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部迷失在黑暗中第六章 亨利伯伯稱之為“大恐慌”的這場始於紐約華爾街的經濟危機此刻已蔓延全國。斯佳麗深恐失去她辛苦掙到、積攢起來的錢。她一離開老頭那間律師事務所就趕往她的銀行。她走進銀行經理的辦公室時內心極為忐忑不安。
“謝謝你的關心巴特勒太太。”經理嘴巴是這麼說可是斯佳麗看得出來他心裏一點兒都不這麼想。他不喜歡她問到銀行的安全性尤其問到的是在他管理下的銀行的安全性。他愈說得天花亂墜再三擔保斯佳麗愈不相信他。
然後無意中那位經理安撫了她的驚恐。“我們不僅照例將股息分給股東”他說“事實上股息也即將比以前略有調高。”他眼角瞄着她。
“我本人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得知這項消息”他忿忿他說“我真想知道你丈夫怎會在一個月之前就決定要增加他的股份了。”
斯佳麗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感到飄飄欲仙。如果瑞特又買進這家銀行的股份那必定是全美國最安全的銀行。他這種人都是趁世界大亂大賺其錢的。她不知道也不在乎瑞特如何打聽到銀行的狀況的。
只要他對銀行有信心她就安心了。
“他有小水晶球這個算命的寶貝。”斯佳麗笑着說、輕浮的笑聲惹得經理很惱火。她感覺有點醉醺醺的。
但她尚未糊塗到忘記把保險箱內的現金全兌換成黃金。她爸爸過去曾經信賴過的那些印刷精美的聯邦債券後來變得一文不值這事她記憶猶新。凡是票據她都不信。
斯佳麗一跨出銀行先在台階上歇一會兒享受秋日暖陽瀏覽商業區內街道上人頭攢動的繁忙景象。瞧着滿街行色匆匆的人們還是那樣急急忙忙都是為了忙着賺錢哪是為了害怕啊?亨利伯伯這個老傻瓜太大驚小怪了。根本沒有大恐慌嘛!
斯佳麗的下一站是她的雜貨店店面橫批着幾個鍍金大字招牌:“甘迺迪百貨商店”。那是她下嫁弗蘭克·甘迺迪那一段時期得到的遺產當然還有一個埃拉。她對雜貨店的喜愛程度遠遠抵消她對孩子的失望。乾淨得亮的櫥窗內擺滿充足的貨品。從閃閃亮的斧頭到閃閃亮的裁縫用的大頭針都有南北雜貨一應俱全。不過架上那幾匹印花布得拿出來。這些布眼看就要給太陽曬得褪色了那時就只得削價出售了。斯佳麗怒氣沖沖地走進門準備好好收拾一下領班威利·克肖。
最後她才弄清楚沒什麼理由找岔子。原來櫥窗里擺出的印花布在貨船運抵時已有水跡污損已經減價出售了。廠方因為貨物受損也只好同意把出廠價降低三分之二。克肖沒等老闆吩咐也已主動去訂新貨了而且把一袋袋硬幣、美鈔、逐日收據整整齊齊捆好明確地貼上標籤存放在後面房間裏那個沉甸甸的四方形保險鐵櫃內了。“我已經過薪水給下麵店員巴特勒太太。”克肖緊張不安他說“但願沒什麼差錯。帳目都在星期六的帳簿里。下麵店員說他們領不到周薪就開不了伙。我不知你有何吩咐不敢拿我的那一份薪水不過要是你能開恩我就不勝感激……”“當然威利”斯佳麗和氣他說“等我對過帳再說。”克肖比她預想中要賣力得多了但不是說她會讓他當傻瓜。等現金結算平衡分毫不差她就數出十二元七毛五分付他三星期的薪金。她決定明天再付他這一星期的薪水另外加一元獎金。她不在的時候克肖把店裏管理得這麼好值得嘉獎。
此外她也準備再給他找些事做做。“威利”斯佳麗秘密地告訴他“我要你開個賒帳戶。”
克肖的暴眼鼓了出來。這家店由斯佳麗經手后就從不接受賒欠。
他仔細聆聽她的指示。她要他誓不將這件事透露給外人知道他就們心了誓。他最好嚴守誓言他心想否則巴特勒太太總會查出來。
他深信斯佳麗後腦勺長着一對眼睛看得穿人家的心思反正也沒什麼關係。就算他把秘密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他。
