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菲兒,明天見。”
“明天見。”
結束今天的拍戲進度,左菲兒禮貌地跟劇組工作人員道別,走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小綿羊。令她驚訝的是,好友葉芬芬竟然站在她的機車旁邊抽煙,表情若有所思,好像有什麼煩惱。
“芬芬,你怎麼在這裏?”
聽到她的聲音,葉芬芬猛然回神,朝她打個招呼。“來找你啊。”
“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左菲兒好奇地挑高眉毛,邊從包包里拿出車鑰匙。葉芬芬忙的程度不亞於她,如果沒重要的事,不會無緣無故跑來找地。
葉芬芬沒有回答,只淡淡地說:“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更怪了。這個女人比她還省、還吝嗇,平常吃吐司、泡麵果腹,怎麼會想花閑錢去喝酒?
“你幹嘛?如果有話這裏不能說,乾脆等我回家再談,不必急於一時吧。”她從機車置物箱內拿出安全帽。
“難道你現在還不回家?有約會?”
“不是約會,我要去沈奕勛的住處。”
她戴上安全帽,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葉芬芬卻詫異地蹙眉,不解地反問:“我記得沈奕勛去日本拍戲,你為什麼要去他家?”
“他拜託我幫他照顧他家的花花草草,所以我有時候會過去看一下。”
“他拜託你你就去?”
“有什麼不對?”
葉芬芬端詳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地開口問:“菲兒,你有多愛他?”
“啊?”左菲兒瞠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難道還要否認自己的感覺?”
“你在說什麼!”她脹紅臉,急切地反駁:“拜託!幫忙澆水就是愛的表現?我只是幫一個朋友的忙,如果有其他出國的朋友求我幫忙照顧他家的植物或寵物,我也會幫忙!”
“可是,你剛拍完戲應該很累,還願意特地去一趟,應該不是普通份量的朋友……”看她這樣急着否認的樣子真有趣,葉芬芬暗忖,偷偷忍住笑意。
“反正,我說朋友就是朋友,隨你怎麼揣測。”她懶得多解釋。
“真的沒有愛?一點都沒有?”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
“那機場的吻又是怎麼回事?”葉芬芬氣定神閑地問。
“是他突然強吻我!”想到這件事她就一肚子火氣,竟然又被媒體報出來,真是處處有狗仔,防不勝防!
“又是強吻?”葉芬芬失笑,揶揄道:“你好像老是被他強吻,這種朋友會不會怪怪的?一般人早就敬而遠之了吧,你怎麼還願意幫他澆花?”
一語中的!連左菲兒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虐性格,為什麼遇上這種無賴、厚臉皮的男人,卻無法徹底和他斷絕關係?早就應該賞他幾巴掌,然後從此當他是透明人,怎麼反而讓他予取予求、越來越得寸進尺?難道真的是她的問題嗎?
腦中一片混亂,左菲兒無奈地說:“葉芬芬,我知道你的嘴巴很厲害,可以暫時放我一馬嗎?”
“承認自己的感情有這麼困難?”葉芬芬真好奇她是毫無察覺,還是不肯承認?
“沒有叫我怎麼承認……”她嘟囔。
看她一臉無辜的表情,葉芬芬輕嘆一聲,低語:“我也希望你不要陷太深……”
“什麼?”左菲兒隱約感覺不對勁,應該說看到她來找她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沒什麼……”葉芬芬敷衍地說道:“既然你對沈奕勛真的沒感情,這樣最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你為什麼要放心?難道你想跟我說的事跟沈奕勛有關?”
