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通過上級審查，企劃部決定研發新產品，以做為明年度公司業績的主力；一道公文下來，設計部及研發部同時緊繃起來，為了這個案子忙到快瘋掉。

電器用品就是這樣，市場小、競爭力強，若要拔得頭籌，非得外觀美、功能強，樣樣都得比別家廠商優那麼一點，不然很難讓消費者心甘情願由荷包里掏出錢來購買，也難怪兩個部門的人同時動了起來，開會再開會，卻始終沒有一個定論。

丟下筆，海尹謀疲累地癱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此時敲門聲響起，打擾了他的休息。「請進。」

「尹謀，累了吧？喝杯咖啡提提神。」席筱昱推門而入，手上端着的，正是剛沖泡好的香濃咖啡。

「嗯，謝謝。」他勾起嘴角微笑，向她招了招手。「過來。」

席筱昱乖順地走了過去，卻不是迎向他的懷抱，而是繞到他身後，將小手擺放在他的太陽穴邊。

「筱昱？」他想抱抱她、親親她，卻沒有達成想望。

「你太累了，神經緊繃，我幫你壓一壓會舒服點。」雖然沒有學過指壓，但她也到美容坊享受過類似的服務，按壓完之後確實會舒服許多，或許瞎蒙會讓她蒙到穴道，試試又不致有害，總之會舒服些。「你放輕鬆喔！」

哎～～有女朋友真好。

海尹謀聽話地閉上眼，放鬆神經享受她的服務。

柔軟的指尖在頭頂穴道附近揉壓，不消多時，席筱昱便聽見他傳出均勻的鼻息；她輕輕地笑了，拿起他的外套覆蓋在他身上，躡手躡腳地走出他的辦公室。

才回到位子上坐好，總經理便帶着一個陌生的女人走了進來，席筱昱連忙起身招呼。「總經理您好，請坐。」

上了年紀的總經理帶着福態，臉上老是掛着慈祥的笑容，鼓鼓的雙頰一年到頭都很紅潤，經常讓席筱昱想起肯德基爺爺。

「不坐了，最近工作量大，我想尹謀的壓力也很大，所以特地由國外為他找了個得力助手回來幫他。他在吧？」

「呃……在啊。」完了，總經理來得真不是時候，尹謀才剛睡着呢！這下不就被當場抓包了嗎？「那總經理請稍等，我先通知海經理……」

「不用了，小姐。」站在總經理身後的女人倏地出聲，阻止了席筱昱的行動。「我跟尹謀是舊識，我自己進去找他就行了。」

席筱昱這時才認真地注意到那女人的存在，並仔細地看清她的容貌，同時也沒忽略她直接稱呼海尹謀的名字。「小姐，妳是……」

女人挑起眉，似乎認為她這個小秘書管得太多了。「跟我合作的夥伴是他吧？這種事我來跟他溝通就好，不用勞煩秘書小姐了。」

女人話說得漂亮，實際上卻是警告她，要她別管那麼多，不關她的事。

席筱昱有點委屈，她不過是問了下，卻得到這種對待，她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正巧通往海尹謀辦公室的門板霍地被打了開來，解救了她的尷尬。

海尹謀陡地由辦公室走了出來。「筱昱，我……」他瞇了下感覺精神好多了，想出來麻煩席筱昱再幫他沖泡一杯咖啡，之前她端進去的那杯已經冷掉走味了，結果一走出辦公室，便毫無預警地瞧見一張熟面孔，令他愣在當場。

「尹謀！」女人一見海尹謀出現，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興奮，大剌剌地奔過去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好久不見了，人家好想你呢！」

總經理的老臉皮似乎更紅了，與席筱昱微微泛白的臉色呈絕對反比。「咳！」

「學……學姊？」天吶！這是個什麼樣的狀況？他不過是小睡了一下下，怎麼年少時暗戀的學姊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現在是夢遊仙境嗎？問題是，他不是愛麗絲啊！「妳怎麼跑來了？」

「是我央請她回來幫你的。」總經理終於逮到說話的機會，連忙搶點戲分；再不有些表現，很快就會被作者給終結掉。「素雲在德國表現很優秀，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才不願放棄那麼好的工作回國上任。」

