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他們遠遠地甩開後頭的追兵,自那片山林逃出之後,霍磊轉了個方向,沿着薩里安國的邊境奔馳。
途中,他們經過一個小村落,擅自「借」走了兩套晾在屋外的衣物。為此薩妍兒的心裏不由得感到愧疚,並暗暗記下了這個村落的位置,想着往後她得回來賠償他們才行。
將近半個時辰之後,霍磊確定暫時不會再有任何的危險,才在一處地勢隱密的山澗附近停了下來。
「來吧,這裏有澗水可以沐浴凈身。」
霍磊將剛才從村落「借」來的其中一套女子衣裳遞給了她,自己則留下另一套男子衣物。
他們身上的衣裳都已臟污,況且,她也實在不適合再繼續穿着那一襲華麗的衣裳——即使已有多處破損。
沐浴更衣?在這裏?
薩妍兒瞪大了眼,渾身不自在極了。
「你得換下身上的衣物才行,否則太引人注目了。」
「這……可是……」
看出她的僵硬與遲疑,霍磊說道:「放心,我不會偷窺,也不會在今夜要了你的身子,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
心底的擔憂被他直接道出,薩妍兒的臉上不禁浮現一抹困窘的紅暈。
沒錯,她心中的確存在着種種顧慮,然而話說回來,他的武功這般高強,倘若他真的打算強取她的身子,她根本也沒有抗拒的餘地。
既然是她自己主動找上他的,如今,她似乎也只能強迫自己暫時相信他了,但是……
就算撇開信不信任的問題,在這荒郊野外裸身沐浴,實在大大違背了她長久以來所習的禮教呀!
在薩妍兒仍躊躇不決之際,霍磊已帶着衣物繞到另一頭去,中間隔了個比他還高大許多的巨大石塊,阻絕了彼此的視線。
眼看他的位置確實無法瞧見這一邊的情況,薩妍兒心裏又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妥協了。
「在我說『好了』之前,絕對不許你過來,聽見沒有?」她開口警告。
「遵命。」霍磊沒有半點異議,承諾給予她隱密的空間。
有了他的保證,薩妍兒這才強迫自己揮開心底的矜持與疑慮,褪去衣衫,在清澈的澗水中沐浴凈身。
皎潔明亮的月光下,她洗滌了臉上、身上的臟污,但卻洗不去心頭糾結的悲痛與憤恨。
一想到父王與母后的遭遇,她就忍不住低低啜泣了起來。
石塊的另一頭,霍磊聽着她剋制不住的低泣聲,眉頭不由得緊皺,心也跟着沉重了起來。
他閉上眼,彷佛見到一年多前,她在百姓簇擁中那抹溫暖、燦爛的笑靨,而如今那雙美麗澄澈的眼眸中,卻只剩下悲痛、憎恨與對人的不信任。
霍磊再度睜開眼,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會好好守護她,竭盡所能地修補她破碎的心,讓她重拾往日的歡顏。
沐浴過後,他們分別換上了乾淨的衣物,而霍磊嚴守他許下的承諾,沒有擅自越過雷池一步。
「好了嗎?」他開口詢問。
「好了,你現在可以過來了。」薩妍兒答道。他的守信,讓她心裏對他的防備更降低了一些。
霍磊繞過石塊走了過來,就見她已換上了村婦的衣裳,質料和樣式都極為簡樸,但卻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貌。
薩妍兒也暗中打量着霍磊,沐浴過後的他,也換上了乾淨的衣物,並將一頭濕發隨意束起,看起來更加俐落,只不過仍是滿臉鬍子的他,讓她無法看清楚他真實的相貌。
當她忍不住在腦中想像着他的模樣時,他忽然邁開步伐走了過來。薩妍兒一怔,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你……你要做什麼?」
「別緊張,我不是說了暫時還不會對你做什麼嗎?」
「誰知道你想做什麼?」她困窘地嚷道。
「我只不過是想幫你。」
他伸出手,輕捏着她的下巴左轉右轉,接着又掀起她的衣袖,那雙黑眸更是將她從頭看到了腳。
他的舉動雖然稱不上粗魯,也沒有弄疼她,可卻無禮極了!