葉芬芬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沉默半晌后,她吸了口煙,再緩緩吐出,睇視着左菲兒的眼睛說:“你遲早會知道,明天會有一條不太好的新聞……”
沈奕勛坐在角落背劇本,化妝師專註地幫他補妝、弄髮型,劇組工作人員邊聊天邊搭景,助理美華負責去幫他買幾罐他愛喝的氣泡水。
導演正跟女主角談等會她一個人的內心戲排演,他是接下來第二場戲才會和她合演。已經來日本拍了兩個禮拜的戲,他適應良好;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早就習慣和不同種族的人打交道,日文溝通無礙。他飾演從台灣到日本留學的留學生,和在地偶像女明星偶然相遇,進而譜出戀曲的愛情電影;故事很夢幻,尤其他不需要假裝也能講出蹩腳日語,演起來輕輕鬆鬆。
不過,今天現場的氣氛似乎有些詭異,有些工作人員不時轉頭過來看他,隨即竊竊私語,感覺好像在談論他的私事,令他頗不舒服。
“發生什麼事?”他簡單地詢問劇里的化妝師,女化妝師尷尬一笑,搖搖頭。
“我不清楚。”她似乎是不太喜歡談八卦的性格,沈奕勛也沒勉強她。
正巧這時助理美華回來了,手上拎了好幾罐不同口味的氣泡水,氣喘吁吁的。
“喏,買回來了,好好工作。”沈奕勛貴為大明星,卻從來不擺架子,很好相處,唯一讓美華碎碎念的小缺點就是他對飲料的龜毛要求。
“謝啦!”沈奕勛感激地賞她個飛吻,拿走其中一罐氣泡水,打開來喝了幾口,接着若無其事地問:“美華,最近是不是有奇怪的消息?”他人到日本之後,為了徹底融入日本社會和語言,幾乎不接觸有關台灣的事物,該不會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事情吧?
“奇怪的消息?”美華皺起眉頭,思索着。
“你去聽聽那些人在說什麼,是不是我又傳出了什麼新聞?”沈奕勛知道自己助理的日文可是頂呱呱,有她陪在身邊,迷路也不怕。
美華納悶地轉向那群工作人員,仔細聽了幾句后,臉色驟變。“呃……”她支支吾吾,彷彿有口難言。
沈奕勛一看就知道她有事隱瞞,他雙臂環胸,氣定神閑地說:“說吧,我如果想查會查不到?”
“唉……”美華無奈地咬咬唇,低聲說:“老闆對外宣佈你跟彭玲雅小姐訂婚的消息。”
“什麼!?”沈奕勛驚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喊叫聲立刻引來周遭好奇的目光,他顧不了那麼多,緊抓着美華逼問:“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的新聞……”她其實已瀏覽過台灣的網路新聞了。沈奕勛在日本頗有名氣,所以昨天日本娛樂界也有報導同一分外電,難怪那些日本人會討論他的八卦。
沈奕勛忍不住飆出F開頭的髒話。他爸爸故意趁他在日本拍戲、無暇顧及台灣的新聞時,發佈這個消息,就是為了讓他無從否認,最後賴也賴不掉。
不知道左菲兒在台灣看見這則消息會是什麼心情?沈奕勛擔憂地暗忖。這陣子為了拍戲,忙得沒時間和她聯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看來他老爸已經開始採取行動,他必須想辦法幫她。
“你早就知道了?”他沒好氣地睇着助理。
“嗯。”美華吶吶地點頭。
“是我老爸叫你別告訴我?”
美華迴避他的目光,輕點了下頭。沈奕勛吐口氣。這個助理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聽他老爸的命令。
他放下劇本,從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機。
“阿勛,你要做什麼?”美華知道他為了專註演戲,通常不會開手機干擾自己的情緒,所以很詫異他的舉動。
“打電話。”
“打給誰?”有誰這麼重要?
“這你就別管。還有,別又跟我老爸打小報告。”
“我沒有,我是被逼的。”美華鼓起雙頰,一臉委屈地說。埋怨她打小報告?也不想想看她的薪水由誰付……
沈奕勛懶得應付她,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回台灣。
早晨七點,游泳池裏有一抹纖細的嬌影正來回舞動四肢,宛若美人魚般在池子兩邊交互游着,姿態熟練。
這是彭玲雅父親在日本的別墅。除了設計優美的庭園外,還附有私人游泳池。早起后的半小時晨泳是彭玲雅每天必做的運動功課,也是她維持身材秾纖合度的方法。
游得差不多了,她雙手撐着池邊拉直身,正想離開游泳池,卻被池畔躺椅上的男人嚇着。他何時來的?
