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明心裏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說不出所以然的,飽含醋意的話就這麼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該死!他不認為自己是這般小心眼的男人,可為什麼一見到她和別的男人聊天聊得那麼開心,他心裏就是弔詭的不舒坦極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她什麼時候嫌棄他了?而且什麼叫做有了新人忘舊人?她越聽越糊塗了。
「別以為你不承認我就不知道,你明明剛才還在和那個男人說話,而且還聊得挺開心的不是?」
他嘲諷的譏誚出聲,心裏卻厭惡自己到了極點?
他到底怎麼了?積壓在胸口的鬱悶,從他不經意在窗邊看到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消失,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你誤會了!」她恍然大悟,陡地明白他的意思。「那個男人是醫院裏的醫生,他……」
「你不必解釋那麼多,我不想聽!」他惱火的撇開臉,吃力的由窗邊的椅子上站起。
「你小心一點!」她見狀想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教她失衡的跌倒在地。「啊!」
石磊心下一緊,狠下心來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半點都沒有上前扶她的意思。
可惡!他用力過度了!
明知道自己應該上前去扶她起來,但腦海里盈滿她和那個男人的畫面,讓他無法對她伸出援手。
他懊惱的握緊雙拳,額上冒出壓抑的青筋。
原本就不指望他扶的宋凱薇,狼狽地由地上爬起來,臉上泛着尷尬的紅暈;她拍掉衣褲上的灰塵,佯裝沒事一般將先前放到活動餐車上的晚餐推向他。
「快吃吧,等會兒涼了不好吃……你,,」
一陣杯盤掉落在地的哐啷聲,她錯愕的瞪着被他揮到地上的晚餐,一顆心擰得發疼。
「拿走,我沒胃口。」
他捂着腹部的傷口,動作遲緩的走回病床坐下,低着頭看着地面,好像地上有999純金可以撿似的。
宋凱薇咬着下唇,找來抹布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一時不小心被打碎的盤子划傷她的指,她悶不吭聲的握緊小手,硬是將那道小傷口給隱忍下來,但泛在眼眶裏的淚卻控制不住的落下。
石磊將她細微的動作全看在眼底,那由她眼裏掉落的透明水珠滴進他的心裏,每一滴都令他感到歉疚和心疼。
他拚命忍住安撫她的衝動,因為他也十分委屈。
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被戴綠帽。縱使他不曾承認凱薇是他的妻,但名義上、法律上,她都是他石磊名正言順的妻子,倘若這事傳了出去,他以後要如何做人?他怎能忍受她帶給自己的屈辱?!
他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太過矛盾,既不將她當成妻,口口聲聲要她去尋找她的幸福,卻又無法目睹她和別的男人說笑……
他到底是怎麼了?
覷着她清理滿地狼藉,並將裝有杯盤殘骸的垃圾袋空出病房,他疲累的閉上雙眼,茫然得厘不清心頭複雜的心思——
夜半時分,在只開啟床頭燈的病床上,石磊了無睡意的瞪着頭上的天花板,在這安靜沉寂的病房裏,他只聽見自己和宋凱薇細微的呼吸聲。
打從他住進普通病房,凱薇也以照顧者的身分住進這家醫院,與他待在同一個病房,就像他還沒出事前一樣,兩人同房不同床。
在帝鐸醫院,照料者的床位是摺疊式的沙發床,收起來是張小沙發,攤開則變成床墊,便於照料者休息。
想當然耳,那種摺疊床睡起來自然不如病床舒適,近一個月以來,宋凱薇原木就不很豐腴的身段更明顯消瘦不少,顯然和睡不好有很大的關係。
事實上,數分鐘之前,閉眼假寐的他還清楚的聽見,與他病床有點距離的沙發床那頭,侉來幾不可聞的啜泣聲,這也是他無法入眠的理由之一。
