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袁懿倫刻意放慢自己的腳步走向胡穎蓁。

她的臉脂粉末施，簡單的襯衫、牛仔褲，就像是當初他所認識的那個天真的女孩，一想到這裏，他的眼神自然的放柔。

遠遠的看他走來，胡穎蓁可以感覺到他的細看，他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要自己挺直背脊，平靜的回望他。

她鼓起了勇氣打電話給他，就算百般不願，她還是照着他的指示來到這裏——他們共同短暫生活過的地方。

但是她堅持要約在樓下的花園交談，她當然不會再笨到跟他獨處在私密的空間裏，因為以他對她的吸引力，怕是沒談什麼，她又會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一思及此，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拋開回憶。她該想的不是他們之間的點滴，今天最主要的任務是，要保有自己和夥伴們的工作。

“你運氣不錯，”袁懿倫微笑道：“昨天晚上我才回台北來，我很意外你會來找我。”

他溫和的語調沒有使她迷惑，反而令她感到憤怒，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我已經知道你做的好事了。”

“我做的好事？！我不懂。”他裝傻。

他的態度讓她更加惱怒，“你買了我跳舞的那間PUB！”

“沒錯。”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然後不顧她的反對，硬是攬着她的肩膀往大樓走去，因為他對於站在大太陽底下說話沒什麼興趣。

“你做什麼？”胡穎蓁掙扎了一下，但他的手卻堅定的不讓她掙開。

“坐着談。”

“我覺得現在很好。”意會到他把自己拉進大樓里，她不由得開始口乾舌燥。

她沒有把握能跟他在私人空間獨處，尤其那個空間還有很多屬於兩人的私密回憶。

“但我覺得不好。”袁韶倫邊說邊按下電梯。

兩人上樓后，看着他拿鑰匙開門，她緊張的說：“我不進去！”

“隨你，”他推開門，踏進屋子裏，“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了。”

他在威脅她！她真的難以置信，她一直把他當成是一個君子，一個有高貴情操的男人。

“進來！”袁懿倫很清楚現在是誰佔上風。

她在心中詛咒他，跟着才越過他踏進門去。

就算要自己克制，但她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四周，不禁驚訝於裏頭的擺設幾乎沒有改變。

袁懿倫從後頭抱住了她。只有碰觸她，他才可以說服自己這幾年的分離，並沒有真實的存在過。

在他的懷中，胡穎蓁可以感到內心的震撼。但，眷戀是一回事，現實依然存在着。

她企圖掙扎，不過他卻加重自己的力道。

“放開我。”她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他當作沒聽到，逕自低頭覆住她的嘴唇。她的感覺依然如他記憶中那樣甜美，就算她曾經背棄他們的感情，但他依然戀着她。

“我是來跟你談正事的！”她扭動着身軀，“我希望你能繼續讓我們跳舞。”

“大寶他們可以，”袁懿倫很快就讓步，“但你不行！”

“為什麼？”她皺起了眉頭。

他聳聳肩，沒有回答。他只是單純的不想要穿着清涼的她，還得被喝醉的客人上下其手。

“我要一個理由，不然我不接受！”

“如果你不接受的話，連大寶他們都會失去這份工作。”

胡穎蓁氣憤的瞪着他。他的威脅使人生氣！

“袁懿倫，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嗎？”

“不！”他無奈的搖頭，“我一直都很有錢，可最後你還不是選擇嫁給別的男人。”

他的話使她倒抽了一口氣，臉色瞬間蒼白，氣焰突然一消，“你真的認為我嫁給別的男人？”

並不很想跟她談論這個話題，他放開她，坐在沙發上，語氣冷淡的說：“沒道理不信，不是嗎？”

“是啊！”她哼了一聲，“如果當初我已經不要你，嫁給了別的男人，你現在為什麼還要這麼對我？”

“別用這種尖酸刻薄的口氣說話，”袁懿倫淡漠的開口，“這點都不像是你的個性。”

“我的個性？什麼才是我的個性？”她在他的面前手一揮，“我不要再讓別人操控我的人生，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沒有要操控你的人生。”他堅持這點。

