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是一場幸福的婚禮。
冷水依向來最受不了這種肉麻兮兮的場景,她正想偷偷溜走,反正現在的焦點是這一對新婚新人,沒有人會發現她自行離開了。
冷水依自以為能走得無聲無息,可才自位子上起身,一道漆黑如墨的眸光就精準的凝視着她,教地震撼的跌入座位。
是他,他出現了……
分不清是喜是憂,抑或是更深沉的愛戀,她只想逃,逃開這個曾困住她好幾年的男人──
「啊──」隨著尖叫聲自喉嚨發出,夢境剎那間轉為現實,冷水依睜開眼,猛地一醒,急喘著任額上直冒冷汗。
都三天了,她居然還做那樣的夢……
「鈴、鈴……」鬧鈴聲響,冷水依勿勿按下開關,然後下床打開窗吸了口氣,儘力讓起伏的心情回復平靜。
她不該被那場夢影響的……
冷水依在用過簡單的早餐后,下樓來到一樓的診所。她一開門,就見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抱着一隻受傷的小狗就醫。
「醫生,小狗出車禍了,麻煩你救救它……」
小狗血跡斑斑,奄奄一息的賴在小男孩懷裏。
冷水依蹙緊秀眉,責備道:「它還那麼小,你怎麼能讓它跑到大馬路上去!」
小男孩顯然被她嚇著了,但仍是提起勇氣,抽抽噎噎地解釋道:「它是我在路上撿到的。那輛轎車好過分哦,撞到小狗就馬上把車開走。」
望着孩子純真的面容,冷水依喉頭一緊,知道是自己誤會了,沒再多說什麼,迅速地替小狗止血、急救。
可狗兒的傷勢太嚴重,呼吸愈來愈薄弱,沒半個小時,終究屈服於死神。
「很抱歉,如果能早個十分鐘送來,或許就有救了。」
看着一動也不動的小狗,小男孩當場自責的哇哇大哭。
冷水依當了一年獸醫,看過太多因病痛或車渦死去的貓狗們,她的心境早就由一開始的憐憫轉為平靜自若,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難過的孩子。
對她而言,當壞人或者說些惡毒的話,都比哄小孩簡單多了。
思量了下,冷水依離開診療室一會兒,抱來一隻剛新生的小狗,遞給了他。
那是只純白的混種狗,和那隻出車禍死去的小狗有幾分相像。
小狗是附近住戶的母狗所生,因為沒人認養,住戶就強迫性的送給她賣。
但沒有血統的混血狗其實賣不到什麼好價錢,她又不能任由小狗自生自滅,只能暫時先收養它,等待着上門的客人認養。
她想,這今好心的小男孩,就是那個有緣人吧。
「這……」男孩接過小狗,有些意外。
「你家可以養狗嗎?」冷水依問著,口氣充滿著信賴。
小男孩睜著泛淚的眼,點了點頭,嗚咽的感謝著。「謝謝醫生阿姨……」
聞言,冷水依也鬆了口氣,不自覺地勾起笑痕。
在處理完死去狗兒的屍體后,她仔細的交代著小男孩該怎麼飼養新生小狗,待他欣喜的抱着狗兒離開,診所內又是寂靜無人了。
這診所是她獸醫系的教授開的,但他們全家人都移民了,只剩診所空着,教授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乾脆就讓給她管理,剛好給了她一個棲身之所。
由於診所位於住宅區內,生意自然清淡許多,幸好附近養狗養貓的住戶多,大多會定期抱着寵物給她打打預防針,收入恰巧可以維持生計,她也安於這種悠閑的生活。
這六年來,她半工半請的念完了五年獸醫系,曾苦到三餐必須吃泡麵為生,因為學費湊不出來,她也曾摒棄自尊,藉著美貌到PUB當服務生,生活過得再苦也絕不動用她存摺內近七位數的零用錢。
如今雨過天睛,她熬過了,也得以自給自足養活自己,卻沒料到,在獨自生活了六年後,她還會再見到那個男人……
就在三天前,她在好友夏雨音和楊澈的婚禮上,遇見了他──杜悠凡。
他仍是留着長發,年屆三十四的他,歲月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以為她會忘了他。可那天他發現她,看着她的眼光是那麼的熾熱,讓她差點誤以為她錯認人了。
是她看錯了吧,他自始至終都把她當成家人。失聯了那麼久,他的出現只是恰巧?還是特意來找她的?