他不曾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打他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裏就只有媽媽跟妹妹。根據母親的說法,爸爸是個漁夫,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某次出海捕魚便再也沒有回過家。
雖然他沒有爸爸,只靠母親一個人工作養家的生活也很清苦,但一家三口卻過得很快樂,那段幸福時光,他永遠不會忘記。
放學途中,他和小他兩歲的妹娃會沿途撿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紙板、空保特瓶回家,到了假日再一起拿去賣錢,雖然得到的錢不多,但兩兄妹卻做得很開心。
因為家庭因素,他不曾和同學出遊過,雖然難免感到遺憾,不過這種日子他卻甘之如飴,並暗自期許自己快快長大,好出社會打拚,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媽媽跟妹妹過好日子。
但這小小的心愿,卻在他十二歲國小畢業那年,母親帶那個男人回家后正式劃下句點。
不記得母親和那男人如何相識,也不知道媽媽到底看上那男人哪一點,他只記得當那男人堂而皇之的搬進他家后,他的家庭生活從此徹底被顛覆——
一開始男人還會打打零工、賺點小錢,不到兩個月後就原形畢露,賭博、酗酒不說,索性連工作都不做了,動不動就向媽媽伸手要錢,要不到錢就摔東西,甚至打他們和媽媽出氣。
當時正值青春期的他,聊受得了男人如此囂張的欺負家人?尤其他還是家裏唯一的男孩,說什麼都得保護媽媽和妹妹,因此數度與男人起了爭執甚至打架,即便每每被打得遍體鱗傷也不在乎。
一次又一次的衝突,讓媽媽一回又一回的悲傷落淚,換來的是他的叛逆和男人更為粗暴的對待。
不過他知道他會長大,總有一天一定能扳倒男人,掙回全家人的自由。
但惡夢來得太快,等不及他長豐羽翼,兩年後,那男人竟然將魔手伸向他稚嫩的妹妹!
某日,他因為在學校打架,被校方處罰勞動服務,比平常晚了近一個小時回到家,才剛進門就聽見母親哭喊着敲打妹妹的房門,而房裏傳出妹妹的尖叫聲。
他頓時升起一抹不祥的預感,丟下書包衝到母親身邊,才知道那男人進到妹妹房間,並將妹妹的房門反鎖。
妹妹越來越小聲的哭嚷讓他全身血液亂竄,他不假思索的推動原木桌衝撞開妹妹的房門,並在目睹男人將妹妹壓在床上、雙手掐住妹妹脖子的瞬間為之瘋狂。
他掄起妹妹房裏的椅子,一股腦的往男人身上砸,身後的母親意圖阻止衝突而拉住他,那男人卻藉機竄出妹妹的房間,跑到廚房抓起菜刀,與追趕至客廳的他相互對峙——
接下來一切都失控了,男人錯手砍到母親,妹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了,母親倒在血泊之中身體抽搐。
他失神且驚恐地來回看着母親與妹妹,當時的他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先救媽媽還是妹妹……
沒想到男人還不收手,轉而向他攻擊,他奮力抵抗仍被男人砍了幾刀,拉扯間他奪下男人手上的菜刀,眼角閃過母親倒在血泊中抽搐的身影,他再也壓制不住體內叫囂的悲痛,朝男人胡亂揮舞手中的菜刀——
他閉了閉眼,十幾年前的往事是他不願也不敢觸及的過往,他八成是悶在醫院裏快瘋了,才會又想起那些不堪的回憶!
側身盯着沙發床上的身影,看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難耐的掀開被子下床,拖着還挺孱弱的病體,小心翼翼的往沙發床走去。
在不甚明亮的光線里,他清楚的看見她臉上的淚痕——約莫是哭累了,才睡得連他靠近都沒感覺吧?
他的眼黯了黯,吃力的在沙發床邊緩緩蹲下,原想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卻在即將觸及到她的臉頰時,大手僵硬的停頓在半空中,最後終究頹然放下。
他這是在做什麼?
傷人的是他,事後的彌補、愧疚都於事無補,一如被他殺了的那個男人,就算他再懊悔都不可能重新活過來一樣。
殺了那個男人又如何?換不回媽媽和妹妹的生命,更悲慘的是換來自己數年的牢獄之災,若不是當年他還未成年,恐怕會連自己的命都給賠進去。
但對於凱薇,他不想傷她的,一點都不想,卻仍造成傷害的事實,由她臉上的淚痕足以證明。
窗外的月分外皎潔,痴望着她猶帶淚痕的小臉,他的心緒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