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雙眼互相瞄來轉去,其中最為驚恐的自然是非宮縭優莫屬;佟兆頫則顯得稍有內疚,畢竟他一個成熟的大人,聯合兩個十歲的小鬼一起訛詐他們的老媽,實在問心有愧。
至於宮詠聖和宮詠誕則是一臉矛盾,不曉得老媽會不會承受不住地暈了過去?卻又很難不對親子相認感到心喜不已。
正當四個人你看我一眼、我覷你一眼的岑寂當口,電鈴聲適巧解除了這尷尬的局面,也讓幾近昏厥的宮縭優獲得喘息的空間,火燒屁股般地逃到門邊開門。
但很可惜,開門之後的情況並未獲得轉圜,反而因那個人的出現而更形緊繃。
“怎麼回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像整夜沒睡似的。”所謂人未到聲先到,約莫就是形容高各爾這種人,人還沒進到屋裏,聲音便由門口傳了進來,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昨晚又熬夜趕稿子了?”
“誰啊?”佟兆頫挑挑眉,以無聲的唇語向孩子們問道。
兩個小孩也聰明地以氣音回答,還不忘用小手擋在唇邊,隔開空氣任何可能的流動。“就是我們之前跟你說的,出版社的那個‘高各爾叔叔’嘛!”
高各爾?聽起來個頭很高,但願不至於超過二百公,否則以他將近一百九的身高,對付起來恐怕有點麻煩;佟兆頫在心頭暗忖。
“呃……各爾,我還有一小段還沒翻完,你恐怕得等我一下……”事實上,她都不曉得如何面對現在杵在客廳里的二小一大了,更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如願陪他一起吃個飯。
“沒關係,沒關係。”高各爾迭聲嚷道,一雙腿不請自來地踩進“地雷區”。“詠聖、詠誕,高叔叔來……呃,有客人啊?”
佟兆頫一見到那位“高各爾先生”,差點兒沒由沙發上滑下來。哇咧!人長得矮就得認命,沒事取個與自己身形相反的“高個兒”幹麼?簡直自打嘴巴嘛!
“你好,我是佟兆頫,小優的……”他停頓了下,刻意睞了宮縭優一眼,笑容是極優雅且無害的。“老朋友。”
宮縭優的臉色瞬息萬變,簡直可以用“精彩萬分”來形容。乍聽他的介紹詞后,她先是鬆了口氣,卻又因搞不懂他在得知兩個孩子存在的事實之後,心裏在想些什麼而忐忑,因此她的情緒反而較之前還緊繃。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高各爾也鬆了口氣,默默解除心頭霎時激起的敵意。“那麼佟先生,等會兒要跟我們一起去用餐嗎?”
其實高各爾不太願意讓閑雜人等跟着去破壞場面,但人家都已經坐在宮縭優的客廳里,他又不是主人,怎好下逐客令咧?
完了!宮縭優又是一驚,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佟兆頫眼角一跳,看了孩子們一眼,得到兩人一致的聳肩,表示他們也毫不知情。“咦?原來你們事先有約啊!”眯起眼看向宮縭優,他出了個難題給她。“那……得看小優的意思。”
“我……我……”宮縭優兩難地看着眼前的兩個男人,她決定先行“逃難”去。“我沒意見,你們自己看着辦,我先去把沒翻譯完的部份稿子做完!”然後就飛也似地逃到書房去了。
“哈、哈哈。”高各爾乾笑兩聲,完全沒料到宮縭優會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她一向表現得理性且成熟,不過今天除外。“真是的,畢竟是個女人家,連這點小事都要男人做主。”
原本為了緩和氣氛而講的笑話,沒想到內容實在太過“涼颼颼”,除了三道無聊視線無情地投射而來之外,着實激不起任何笑聲,令高各爾更為尷尬了。
佟兆頫暗嘆口氣。真要命!那女人的眼光真是沒半點長進。
想挑個依靠的對象,好歹也挑個稱頭點的,至少也要比他長得帥、來得優秀;如果嫌他開出來的條件太苛,那麼最少、最少也要找個高一些的男人,這樣才有點安全感嘛!他也才容易說服自己“問心無愧”啊!如今找了這麼個蹩腳貨,教他如何能放心讓那兩個小可愛喊那個“高個兒”老爹咧?
真是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啊!
他無力地睞了眼高各爾,像主人似的下了最終指令。“那麼孩子們,就由你們為小優決定吧!”
