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世事嘲諷,沒有突髮狀況似乎顯得不夠精彩,但是太過出乎意料也是令人難以承受,總會讓人陷入不知該如何面對的窘境。

在鄂楠還來不及由掙扎的牢籠里跳出之際,那毫無預警的突髮狀況便這麼神奇地發生了,直教人措手不及。

場景就在石嫫女不經意撞見鄂楠和卞摩樹「密談」的賣場裏,世界竟是如此地小,小到石嫫女不知道該大哭還是大笑。

大概是同居后成了慣性吧?每隔一個月左右,他們便會到賣場採購一次日常生活用品。

不知該說是陰錯陽差還是面對現實的時候到了,反正陷在感情泥沼里的一對男女,和唯恐世界不亂的復仇者,就這麼在賣場裏相遇了。

「嘖嘖噴,鄂楠,想不到你還跟她在一起哪!」三個人面對面地碰上了,卞摩樹這回直接和他們對嗆,因為一次面對兩個,解決起來也比較乾淨俐落。

對他而言,石嫫女的行為對他不啻是個恥辱的印記!

當初是他硬讓鄂楠和石嫫女牽扯上的,如今由他來搞破壞也是理所當然,誰教他是整件事情的策劃和編劇?

在他的認知里,他這麼做根本不需存有任何罪惡感。

「卞子!」鄂楠有點慌,企圖阻擋在石嫫女面前,以免她將卞子看得太過清楚,進而發覺自己和卞子之間的陰謀,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石嫫女卻不打算讓他這麼做,她攀住鄂楠的手臂,故意由他身後探出頭看清對方的長相。「楠,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鄂楠沁出冷汗,隱隱產生不妙的預感。

「楠?叫得還真親熱。」啐了聲,卞摩樹看清了她隆起的肚子。「連孩子都有了?鄂楠,你的動作真是快得令人佩服。」

「卞子,閉嘴!」收攏五指,鄂楠的手掌緊握成拳。

「怎麼?想揍我?是我讓你知道她的存在,這樣未免太忘恩負義了吧?!」卞摩樹挑眉,眼底透出一絲狠戾。

「這位先生,你說的話讓人很難理解你的意思,可不可以麻煩你說清楚?」看來對方是來挑釁的,而且有將所有內情全抖出來的打算,石嫫女心情複雜地介入男人間的對嗆。

她和鄂楠的相處,本來就緊繃到一觸即發的狀況,反正最壞也不過如此,何必再試圖營造平和的假象,辛辛苦苦地撐着那片搖搖欲墜的現況?

那太累,也太難了。

當然,石嫫女沒有認出他的事實,只是增加卞摩樹臉上的難堪而已,他幾乎要咬牙切齒了。「你不記得我了?」

「對不起。」定定地看着他,石嫫女散發出最真心的誠意。「我見過太多人了,實在無法確切記得你的人和名字。」

這個回答太傷人。卞摩樹雖然對石嫫女的職業心知肚明,但當她明白地表示認不出他時,仍是嚴重侮辱了他的尊嚴。

羞惱之下,他口出惡言。「那也不怎麼樣,畢竟我不是你的入幕之賓!」

「卞子,我不知道你是個這麼沒有風度的男人!」鄂楠氣壞了,拉起石嫫女的手準備走人,卻在感受到她的停頓而猛然回頭。「嫫女?」

「我們最好讓這位先生把話說清楚,不然類似的情況只會不斷地重複發生而已。」她堅持不肯離開,不準備給任何人逃避的機會。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逃了,如果還不拆穿所有的真相,過不了幾個月,孩子就要出世了。

「嫫女?!」鄂楠是震驚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看來她還比你有擔當。」卞摩樹冷笑了聲。