“嗨。”沈奕勛拿起手上的玻璃杯和她打招呼,杯子裏裝着氣泡水。
彭玲雅瞠着雙目,被他突如其來的造訪驚呆了,平常這個時間點他不是應該還在床上睡覺,怎麼會來找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媽告訴我的。”他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拿起大毛巾朝她走過去,在她從泳池起來后披到她身上。
彭玲雅摘下泳帽,包裹着毛巾走到另外一張躺椅上坐下,大眼睛轉了一圈,點點頭說:“喔,難怪,她一直很希望我們趕快結婚,這樣她才能放心。”
沈奕勛笑着坐到她對面。“我根本不愛你,這樣你還要跟我結婚?”
“我不在乎。我也不愛你,嫁給你,老頭子才肯分遺產給我,我也是被逼的。”她大剌剌地說,彷彿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女傭送來一杯柳橙汁,放下后立刻退出,留他們兩人單獨談話。
“你不是要拍戲?”
“今天沒我的戲份,所以我特地開車來‘拜訪”你。”
還拜訪呢,根本就是別有目的……彭玲雅喝了口果汁,一手撐着腮幫子望着他,揶揄道:“你爸已經採取行動,你要怎麼辦?帶着愛人亡命天涯?”
看來她也已經知道了……沈奕勛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取笑我很有趣?”
“很有趣!”彭玲雅笑得頗燦爛,指着他的鼻子說:“難得看你為女人煩惱,這叫報應。”愛傷女人心的男人下場,就是被女人傷了心。
“要是哪天你也有喜歡的男人,說不定會比我更慘。”說他有報應?最好這個花心女有資格。
彭玲雅篤定地揮揮手。“不可能。在我眼裏,錢是第一順位,第二順位是我媽,第三順位才是男人。”
沈奕勛忍不住被她逗笑。兩人從小認識,又只差一歲,對彼此很熟悉,他清楚她在家裏的地位跟處境,所以可以理解她順位排名的理由。
“我說沈奕勛……”她皺着眉頭,百思不解似的問:“你為什麼要為她做這麼多?她又不愛你。”
聽到這句話,沈奕勛同樣攏緊濃眉,追問:“你找過她?”
她坦率地點頭,兩人從不對彼此說謊。“找過啊!既然她是我財路上的一顆絆腳石,總要找她談談。我看她好像對你沒有任何留戀,很希望可以擺脫你……”以她的認知就是如此,她可沒有加油添醋。
沈奕勛眼裏有一絲落寞,唇角揚起無可奈何的笑痕。“我知道,我也不奢望她會愛上我,只要不討厭我我就很高興了。”
彭玲雅驚愕地瞪大眼睛,手掩着嘴,不可思議地喊道:“天啊,我有沒有聽錯?!”接着,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拍拍手。“真了不起,沈奕勛終於長大了,也懂得為別人着想。”
“你說什麼!我一直都很為別人着想。”沈奕勛不以為然地反駁,彭玲雅卻不太認同地嗯哼一聲,最好這個愛玩愛鬧的男人會為別人着想……她突然想起和左菲兒相談時,她一直否認和沈奕勛的關係,態度如此堅決,好像在逃避什麼,真讓她一頭霧水。
“阿勛,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她?”她試探地問,老是碰釘子一定很難受,他為何要這樣堅持,又不是沒女人愛!
“我也不知道。只要看她快樂,我就覺得很快樂;看她難過,我也會難過……”他頓了頓,轉而求助地問:“明明知道她心裏有喜歡的人,還硬要把她留在身邊,我是不是太自私?”如果以他的立場,有她陪在身邊當然很快樂,但是她呢?該不會弄巧成拙,反讓她厭惡他吧?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何況,你有強迫她嗎?如果她是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你也沒必要自責。”她振振有詞地說著,決定乾脆把話說白,看他會不會死心。“她告訴我她不會為你的行為負責,就算你會被你爸整得很慘也不在乎。我想她可能真的愛另外一個人愛得很深,才一直沒辦法接受你……”
他眼底的落寞更深了,痛苦地說:“就算沒有另外一個男人,她也不會愛我……她說她喜歡成熟穩重的男人,嫌我太幼稚,像小孩子,她不喜歡。”
“那你還死皮賴臉貼着她,這麼沒骨氣?”