薩妍兒沈下俏臉,正想開口叱喝的時候,霍磊卻已放開了她。
「還好你身上只是一些皮肉傷,不算太嚴重,等明天再想辦法上藥,應該不至於留下任何傷痕。」剛才她一進石牢就狠狠跌了一跤,而從她那一身臟污狼狽,不難猜出這一路上飽受折騰,幸好看起來只是一些跌跤所致的輕微擦傷。
薩妍兒怔了怔,心頭掠過一絲詫異與感動。
原來,他是注意到她受了點傷,所以關心她的傷勢?看來,他真的不是個壞人嘛……
一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心防愈來愈動搖,薩妍兒的心神立即一凜。
不行,她得謹記賀祥天的教訓,不能太過相信任何人!
她別開頭,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
「我的傷勢不勞你費心,你只要記住你的承諾,同時別忘記你已服下了毒藥,倘若你想玩什麼花樣,肯定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見她又再度陷入仇恨之中,霍磊也不急着解釋自己並無貳心,反正事實很快就能證明一切。
「放心吧,我不會忘了我的承諾,會儘快幫你報仇雪恨的。明日一早,我先帶你回堡吧。」
「回堡?什麼堡?」薩妍兒問道。
她這時才想到,自己根本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他的來歷,除了他的姓名之外,她壓根兒對他一無所知。
「『黑鷹堡』。」霍磊答道。
過去這麼多年來,「黑鷹堡」和皇宮一向沒有什麼交集,因此賀祥天一時半刻應該不會懷疑到「黑鷹堡」去。
「什麼?『黑鷹堡』?」薩妍兒有些驚訝,心裏同時掠過一絲頓悟。「你是『黑鷹堡』的堡主!」
是了,她想起來了,難怪剛才她會覺得他的名字有些耳熟。
過去她曾經聽身邊的侍衛們提過,「黑鷹堡」的堡主霍磊是個武功不凡、絕頂厲害的人物。
「身為『黑鷹堡』堡主,怎麼會昏迷在宮殿附近?又為什麼寧可被囚困在石牢中,也不說出自己的身分?」薩妍兒疑惑地問。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霍磊轉身在附近收集了許多枯葉后,鋪在一棵大樹下。
「這一夜夠折騰了,睡吧,雖然不挺舒適,但是眼前的情況也只能委屈你勉強湊合一下了。」
薩妍兒搖了搖頭,她並不在乎沒有舒適的寢房,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此刻早已不是嬌貴的公主了。
「那你呢?」她問。
「不必擔心我,石牢都住了近一個月,我還有哪兒不能睡的?隨意找塊地方就行了。」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對了,這個給你。」
他取出一件披風,這是剛才取走那兩套衣物時,他一併帶走的,就是怕夜晚的寒冷會讓她着涼。
「這……我們真不應該擅自取走這些衣物的……」薩妍兒心裏的罪惡感霎時又涌了出來。
「別擔心,我會將衣物送回,同時也會給予他們一些補償,聊表謝意並致歉。」這些事情他早就已經想好了。
霍磊將披風交到薩妍兒手中之後,逕自退到幾步之遠的地方,找了塊平坦的空地躺下。
薩妍兒也跟着躺上了他為她鋪好的「枯葉床」,並蓋上披風。
比起宮中柔軟舒適的床榻,這「枯葉床」確實相當不舒服,而這也提醒了她今日發生的一切。
排山倒海而來的仇恨不斷啃噬着她的心,但是她強迫自己閉上眼、好好地休息,因為她知道,唯有好好地活下去,才有報仇的機會!
隔天一早,薩妍兒在渾身不適的情況下醒來。
儘管她一直認為自己並非禁不起半點磨難的嬌弱女子,可這也是她打從出生以來,頭一回餐風露宿,她覺得自己的每一根骨頭彷佛全被拆開又重新拼組回去,渾身酸疼難耐。
撐着點兒,薩妍兒!
她咬了咬牙,在心裏鼓勵自己。
她心知在自己如願復仇之前,這樣的日子恐怕還得持續好一陣子,因此她絕對不能被這麼一點苦給打倒。
薩妍兒打起精神之後,轉頭張望,卻沒瞧見霍磊的蹤影。
咦?人呢?
難道……他趁她熟睡之際溜掉了?!
薩妍兒大驚失色,連忙起身尋找。
「霍磊!霍磊——」
不一會兒,一名高大的男子驀地出現在眼前。
薩妍兒驚愕地倒抽口氣,神情充滿防備與敵意,瞪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你是什麼人?!」
聽見她的質問,霍磊不由得失笑。
「我不過是剃了鬍子,你就認不出來了?」
今兒個天才剛亮,他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