或許是還顧慮到自己的面子,也或許是看在自己和鄂楠的交情分上,他並不想搞得眾人皆知,只想三人解決了就好,於是指了指賣場裏附設的美食街方向。

「我們到那裏談吧!」

來到美食街空曠的用餐位置,三人在各自點了一杯飲料后入座。

卞摩樹一開口便對石嫫女的工作大加撻伐,指責她不該為了利益而踐踏男人的自尊,導致他心中極度不平和不滿,有段不算短的時間都陷入情緒的低潮。

他訴說著被石嫫女拒絕後的不甘,更甚者,言辭間不難聽出他還存有一絲妄念,想藉此再次接近石嫫女,直教鄂楠和石嫫女感到無限尷尬,卻又找不出拒絕傾聽的理由。

「我很抱歉造成你這樣的困擾,但一切都過去那麼久了,我希望你能節哀順變。」石嫫女找不出詞彙來形容對他的歉意,只能用「節哀順變」這種可笑的形容詞來替代。

「但我還是心有不甘。」

卞摩樹狼狽地瞪了眼坐在旁邊,卻一直不發一語的鄂楠。

「所以我把鄂楠帶到你身邊,要他主動去接近你。」他豁出去了,反正眼前這個女人他又得不到,既然如此,就玉石俱焚吧!

鄂楠的情緒綳得很緊,在他聽到卞子的最後一句話時,他緊閉上眼。

他不是擔心先前的愚蠢計劃曝光,也不是擔心透析人性的醜陋,他唯一擔心的是石嫫女,怕她此刻懷着身孕的脆弱身心承受不了事實的打擊。

果然,石嫫女的臉色微微發白,擺放在裙襬上的小手微微收攏。「能不能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卞先生。」

鄂楠的身體猛然一震,睜開眼看着她泛白的小臉。

「可以嗎?鄂楠?」嘴裏說出來的是尊重的詢問,但卞摩樹其實是看好戲的成分居多,嘴角控制不住地揚起。

好吧,既然自己說不出口,就讓這個始作俑者出面揭穿吧!

「說吧,我跟她之間沒什麼不能說的。」

也該是幾天下來的掙扎到了臨界點,鄂楠不想再繼續背負着每回即將到口,卻又在脫口之際缺乏臨門一腳的掙扎,他沉痛地下了決定。

突然之間,三人都沉默了,每個人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互相猜臆着彼此的心事。

「咳,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清清喉嚨,卞摩樹的最後一絲理智被妒意給淹滅了,他太眼紅他們之間的親密和默契,因此他很快地將前因後果從頭到尾述一次。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不,沉默已不足以形容那般僵凝的氛圍,那厚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凝沉──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卞先生。」扯開蒼白卻凄美的微笑,石嫫女首先打破岑寂。「也謝謝你對我如此掛心,可惜我今生無法回報你。」

卞摩樹的顴骨閃過一絲狼狽的紅痕,稍有歉疚地低下頭去。「其實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有了孩子……」

「真的很謝謝你,卞先生。」石嫫女的笑更美了,但很難形容的是,明顯感覺她笑中帶淚。「希望你會遇上真心對你的女人,把這份感情留給她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彷彿被上了一課似的,卞摩樹慨尷尬又受教地點了下頭,對她的恨意也在頃刻間消散無蹤。石嫫女感覺得到他心境上的變化,她拿起皮包站了起來,雙眼始終盯着卞摩樹,不肯施捨半絲注意力給鄂楠。「接下來就是我跟鄂楠的事了,請容我們先行告辭。」

氣氛一直是僵凝的,由賣場回到石嫫女的家裏,她和鄂楠之間沒有任何一句對話。

不是沒有發現自己緊握方向盤的指關節微微泛白,鄂楠設想過接下來可能面對的質詢和不甚愉悅的局面,卻不知道她將會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來開場。

到了停車場,石嫫女逕自下車步向電梯間,在沉悶的地下室停車間裏,鄂楠似乎還聽得見自己胸口惴惴地亂跳──

天!他活到現在三十來歲,還不記得自己曾有哪一回緊張得如此嚴重!

她從來不知道由停車場回到家,這段在電梯裏等待的時間會這麼長,石嫫女開始懷疑自己住的不是六樓,而是十六樓,甚至二十六樓。

打從在賣場遇見卞摩樹之後,她的喉嚨一直是梗着的。

一直期待鄂楠會向自己吐實,不料到最後,她還是得由不相干的人嘴裏得到真相,這怎不令她鼻酸和感嘆?