宮縭優完全不曉得自己如何度過那頓難挨的午餐,在不斷躲避佟兆頫審視的眼和高各爾莫名其妙的疑慮,加上孩子們有點接受又有點不太接受佟兆頫的眸光底下,她簡直是食不知味且備感壓力。
高各爾也不好受。原以為和宮縭優認識這麼久,兩個人也還算處得不錯,或許有機會能得到佳人青睞,好結束三十多年來的單身漢身涯,沒想到在自認為時機逐漸成熟之際,卻突然冒出一個俊帥又迷人的佟兆頫,不曉得久盼的戀情會不會生波?
而且,佟兆頫總在有意無意之間,表現出男主人的特有氣勢,而宮縭優竟也沒加以阻止,害他原就不很強的自信心大受打擊;加上孩子們明顯往佟兆頫那邊靠攏,令他更是備感挫折。
“媽,我吃飽了。”擦擦嘴巴,宮詠聖悄悄踢了踢宮詠誕。“我想到有個勞作還沒完成,我們可不可以早點回家?”
宮詠誕忙吞下口中的紅茶,附和着點頭。“嗯,我也有一篇作文還沒寫,剛才突然想到一個不錯的題材,想早點回去完成。”
“這樣啊……”宮縭優放下咖啡匙,不安地瞟了眼佟兆頫頰,在接收到他完全沒意見的微笑之後,倉皇地避開他的眼,側臉轉向高各爾,揚起一抹歉意的笑。“那各爾,我恐怕沒辦法陪你聊天了……”
她習慣以小孩為中心,不是因為任何人,只是她總覺得孩子才是她最重要的財產,她沒辦法將他們擺在第二位。
“沒關係,我了解。”高各爾即使無奈,卻也無可奈何;這是早知道的事,在宮縭優那顆美麗的腦袋裏,沒有任何事抵得上那兩個小惡魔的要求。“我先去付帳,再送你們回家。”然後他便站了起來。
“不用了,高先生。”優雅地喝光最後一口咖啡,佟兆頫終於出聲了。“我和小優很久沒見面了,你知道,好朋友久沒見面,要聊的事多得跟山一樣高;而且你還要回公司交稿子不是嗎?既然大家都忙,那麼我們可以各自離開,才不至於耽誤到大家的時間。”
兩個小孩子點頭如搗蒜,完全認同老爸的說法,並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呃,這樣嗎?”高各爾的嘴角抽搐了下,從來沒比現在更討厭那兩個精明的小鬼。“縭優,你覺得呢?”拒絕那個男人的提議吧!至少給他一個“溫馨接送情”的機會,好表現他最基本的殷勤。
“我覺得……他的建議不無道理。”宮縭優實在沒辦法念出佟兆頫的名字,更何況她知道現在所有的麻煩才正要開始,絕不可能是結束,而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就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任何人都不行。“我們自己想辦法回家。”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了。”不待高各爾有所反應,佟兆頫拍拍屁股起身,摟着宮縭優和孩子們往門外移動。“走吧,我們‘回家’。”
十年前的聖誕節,會發展成那種情勢純屬意外。
原本佟兆頫便對演藝圈的幕後工作極有興趣,所以在混完五專、等待入伍的空檔里,找了個宣傳的工作殺時間;不知打哪來的狗屎運,竟被公司分配到當紅的模特兒宮縭優身邊當宣傳,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了。
他還記得當天的情形,那時是因為一部連續劇殺青,而宮縭優在裏面飾演一個還算吃重的角色,剛好又遇到聖誕節,所以一海票劇組人員一起去慶功,連帶地他也被拉着一起去。
他承認當天晚上大家都有點high過頭了,以至於每個人都喝多了些、話多了些,也導致那失控的一夜──
“受不了,我實在受不了那些場務啊、攝影師的。”讓佟兆頫送回家的宮縭優,一踏進沒有隔間的租賃套房,便大剌剌地撲向屋裏最醒目的傢具──床。“他們就不能講點有水準的東西嗎?黃色笑話?油~~超噁心的!”