「那可不，但沒辦法，我就是放不下我可愛的學弟嘛！」白素雲得意地扯扯嘴角，對總經理的誇捧接受得理所當然。

海尹謀太過驚訝之下，全然忘記席筱昱的存在。「別逗了，學姊，妳的家人呢？沒跟妳一起回來喔？」

「呿呿呿，學姊我還單身呢！」條件越好的女人，眼光就越高，她可是新時代的新女性，哪有那麼輕易便被家庭綁住的道理？多看多挑，小心不蝕本嘛！

「真的嗎？學姊條件這麼好，怎麼可能到現在還單身？」海尹謀沒來由地泛起傻笑，瞧得席筱昱心眼發疼。

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眼前這個被他稱之為學姊的女人，帶給她的威脅性不小，光看她如此熱情地擁抱海尹謀，她便覺得很不是滋味。

是自己的個性太矜持了嗎？她就沒辦法在外人面前如此對待海尹謀，即使兩人已這般親密了，她仍覺得害羞非常。

她不明白海尹謀跟白素雲有什麼過往，但聽白素雲的語氣，她對海尹謀有極深厚的好感；而海尹謀，她的親密愛人，似乎對他這位學姊的印象也不賴，令她莫名地產生不安全感。

他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雖然她不確定海尹謀和白素雲有什麼過往，但心頭的不安如此強烈，教她不亂想都難。

「是啊是啊，我一直在等我可愛的學弟來追我，可惜等到現在都沒有消息，真令人失望。」白素雲笑嘻嘻地響應道，聽來似真似假，帶着點探詢的意味。

「啊？」海尹謀愣了下，霍地想起立在不遠處的席筱昱，臉部表情僵硬了起來。「別開玩笑了，學姊，我不是當年的愣小子了，可別再隨便逗着我玩。」

意思是他有可能當真嘍？當心裏有個小疙瘩，任何話聽進耳里都變得深具涵義，席筱昱競無法控制自己不去亂猜。

「誰逗你啊，我可是認真的！」白素雲沒好氣地將手搭在他肩上，一點都不介意雙方性別上的差異。「你啊，這沒禮貌的個性可是一點都沒變呢！」

海尹謀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隨即扯開話題。「學姊這次回來真的是為了幫我嗎？學弟感激不盡，壓力好大呢！」

「可不是？我就是知道你壓力太大，所以叔叔一邀我，我馬上就答應了，你看你的面子多大。」她稱總經理一聲叔叔，只因為總經理是她父親的拜把之交。

「是是是，往後就得仰仗學姊的才能，多多提拔不成材的學弟。」

席筱昱轉頭望着窗外湛藍的天空，為何她的心情卻在下雨呢？

「真是奇怪了，那個叫白素雲的女人到底有什麼魅力，怎麼一進公司就惹來大部分男同事的注意？真是只花蝴蝶啊！」蔡菲菲啜了口花茶，閑聊之間突然提起白素雲，圓圓的臉上寫滿了不悅，不曉得在氣惱些什麼。

「妳這個專司人事和八卦站的人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妳們公司的人，哪裏知道？」秦若冰納涼地頂了一句，舒服地在地板上躺成個大字型。

「喂！什麼叫專司八卦站？我這是發揮同儕愛，關心一下同事的生活百態咩！」蔡菲菲的理由可正當了，正所謂八卦有理，無論如何都得將八卦掰得合理化。

「是是是，菲菲小姐口才好，我說不過妳，這總可以了吧？」秦若冰翻翻白眼，陡然想起女主人席筱昱。「對了，筱昱，妳最近跟海尹謀還好吧？」

席筱昱心口扭疼了下，避重就輕地說：「嗯，他最近很忙，我們沒什麼時間聚在一起。」

「咦？筱昱，那個白素雲不是在設計部嗎？她不會對海經理有什麼企圖吧？」蔡菲菲這才想到事情的嚴重性，神經線特粗地問了句。

「啊？我、我不知道欸！」席筱昱支支吾吾地響應道。

事實是，白素雲幾乎佔去海尹謀所有的時間，上班也好，下班也好，她總是不斷的有新想法要跟海尹謀研究，使得她完全沒機會接近海尹謀，更別提和他說上兩句貼心話。

她甚至有種錯覺，覺得白素雲和海尹謀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畢竟他們的談話內容完全不在她所能理解的範疇之內，她雖然心慌，卻也沒法改變現況，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和海尹謀的距離逐漸拉開，慢慢地變成一道無形的鴻溝。