斯佳麗離開店后直接回家吃晚飯。梳洗一番后她開始翻那疊舊報紙。玫荔葬禮的報道不出她所料只有寥寥幾個字刊出玫荔的名字、出生地點以及死亡日期。一個有身份的女人一生只有三次上報機會:出生、結婚、去世。而且必定沒有詳情。訃文是斯佳麗親手寫的其中她加了一段她認為相當合適的溢美之詞說玫荔的紅顏早逝有多不幸哀痛的喪家和全亞特蘭大的朋友將會多懷念她。一定是印第亞把那一段抽掉的!斯佳麗忿忿地想着。只要阿希禮的家務不讓印第亞管就好了任何人來管日子也會好過得多。
接下來一期報紙就把斯佳麗嚇得手心直胃冷汗。下一期、再下一期、再下一期……她匆匆逐頁翻閱愈翻愈慌。使女前來提醒她吃晚飯。
她說“留在桌上好了。”到飯桌時雞胸肉已在鹵凍里凝住了不過這沒關係。因為她已心焦得吃不下了。亨利伯伯說得不錯。確實有經濟大恐慌這一回事。全球貿易陷入一片混亂甚至有崩潰之虞。從記者稱為“黑色的星期五”那天起紐約股市連續關閉十天因為大家紛紛拋售無人買進股價因此一瀉千里。美國主要大城市的銀行紛紛倒閉因為客戶要提款存款都沒了——全被銀行挪去買了變得一文不值的股票。工業區的廠家接連倒閉一天一家造成千萬工人失業沒錢。
斯佳麗一再自我安慰說亨利伯伯說過亞特蘭大暫時不會生大恐慌。然而一方面她又得拚命克制自己去銀行抱回自己那金箱的衝動。要是瑞特沒買下銀行股份的話她准包會那麼做。
斯佳麗想起打算下午做的那件差事恨不得當初心裏沒生過這念頭決定還是非做不可。儘管全國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還是得做。事實上情況更嚴重了。
也許她該淺嘗一小杯白蘭地壓壓翻騰的胃。酒瓶就在餐具架上。
喝了酒可以免得她驚慌得受不了……不——酒味會留在她的鼻息里就算吃了荷蘭芹或薄荷葉都聞得出來。斯佳麗深深吸口氣起身吩咐聽到鈴聲而來的使女說:“快跑去馬車棚告訴伊萊亞斯我要出門了。”
她按了佩蒂帕特姑媽家的前門鈴沒人應門。她確信看到客廳窗戶有一幅花邊窗帘一動所以又按了一次鈴。門后穿堂傳來鈴聲還傳來一些刻意壓低的走動聲。她再度按鈴鈴聲剛止仍舊一屋寂靜。她等着心裏數到二十。一匹馬和一輛馬車從她身後的街道經過。
如果讓別人瞧見我困在這裏進不了門我將洗刷不掉這份羞辱今後教我如何見人?她暗自焦急着。兩頰燒。亨利伯伯句句言中。沒人願意見她了。她平生聽到過有人鬧出醜聞弄得被正經人家拒之門外但她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事如今竟會落到她頭上。她是斯佳麗·奧哈拉埃倫·羅比亞爾的女兒薩凡納羅比亞爾家族的後代。這種事怎能落到她頭上呢?
我是好心好意來的斯佳麗傷心得都糊塗了心裏暗忖着。她感到兩眼**辣的這是流淚的前兆。這時像以往一樣一股怒火湧上心頭無法自制。真該死!這棟房子有一半還是她的呢!誰那麼大膽把她鎖在門外?
她舉起拳頭捶門扭動把手誰知門閂得死緊。“我知道你在裏面印第亞·韋爾克斯!”斯佳麗往鑰匙洞吼叫。好哇!希望她的耳朵就湊在洞口被我的聲音震聾。
“我是來找你的印第亞見不到你我就賴着不走。我要坐在門廊台階上等到你開門為止不然就等到阿希禮回來拿鑰匙開門任你挑吧!”
斯佳麗轉過身提起裙擺。正要跨出一步聽到身後門把扭動鉸鏈吱嘎一響。
“看在上帝份上進來吧!”印第亞聲音嘶啞地悄悄說道“你會害我們讓鄰居看笑話。”
斯佳麗側過頭來冷冷地打量着印第亞。“也許你出來跟我坐在台階上談比較好印第亞。說不定哪個眼睛瞎掉的流浪漢會偶然經過這裏願意娶你換取膳宿。”
話一出民她立刻後悔了。今天來這裏不是要跟印第亞鬥嘴的。
但是阿希禮的妹妹總像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而且她還憋着一股被關在門外的怨氣。
印第亞推上門。斯佳麗轉過身趕緊不讓她關上。“我賠罪。”她咬着牙說。憤怒的眼光正巧跟印第亞的相接。印第亞終於讓步。
瑞特知道了該有多高興!斯佳麗突然想道。在他們婚後一段美好時光中她一直跟他說說生意方面和亞特蘭大那個小小的社交圈裏一些得意事。他總是聽得呵呵大笑笑個不停直稱她是他的“永不枯竭的歡樂源泉”。假如她跟他說印第亞被她氣得只好步步退讓噗噗直喘也許又會大笑不止哩!