“你該死！”她詛咒他。她也不喜歡夜店的環境，她早晚會離開，但絕對不會是因為他！“我喜歡跳舞，你憑什麼不準？”

“你可以再去學習別的東西。”

她搖搖頭，“我只問一句！”胡穎蓁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願意讓步嗎？讓我們在PUB繼續工作？”

“不。”他態度堅決。

“好。”她立刻轉身離開，“我不會再來求你！”

在這個時候，她的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個人影，從小到大的好友——華傑！只要她開口，他會幫她的，她早該去找他，而不是求助於袁懿倫。

只要早他一步就好，至少替她的朋友保有一份工作。

“胡穎蓁！”袁懿倫伸出手意圖要攔住她，但是她速度更快的閃過他，拉開了大門。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吧，看着提着食物前來的吳天琦，胡穎蓁的腳步一頓，看她一臉震驚，有片刻她覺得心虛。

可一想起過去她對自己的所做所為，眼神不禁一冷。

或許，她曾經欠過吳家一份養育之恩，但現在，在她的孩子死了之後，她誰都不欠了。

她對錶姊微微點了下頭，面無表情的越過她離開，怎麼解釋就交給自以為可以主宰一切的袁懿倫處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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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去找你，你倒先來找我了。”華傑帥氣的走進辦公室，現在的他可是法國知名化妝服飾品牌的創意總監。

雖然年輕，但他靠着充滿創意的設計，使自己很快的闖出一片天。

胡穎蓁對着好友微笑，要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會走這一趟。

“看你這樣，還真有點不習慣。”打量着華傑，她忍不住說出觀感。

他低下頭，看着深藍色的絲質西裝，“有什麼不對？”

“太正式！”她輕笑出聲，“一點都不像調皮搗蛋的華傑。”

“拜託，人總是會長大的。”他自在的撐着下巴，隔着辦公桌看着她，“找我幹麼？”

回望着他，她開始遲疑了起來，畢竟要買一間夜店不是筆小數目，雖然華傑家裏很有錢，但是他也沒有道理要幫她。

“說話，”他敲了敲桌子，“我們之間不需要客套了。”

聽到這句話，她呼了口氣后，說出目的，“我想跟你借錢。”

華傑一楞，“要做什麼？”他沒有問金額大小，他在乎的只是她跟他借錢的用途。

“我想要買一家夜店。”

他有點驚訝，“你要投資？”

胡穎蓁搖頭，“不是。”她遲疑的咬了咬下唇，才繼續說道：“其實，若是可以的話，我是想要你去投資。”

“我被你搞糊塗了，”他撫着下巴，“不懂你的意思。”

“我在夜店跳舞。”

華傑點頭，在好友孫依玲家裏碰面時，經過短暫交談，他大致知道她的工作性質。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但是……現在有一個男人出現，他不希望我去夜店工作。”她覺得困難的開口解釋，“所以他將我工作的夜店買下來，成了老闆，所以我當然不能再去工作！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是沒有差，可是……我的夥伴不一樣，他們需要工作才能生活。”

他靜靜的消化她的話，“那是什麼樣的男人？”他好奇是怎麼樣的人可以如此大手筆買下一間店，只為了不想要好友在那裏工作！

“我可以不說嗎？”

“不行！”他立刻拒絕，“如果你不說清楚，讓我滿足好奇心的話，我不會幫你。”

聽到他的話，她不禁對天一翻白眼。華傑還是華傑，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個大男人，但是骨子裏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我曾經跟他在一起。”

“喔！”他露出開朗的神情，“他愛你！”這可就好玩了，他一向喜歡美滿的事物。

愛？！胡穎蓁的心一突，沒有回答。

“是誰？”華傑好奇的追問：“我認識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無奈的開口，“袁懿倫，你有聽過嗎？”

姓袁的他認識沒幾個，而之中還真的有這號人物——

“我知道他，一個年輕的環境工程研究人員。”

現在要設廠幾乎都要經過環境評估，袁懿倫雖然年紀輕輕，但很有公信力。

聽到別人認識他，胡穎蓁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雖然她沒說出口，不過看到他一步步的完成自我的夢想，她還是替他開心。