蔡菲菲和秦若冰互看一眼，眼底傳遞着某種默契。

「筱昱，妳跟海經理交往也有半年了吧？」蔡菲菲多此一舉地問道。「感情應該很穩定才對啊！」

秦若冰聽不下去了，翻了個身坐起來。「妳這女人，說妳笨妳還不承認！」一起來就是一記爆栗，毫不留情地賞在蔡菲菲的額頭上。

「啊～～」蔡菲菲慘叫一聲，撫着額頭泛出淚來。「妳幹麼啊？很痛欸！」

秦若冰給她一記白眼，裏面寫了兩個字，廢話。「不痛我才懶得修理妳。」

「欸，妳很奇怪耶，每次都來這一套！」而她，每回都被扁得莫名其妙。「如果妳下回還想故技重施，可不可以麻煩妳稍微提醒一下，讓我有點心理準備也好？」

她實在很委屈捏，若冰要是能「戒」掉對她暴力的習慣就還好，但如果若冰怎麼也無法戒掉拳腳相向的惡習，這也是她消極變相的應對之道──至少當若冰手癢的時候，她還可以跑給若冰追。

「妳別在這個時候要白痴好不好？」秦若冰受不了了，再賞她一記爆栗。「我實在很懷疑，那個頭殼壞去的關志強怎麼受得了妳？」

一提到關志強，蔡菲菲的臉立即轉紅。「妳無聊啊！提他做什麼？」

「嗯啊，我就是無聊啊，才會郎在呷米粉，哇在喊燒。」秦若冰啐了一口，決定不再陪她打口水戰。「男女之間的感情，不是看交往時間的長久來判定穩不穩定，有些交往了十幾年的情侶還不是會分手？所以我才說妳笨。」

蔡菲菲愣了下，想想也不無道理，受教地點了下頭。「也對厚。」

望了眼席筱昱，秦若冰微嘆口氣。「筱昱，妳和海經理的感情事，我跟菲菲實在沒有插手的道理，我們只是想讓妳知道，該把握該爭取時，就該努力去把握、爭取，萬一中間有什麼波動，就得靠你們的智能去解決了。」

「啊？」席筱昱有些閃神，待秦若冰說完之後驀然回神。「喔。」

「加油喔！筱昱，別忘了我跟菲菲都站在妳這邊。」

「是啊，加油喔！」蔡菲菲純屬「贊聲」一型，趕忙接下秦若冰的話尾表態。

席筱昱很清楚自己不會讓事情持續惡化下去，有了好友的鼓勵，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嗯，我知道了。」

「這麼好啊！大嫂，中了樂透彩是不？心血來潮請我吃飯？」海塵安大啖上等牛排，邊咀嚼邊喳呼着。

「也不是，是你大哥最近都好忙，連陪我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我一個人吃飯也無聊，剛好你有空，請你吃一頓就算陪我打發時間的報償嘛！」席筱昱故意感嘆道。

海家兄弟里最「厚話」的，非海塵安莫屬，因此想挖掘一些她所不曾觸及的往事，唯有向海塵安下手。

但人的胳臂不可能往外彎，為了讓海塵安吐實，着實得要些小手段；這讓席筱昱有點心虛，但為了維繫自己和海尹謀的感情卻不得不這麼做，只能算她對不起塵安了。

「嗯嗯，說得是，老大最近的確是太忙了。」海塵安雖喜遊戲人間，但海家四個孩子裏，也屬他的心思最縝密。「冷落妳了欸，大嫂，我這個做小弟的代他向妳說聲抱歉，妳大人大量，別見怪嘿！」

別以為哄女孩子開心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沒有細膩的心思，就不容易察覺女人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心情變化，掌控不到女人的心情，要哄她們開心就沒那麼容易，所以對待女人絕對不能粗心，這是大忌。

不是沒有察覺海尹謀脫序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老大的問題點是在人還是在事。

如果是事還好辦，忙完就算了，一切又可回歸正常；但若起因是人，那就麻煩了，因為人是太過複雜的動物，太太大麻煩了！

「沒辦法，工作忙，我不會怪他。」她的神情好生幽怨，看起來像個怨婦。

海塵安假裝沒看出她的憂愁，話家常似地打開話匣子。「是喔？我一直以為他的工作很輕鬆捏，很久沒見到他這麼奮發向上了。」

席筱昱被他逗笑了，以叉子撩撥小碗裏的麵條。「是真的很忙啊，他壓力很大，公司甚至從國外找了他的舊識回來幫他，你別這麼說他。」即使心裏對他有怨懟，她還是免不了為他說兩句好話。

