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睽違了二十一年的陸家人，再度重逢，沒有欣喜流淚，也沒有激動的擁抱。
陸家裏，四個年輕人圍在象徵團圓的圓形餐桌旁，氣氛凝重嚴肅、緊張又詭譎。
陸小豪像條蟲似的，不停地在椅子上動來動去，一會兒扯扯領結，一會兒又拉拉領口。
媽的！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被身上這套行頭給勒死，到時候就應了多餘的預言，兇器就是纏住他脖子上的這條領帶了。
第N次扯松領帶，他惱慢地瞧了坐在旁邊的陸中豪一眼。
就知道他嫉妒他很久了，才會突發“善心”的借領帶給他，原來是想謀害他，真是沒良心的兄長。
他和手肘狠撞了陸中豪一下，陸中豪一頭霧水地撒頭看着弟弟，亦不甘示弱地給了他一肘子，兩個人就這樣樣一來一往的互撞對方。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陸振天端着紅燒魚走出廚房，瞧見兄弟倆的舉動，小聲地斥責着兄弟倆。
陸小豪責怪地又撞了陸中豪一下，陸中豪只冷掃他一眼，繼續觀察對面那兩位自稱是他大哥和妹妹的男女。
男的有標準的模特兒身材，俊逸的臉龐看起來比他老一點，整體看來還不錯，就是冷漠了一點。
至於他的妹妹嘛，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眼睛有點紅腫外，長得也不錯。他想她眼睛紅腫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知道多了兩個那麼帥的哥哥，太過感動的緣故。
陸振天解開圍裙，坐上主位，但因為太過緊張，在面對分別了二十一年的大兒子和小女兒時，他竟說不出話來，喉嚨里像梗了塊大石頭，而心裏各種複雜情緒的交相衝擊，最後全化成霧氣凝結在他的眼眶裏。
“老爸，幹嘛呀？現在最該高興的是你也，幹嘛哭呀？真受不了你！”陸小豪嘀咕邊抽出面紙遞給他老爸。
陸振天接過面紙，尷尬地壓壓眼角。
“瞧我，今晚這麼好的氣氛都被我給破壞了，不要理我，不要理我。”他破涕為笑地說：“正豪、幼潔，爸爸怕你們吃不慣米飯，所以特別做了牛排和大蒜麵包，看你們喜歡吃哪個，自己拿，別客氣，要吃飽呀。”他現在是個急欲討久別的孩子歡心的父親，戰戰兢兢的，生怕做錯了什麼，惹得孩子不快。
陸正豪，也就是傑，他對陸振天禮貌但生疏的笑了笑。
“爸，您別這麼說，我跟幼潔雖然在美國長大，但大多數的時間都吃米飯，所以不會不習慣。”
陸振天明顯地鬆了口氣，精神也振奮不少，他熱切地舉起筷子，“是嗎？那就好，幼潔，你想吃什麼？爸爸夾給你。”他正欲與小女兒建立親情。
當年高永珍與他離婚時，他最捨不得的就是還在襁褓里的幼潔了。他可憐的女兒，甫出生就被迫沒有父愛，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覺得虧欠她最多。
陸幼潔，也就是潔西，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只見陸振天拿着筷子的手舉了半大，她還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她還沉浸在劉清雲的背叛所帶來的傷害與痛苦裏，情緒低落到想自殺，今晚要不是陸正豪硬將她拖來，她是不會來的。在她心裏，她的家人只有大哥、在美國的外婆和病逝的媽媽，台灣對她來說，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小點，毫無意義。
餐桌上一陣沉默。
陸中豪跟陸小豪互看一眼，眼神說著：這丫頭很難搞。
陸正豪雖然知道妹妹現在的心情，但還是蹙起了眉頭。“幼潔，爸爸在跟你說話。”他輕推妹妹的手臂一下。
陸幼潔抬頭，憂鬱地望了她大哥一眼后又垂下。“我吃不下。”
此話一出，陸振天立時嚇了一跳。
“吃不下？是不是生病了？你看你，臉色怎麼白成那樣？我帶你去看醫生。中豪，去開車。”他將椅子拉開站起身。
“老爸，我肚子很餓耶！”陸中豪面前的牛排才切了一小塊，他連吃都沒吃一口。
“回來再吃！”陸振天生氣地說：“你妹妹都病成這樣了，你這個當二哥的還吃得下。”說完，他疾步走到陸幼潔身邊，以疼惜的語氣說：“幼潔，走，爸爸先送你去看醫生。”