華傑注意到好友變得柔和的臉部線條，“可我會認識他，不是因為他的專業，而是——他是你表姊的未婚夫！”

“我表姊的……未婚夫？！”她有些意外，懿倫明明就跟她說，他們並沒有訂婚不是嗎？他騙她？她感到心一陣抽痛．

“嗯。”他站起身，在一旁不知道在翻找什麼，“你不知道嗎？”

胡穎蓁的表情一黯，“現在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你就不該跟他扯上關係。”華傑雖不是衛道人士，但是他一點都不樂見自己的好友做傻事。

“我跟他之間的事發生在很多年前，而且我們在那時候也已經都結束了。”她忍不住替自己辯解。

“很多年？！”華傑找到了他要的報紙轉過身，走到她的面前，“你當時離開是因為他嗎？”

這幾年來，穎蓁沒有跟他們任何人有聯絡，他早就覺得不對勁，看來還真的有他不知道的內幕。

她沒有否認。

嘆了口氣，他將報紙攤放在她面前。這是今天的報紙，半版的廣告——袁、吳兩府文定之喜，還有一張吳天琦美美的沙龍照。

相片中沒有新郎，新娘穿的也不是白紗，而是一件寶藍色的晚禮服，華傑看着好友一臉蒼白，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吳天琦還透過她外婆，要他抽空替她設計婚紗，並很豪爽的表示多少錢都無所歌。

報紙上斗大的字和甜美的新娘照落入她的眼眸，她沒有說話。

“胡穎蓁，麻煩你在看完之後，把事情從頭到尾跟我說得清清楚楚。”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對好友露出笑容，但是他的笑意下有着不容拒絕的強硬，“還好我今天挺空閑的。”

知道華傑不會善罷甘休，胡穎蓁只好勉為其難的開口，“之前我跟懿倫交往的時候，我表姊也喜歡她，最後——”她想起了吳天琦對她的所做所為，不禁沉默了一會兒，“我選擇離開他，成全他跟我表姊。”

他揉了揉太陽穴，“太籠統了，說得再詳細一點。”

胡穎蓁瞪着他，突然之間，她開始懷念起念小學時，那個看起來反應很笨的華傑。

她撇了下嘴，不情願的開口說：“從小到大，我受表姊一家的照顧，若沒有他們，我可能不知道在哪裏。”

“我知道。”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他很清楚她家裏的情況，“所以你為了報恩，選擇在愛情中退讓嗎？”

這種白痴的事，他沒料到穎蓁競做得出來，他還以為她是他們這群好友中，腦袋比較靈光的一個，看來，還是不行。

“有一部分是，”胡穎蓁點頭，“一部分則是自卑，再一部分是……表姊逼我跟一個男人拍了一些親密的相片。”

“多親密？”

“就是全裸在床上。”她嘆了口氣，全盤托出，“若讓懿倫看到那些相片，你說他會怎麼想？”

“不會怎麼想！”華傑啐了口。

她懷疑的看着他，“你也是男人，你真的能夠平心靜氣嗎？”

“你白痴喔！”他瞪了她一眼，“如果袁懿倫夠愛你的話，他會相信你，不會相信你那個壞表姊。”

“或許，但是當時我太年輕了。”胡穎蓁疲累的一抹臉，“而且，就如同我表姊說的，我欠他們的一輩子都還不了，在那個時候，我很害怕，我覺得表姊瘋了，我只想遠遠的躲開她。”

“那現在呢？”華傑一針見血的點明，“若是袁懿倫可以為了不想讓你在PUB工作，就花大錢買下一間PUB，我相信他對你的感情很深，你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告訴他這些事情，讓他可以在你跟你表姊之間重新做一個選擇？！”

垂下眼瞼，她沒有答腔。

“如果吳天琦可以對你做出這麼惡劣的事，這隻代表她的本性有問題，你難道真要袁懿倫跟這樣的女人過一生？！”

華傑的話使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有無數根針在刺，但是她仍強迫自己忽略它，“這是他的選擇。”

他仔細的打量她，“你不該那麼絕情，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着我沒說？”

