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沒空陪吃晚餐,看樣子你自己也沒去吃,”江紫雲輕靠在書房的門上,看着裏頭的華傑,“正確點來說,你可能連午餐都省了,對嗎?”
“我很忙。”他抬頭對她匆匆一笑,又低下頭。
“看得出來!”她關上門的走向他,好奇的看着桌上紙張,“你在做什麼?”
“工作。”他簡單的回答。一場發表會或許只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就結束,但這麼一個晚上,卻得花費無數的夜晚和精神去設計和思考,才能使一切順利完成。
雖然對此他已經很有經驗,但是每次的發表會對他都是一個新的考驗,他希望一次做得比一次更好,他也樂於跟自己挑戰,追求完美的他,不允許有任何一丁點的不完美。
江紫雲停在他的身旁,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撩撥他頸后濃密的黑髮。
“今天桑雅找你做什麼?”
華傑的問話使她一愣。
“我在等你回答。”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雖然他看似專註於眼前的設計圖,但顯然他也很在意她的答案。
“沒什麼。”她輕靠在他椅子的椅臂上。
這個答案並沒有滿足他,華傑瞄了她一眼,“老實說!”
遲疑了會兒,她眼睛一轉,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她只是好奇……好奇一些有關我的事。”
“你的事?”他將筆放在一旁,轉頭看她,“你的事跟她有什麼關聯?她問了什麼?”
“沒有什麼,”江紫雲聳肩,“只是一些瑣事。”
“我很懷疑。”他突然將她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目光專註的盯着她,“你今天晚上看來心不在焉,所以一定有事,別想搪塞我!”
她掙扎的想要從桌上起來,“我會弄壞你的圖。”
“別管我的圖,到底你在煩什麼?”
江紫雲別開視線,然後嘆了口氣,“我不想辭職。”
她的回答令他意外,“不想辭職?!為什麼?你不跟我去法國了嗎?”
“老實說,”她頭低垂,專註的看着他的襯衫,“我想留在台灣。”
“為什麼?”他一直習慣於獲得他想要的,可沒料會有被拒絕的一天。
“我想繼續學攝影。”
“到法國一樣可以學!”
她諷刺的看着他,眼中的溫暖逐漸流散,“你真的願意讓我繼續學嗎?”
華傑沒料到她會如此反問。
嘆了口氣,他的沉默已經給了她答案,“桑雅今天其實只是想要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
“現實。”她簡短的回答。
華傑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懂。”
“她願意幫我引薦一個人,”江紫雲的手輕撫着他的臉,“而這個人是我的偶像。”
偶像?!他還滿心的以為,她的偶像是他。
華傑心中頗不是滋味的微皺起了眉頭,“是誰?”
“渡邊次一。”她輕聲回答,“你聽過這個人嗎?”
“當然。”他抓下她摸着他臉的手,她若一直碰他,他可沒辦法專心思考,“我之前跟他合作過兩次,他是國際知名的攝影大師,但這幾年已經半退休了,桑雅說要替你引薦?!”
“對啊!”她呼出壓在胸口的一口氣,“你也知道,我是個攝影助理,最希望的就是能夠跟在崇拜的大師身旁學習,她想要替我引薦,說真的……我還真的挺期待的。”
他的眉頭因為她的話而皺的更深,“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替你引薦。”
她吻了吻他的唇角,“你很了解她。”
華傑微微把她推開,不想讓她用這個方式轉移他的注意力,“她的條件是什麼?”
“離開你。”江紫雲無奈的一笑,“至少在成功之前,不要跟你聯絡。”
果不其然,她在他的臉上看到預期的冷酷。
“你答應了?!”
“當然沒有!”她嘆了口氣,在他不留意時,從他的掌握中離開,“我並沒那麼膚淺。”
他還算可以接受的點了下頭。如果她真因為想要跟在渡邊的身邊學習,而選擇離開他的話,他可能會氣得想要掐死她。
“一個女人想要當個攝影師並不容易。”
“我知道!”江紫雲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從第一次見面,他便不停的跟她重複同樣的一句話,他說得不煩,她聽得都煩了。
“所以我一直認為,你可以把攝影當成一種興趣,然後再找另一份比較適合你的工作。”
她不以為然的瞄着他。華傑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失當。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他簡單的解釋。
“我一點都不累。”她嘟起了嘴巴說,“而且若是有可能,我真的希望可以跟着渡邊大師學習。”
她可以看見他肩膀上的肌肉繃緊。
“你希望我替你引薦嗎?”
江紫雲頓了一下,然後搖頭。
她的拒絕令他意外。
“我可以靠自己!”
華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比登天還難!”