“我也想洒脫一點,可是辦不到……”他深深嘆口氣。“我想保護她,可是現在我可能真的會害慘她……”
人家都說不愛你了,你還這樣為她着想?自虐嗎?彭玲雅沒把心裏的話說出來,婉轉地說:“沒辦法,誰叫你這麼高調,在機場公然接吻,記者又不是傻瓜,這種消息會不報出來?”她翻個白眼,嘆道:“唉,我爸氣得火冒三丈,要你爸給個交代,結果你爸還真的發佈我們訂婚的消息……不知道你女人看到那則消息會是什麼樣的心情?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被背叛?或者很傷心?”
沈奕勛自嘲一笑說:“可能會覺得很倒霉吧,為什麼會惹上像我這種男人……”
彭玲雅靜靜看着他,感覺他真的變了,褪去以前喜歡遊戲人間的性格,他臉上有種認真執着的神情,彷彿正努力在守護某個重要的東西……愛真的會讓人產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你爸會怎麼對付她?”她擔心地問。就她對沈父的了解,對於絆腳石,他從來不手軟,即使要用卑鄙手段也一定要徹底剷除。
沈奕勛倒是還滿平靜的,輕聲說:“我爸會毀了她的前途。”
跟一個冷酷無情的商人父親相處二十多年,他比誰都了解父親處理障礙物的手段,所以他一直隨心所欲過日子,對任何人事物都不放在心上,免得日後失去會心痛……偏偏他遇見想珍惜、想保護的女人,剛開始真的是無心,不知不覺陷下去,要抽手時已經太難了。
是他太天真,一心一意想認真去愛一個人,存着僥倖的心理,想說或許可以得到父親的諒解,但到最後,他只是一直在傷害她……他繃緊臉,下了決定。“玲雅,我跟你結婚。”現在他能為她做的,就只剩下這個了──守護她的夢想。
彭玲雅怔愣住,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你是為了她要跟我結婚?”
“有差嗎?”
“沒差。我只想要謝謝她,不然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答應跟我結婚。”那個之前放話死都不願意為了父母跟她結婚的男人,現在竟然做出承諾,想也知道是為了不想讓他父親傷害他愛的女人。
他笑出聲,伸手摸了摸她微濕的頭髮,柔聲說:“玲雅,我不想束縛你,結婚以後你想跟誰交往我都不會管,只要你快樂就好。”他知道她如風般的個性根本沒有人能留住她,他們是同類,深深熱愛自由;當初他不願意答應結婚,就是不希望兩個人都被虛偽不實的婚姻綁住。
“你也一樣……”她摸摸他的鼻子,微微一笑,了解他要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多大決心,不得不感嘆愛情對他的影響力,以及那個女人對他有多重要……想至此,她擔心地說:“阿勛,如果我錯了怎麼辦?如果你愛的女人其實愛着你怎麼辦?”她可不想害到他。
“那就是我們沒有緣分吧……”他感慨地說:“至少現在我不希望因為我的自私而讓她努力很久的夢想破滅……”
彭玲雅真被他給折服了,跟以前孩子氣的模樣相比,他現在實在成熟太多了。
“如果你的女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愛上你。”她朝他眨眼睛,鼓勵地說。
沈奕勛愣了愣,嗤笑。“你別愛上我就好了,我可是很有魅力的。”
彭玲雅白他一眼,反駁回去:“大明星,才誇你幾句就飛上天,忘了自己是誰……”
“哈哈……”沈奕勛表面上笑着,心底卻是有苦說不出。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這麼洒脫,他一點都不希望放開左菲兒,他一點都不希望……
沈奕勛的住處陽台佈置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宛如一座小型空中花園,還掛了個鳥籠,裏頭有隻鸚鵡,一見到左菲兒就衝著她叫:“左菲兒,我愛你!左菲兒,我愛你!”