“沒有！”胡穎蓁否定得太快，反而顯得事有蹊蹺。

“說。”輕敲了下桌面，他出聲催促。

她瞪着他。

“瞪我也沒用．”他堅決的表示，“我是不吃這套的，而且，現在是你來求我幫忙的。”

她怎麼會天真的以為，華傑會比懿倫還要好處理？他們兩個都是該下地獄的臭男人！胡穎蓁不禁在心裏咕噥一陣，然後才又開口，“我離開懿倫的時候，已經懷孕了。”

華傑聞言超意外，他驚訝得雙眼大睜。

“但是孩子早產，所以心臟有問題。”呼了口氣，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她才繼續說道：“我一邊工作一邊帶着她，沒有辦法好好照顧她，我沒有學歷、沒有工作經驗，就算我再努力也沒有辦法讓她得到好的照顧……”

看到好友的樣子，華傑心疼得不想再聽下去，但是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繼續聽。

“她感冒了，但她是不可以感冒的！可是因為我一大早要工作，所以只好帶着她，我忽略了一個小感冒，結果她得了併發症，”她的眼眶一紅，“就這樣，她死了！那時她才快滿一歲。”

“你這個白痴！”華傑真的想要打她，“你應該去找袁懿倫。”

“我試過！”她的笑容很虛弱，鼻頭一酸，不過沒有掉下眼淚，因為在經過這些事情之後，她早就已經忘了哭泣是什麼，“但是他自願去非洲做研究，他們家的人不願意告訴我怎麼聯絡他，後來我去找我表姊，她也不願意告訴我。現在你明白了嗎？我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因為我害死了他的孩子，如果孩子還在，或許我可以帶孩子回去找他，但孩子死了，一切都不用再談了！”

她諷刺的看着報紙，“現在他們要訂婚，更不用再多說了。”

華傑沉着聲開口，“這件事該由袁懿倫決定。”

胡穎蓁的眼底浮現恐懼，她不敢想像袁懿倫知道女兒早夭這件事的反應。

“然後呢？孩子死了后，你又做了什麼？”

“處理好孩子的喪事後，我重新去找一份工作，就這樣認識了現在這些夥伴，在我最失意的時候，他們幫助我，我學會跳舞，也發現在跳舞的時候我可以忘記一切煩惱，我不想害我的朋友失去工作。”

“我覺得你該告訴袁懿倫這些事，”華傑很公道的分析，“這是關於他的事，是好是壞，你都該告訴他。”

她搖搖頭，眼庭凈是憂愁。

“為什麼？”

“他會恨我！”只要一想到這個，她幾乎無法忍受。

華傑皺起了眉頭。不可否認，袁懿倫可能會有各種反應，恨——或許會有，但也可能不會。

“穎蓁，”他嘆了口氣，“你該改變你老是逃避的個性，事情不去面對，一輩子不會過去的。”

她的頭因為他的話而垂得更低。

看她無精打採的樣子，他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吧！購買夜店的事交給我，我會幫你。”

胡穎蓁的表情一亮，“謝謝你。”

“但有一個條件。”華傑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

“什麼？”她不解的問。

“跟我結婚。”

胡穎蓁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結婚？跟他？

“對！”他理所當然的點頭，“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以讓姓袁的那小子離你遠遠的嗎？他現在對你的態度只代表一件事——他對你一定還有感情，不管是愛或是恨，都是感情。”

她想要否認他的話，但是又找不到話語反駁。

“我們未必真的要結婚，”華傑一笑，“但是以後你就躲在我後頭，由我去面對姓袁的吧。”

他的所做所為都是出於關心，但她不知道有何必要得結婚嗎？

“你想幹麼？”她一臉的狐疑。

“我不會害你的。”他對她眨了眨眼，接着突然改變話題，“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胡穎蓁意外的看着好友。

“這些年來，你沒跟任何人談過孩子吧？”他對她溫柔一笑，“跟我說吧！當媽媽的人，應該很想跟他人分享，雖然孩子已經不在了。”

她感動的看着華傑。他一個大男人，卻有顆比女人更纖細的心……

“謝謝你。”千言萬語，她只能對他說出這三個字。

“只是小意思。”他輕捏了捏她的肩膀。穎蓁是個好女人，他相信她該得到她應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