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遺忘的姓名
夢境悠長,夜色迷亂。說閱讀盡在
胡克在高低瞑迷的夢境裏,又一次絕望。
這一次他將徹底地陷入往事,陷入夢境。
胡克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屍體,久久顫慄。
女人緊緊依附着他,原本冰涼的手,更加冰涼。
良久,女人鬆開手。他走到屍體面前,一把扛起,朝大門走去。涼風刮過,枯葉墜落,宛如鬼魅嘆息。
女人望着空曠的展廳,神情悲涼,面色迥異的蠟人像,在燈光下顯得詭異至極。她度熄滅展廳燈火,大步追趕胡克。
他們在博物館內,徘徊良久。
最終,在博物館的後門處,找到一片廢棄的草地。荒草離離,夾雜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隨風搖曳。胡克選了個靠牆的位置,開始挖坑。女人蹲坐在牆邊,身體藏匿在斗篷中,惶惶不安。
“其實,我沒想到他會找上華師父!”女人有些內疚。
胡克愕然停住,笑得有些勉強:“他每一次都以不同身分出現,我們很難判別。”
女人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著:“我只是想要一尊蠟像,放在展廳內。幾十年、幾百年又或者是幾千年過去后,上面沾滿灰塵,可樣子依樣清楚。有人經過,久久駐足,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他們感到莫名的悲傷和失落。甚至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蠟像。輕輕一碰,灰飛煙滅……”
“我更願意從未存在過。”胡克輕聲嘆息,緩緩掩埋屍體。
女人將枯萎的白色茉莉,撒在泥土上。他們兩人面向大地,深深地鞠躬。胡克握住女人的手,一如既往的冰涼與潮濕。不同的是,這潮濕來自黏稠的血液。
一顆流星隕落天際,他們紛紛抬頭,仰望蒼穹。
眼裏儘是天荒地老的絕望。
良久,他們掉頭,朝博物館大門走去。
幽暗的小道上,有人正走向他們。手電筒的冷光,度游移着。胡克頓時警惕起來,緊握女人的手,滲出晶瑩的汗珠。一併夾雜着女人手裏的血腥味,濃烈刺鼻。
那人在十米之外停住,輕輕咳嗽數聲,將光線對準他們。
他們同時伸出手,遮擋光線。待眼睛適應之後,胡克長長地舒了口氣。
看門老頭將光線的亮度,調暗了些,並極為詭異地笑着。
“李大爺!”胡克忐忑不安地喊道。
老頭晃了晃腦袋,不悅道:“說多少次了,我不姓李。”
胡克面露難色,辯解道:“前陣子,我喊您張大爺的時候。您糾正我,說您姓李呀!”
聞言,老頭大驚失色,久久不語。只一個勁兒拍着腦門,表情悔恨不已。良久,他幽幽開口:“我本來以為我姓李,後來一想,又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這些年,我不停地更名換姓,以至於到現在,根本無法想起真正的姓名。”
“這麼說來,您一定很痛苦吧!就像不屬於任何一支軍隊的士兵,您將永遠的流亡在國界之外,不得歸屬。”不待胡克開口,女人暗笑。
“是的。”老頭很是失落。“在我年輕時,正是戰火四起的年代。我被一支軍隊,培養成了一個優秀的卧底。於是,我有了多重身份,像一個戲子般,扮演着各種角色。直到有一天,有人說我老了,再也不能從事這個職業。
“我還記得那天,他們把我叫到軍務處。給了我一枚勳章,和一些錢。我拿着這些錢,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徐徐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形色匆匆的路人,陌生至極。直到天黑,才走到家門口。當時,我的母親、妻子還有女兒,不可置信地看我。鬼使神差地喊出一句‘錢少爺’。我目瞪口呆。原來這些年,在我不斷的更易身分中,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不斷地附和我,以至於一時,難以改口。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蹲在大街上悲泣。不顧路人疑惑的目光,謾罵著這個荒唐的世界。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明白,屬於我的時代已經過去。我選擇了一條,與家背向的路,毅然離去。既然那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就讓一切留在那個時代里。我不再去想名字和身份。終於,我忘記我是誰。”
語畢,老頭轉身,緩緩往回走。
胡克看着他佝僂的背影,五味雜陳。
驀然,老頭回望他們,似乎想起什麼。
“在我離家出走之前,我回過軍務處。”
“……”胡克與女人,被老頭的舉動,搞得有些茫然失措。
“我去的時候,一路陽光燦爛,人世太平。他們剛吃過午飯,在軍務處休息。人不是太多,我輕輕扣響大門。一個新來的士官,把門打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我一槍,正中腦門。鮮血從他腦袋裏,汩汩流出,他緩緩倒了下去。進屋后,我連開數槍,擊斃五人。其中有三個在睡覺,有兩個在看報紙。他們死的時候很平靜,沒有一絲痛苦,甚至有人如釋重負,終於解脫。
“唯有軍務長,我沒有槍殺他?”老頭遙想往事,臉色陰鬱。
“想必您受過他的恩惠?”胡克猜測。
“不!恰好相反,我痛恨他。是他毀了我的生活,是他給我安排了一個又一個角色,是他讓我失去自我。我愈想愈悲憤,足足刺了他八刀,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我仍然覺得難以泄恨,於是,以瘋似地在他身上,亂砍一氣。血肉飛賤,面目模糊……”說到這裏,老頭有些激動,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
“您可真夠狠的。”女人心有餘悸的感嘆道。
“其實,我們的手法一樣。”老頭定定地望着女人。
“您……”女人面色突變,語句吞吐。
“嘿嘿。別以為我老糊塗了,只不過年紀大的人,不太喜歡惹是生非罷了。”老頭又指着女人的手,接著說道:“看你的手法,是個相當有經驗的人。以前也殺過人吧?”
“我是有不為人知的苦衷的。”女人哽咽道。
“如果,這是對死者最好的告慰的話,我想我認同你的觀點。好比我殺死軍務長,僅僅是因為他改變了我人生。其實,我們每殺一個人,都得為自己找一個理由。如果不能證明自己是對的,至少要證明對方是錯的。”
女人默然。
胡克亦默然。
老頭恍恍忽忽消失在小道上,世界隨着他的遠去而沉寂。
胡克與女人內心充滿絕望與痛苦,兩人相攜,緩緩向前走去。他們愈走愈遠,愈走愈沉默。
天空風雲悄變,電閃雷鳴。大雨即刻而至,如珠粒般敲打着他們的身體,他們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胡克背起女人,朝小屋裏跑去。
雨水瘋狂。
他們更加瘋狂。
幽暗的,人影交錯。在這個冰涼的世界裏,他們瘋狂地交合。試圖尋找一絲慰籍,他們拒絕悲傷與絕望,拒絕無奈與搖擺。
他們不遺餘力地泄,大汗淋漓,直至天明。
胡克再次清醒過來,女人赤祼着身體,站在窗戶前,目光深遠。
這一次,她在他的夢中,徹底放下面具。黑色斗蓬扔在離床,很遠的位置。胡克從床上起來,由身後緊緊摟住她,完美貼合。
女人先是一驚,隨後緩緩側頭。
他就要看見她的樣子。
親愛的人丫
我就要看清你的樣子。
突然,有人掐得他手背生疼。
他悠悠從夢中轉醒,滿室凄涼。
一切有如雲煙。
一切宛如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