「舊識？」賓果！看來問題出在人身上，跟他猜臆的八九不離十，麻煩！「誰啊？老大的舊識我幾乎都熟，說來聽聽，讓我瞧瞧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幫他？」

「白素雲。」席筱昱迫不及待地報上白素雲的名字，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回答得太過急躁，微赧地放緩說話的速度。「呃……聽說是尹謀的學姊。」

喔，是女人喔？麻煩更大了。

雖說他遊走在許多女人之間，但他從來不曾給過任何一個女人承諾，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要嘛，就別只固定跟一個女人交往，既然固定了，又得到家人的認同，這時候再牽扯到其它的女人，那就是罪過了。

更何況──

「嗯，我知道她。」好吧，感情的事不容別人插手，讓席筱昱知道那女人的來歷也是不錯的主意，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她是老大的學姊沒錯，好象跟老大同齡吧？曾經，我是說曾經喔，在念書那段時間，老大還曾經瘋狂地暗戀過她。」

席筱昱一聽心都涼了。

暗戀？海尹謀曾經暗戀過白素雲？

真是晴天霹靂！

她感覺喉嚨好緊，沒辦法將話語說得平順。「那……我可以請問一下，當初尹謀是怎麼個瘋狂法？」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嫂實在不用太在意。」哪個人沒年少輕狂過，但那往往是一時的迷戀，老大應該不至於分不清楚才是。

「我想知道！」她稍嫌激動地央求道，再度警覺自己的焦躁，深吸口氣平緩波動的心緒。「我只是想多了解他的過去，如此而已。」

這女人也真傻，想知道男人的過去也不是不對，只是這種感情上的過去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不過既然她問了，海塵安也不認為自己有隱瞞的必要，畢竟老大的確忽略人家太久，也怪不得人家探究往事。

「很多啊，接送人家上下學不說，那女人的作業老大一手包，就算是越級的功課，老大還是做得漂漂亮亮，讓人家高興得要死；一通電話隨傳隨到，即使是三更半夜也不例外，那時我還笑他是7－11，全年無休呢！」他數着大綱，但是有一大部分他也忘了，總之不只這些。

海塵安每說一件事，席筱昱的心就涼一分。

他下班會送她回家，但早上都是她自己搭公車上班；相較於當年白素雲的待遇，她則是將他的生活瑣事一手包。

不論是工作上的困難還是生活上的小細節，都是她在注意、她在打點，大至他父母兄弟的生日，她全背得滾瓜爛熟，小至一雙襪子也是她在幫他挑選，兩個女人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別。

不是她愛計較，只是將心比心，教人心痛。

她黯然地問：「他們……交往過嗎？」既然海尹謀為白素雲付出那麼多，白素雲應該會心儀於他才是。

「沒捏！」這也是實情，海塵安不覺得自己有陷害老大的必要。「真的真的，我發誓，他們真的沒有交往過。」唯恐席筱昱不信似的，他還伸出三隻手指以明志。

突然之間，席筱昱覺得自己很蠢。不管以前他們有沒有交往過，在她的感覺里，目前他和白素雲之間的默契，遠遠超出他和自己的契合，或許他和白素雲才是最適合的一對。

一個玩笑造就一段戀情，這根本像場遊戲！而遊戲終有結束的時候，或許由遊戲的起始人來結束是最好的結局。

望着她那原本晶瑩靈動的雙眸，如今已失去光彩，顯得獃滯且無神，這令海塵安有絲內疚。

「大嫂？」他會不會太坦白了點？席筱昱受不了刺激了嗎？

「叫我筱昱吧，『大嫂』兩個字好沉重。」一如她現在的心情。「好吃嗎，塵安？我聽同事說這裏的牛排很不錯，我點的是雞腿排，如果好吃，或許下回我有信心點來吃吃看。」

老天爺，他又猜中了嗎？天吶！他的第六感可不可以別這麼靈啊？

「筱昱。」他一向是個懂得變通的人，既然人家不要他叫大嫂，那麼他就改口，反正對他而言沒有差別。「妳的笑好難看。」

「是嗎？」她還在笑，豆大的淚卻不聽話地由眼眶滑落，直直滴落在她面前的玉米濃湯里，激起很小很小的小漣漪。「我很好，沒事，沒事……」

沒事才有鬼！

海塵安無奈地嘆了口氣。

像席筱昱這種為了另一個男人落淚的女人，他可不知道該怎麼哄騙；尤其那個男人還是自己的大哥，更是難上加難。

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跟老大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