陸中豪無辜又委屈的受到老爸一陣責罵，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座位去拿車鑰匙。陸幼潔挪動身體避開陸振天的手。“我很好，我不要去看醫生。”她不耐煩地說。
聽到這話最高興的莫過於陸中豪了，只見他歡喜地回到座位上。
“沒事就好。老爸，你也坐下來吃嘛，大家的肚子都餓了。”他邊說邊動手切盤中的牛排，一塊接一塊的送進嘴裏。
“我不餓。”陸小豪拿起紙巾抹抹嘴角。
陸中豪瞄了他空無一物的餐盤一眼，“桌上的東西已經被你吃掉了一半，你當然不餓。”地
仰手舀了一碗魚羹，生怕待會兒沒得吃，老爸的廚藝愈來愈好了。
要是在平常，只顧吃的兄弟倆早已得到父親一頓好罵了，但現在陸振天整顆心全放在女兒身上，無法分心斥責兩個像餓死鬼投胎的兒子。
“幼潔，身體不舒服是不能硬撐的，走，爸爸帶你去看醫生。”他握住陸幼潔的手，想將她拉起。
陸幼潔憤怒地甩開他的手，“你現在才關心未免太晚了！我告訴你，今晚要不是大哥逼我來，我是不可能會來的。對我來說，我的父親已經死了，你只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她的表情充滿怨恨，字字如刀的刺向面色死灰的陸振大。
其實那些並不是她的真心話，她本來很期待今晚跟爸爸還有哥哥們見面，但是劉清雲的背叛讓她心情低落，間接影響到她與爸爸、哥哥們見面的期待，因為當彩色的世界突然變成灰色時，期待也變得大意義了。
“‘啪”的一聲，她被陸止豪煽了一掌。
"打得好！”陸小豪站起身，指着她破口大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告訴你，你不希罕我老爸，我們還不希罕有你這個妹妹！一來就擺個臭架子，誰欠你呀？你這樣說我老爸，我還想說你老媽哩，二十幾年來從不跟我們兄弟聯絡，當我們死了呀？告訴你，找——”
"住嘴！"一聲巨大的拍桌聲打斷陸小豪怨忿地話語。
陸正豪的眼神凌厲迫人，陸小豪與之對視片刻便不敵的別開臉，氣憤地坐回椅子上。
陸振天頹喪地坐回椅於，整個人似乎在剎那間老了十歲。
“是我對不起你們。”他說著便啜泣了起來。
“老爸，別哭了，那麼老了還哭，多難看呀。”陸小豪安慰地推推父親的肩膀。
陸中豪翻了個白眼，忍住往弟弟臉上揍去的衝動，抽張面紙遞給父親。
"爸，他們兩個不認你沒關係，你還有我跟小豪，我們兩個會一輩子孝順你的，你就別哭了。”他第一次說這麼肉麻的話，相信老爸一定會看在他這麼孝順的份上，停止傷心了吧。
豈料，陸振天雙肩抖動得更厲害了，讓兄弟倆看得一頭霧水，不曉得自己在哪裏說錯了。
陸正豪真不知道這兩個弟弟是在安慰父親，還是在讓老人家更傷心。
他輕嘆了聲，安慰道：“爸，你別在意幼潔的話，她是無心的。自從母親去世后，她的情緒就有點低落，再加上近來有些問題困擾着她，所以她才會一時口不擇言，你別放在心上。”
陸振天停止哭泣，從雙手中抬起老淚縱橫的臉。
“真的嗎？”他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怕陸正豪說的只是安慰之詞，而幼潔的話則是真心的.如果是那樣，他真的會受不了。
陸止豪肯定的點頭保證，陸振天這才破涕為笑。
陸中豪和陸小豪看到父親笑了，兩人可不滿了。
“太過分了，老爸，我們安慰的話你不聽，別人說一、兩句你就馬上笑，太大小眼了。”陸小豪不滿地說。
“你還有臉說你那是安慰的話？我的才叫安慰，要抗議也得山找先來。”陸中豪轉頭看着父親，“你，你說，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們嗎？”
“你們這．兩個兔崽子，說的是什麼話？小豪，以後，不許你用‘別人’這個字眼稱呼你大哥跟妹妹，再讓我聽以的話，我就打斷你的腿！還有，中豪，以後說話多用大腦，聽到沒有？”陸振天一邊拭淚一邊訓斥兄弟倆。
“老爸——”兩人正想為自己辯解卻被打斷。
“好了，你們回去坐。”陸振天像趕狗似地把他們趕回椅子上。“哎呀，湯都涼了，找拿去熱一下，你們先吃，別做到了。”他起身端起那碗金針排骨湯，走了兩步，又停了卜來，“中豪、小豪，剩下的塊牛排了，你們不許再吃，留給大哥跟妹妹，聽到沒有？"他擰眉叮囑，生怕兩個兒子會將僅剩的牛排給搜括進肚子裏。
“我想回去了。”一個幽幽的聲音突然響起。
