判我死刑!”他霍地捧住她的臉龐,厲聲質問:“告訴我,如果我恢復了記憶,你會怎麼對我?!”
念曉彤瞠大了眼,她怎麼都料不到他會提出這麼敏感的問題,兩隻眼睛無神地盯着他。
“我……我沒想過……”她垂下眼瞼,閃避他審視的眼光,支支吾吾地說。
“沒有想過?”他眯起眼,緊盯着她閃爍的眼神,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打算。“是沒想過,還是想就此一走了之?”
念曉彤咬住下唇,任何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就算我再怎麼解釋都沒用?”他絕望地閉上眼。
解釋?如果真能解釋曾發生過的一切,那表示他已經想起以前的事,也就是說,他恢復記憶了“紹虎,你是不是想起什麼?”她看着他,心裏亂成一團。
“我什麼都沒想起!”他咬牙低吼。
他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不會製造讓她離開的任何借口和機會“那……再多說什麼都沒用。”她垂下頭,矛盾地不知自己該失望還是竊喜。
“哈……哈哈哈……”戴紹虎倏地狂笑起來,笑得連病床都震動了。
念曉彤怔忡地看着他,一如他的失控,她的心也不好受。
“我不接受這種結局!”狂笑幾聲,他又驀地止住刺耳的笑聲,以沙啞微顫的聲音說道。“給我一個期限!”
“期限?”她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一年,我只給你一年的時間!”宣誓似的握緊她的手,同時下定決心要隱瞞她。“倘若我一年內無法恢復記憶,不管你要不要忘了以前的事,我都要娶你為妻!”
念曉彤無法置信地望着他,因為太過震驚,使她忘了他的要求根本不合理!“不,一年……太短了。”
她沒把握自己能在一年的時間內,說服自己恐懼已久的心結。
戴紹虎狠狠地瞪着她,彷彿想將她吞噬入腹。“半年,還是你想再討價還價?”
念曉彤一驚,瞬間張大眼眸,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竟擅自決定他們兩人的未來?“你怎麼可以——”
“嗯?”戴紹虎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威脅的痕迹。
念曉彤瑟縮了一下,她委屈地咬着唇,不敢再多計較,因為他根本不給她辯駁的機會,而且一減就是一半,半年已經夠少了,她怎能再讓他擅自將期限減半可是……她怎麼有種上當的感覺見她已然妥協,戴紹虎滿意地勾起唇角。
嗯……半年,只要再撐個半年,他就能抱得美人歸,唉!剛才應該讓她再多討價還價一會兒,說不定可以將時間提前——
念曉彤又請假了,而且連續兩天沒上班,不禁讓每天等着接她下班的何慶仁為之氣結。
“呵,早說了曉彤名花有主,偏偏就有人死不相信,看吧,活該每天當招牌,累死活該!”周麗娟皮笑肉不笑地損他。
“麗娟……”秦美珠擔憂地拉扯着她的衣角。
何慶仁真的依約沒有怪罪周麗娟,讓秦美珠不禁佩服他的風度,畢竟他的身分不同一般人,竟然能接受麗娟的挑釁而硬忍下來,單憑這點,她就該給他的好感加分。
周麗娟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閉上嘴。
“怎麼?敢情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嗟!”不曉得是不是兩人的八字真的對沖,何慶仁每回見到她,總得跟她鬥上兩句,不然老覺得全身不對勁“這裏可不時興繞口令吶!”周麗娟一時氣不過,忍不住又開口頂了句。“而且本小姐最不愛吃葡萄了,更何況是顆發了酵的酸葡萄。”
“我?發酵的酸葡萄?”何慶仁僵硬地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酷臉,他的眼睛都快噴出火花來了。
該死的女人!從來沒有人敢給他這麼大的氣受,男人都不敢了,更何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更過分的是,她竟還是隸屬他公司旗下的員工,有哪個老闆做得像他這般窩囊的嗎?
“哼!”周麗娟斜睨了他一眼,連口都懶得開,悠閑地抬起手看看手錶,她已經準備好要下班了,就等晚班的站櫃小姐來接班。
何慶仁被她的冷漠惹得全身血液直衝頭部,他陡地露出一抹冷笑。“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曉彤,嫉妒她比你運氣好,能得到我的青睞。”
周麗娟佯裝震驚地睇着他,然後無辜地眨了兩下眼。“嫉妒?呵,我周麗娟雖不及曉彤長得清秀可人,可追我的人也不少,我何需嫉妒?”