思及此,冷水依甩了甩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在乎他。就算他再次出現,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交集了。
三十四歲的他就算還沒有結婚,身邊也該有固定的女朋友吧。再說,若他真的有心想見她,早在前幾年就來找她了,她實在無須想太多。
冷水依咽下了心底的苦澀,拚命的說服自己。
她也不想愛人了,愛一個人愛得那麼痛苦,這輩子她都不要再嘗了。
略知一二,還不算了解實情的雪未總是說她封鎖心,拒絕任何人的關心,連她這個朋友都無法真正了解她。
也許吧,訴苦只會讓她惦記著過去的傷庸,所以六年來,她從沒對她們提過杜悠凡的名字,可他卻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冷水依愈想心情愈煩躁眼見今天都快過中午了,也沒什麼生意上門,乾脆任性的掛上休息的牌子,不營業了。
也許她該聽雪未的建議,休業幾天,到台東去泡泡湯,消除一下疲勞吧,摘不好她一回來,想法就變了,不再為杜悠凡那個男人鑽牛角尖……
鈴──
隨著電話聲響,冷水依的思緒被迫中斷。在看了來電號碼后,她揚起了嘴角。
是夏雨音。和她這個小白痴說話,雖然總是氣得她半死,但至少能讓她感覺到還活着,有該有的情緒。
「有事嗎?」她刻意拉遠話筒,心有靈犀的猜到她大概要說什麼。
果然,夏雨音一拉開喉嚨就說著她有多麼幸福,她的阿澈好愛她之類的話。
冷水依哼嗯了聲,似嘲諷的回應,也在心底咒罵著她。
笨女人,她忘了她被她老公騙得有多可憐,還哭了整整三天嗎?怎麼女人遇上愛情,就變得健忘了!
「對了,依依,差點忘了跟你說……」
冷水依耳尖的拉近話筒,悶悶地恐嚇道:「別叫我依依。」
「依……」話筒的那端頓了下,久久才有開口說話的勇氣。
「水依,是阿澈要我打給你的,他說他有個老明友想找你……」
聞言,冷水依的眼皮狂跳了起來,似乎能想像接下來她要說的話。
「他姓杜,他說他是你的舊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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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情人?
杜悠凡簡直在睜眼說瞎話!不過冷水依總算明白,原來他是楊澈的好朋友,所以她才會在婚禮上遇見他,但她實在不懂,為什麼他要自稱是她的舊情人?
「對了,他還說他今天會親自去拜訪你……」
喝!緊接的一句話讓她整個腦袋混亂成一片,她不自覺的掛上電話,久久不能回神。
杜悠凡來了,他要來了……
反覆默念著,冷水依感覺到胃冒着酸氣,有些難受的坐在工作椅上。
天啊,她居然還有想見到他的期待……
該死的期待!也許他找她只是想敘敘舊而已,她曾經被他傷得那麼重,不能再對他懷抱希望,也不能再因他受傷了……
再說她現在是亂鬨哄成一片,不夠冷靜,也還沒做好與他見面的心理準備……
心念一定,冷水依連忙到樓上收拾行李,想照着原訂計劃到台東泡湯。
她已經很久沒那麼衝動行事了,如今卻為了一個男人手忙腳亂!
「汪汪……」
怎麼會有狗叫聲呢?
冷水依的心漏跳一拍,鎖緊了二樓住家的門窗,有些遲疑的提着行李走下樓。
她都在門外掛上了休息的牌子,沒有人會進來吧?
「現在是休息時間,請改日再來……」冷水依沒好氣的說著,但到了一樓的診所,提着行李的雙手卻吃驚的差點鬆掉,整個人都愣住不動了。
「醫生,我的狗需要就醫。」
來者是個過分俊美的男人,他一頭漂亮的黑髮束著,剛毅分明的輪廓有着男人的陽剛味,渾身充滿優雅且近似邪氣的氣息,亦正亦邪的迷人極了。
冷水依閉了閉眼,真想掉頭就走,但不能。她深深吸了口氣,把目標轉向趴在地上的聖伯納犬──怎麼看,這隻狗都很面熟。
「它看起來好好的。」尾巴還猛搖著,活力充沛。
「那是因為它看到美女,才會那麼開心。」
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耍嘴皮子了?
冷水依佯裝若無其事的拿診療器聽了下大狗的心跳,檢查它的身體機能。「它很好,強健得像頭牛。」
「被你發現了。」杜悠凡咧開了笑。
冷水依別開跟。她不懂一個男人怎能揉和著陽剛和陰柔的魅力,只知他該死的迷死人了,身上那淡淡的古龍水味嗆得她好暈,無法保持冷靜。
「這是楊澈的狗吧。」她鄙視的道。那幼稚的名字她想忘也忘不掉。
「柯南,別裝了,還不快上前打聲招呼。」
「汪嗚……」
見柯南就要興奮的撲過來,冷水依隨手自工作枱上拿起手術刀。「不必了。」然後她得意的看着柯南往後退,退到了杜悠凡身後。
「你就是以這副手術刀趕走楊澈的嗎?」這確實像她會做的事。才想着,杜悠凡凡就頭皮發麻。這麼多年了,她的暴力個性一點都沒變嘛。
「我還放狗咬他。你想試試嗎?」冷水依笑得很冷。
「不了。」杜悠凡笑得痞痞的。「水依,我們需要很溫和的敘敘舊,手術刀這麼危險的物品就免了。」
「我不認識你,先生。」她認識的那個男人,不會這樣弔兒郎當的對待她。「水依,別跟我說你忘了我的名字。」他近她,邪氣的揚起笑。
她好美,精緻脫俗的五官襯著白裏透紅的肌膚,一眼就能讓人驚艷,近一百六十五的身高雖略嫌清瘦,可服貼的上衣勾勒出她胸前美好的弧度,骨架顯得非常均勻。
此時,他真希望幫她放下盤起的發,恣意的欣賞屬於她成熟女人的嫵媚……
「杜悠凡,你夠了吧!」冷水依依舊無法保持冷靜,忍不住吼他。
六年不見,他的態度變得狂妄了,毫不掩飾他渾身的邪氣。
這不像原來的他。不,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她差點忘了,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戴着面具,偽裝成溫柔的大哥哥。
他會有這樣的轉變,是否因為他把她當成女人了?