才剛要舉步走進廚房的陸振天立刻僵住。
“幼潔，別鬧孩子脾氣。”陸正豪沉聲道。
“我沒有。”陸幼潔伸手將髮絲撥到耳後，剛剛陸正豪那一巴掌打得不重，沒有在她細緻的臉上留下紅痕。她抬頭看看父親說：“我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爸爸剛才對不起，那些不是我的真心話。很抱歉讓你準備那麼多東西，可惜我吃不下，我可以先回去休息嗎？”她疲累又可憐地問道。
她這一聲‘爸爸”，令陸振天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
“累了是吧？那你就先回去休息好了。正豪，你一定也很累了，爸爸將這些東西包一包，你們帶回去吃，免得半夜肚子餓。”說完，他便跑進廚房找塑膠袋。
“放心，等一下我就回台中，你自己去煩惱吧。”陸中豪也以同樣的音量說著，語氣有些幸災樂禍的。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動靜。
“有人在嗎？陸小豪，我拿‘魔法公主’來還你羅，你在不在？”一陣清脆的女聲在門口響起；
陸正豪微蹙起眉，這聲音很熟，像是在哪聽過。
“是我親愛的小瑜！”陸中豪一聽到聲音，椅子還來不及拉開就沖了出去。
陸小豪見狀，連忙追了上去，邊追還邊喊：“多餘小心！你已經成為一位變態狂的目標了！”
陸正豪臉色陡地一變，也跟在陸小豪身後追了出去。
陸幼潔好奇地看着她大哥的身影，是什麼事讓一向鎮定的他有這種慌亂的舉動？雖然她的情緒依然低落，但她還是敵不過好奇心，也跟着離開餐廳。
才剛掩上紗門的唐朵瑜，一回頭就看見一臉豬哥樣的陸中豪朝她狂奔而來，雙臂還張得大大的。
她站在原地不動，而陸中豪在距離她不到一步時，看到她額頭上的淤青后，立刻緊急地煞住腳步，停在她面前。
“小心！”緊追在後的陸小豪沒有料到他會來個緊急煞車，一時收勢不住，整個人往他背後撞了上去，兩個人一起撞向前方的唐朵瑜，三個人登時在地上跌成一團。
幸好陸中豪在跌倒的剎那抱住店朵瑜的腰，轉個身讓自己墊底，她才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
唐朵瑜伸手護住額頭，要是再撞一下，恐怕她這張臉就要毀了。
她故意選在這個時候來還錄影帶，就是想看看他們的大哥跟妹妹長得什麼模樣，原本以為陸中豪會在看到她額頭上的淤青后，停止對她例行性的騷擾，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有他們兄弟在的地方，災難永遠會自動找上她。
“小瑜，我們就維持這種姿勢一輩子好了。”雖然剛才背部重重的撞擊到地面，疼得他差點岔了一口氣，但陸中豪卻一臉幸福，以夢幻般的語氣說著。
唐朵瑜這才發現他的手還擁着自己。這色狼，這種時候還不忘吃她豆腐！
“放開我！”她用力拉扯着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
“不放！”陸中豪反而愈摟愈緊。
突然，一股強勁的力道硬是將陸中豪的手給扯開，接着唐朵瑜便被人扶了起來。
唐朵瑜回頭瞧自己的救命恩人，卻冷不防地撞進兩弘冷冽的黑瞳里。
她被嚇得倒抽口冷氣，迅速轉開視線，身體僵得一動也不動。
老天！他怎麼會在這裏？
陸小豪由地上爬起，“多餘，你頭上的淤青是怎麼變得那麼嚴重？我記得昨天好像沒有那麼大嘛，該不會發生什麼病變了吧？”他緊張兮兮地想上前瞧。
剛爬起的陸中豪則將她往旁邊一推，“你少碰我的小瑜，她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他怒瞪弟弟一眼，而後憐惜心疼地看着心上人，“我可憐的小瑜，一定很痛吧？來，中豪吹吹，親一下就不會痛了。”他張嘴在她額上輕輕吹了兩下，正想親下去時，她卻被陸正豪給拉到身側。
好不容易有一親芳澤的機會，又被自己的大哥給破壞，陸中豪真是氣死了。
“大哥，請你不要破壞我跟小瑜妹妹培養感情好嗎？”他咬牙切齒地說，伸手欲將唐朵瑜給搶回來。
大哥？唐朵瑜大吃一驚，臉都白了。
他是陸家兄弟的大哥，而那位潔西是他的妹妹，那潔西不也在這裏……
頸后的寒毛根根豎起，她慢慢地回頭一瞧，正好接觸到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好奇地跑來觀看的幼潔一看到被撞倒的人竟是搶走她相交多年的男友的那個女孩時，一把憤怒、嫉妒之火陡地燒得她失去理智。