“那些人的眼睛瞎了嗎?”何慶仁皺起眉,懷疑地看了她兩眼。
待他仔細地看清她,發現她其實長得並不難看,整齊的兩道秀眉,眼角微翹且勾人遐思的鳳眼,雖然鼻子不是很挺,但配上性感略厚的紅唇卻是該死的契合;整體來說,她雖不是令人驚艷的美女,卻也是個頗為「耐看型」的女人。
“你何不親自問問他們?”周麗娟看向他身後,突地露出一抹風情萬種的笑。
何慶仁的心倏地撞了一下,一瞬間似乎有什麼闖進心中;他甩了甩頭,轉身看向後方來者。
“親愛的麗娟,你下班了嗎?”一個男人捧着一大束紅玫瑰走了過來,看到周麗娟后便開始加快腳步,臉上掛着明顯的愛慕之意。
周麗娟步出櫃枱,正想越過何慶仁迎向來者,不料卻被他擋在面前,阻止她前進;她不以為意地向右跨了一步,沒想到何慶仁跟着她向右移,她隱忍對他的不滿,強迫自己改向左移,結果他也是。
“喂!好狗不擋路,怎麼你們老師沒教?”她這一罵,可把他的老師一同扯了進去。
“敢不敢跟我打個賭?”何慶仁面無表情,看不出來他在打什麼主意。
不知怎地,看着那男人愚蠢地捧着一大束俗不可耐的紅玫瑰,竟令她從沒好臉色的臉蛋綻放誘人的笑容,一股止不住的酸氣竟急遽發酵,且很不給面子的直竄喉頭,他非得搞清楚自己的反應是怎麼回事,一個計劃便因此成型。
“打什麼賭?”周麗娟瞟了他一眼,無所謂地向他後方的男人揮了揮手。
何慶仁看着她的動作,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賭你不敢跟我出去。”
周麗娟驚訝地看着他,像在看史前恐龍的化石。“你神經病,我幹麼跟你出去?!”
“我就知道你不敢。”他挑釁地盯着她的眼。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我根本沒必要也沒義務跟你一起出去!”這個人的思考邏輯八成有問題,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不懂,真不曉得他憑什麼掌管一個大公司?
“所以我說這是個賭注!”他異常堅持道。“除非你不敢,如果你夠膽量,你就陪我賭這一把。”
“既然是個賭注,我起碼得先知道輸贏的後果。”周麗娟的美眸閃過不服輸的光芒,她眯起眼,把來接她的男人晾在一邊。
“你這不是擺明了自己會輸?”何慶仁得意地撇撇嘴。
“笑話,我的手氣一向好得很,我會怕輸?”周麗娟挑釁地瞪了他一眼,突地覺得他的笑礙眼得很。“這是遊戲規則,先訂好規則,免得有人到時翻臉不認帳!”
“行!”何慶仁吸了口氣,他怕這女人再出言不遜,他會忍不住先掐死她。“如果我贏了,你陪我吃一個月的晚餐。”
“如果你「不幸」輸了呢?”周麗娟掐緊拳頭,她恨不得給他的笑臉狠狠一拳。
“如果你真有膽子敢陪我出去,從今爾後,我不再纏着念曉彤;怎麼樣?這個條件夠吸引人了吧?”他知道周麗娟保護朋友,就像老母雞保護小雞似的熱心,所以他設下這個條件。
周麗娟吸氣再吸氣,過了半分鐘,她抬起下巴,驕傲地說:“好,我接受你的挑戰!時間定在什麼時候?”
何慶仁挑起眉,示威似的瞟向她身邊的男人。“現在!”
“麗娟……”男人手上還捧着紅玫瑰,他開始懷疑自己手上的花送不送得出去“現在就現在,誰怕誰?”周麗娟氣呼呼地沖回櫃枱里,匆忙拿起皮包又沖回何慶仁面前。“動作快點,別像烏龜似的拖拖拉拉!”
何慶仁低聲一笑,旋即隨着她急驚風似的腳步離去。
男人呆愣地看着周麗娟的背影,然後看着自己手上的紅玫瑰,花兒似乎嘲笑他的立場般搖搖晃晃,很不給面子地掉落些許花瓣。
秦美珠嘆了口氣,她敷衍地拍了拍那個男人,意思意思安撫他一下。
那兩個人一湊在一起,就像兩隻看對方都極不順眼的鐵公雞,恨不得拔光對方的毛才肯罷休似的;可是,她怎麼覺得他們相配得不得了?難不成自己患了近視外加青光眼不成,看來得找個休假日到眼科看看才行!
趁着念曉彤的假日還有半天的時間,戴紹虎硬架着她驅車前往她位於八堵的家,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母親接出來,脫離那個惡質的男人。
由報紙上已得知李大同被抓到警察局了,因為他犯的是搶劫及蓄意傷害罪,而且現場有一大堆人證,他就算想逃也逃不遠,跑了沒多久便被隨後趕來的警察給抓走了。
念曉彤按了電鈴,但遲遲沒人出來開門,她以為母親不在家,但戴紹虎堅持再等一下,於是他們便在門口呆立着。
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裏終於有了些微聲響,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誰啊?”