左菲兒被它吵得煩不勝煩,後來改教它喊:“沈奕勛,是傻瓜,沈奕勛,是傻瓜。”至少聽起來舒服多了。
不只陽台設計得美輪美奐,連屋內也擺放了好幾盆粉嫩花卉和常綠植物,讓室內洋溢着芬芳氣息,一踏進來就覺得舒服。
要不是為了照顧好這些植物和那隻鳥,她才不會三不五時到他家報到,左菲兒這樣說服自己。
澆完水、餵過鳥,左菲兒自動自發到廚房冰箱拿了一罐氣泡水打開來飲用。臨時女傭除了固定時間來打掃房子之外,還被賦予定期購買氣泡水的責任,這是她上次和女傭偶遇后閑聊得到的八卦。可能多少被他影響了,她不知不覺也養成這種有點奢侈的習慣。
放在客廳的手機突然響起,她衝過去接起來,整個人順勢坐上舒適的大沙發,懶洋洋地接聽。“林姐,找我有事?”
林姐憂心忡忡地說:“菲兒,你下午的通告被取消了,等一下不用去電視台了。”
左菲兒驚愕地坐直身,喊道:“為什麼通告會被取消?!”她太專心聽電話,以致毫無察覺此刻有人悄悄打開大門,走入室內。
“我哪知道有什麼理由……”林姐煩惱地說:“老是臨時被取消通告,一定有人從中搞鬼。”
“會是誰想害我?”
林姐欲言又止的,斟酌幾秒后輕聲說:“我看你‘好朋友’的老爸嫌疑最大,只要他吩咐一聲,圈內沒有人敢用你。”
沈奕勛的父親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對付她?左菲兒思忖着最近她的一些通告都被取消,就連下齣戲的導演也打算換人,她好像瞬間變成不受歡迎的人物,這跟沈奕勛要訂婚有關嗎?
想到這件事,頓時讓她心情低落。先前可能因為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很震驚,可是連日來心底彷彿壓了塊大石頭,莫名悶得難受。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了寶貴的東西,可是才剛剛發現就已經要失去……
“菲兒、菲兒……”
聽見手機那端林姐的叫喚,左菲兒趕緊回神,應道:“林姐,我還在。”
“我看你就先休息一陣子,‘處理’好你跟沈奕勛的關係再說吧。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照顧好自己啊。”
“嗯,拜拜。”左菲兒掛斷電話,重重吐口氣,直想把心裏的鬱悶一吐為快。她靠着沙發椅,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處理好她跟沈奕勛的關係?林姐剛才說的話一直在她腦中打轉着。明明她跟沈奕勛不過只是朋友關係,曾幾何時竟複雜到她必須想辦法處理?而且,要怎麼處理呢?
如果真是沈奕勛的父親從中搞鬼,承受壓力的絕對不會只是她一個吧……
鏘!一陣輕脆聲響打斷了左菲兒的思緒,她霎時警覺起來,轉身一看,沈奕勛正站在廚房和客廳間橫隔的吧枱邊,手上拿了瓶氣泡水,穩穩放在桌上。
“你來多久了?”他雙臂環胸,高大頎長的身軀倚靠着桌邊,漂亮的墨色眼眸透露出一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差點嚇死我!”左菲兒拍拍胸口,看到是他回來讓她鬆口氣,忍不住埋怨道:“回來為什麼不出聲?”
他輕扯了下嘴角,嘲諷地說:“我沒想到你真的在我家。”
“什麼意思?”感覺到他注視她的那道冰冷視線,左菲兒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可能在作夢,眼前不是她熟悉的沈奕勛,只是一個冒牌貨。
沈奕勛直接忽略她的問題,轉而問:“剛才誰打給你?經紀人?”
他都聽到了……左菲兒抿嘴不回答,她沒否認,沈奕勛就當她是默認了。
“工作被取消?”
她怒瞪着他,不客氣地說:“這跟你無關。”她討厭被他看輕或同情!
“怎麼會跟我無關?”他一手撥弄自己的頭髮,俊臉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唉,你還真遲鈍。”
說她遲鈍?!左菲兒被他惹惱了,從沙發椅起身,邁步走到他跟前,同樣雙手交叉胸口,直視着他。“沈奕勛,你今天吃錯藥?”應該是吃錯了好幾噸葯,才會故意說出一些想激怒她的話。
“我沒吃錯藥,只是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遲鈍,竟然還要我當面趕你走。”
他冷酷的話語有如利箭,直穿入她心口。左菲兒一開始還沒意會出來,領悟過來之後,她手指着自己,用不敢置信的口氣追問:“你要趕我走?”這個男人一定是冒牌貨,沈奕勛不會說這種話,絕對不會!