原來這外表清純的女孩竟然腳踏兩條船人，除了清雲外，還跟她二哥有曖昧，說不定她連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她一定是看清雲老實。所以便將孩子賴給清雲，一定是這樣，清雲被她騙了。
“你這個賤女人。”她猛地撲向唐朵瑜。
唐朵瑜尖叫一聲，連忙躲到陸正豪懷裏。
“幼潔，冷靜一點！”陸正豪伸手將瘋了似的妹妹給隔開，不讓她傷到朵瑜。
別看陸幼潔文文弱弱的，一旦發起飆來，連陸正豪這個大男人也吃不消。
"你們兩個，快來把她拉開！”他對愣在一旁的兄弟咆哮道。
兩兄弟被人一吼，登時回過神來，衝上前去將唐朵瑜從陸正豪懷裏拉出來，推到他們身後。
陸幼潔又撲向陸中豪跟陸小豪，她一心一意只想將唐朵瑜的臉給抓花，讓她再也不能騙人。
幸好陸正豪在她撲過去之前，眼明手快地抱住她。
“放開我！我要抓花她的臉，讓她不能再勾引別人的男朋友，放開我。”她猶如被困的野貓般嘶聲大吼，臉上的恨意讓人看了不禁害怕。
在廚房裏找袋子的陸振天聽到女兒的叫聲，急急忙忙地跑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正豪，你抓着幼潔幹什麼？”他不解地問。
“你發什麼瘋呀！多餘搶誰的男朋友？她連交男朋友都有問題了，哪還有能力去搶人家的男朋友，你再亂講，我就對你不客氣！”陸小豪忿忿地為唐朵瑜辯解。
唐朵瑜從陸中豪身後探出頭，小心翼翼地說：“潔西小姐，你先別生氣，我可以解釋——”
“我不要聽你這騙子的解釋！你老實說，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她怒聲咆哮着，雖然清雲背叛了她，但她還是不希望他被這女騙子所騙；
“孩子？”中豪跟小豪聞言忍不住大叫，驚愕的目光紛紛投向唐朵瑜平坦的腹部。
唐朵瑜只手下意識地按在腹部上，此舉更讓他們的心下沉，她的動作分明就是在保護肚子裏的孩子。：
“小瑜，你什麼時候懷孕了？”陸中豪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火雞，無法置信地看着唐朵瑜，是誰動了她的小瑜？
“多餘，那個男人是誰？告訴我，我保證我會控制脾氣，不會將他揍扁。”小豪口是心非地哄道，打算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后，先將他狠揍一頓，再將他拖上禮堂。
“我要告訴你什麼，我又沒有——”
“小瑜，你懷孕了？”陸振天打斷，唐朵瑜的話，他實在太驚訝了。
沒想到平靜乖巧的小瑜，竟然會未婚先孕！
“老爸，你先不要說話啦。”陸小豪不耐煩地說，“多餘，你快說，那個該死的男人是誰？”
陸中豪亦目光深沉地凝視着她。
“沒有什麼男人，我沒懷孕！”唐朵瑜語氣鄭重地說。早知道會惹出這麼多麻煩，她就不接這件CASE了。
“你這個女人心機怎麼這麼深？你竟敢騙清雲說你懷孕，你存心陷害清雲的是不是？”陸幼潔又激動得想掙脫她大哥的手，恨不得抓爛唐朵瑜那張魁惑人心的臉孔。“你為什麼要誘拐清雲？為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陸振天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語氣焦急地問。
““小瑜，幼潔說的那個清雲是誰？”陸中豪快被心中的爐火結焦了，他無法接受有別的男人闖進她心裏。
“是不是你背着我們交的男朋友？”陸小豪追問。
“我只知道他叫劉清雲，其他的都不知道了。至於我的男朋友……”她無奈地舉起手，指向一直不對她伸出援手的陸正豪。“是他。”
唐朵瑜乾脆將問題都丟給他，誰教他硬要她當他的女朋友，男朋友不都是要負責解決女朋友的問題嗎？
霎時，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陸正豪身上。而陸正豪嘴角則噙了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從容地回視眾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