念曉彤立刻站直了身,她朝着門板內喊道:“媽,是我,我是曉彤。”
大門立刻以極快的速度迅速打開,林金英滿臉不敢置信地瞅着門前的男女,激動地上前握住曉彤的雙手,眼底蓄滿淚水。“曉彤……”
“媽!”念曉彤反手抱住母親,卻聽到她悶哼一聲。
“媽,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她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盯着母親痛苦的容顏。
林金英慌張地搖着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曉彤,進去再說。”戴紹虎知道她們母女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體貼地提醒兩個情緒激動的女人。
林金英拭去頰上的淚水,她將門拉開讓他倆進來,雖然她很想知道女兒身邊的男人是誰,但如他所言,還是先進屋去再說。
戴紹虎體貼地走在最後面,為林金英闔上門,並落了鎖。
“媽,這三年來你過得好嗎?”她離家已經有三年光景,這三年來她從不敢打電話回來,最多只是躲在暗處偷偷看着母親,心疼她日漸消瘦的身影。
“還不是就這麼過,沒什麼好不好。”林金英始終低垂着頭,連去倒杯白開水都沒將臉抬高。
“媽,你為什麼不看我?是不是還怪我丟下你離開家?”如果不是李大同妄想將她賣掉,說什麼她都不會狠下心離開唯一的親人。
“不!怎麼會,媽知道你的日子也過得很苦,是媽害了你。”林金英心裏有說不出的歉疚,為了唯一的女兒;怪只怪自己先生走得早,又遇人不淑,這一切都是命,只是苦了這孩子。
“不苦,再怎麼苦都沒有你苦。”念曉彤氤氳了眼,她拉着母親坐在身邊。“叔叔對你有沒有好一點?他還是常常罵你嗎?”她沒敢向母親說李大同已經伏法的事。
“沒事,聽說他被警察抓走了。”她雖不識字,但她聽得懂,何況不用她主動問人,左右鄰居便會熱心地向她通風報信,然後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念曉彤僵了僵,她不知該怎麼向母親說明當時的情況。
“他當街行搶並傷人,雖然傷人是告訴乃論罪,但當街行搶已犯了刑法,自然會被逮捕。”戴紹虎知道她不好說明,便自動地替她說了。
林金英稍微抬起頭,她好奇地看了看戴紹虎,然後回頭看看曉彤,她在心裏暗暗盤算,這男子與女兒是何種關係?“先生,你……”
“我姓戴,伯母叫我紹虎就可以了。”他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
“呃……不好意思,家裏沒什麼東西好招待——”林金英環顧幾乎空無一物的公寓,神情有絲赧然。
“沒關係。”他扯開安慰的笑容,安撫她的不安。“是我貿然前來打擾,請伯母不要見怪。”
林金英點了點頭,立刻對他的體貼產生好感。
“媽,你搬去跟我一起住好不好?”念曉彤猶豫再三,還是將這趟行程的最終目的說了出來。
“我住這裏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家?”她不是不想,而是她捨不得讓女兒的負擔加重。
“媽……”
“伯母,您是不是有什麼顧忌?”戴紹虎在公司里擔任安全主任,類似的情況他見得多了,他看得出來林金英並不是不想離開李大同,而是受到某種脅迫。
“不,怎麼會……”林金英心裏打了個突,她沒想到戴紹虎是個觀察力這麼敏銳的男人。
“扣除嘴角及眼角的瘀青,您的肩膀和手臂都有傷;還有,腳上的傷大概也有好一陣子了。”他從一進門就目不轉睛地觀察林金英的動作,準確地指出她刻意隱瞞的事實。
“媽!”念曉彤驚訝地扯住林金英,她怎麼都沒注意到母親有任何不適?
“曉彤……他……他是當醫生的嗎?”林金英不敢置信地盯着戴紹虎,嘴裏喃喃地念着。
“不是,他不是醫生。”念曉彤立即否認。
“那他怎麼——”林金英難堪地低下頭,沒想到她最不想讓女兒知曉的事情,竟被他一語道破。
“伯母,依李大同的惡行,我早懷疑他對您有暴力行為。”為了讓曉彤安心,他不得不拆穿所有不堪的真相;因為唯有如此,林金英才有可能下定決心脫離李大同,也唯有如此,曉彤才能真正得到快樂。
林金英任曉彤握着自己的手,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怔忡地看着戴紹虎,這個突然闖入她不堪的命運的年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