入門后,她疲累地窩進沙發里,也是她懷孕后最常窩躺的位置,稍嫌吃力地將素足抬到沙發上的另一頭上讓充血的經脈稍感舒緩──

即使現在的她早已疲累不堪,但她仍必須讓自己有體力和他對抗。

尾隨她身後進屋的,自然是這個屋子裏的另一個使用者鄂楠。

說句難聽點的話,他是入侵者,卻儼然當家主人般熟悉每個動線和轉折;他先開啟冷氣驅散屋裏沉悶的空氣,然後選擇了她右方的單人沙發坐下。

一開始,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輕淺的啜泣聲打破滿室沉靜,差點沒讓鄂楠驚訝地跌下沙發。

「你、你幹麼哭啊?」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吧?不知怎的,兩人之間的相處,他老有種自己佔下風的錯覺,不論她以任何一種風情呈現,他都覺得自己只有徹底臣服的分兒。

「我不想哭,一點都不想。」用力吸着鼻子,她的淚卻越掉越凶。「你不覺得剛才的事很糗嗎?明明是我們兩個人都知道的事,卻要另一個人來點破,這樣還不夠嗎?」

兩個人都知道的事?!

她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

一股沒來由的怒意衝上胸口,他的臉部線條更顯僵硬。「什麼時候?」

「嗯?」石嫫女忙着找面紙拭淚,一時沒聽清他的問句。

「我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就知道了?」這種事可以佯裝全然不知情地繼續跟他生活下去?她那顆小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抽取面紙的動作頓住了,哭花的淚眼對上他的嚴肅。「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她的思考邏輯很簡單,知道就知道了,跟時間上的早晚並沒有太大的分別,但顯然鄂楠並不這麼認為。

「我要知道你什麼時候就知道這件事了?」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她是藉由什麼管道和方式知道這件事。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她又抽了好幾張面紙往自己臉上招呼。「嗯,你想知道就告訴你,自從上回我自己從賣場走回來那一天就知道了。」

一陣麻從腳底竄起,鄂楠沒想到她可以把心事藏得這麼深,讓他連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更別提懷疑什麼了。

「你怎能……怎能憋那麼久?」他的性子急,雖不致太過莽撞,卻也稱得上是「沖」字輩的一員,實在無法想像她的心態。

「不然呢?」幽幽的紅眼對上他,才剛歇下的眼瞬間又堆滿水霧。「跟你一拍兩散?」

猛然一震,鄂楠不敢思索這個可能,半點都不敢。

「你想過嗎?想跟我分開嗎?」天吶!他的聲音忍不住都要發抖了。

「嗯。」或許一開始有,在備受衝擊的時候有,可惜維持沒有多久,她就改變心意了。

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不過是賣場到家裏的這段路上,她可以由最先放棄的消極態度,轉而決定讓他愛上自己,這絕對是超級極端的可怕。

可惜她恍似做得不是很成功,要不然她不會到現在還跟他保持這種若即若離的相處狀態;既不想因為自己的堅持而同時傷害兩個人,卻也不想就此放棄心愛的男人。

偏偏現在兩人之間還有個新生命卡在中間,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才好。

況且他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得思考這麼久,始終不願對她坦承,與他走到這一步的自己根本就無所適從。

她卻沒有想到,鄂楠根本是不敢承認。

她的回答令鄂楠腦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嗡嗡作響的全是她輕聲低吟的那聲「嗯」。

有這麼嚴重嗎?他只不過在起步時稍稍欺瞞了她,可是後來兩人也進展得十分順利啊,她非得將事情想得那麼悲觀嗎?

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那……」

「那怎樣?」兩個人入總有一個人要將話題延續下去,既然他沒有聲音,出聲的任務自然就落到她頭上了。

「那你怎麼還肯跟我……」天!他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明白他的語意,她的臉赧紅了起來。「不然呢?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這樣了?什麼叫做「都已經這樣了」?多讓人心驚膽戰的一句話啊!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難道就因為習慣或是既定事實,而可以任由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把日子過下去?