佟兆頫其實也喝了不少,所以他們是搭計程車回來的。“男人嘛,喝了酒以後聊的就是這些,不然下次你別跟去了。”
“你以為我愛去啊?”宮縭優嘟嘟囔囔地貼靠在舒服柔軟的床上,她幾乎讓體內的酒精征服。“要不是阿嬌姨硬拉着我去,我才……哈──不想去……”間雜着一聲呵欠,她覺得頭重腳輕。
“小優,我看你還是先去洗個澡再睡吧!”佟兆頫疲累地摸索到身邊,坐在床沿拍了拍她的背。“嘿,別這樣睡,滿身酒味的你不難受嗎?”
“難受啊……”事實上,她的眼早已閉上了,而且有點反胃。“可是我好累喔……一點、都……不想動……”
佟兆頫搖頭苦笑。伸手為她脫去鞋子,將她擺放成稍微舒服的姿勢,他這才發覺自己也昏眩得厲害。
“小優,你這裏讓我窩一晚好不好?”他恐怕沒辦法清醒地支撐到家。
“幹麼?”宮縭優不甚清醒地睜開美眸,帶着不懷好意的上揚嘴角傻笑着。“ㄏㄡ\──你被工作人員說中了厚?誰曉得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甩甩頭,沒想到這一甩頭更暈了。“我哪有打什麼壞主意?”
她很掙扎地撐起上身,半趴着同他說話。“欸,他們不是說,男人一喝酒、‘那個’就會、衝動?是不是真的?”她好奇死了!
“你……睡你的吧!”沒好氣地轉開她的臉,這才發現她半趴着的胸口,裸露出多少春光。
今天晚上她正好穿着一件V字領、微貼的針織衫,下身搭配着牛仔長褲;由這個姿勢、角度,他正好可以看清她胸前那道美麗的溝渠,令血氣方剛的他狠狠地抽了口涼氣……呃,酒氣。畢竟現在滿屋子的空氣彷佛都沾染上淡淡的酒味,一時讓情勢緊繃了起來。
“別這樣嘛!”她也醉了,巧目倩兮地將小手搭在他結實的大腿上,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觸發燃點,天真的臉滿是無辜。“你應該有經驗吧?告訴……我嘛!人家、想知道……”她一陣亂笑,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笑些什麼。
“沒,、沒有。”他微紅着臉扯開她的手,卻沒想到才一撥開,她的魔手又“爬”上來了。
“你說你沒經驗?”她眨巴着大眼,醺醉的眸底全是不敢置信。“哪有可能?你們男生、最色了,你怎麼可能、沒經驗?”
“說沒有就沒有?”他的臉越來越紅,不斷地撥開她的手,卻也不斷地被她“騷擾”。“嘿!別鬧了!”真要命!這妮子知道她在做什麼嗎?她正在挑釁男人少得可憐的色膽!
更可怕的是,他不曉得自己可以撐多久?!
“真的沒有?”她的醉眸染上笑意,石破天驚地提出一個要命的建議。“我也沒有欸,不然我們兩個來試試看好不好?”
哪個女人不懷春?每個沒試過的女孩子都難免會加以想像;但以她現今的名聲,要找到一個自己順眼又肯跟她“試做”的男人可能不容易,既然他和自己熟,加上醺然的酒意,不如就乘機“成其好事”唄!
佟兆頫差點沒讓她嚇死!“那、那種事怎麼能用‘試’的!?”這妮子醉糊塗了,真是……發酒瘋又口不擇言!
“欸?不能嗎?”她微愣,沒多久又一臉天真爛漫地笑了。“那我們就不用試了,直接做吧!”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更可怕的是,她竟用手心在他的大腿上磨蹭!
佟兆頫快休克了!一顆心不斷地往上提,因為她的話和她的舉動──說真的,要他不動心真的很難吶!“小小小……小優!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推開她,心裏還覺得自己好帥,但真的……好可惜啊!
“我知道啊,我再清楚不過了。”拉起他的手放在胸口上,讓他感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你聽,我的心跳得好快對不對?”又將另一隻手放到他的胸膛。“你也是,跟我一樣……”
試想,一般正常且衝動的年輕男性,如何能抗拒這般令人血脈僨張的誘惑?佟兆頫自然也不例外。
幾經掙扎,終究理智抵不過慾望的煎熬,他猶疑地緩慢湊近她的俏臉,發燙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着她因酒精而紅潤的頰側,引起她不滿地抗議。
“是這樣的嗎?”她不懂,可說不懂又似乎由雜誌和八卦消息里若有所悟。“真的只是這樣嗎?”她以為應該是更激情一點、更熱烈一點,不是像這般“輕如鴻毛”。
“別急。”他被她的反應逗笑了,沒料到她是如此“猴急”的女人。“我們才要開始呢!”