“你沒看到消息?我就要訂婚了,你還賴在這裏不走?真麻煩。”他的口氣尖銳,非常切合他所說的“趕她走”的目的。
“是你說……”他忘記自己出國前的委託了嗎?為什麼要說她賴在這裏不走?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出國一趟就變了個人?
沈奕勛嗤笑,輕蔑地睞着她說:“你真把我說的話聽進去?真好耍……老實說,我膩了,我對你已經沒興趣,老是看得到吃不到,裝什麼清純,你已經讓我倒胃口,所以你可以走了。”
左菲兒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變成化石般僵硬,無法移動;他臉上不再掛着陽光笑容、嘴裏吐出來的話每一句都那麼傷人,彷彿迫不及待將她趕出他的世界……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講這種話?我們不是朋友嗎?”她的眼睛有些酸澀,凝睇着他說:“你不是這種人。”
“我就是!”他手指自己,激動地說:“什麼鬼朋友遊戲我已經膩了,你自己一個人去玩吧。說真的,你也沒什麼好生氣,不是很想擺脫我?反正我也是認清事實,你從來沒喜歡過我,應該高興啊。你走吧,去找江導,他對你還舊情難忘。”
“你真的要趕我走?”
“一個人的耐心有限,天下何處無芳草,我又何必單戀你,以後我也不會死纏着你,你可以開開心心跟江導在一起,這樣皆大歡喜,走吧。”他轉開臉,好像不想面對她。
左菲兒也覺得自己應該離開,為什麼要站在這裏任他羞辱呢?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結果?他終於放棄糾纏她的念頭,她應該高興、應該鬆口氣,為什麼反而有種心碎欲絕的痛苦?
看她還站在原地不動,沈奕勛握緊拳頭,怒道:“你怎麼還不走?!難道真要我趕你?!”他伸手指着門口,吼道:“出去!”
左菲兒咬緊唇,堅決地說:“我不出去!”她直覺一旦走出這道門,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踏入。
“你這女人真有趣,以前嫌我愛纏着你,現在要你走你又不走,你到底在想什麼?”他用力拽住她的手,扯着她往門口移動。“你出去!”
“放開我!”她甩開他的鉗制,只想確認一件事。“你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是。”
“你對我做的一切統統是虛情假意、玩玩的?你從來沒對我認真過?”
“沒錯。”
“沈奕勛,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四目相對,她的眼眶泛紅,他咬緊牙關,逼自己開口:“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滿意了嗎?”說完,他打開門。“現在出去。”她還是沒有動作。
“出去!”他下了狠心將她往外推,她的腳步踉踉蹌蹌,還差點摔倒在地。
碰一聲門關緊,相隔僅僅一個門板,左菲兒感覺那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她再也不可能進去的世界。
為什麼呢?她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這樣對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傷心難過,不明白自己的眼淚為何不受控制拚命往下掉……
她用力敲了敲門板,哽咽地喊道:“沈奕勛,我如果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沈奕勛!”
門內,一道高大身軀無力地靠着門板坐下,為了演這場戲,他已經用盡全力,再也無法支撐。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體會到,放棄所愛的女人比愛一個女人需要更大的決心。
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離開她,默默守護她的夢想,她不能因為他而犧牲她的人生。
外頭終於沉寂下來,左菲兒已經離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有力氣慢慢起身,走到陽台想呼吸新鮮空氣,舒緩內心的痛楚。
陽台的鸚鵡一看見他,猛叫着:“沈奕勛,是傻瓜!沈奕勛,是傻瓜!”
他凝視那隻不知主人傷痛、依然活蹦亂跳的鸚鵡,隱忍許久的淚水忍不住潰堤,滑落雙頰,他的唇角扯開一抹苦笑,喃喃自語:“對,我是傻瓜,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