真令人無法理解,至少他就不能。

「後來為什麼沒有?」他知道這樣問很傷人,彷彿在趕她離開似的,但他還是想釐清心頭的疑問,不想就此中斷話題。

「沒有什麼?」微楞了下,石嫫女逐漸釐清他的疑問。「因為……因為你、你賴着不走嘛!」

因為她女性的矜持,因為她的不好意思,所以沒敢把自己對他的感情訴諸出口;何況在她的認知里,自己是單方面的付出,更是不敢說出口,不料這樣的舉動,卻造成兩人之間無法彌補的傷痕──

賴着不走?那四個字如雷貫耳,比先前那聲「嗯」,對鄂楠造成更為勁爆的震撼。

慢慢起身,他如同行屍走肉般緩步走向房間。

「楠?」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終止對談,而且還有如此弔詭的舉止,忍不住輕聲喚他。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妳的意思我懂,我走。」問題是,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勢該如何收尾?

撇開兩人的感情問題不談,就拿孩子來說好了,將來他們要怎麼跟孩子解釋,爸爸和媽媽之所以沒有在一起的理由?

他連想都不敢想!

石嫫女徹底怔住了,她想不到這是他的解決之道。「你要走了?」

腳尖凝在房門前,他們都明白那句「走」是什麼意思。

「或許我們該分開一陣子,讓彼此好好地冷靜想想。」疲累地抹抹臉,沒有任何言辭足以形容心頭的無力感。

這是怎樣的一段孽緣,真教人無法捉摸。

冷靜想想?該想的人是他吧?是他莫名其妙地介入她的世界,如今又想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

在他心裏,她到底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和地位?

石嫫女呆坐在沙發里,無法思考也動彈不了,所有思緒全讓他一句「我走」給打得七零八落,再也無法拼湊得完整。

在門前站了好久,鄂楠終究還是推開房門。「……你放心,孩子的事我會負責,我們保持聯絡。」

呆凝着他入房的背影,石嫫女淚如雨下,可笑的是,她全然沒有察覺──

消沉了好幾天,在接到莫瑜的電話之後,石嫫女總算打起精神,決定到外面走一走,不然整天窩在家裏胡思亂想,總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的思緒給逼瘋。

「啊?你跟他還有這一段嘗?」莫瑜差點沒昏倒,一張嘴差點合不攏。

「嗯啊。」石嫫女很想笑,因為他的表情着實好笑,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因為她笑不出來。

「真傷腦筋,怎麼會有這種事?」扒扒頭髮,莫瑜的臉變成一張苦瓜臉。

原本他對石嫫女是有好感的,但在知道她的感情歸屬之後,就主動將對她的情誼升華為朋友之情;現在見她身陷情海,他的心情當然也好不起來。

「不知道,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走,或許兩人就這麼斷了也說不定。」美麗的眼透入一絲無奈和茫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不能不知道啊!」放下扒搔黑髮的手,莫瑜的臉黑得像墨魚噴出來的墨汁一樣。「小孩子怎麼辦?你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她掙扎得太久,結果孩子已然太大;如果她一開始就直接面對這個問題,或許小孩的事還好解決,但現在處理這個事情已經不妥,成了結結實實的棘手。

「生下來啊,不然怎麼辦?」她從來沒想過把孩子處理掉,她已經把自己搞得夠糟了,不能再牽累到她的孩子。

「你行嗎?」瞪她一眼,莫瑜滿心無奈。「將來怎麼辦?再去做「相親代打」的工作?」

老實說,他也不是很認同她的職業,畢竟那是種欺瞞的行為。

就拿這段感情來說好了,雖然她先付出了感情,但她怎料得到男方接近她其實是別有企圖?

雖然雙方都有錯,是她錯在先,而男方也不落她之後,才會造就了這段孽緣。若真要論個長短,實在厘不清誰錯得比較多。

石嫫女沉默不語,她沒有想得那麼遠、那麼多,她只是獃滯,沒來由的獃滯。

「一起想想好不好?」食指輕敲桌面,莫瑜跟着陷入深思。

凝着他的臉龐,石嫫女微紅了眼。「你對我真好,為什麼當初我愛的不是你?」

莫瑜愣了下,僵硬地露出苦笑。「,小姐,這麼說很傷人的。」

「對不起。」知道自己失言,她趕忙道歉。「但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沒有他,或許我會愛上你也說不定。」

莫瑜嘆了口氣。「我們別再說這個,談談你將來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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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治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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