“你想要什麼?”雖然氣得渾身抖印第亞的聲音依然冷冰冰的。
“你能大慈悲請我進去坐坐喝杯茶嗎?”斯佳麗擺出最輕快活潑的姿態說。“可惜我才剛用過晚餐。”其實她這會兒餓扁了。一心只顧鬥嘴早忘了肚子餓得慌。她但求肚子別餓得咕咕叫這聲音聽上去空洞得像口枯井。
印第亞背靠着通往客廳的門。“佩蒂姑媽在睡覺。”她說。
說她得了憂鬱症還差不多斯佳麗暗自說不過這回嘴巴得緊點兒。她並非生佩蒂姑媽的氣。況且她最好把她要來辦的事辦好。趕在阿希禮回來前離開。
“不知你是否知道這件事印第亞不過玫荔在臨終前要求我答應她照顧小博和阿希禮。”
印第亞的身體彷彿挨了槍子兒一般猛跳了一下。
“一句話都別說”斯佳麗警告她“因為不論你說什麼都比不上玫荔最後遺言那麼重要。”
“你會毀掉阿希禮的名譽就像你毀掉自己的一樣。我不會讓你在這兒繼續糾纏他敗壞我們大伙兒的名聲。”
“印第亞·韋爾克斯天底下我最不願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在這棟房子裏多耗費一分一秒。我是來告訴你我替你安排好了你上我店裏要什麼拿什麼。”
“韋爾克斯家的人不接受施捨斯佳麗。”
“你這蠢貨!我不是談什麼施捨不施捨我談的是對玫荔的承諾。
你根本不明白小博這年紀的男孩長得有多快衣服、鞋子很快就不能穿。也不明白買新衣新鞋要花多少錢。你想在阿希禮為大事傷心難過的時候為這種小事操心嗎?還是想讓小博在學校里給人當笑柄?
“佩蒂姑媽有多少收入我清楚得很。我也在這裏住過記得嗎?
她那一下點兒收入只夠付彼得大叔和馬車的開支只夠買點菜和她的嗅鹽。現在全國都生一件叫‘經濟大恐慌’的小事情。一半生意都垮掉了!阿希禮的收入可能會比以往更少。
“既然我可以忍氣吞聲、像個瘋女人一樣捶門你也可以忍氣吞聲接受我的贈予。其實你是沒有資格拒絕的因為如果只有你一個人餓肚子我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睜睜看你餓死。我談的是小博還有阿希禮。還有玫荔因為我答應了她的要求。
“她說:‘照顧阿希禮但是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你不幫忙我無法瞞過他呀!印第亞。”
“我怎麼知道玫蘭妮真的那樣說過?”
“因為我是那樣告訴你的我的話完全可靠。不管你對我的看法如何印第亞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人指責我背約或食言。”
印第亞猶豫不決斯佳麗知道自己贏了。“你用不着親自去店裏拿貨”斯佳麗說“你可以派人送張單子來。”
印第亞深深吸了口氣。“只拿小博上學穿的衣服。”她老大不願意地接受了。
斯佳麗勉強忍住笑。要是印第亞一旦現白拿東西有多高興必定會上店裏大拿特拿。斯佳麗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那麼不打擾嘍!印第亞。店裏的領班克肖先生是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他決不會對外人走漏風聲的。只要在你的單子外面簽上他的名字他就會替你打點一切。”
當她回到馬車座位上肚子才開始咕嚕嚕地叫。她咧開嘴大笑。
謝天謝地總算等到現在才叫。
回到家她吩咐廚子把晚餐熱一熱重新端上來。趁等待下人請她上餐桌的空檔先把其餘的報紙翻完刻意避開有關大恐慌的報道。有一個她從來不屑一顧的專欄現在卻引起她莫大興趣。這欄目報道了查爾斯頓所有的大小道消息裏面或許會提到瑞特或是他母親或是他兄弟姐妹吧。