就在抗議之後,宮縭優接下來完全沒有喘息的空間和時間。因為她的抗議引爆兩具年輕身軀之間的燃點,原先不很確定的星星火苗,頓時燃燒成為狂鷙大火,一發不可收拾……
令人暈眩的熱吻,奪去兩人因被酒精佔領后僅存的理智;年輕人該有的衝動、熱切,全因慾望的爆發而燃燒到極致。
灼燙的唇舌、熱烈的撫觸,在年輕的軀體上造成一波又一波讓人無法阻止的森林大火,在酒精和衝動的催促之下,終究避免不了一場禁忌的遊戲──
隨着車行的速度,十年前的往事一幕幕鮮明地由佟兆頫的腦海里閃過,其間甚至不覺得經過十年歲月的痕迹,清晰得恍若昨夜才發生的事。
側過頭看了眼坐在後座的兩個孩子和女人,他不得不相信他們之間多了十年的空窗期。
他當然不是沒想過找個時間跟她聊一聊,只是兵單在毫無預警之下便發放而至,而她卻早在隔天他還來不及清醒之際離去,從此音訊全無。
在消失數日之後,她突兀且火速地以傳真的方式向媒體宣佈退出影壇,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處,她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他們甚至連再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一切就彷佛輕風吹散般地不曾發生過。
然後他去當兵,退伍后又在幕後做了一陣子,包括臨時演員都是在那段時間的經驗;後來意外的,他得到一個去德國學習製作節目的機會,而他也全然沒有猶豫地投身到異國學習,直到去年年底才回到台灣發展。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已經是個有孩子的男人。演藝圈是個複雜的圈子,說句不避嫌的話,他有很多艷遇的機會,不過那些都是露水姻緣,過了,很快就散了,他甚至想不起來那些女人的名字,也從來沒有成家的念頭。
十年漫長的歲月,他不是沒想過宮縭優,但往往工作一忙又沒有任何誘因,很快地,想她的嫩芽便這麼夭折了、遺忘了;只是偶爾在午夜夢回,他還是會夢到這個曾經在生命里,佔了一絲說不上來是什麼地位的女人。
望着她依稀姣好的側顏,種種複雜的情緒不斷掠過心口,是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了──
不是沒有察覺他帶着審判般的視線,宮縭優壓不下心中的忐忑,一顆心浮躁得無以復加;但還不到時候,現在的她,除了躲避和心理建設之外,別無他法。
和他一樣,她沒有忘卻十年前的那個綺麗的夜,但不同的是,她幾乎沒有一天不去想起。
當年,因為兩人年紀相仿,個性又相去不遠,理所當然地,兩人之間也有較其他工作夥伴來得更多一些的互動;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自己經常在不經意之間注意他的動向、情緒,進而發現自己對他漸生的莫名情愫。
她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之為“暗戀”,她只是知道,當他笑的時候,她的心情也會很好,很想跟他一起開懷大笑;而當他板起一張臉時,她的心情也變得沉鬱,充斥着淡淡的輕愁。
她從來不後悔十年前將自己交給他,既然如此,她就得為那一夜所留下無法預期的“後遺症”──兩個鬼靈精似的孩子負責。
為了留下肚裏的小生命,無可避免地她和家裏產生極大的衝突。
父母為了她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事感到失望、傷心,無論她如何祈求,母親就是不讓她留下孩子;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衝突、爭吵,最後她只能選擇母親給她的唯一一條後路──離開台灣,並永遠不準再回來。
依恃着之前拍片和當模特兒所賺的錢,她安然地度過整個懷孕期,但孩子生下之後問題來了。
她不能就此坐吃山空,她必須賺錢養活孩子,當然她還得算計他們將來的教育費。
或許該說這兩個孩子自己天生便帶了財庫,以他們不算差的外型,她輕易地為他們接下一個又一個系列的嬰兒服、童裝的平面攝影機會,不僅讓他們的生活尚稱富裕,也讓她存了一筆錢。
之後之所以又回到台灣,是因為母親因病去世,她不放心留父親孤單一人在台,才舉家回國定居,從此以翻譯國外稿作維生。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導上正軌了,只是千料萬料,料不到孩子的父親會在十年後又重新介入她的生命,而她卻無法預期將來的生活會面臨如何的轉變和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