不是他瞧不起她,而是想要認識這麼一個國際知名的人士,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江紫雲知道他沒有惡意,但是拙舊18印歌中所透露出來的諷刺,卻令她心中感到一陣苦澀。
確實,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在上位者認識的;永遠是與自己同階層的人,像她這樣的人若要往上爬,除了努力外,還需要更多的運氣。
“別理會桑雅,”他把她重新拉回自己的懷抱,“她很快就會離開。”
她抬頭望着他,感覺心就像有針在扎一樣。華傑的黑眸真的好美,好像可以把人給淹沒,她好想留住他也好想保有自己逐夢的做法,她貪心的想要兩全其美。
沒有任何動作,她任由他摟抱,華傑緩慢、輕柔的愛撫安定了她的神經,她用力的吸了口氣,感到一陣顫慄。
這樣的柔情緩緩甜蜜了她的心,慢慢的,她如他所言的把桑雅給丟到腦後,投身子他逐漸迫切的慾望中……
為了親親男友,江紫雲盡了全力裝扮出華麗的外表,一件華傑替她所設計的橙色夏裝使她看起來很甜美。
這件衣服強調了她纖細的腰,將她的優點表現出來,但是這依然沒有用。嬌小的她,輕而易舉的被淹沒在人群中,這裏比她美麗、亮眼的女人太多了,她並沒有太特別。
擁擠的發表會現場,她很難跟華傑有交集,畢竟他是主角,而她只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女人。
墜人情網,與他相識是老天給的恩典,但遠遠的看着他意氣風發的與他人交談,她卻覺得胸口悶悶的,幾乎令她難以喘息。
華傑的冬裝發表會順利結束,就在會後的慶功宴上,所有與會的人士都鬆了口氣,放心的吃喝玩樂,這裏就像是八國聯軍,各色人種都有。
而她只能孤獨的待在角落,因為別說是法文了,就連英文她也說得零零落落,所以她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啜着紅酒,入口的酸澀再次令她皺起眉頭。終其一生,她都不能明白這麼難喝的東西,為什麼會有人喜歡。
桑雅理所當然的被安弄在華傑的身邊,畢竟華傑是主角,而桑雅是這場發表會的主秀,他們之間的親昵,不論是真的或是裝出來的,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們都很登對。
江紫雲四下環顧,不認為自己可以繼續忍受這樣的場面。她走出滿是人潮的室內,陽台的空氣令她的思緒稍稍清明了一些。
她嘆了口氣,突然好想回家,不想再待在這個跟她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她很清楚,這就是華傑的世界,如果他不能走出來,只好她走進去,不然,兩人之間只會漸行漸遠。
“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
聽到身旁的聲音,江紫雲嚇了一跳,連忙旋過身。
從裏頭透出來的光線,讓她清楚的看見這個出聲長者的五官——
“渡邊大師,我這是做夢嗎?”她幾乎剋制不住自己興奮的心跳。
渡邊次一有些困惑的看着她,“等一下!”他對身旁的人低語了幾句,才看着她,“你會說英文嗎?”
“一點點。”江紫雲這才想起他是個日本人,於是比手畫腳的表達,“我很崇拜你!”
“真的?”他裝出驚訝的神情,“沒想到還可以被個可愛的小姐所崇拜。”
她的雙頰因為激動而泛紅。
“你認識我,這代表着,你也對照相有興趣?”渡邊次一將手背在身後,看着她問。
江紫雲熱切的點頭,“我現在是個攝影助理。”
“女孩子當攝影助理……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拍照。”他對她讚賞道,“這麼說來,這次的發表會你有參與。”
“怎麼有可能!”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我還沒出師呢,只是受邀來看錶演的。”
“你還這麼年輕,”渡邊次一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氣,“以後有的是機會!”
“我也這麼希望!”她深吸了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不過,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跟在大師身邊學習。”
聞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是嗎?可是真可惜,因為我已經不收弟子了。”
這個答案令江紫雲有些失望。
渡邊次一注意到了她臉上的失落。他一向很樂於給年輕人機會,而他能在這裏跟她碰面,也算有緣吧!“你怕不怕吃苦?”
她立刻搖頭,“不怕!若怕的話,就不會來做攝影助理了。”
“很好,”他在自己的口袋中摸索着,然後拿出一張名片,還不忘在後頭空白的地方寫下了一個號碼,“在下個星期,我有個學生要去馬雅拍攝南美洲的古文明,就我所知,他們還需要幾個助理。
“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這次拍攝的工作很辛苦,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待在南美洲。所以如果你不能忍耐的話,最好不要輕易嘗試。這名片後頭是我的電話,如果你考慮的結果是願意的話,就來找我!若是你能過得了這一關,就算我已經不收弟子,還是可以請別人來指導你。”
這對她來說,無異是個太好機會。江紫雲一手拿着名片,一手激動的握着渡邊次一的手。
毋需經由任何人的引薦,她已認識了這位大師,這是否也就代表着,幸運之神已經在向她招手?
隨即她想起了華傑,喜悅的表情立刻一黯。她不認為他會認同,馬雅在華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心目中,不算先進的國家。
他會不贊同她前往的,不用問,她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強打起精神與渡邊次一聊了些攝影的技巧,然後一同回到慶功宴的會場。
江紫雲的目光下意識的梭巡着,但是放眼所及沒有華傑的身影,就連桑雅也不見了。
她的心一突,憂慮如同黑影覆住她的心房。
“這裏太吵了!”看着不停前來寒暄的人,渡邊次一開始覺得心煩意亂,“真是的,連想好好吃個東西都不行!算了,我要走了。”他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的江紫雲,“小姑娘,我要回去了,記得考慮之後給我答案。”
“好的,我會!我送您離開。”她再次打量着四周,依然沒有華傑的身影,她露出一個笑容看着渡邊大師,不過請您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穆秘書,”她找到了穆仁慧,“華傑人呢?”
遲疑了一下,她才說:“因為桑雅小姐說身體不太舒服,所以總監就送她回飯店,你也知道,”想了一會兒,替華傑安撫她,“飯店就在隔壁,幾步路就——”
“我知道了,你不用替他解釋。”江紫雲微笑的打斷了她的話,“等華傑回來,請你告訴他,我先走了。”
不等穆仁慧有何回應,她走到渡邊次一的身旁,送他離開之後,自己也攔了輛計程車,離開讓她覺得不自在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