然而他們沒有上報其實她並沒真正盼望出什麼事。如果查爾斯頓真有什麼聳人聽聞的消息下次瑞特回家來她就能從他口中得知。
對他的家人對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感興趣是讓他知道她愛他的最有力證明不管他相信不相信。到底他多久回來一趟?“才能免得人家說三道四”呢?她不知道。
那一晚斯佳麗無法成眠。每次她一合上眼皮腦海就出現佩蒂姑媽家那扇拒她於千里之外的大門。那是印第亞個人的惡劣行為她安慰自己說。亨利伯伯說亞特蘭大的人都會拒她於千里之外這話不見得對。
但是她原來也以為他說的經濟大恐慌這事不對。非等到她從報端上看到消息才現情況比他說的還嚴重。
失眠對她而言並不陌生;多年前她就懂得喝兩三杯白蘭地鬆弛神經幫助自己入眠。她悄悄放輕腳步下樓到客廳酒櫃取酒。刻花玻璃在她手裏那盞油燈的映照下閃爍着彩虹般的光采。
隔天早上她起得比平常晚。這倒不是喝了白蘭地的緣故而是即使喝了也不管用直熬到天亮前才睡着。她腦子裏就是止不住擔心亨利伯伯說的話。
往雜貨店途中她在梅里韋瑟太太的糕餅店稍作停留。櫃枱店員對她視而不見裝聾作啞。
她看待我的樣子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斯佳麗明白了這點不由不寒而慄。走出糕餅店穿過行人路上馬車之際她瞧見艾爾辛太太同女兒正朝她走來。她停住腳步準備向她們賠個笑臉打個招呼艾爾辛母女倆卻一看見她就立刻停住然後招呼都不打一聲扭頭轉身就走。斯佳麗愣了好一會兒才匆匆躲回馬車內將臉藏在幽暗角落的陰影里。有那麼一刻她深怕自己就要病倒在地。
當伊萊亞斯將馬車停在雜貨店前斯佳麗就待在馬車這個避難所里。派伊萊亞斯替她送店員的薪水袋進去。萬一出去可能又遇到熟人對方一定又會佯裝不認識她。這種侮辱真是不堪設想。
這事必定是印第亞·韋爾克斯背後搗的鬼。我待她如此大方她竟然恩將仇報!我可饒不了她決不。誰也休想這樣待我就便宜了事。
“到鋸木廠去。”斯佳麗命令完事回來的伊萊亞斯。她要告訴阿希禮這件事。他得想個法子阻止印第亞使壞。他不會坐視不管他會教印第亞和她所有的朋友好好檢點一下。
她見到鋸木廠的景象后原已沉重的心情更加低劣。只見廠里堆得滿坑滿谷。成堆的松材在秋陽下黃澄澄的散出馨香的樹脂味。
廠內看不到一輛運貨馬車或一個運貨工人。沒有半個顧客上門來買。
斯佳麗真想哭。亨利伯伯預測過有這種結果可我卻沒料到有這麼糟。大家怎會不要這麼漂亮整潔的木材?她深深吸口氣。剛鋸下來的松木在她聞起來是天下最香的了。哦!她多懷念作木材生意啊真不明白她當初怎會上瑞特的當把木材廠賣給阿希禮。如果仍然由她經營就決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好歹她總能把木材賣給哪個顧客。恐慌剛湧上心頭就被她擋開。近來到處都是大事不妙但她千萬不能煩擾阿希禮。她還要他幫忙呢。
“鋸木廠看起來很不賴嘛!”她故作輕鬆說。“你一定得日夜趕工才能保持這種庫存量吧阿希禮。“阿希禮從桌前的帳簿上抬眼看”斯佳麗就知即使找來天下的樂事討他歡心也是枉然。他的氣色比上次和她談話時沒好多少。
他站起來勉強想笑他那套禮貌根深蒂固顯不出身心交瘁但那股絕望又比前兩者更加明顯。
我不能把印第亞的事告訴他斯佳麗心想連生意的事都不能提。
他只有苟延殘喘的份兒了再也受不了一點刺激。撐住他的彷彿只剩他的衣服裏面什麼都沒有。
“親愛的斯佳麗多承你好意順道過來看看太謝謝了。坐下來吧!”
是“好意”嗎?活見鬼!聽上去阿希禮像個上了條的八音盒說的全是客套話。不不是這麼回事。應該說聽上去他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想這比較接近事實。他何必關心我不帶陪伴兒來到這裏是冒了身敗名裂的險的?他連自己都不關心——哪個傻瓜都看得出來——他為什麼該關心我?我無法坐下來聊客套話我受不了!可是我得忍耐。
“謝謝你阿希禮。”她說著就坐在他拉着的椅子上。她會勉強自己待上十五分鐘談談天氣這類空洞活潑的話題扯扯她住在塔拉一段美妙時光的有趣往事。黑媽媽的死可不能跟他提他聽了會大大受不了。
可是湯尼回來的消息就是兩碼事了。這是好消息。她開始說了。
“我回過塔拉一趟……”
“你為什麼要攔住我斯佳麗?”阿希禮說。聲音平淡、了無生氣一點也不像在問話。斯佳麗想不出說什麼是好。
“你為什麼要攔住我?”他又問一次這回話里有着憤怒、被出賣、痛苦的情緒。“我要到墳墓里去。不單是玫荔的任何一座墳墓都行。那裏是唯一適合我的地方……不不管你想說什麼都別說。斯佳麗那麼多好心的親朋好友安慰我、鼓舞我的話我已經聽過不下百次。我希望你不要再重複那些陳詞濫調。假使你說出心裏的話我會很感激譬如說我把木材生意全搞垮了。而你把全部心血都投入你的木材生意里。
我是個可憐的失敗者斯佳麗。這點你知我知。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們為什麼偏要裝作不是這麼回事呢?你為什麼不罵我?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任何比我自責還嚴酷的話你無法‘刺傷我的感情’。老天啊!我好恨那句話!好像我還有任何感情可以被傷害似的。好像我還能感覺到什麼似的。”
阿希禮搖搖頭緩慢而沉重地由這邊擺動到那邊像只被一群食肉猛獸撕咬成致命傷的動物。阿希禮的喉嚨出一下抽泣聲他將臉轉開。“求你原諒我吧斯佳麗。我沒有權利讓你承擔我的煩惱。我過去的羞恥再加上今天這樣作使我更感到羞慚。親愛的請你慈悲離開我吧!你現在離開的話我將感激不盡”斯佳麗一語未拔腿就逃。
事後她坐在家裏的書桌前桌上整齊擺着她所有法律案卷。要實現對玫荔的諾言比她預料中更加困難。光是提供衣服。日用品還不夠。
阿希禮肯定是要自暴自棄了。不管他合作不合作她勢必得幫助他重振家業才行。她答應過玫荔的。
況且她也不忍眼看自己一手建立的事業崩潰。
斯佳麗將她所有資產列出一張清單來。
店面、樓房和買賣。總計一個月約可凈賺一百元不過在大恐慌橫掃亞特蘭大市民沒錢可花時這個數目必將減少許多。她列張備忘錄提醒自己訂購較便宜的貨品不再補進那些寬幅天鵝絨飾帶之類的奢侈品。
車站附近那家蓋在她土地上的酒店實際上不屬於她她以一個月三十元的租金將土地和屋子租給酒店老闆。在經濟不景氣時市民借酒消愁的情況可能格外多些或許她該提高租金。不這一個月多那幾塊錢還不夠解決阿希禮的困難。她需要的是現金。
黃金就在她保險箱裏。她有現金有兩萬五千多元現金呢在多數人眼中她是不折不扣的富婆。但是依她自己的標準來看還稱不上。
她依然沒有安全感。
我可以買回阿希禮的鋸木廠她想一時間她的心頭激動不已充滿種種雜念。然後她嘆了口氣。這樣還是解決不了問題。阿希禮是個大笨蛋他會堅持只拿市場行價那一丁點錢哪夠塞牙縫?日後等她使木材生意轉虧為盈時更會使他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不!不論她多渴望插手管那個堆木場和鋸木廠都得先使他的事業成功。
我就偏不信木材沒有市場。不管有沒有大恐慌人們總得蓋個什麼的就算只是為一頭奶牛或一匹馬蓋間棚子也罷。
斯佳麗埋在書本和文件堆里翻找。她想到一個妙主意了。
找到了查爾斯·漢密頓留給她的農田圖。農場根本沒有什麼出息。幾籃玉米、一包棉種能給她多大利益?讓佃農來種吧不啻是浪費良田除非你有一千英畝田和十來個種田好手。而她那一百英畝地照亞特蘭大開的情況看目前正在市郊邊界。假如她找得到一位好的建築商——他們必須全部都是工作狂——她可以蓋上百棟中看不中用的房子也許可以蓋兩百棟。賠錢的人總得節衣縮食過過緊日子吧。先他們會急着把大房子脫手找便宜的房子祝雖然賺不到什麼錢至少我不會賠大多。我要設法讓建築商只用阿希禮的木材而且要用他廠里最好的木材。這一來他就會賺到錢——雖然不是一大筆財但倒是穩定的收入——而他決不會知道錢是我給他賺的。這一點我總會設法辦到。我只需要一個口風緊不太貪心的建築商就行了。
隔天斯佳麗驅車前往農田通知佃農取消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