冷水依突然有些不自在,耳根子都紅了。
「你明明把我的名字背熟了,水依。」杜悠凡趁着她發愣時,快手指去她手上的手術刀。嘖,他可不希望被這個鬼玩意戳上一刀,肯定會痛死的。
「那又如何?」冷水依退了退步,痛恨自己讓他有機可乘。
「六年來,你從沒忘過我吧。」杜悠凡低喃著,深邃的眸像是催眠着她承認。
凝望着他,冷水依有着幾秒時間的恍惚,直到她咬住了唇,有了絲毫痛覺的回神。「那是你的自以為是。」
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認輸,這幾年來,她對他的怨氣壓根兒無法消退。
當時他沒有追她,就這樣去了美國,沒有留下任何的字句,也沒跟她道別。
那一刻,她的心真的死了,一死就死了六年。
現在的她好不容易克服了孤獨,安分的經營著小診所,他憑什麼又出現在她面前,肯定的說著她從沒忘過他的話!
太自大了吧,彷彿過往傷痛的一切,就只有她一個人記住!夠了!無論他有什麼目的,她的心都已經封鎖了,永遠的封鎖了……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就不會提着行李下樓。」杜悠凡嘆了口氣,與她相處了十年之久,怎會不知道她的倔脾氣。
她一定是從夏雨音那得知了他在找她的消息,所以想躲開他。
可他不會再錯過她了。在楊澈的婚禮上,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已足夠讓他確定是她了,後來自楊澈口中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夏雨音的朋友。
杜悠凡真是感謝極了那場婚禮,當時還忍不住多親了楊澈幾下。
從美國回到自灣,在楊澈的公司當他的助理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找到她,要不是那場婚禮,杜悠凡也不會知道,他聘了徵信社找的女人,離自己那麼近。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在六年前就追到她,不讓她走。但當年的一通電話,教他不得不放棄追她。
他父親病了,在過度信任心腹部下的情況下被出賣了,氣到心臟病發住院。
龐大的京太集團因為內部機密外泄,造成了嚴重的損失,加上股票被惡意收購,頓時面臨倒閉的危機。
雖然他主修是財經,但自大學畢業后,他整個心思都放在寫程式上,沒有真正操作的經驗,對京太集團的作業也不甚了解。
可就在他最需要輔助的時候,公司內的精英們都敵不過現實利益的誘惑,紛紛跳槽了,完全沒顧及公司風光時,拿了多少紅利,就只有幾個念舊情的小職員肯跟他同心協力,教他看盡了人間的冷暖,也覺得諷刺極了。
幸好藉著他們的協助,還有他的好哥們楊澈的經商頭腦,他才慢慢的釐清公司的營運狀況,總算花了三年多的時間讓京太起死回生。
但他父親的病卻好不起來了,只能以藥物控制,有好長一段日子都卧病在床,不似平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所以他還是只能咬着牙繼續撐下去,深怕他一個鬆懈,京太又垮了。多年來他和大家一起經營的心血都沒了,就這樣不知不覺已過了第六年。
這其間,他一直都是惦着她的,曾抽空打電話回台灣,管家卻說她搬走了。當時的他確實是晴天霹震,杜悠凡知道她是徹底的死心了。
當他背負起重建京太的重擔時,總是不自覺地牽挂著處於台灣的她,在好不容易能休息的夜裏,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精神上飽受着比肉體更疲累的煎熬。
他愛上了自己收養的女孩。曾經以為只要遠離她,就能不那麼在乎她,她也能學會不依賴他,自雛鳥情節中清醒,注意到身旁的異性。
可他錯了,當她真的遠離他,那脹滿胸口的空虛是會疼痛的。
一起床,他總是悵然若失的找不到她的身影,一入眠,就回想起她那帶著彆扭的微笑、她拒絕異性追求的狠勁、她望着他時坦蕩蕩的愛慕眼神……
那一剎間,他懂了,什麼誓言、以往重視的道德倫理,都阻止不了他愛她。
可當他好不容易讓公司營運平穩下來,趁父親的病好轉后,抽空回台灣一趟,懷著勢必追回她的決心時,她卻開始避着他、抗拒他的接近。
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再深情的叫他一聲悠凡?
「我想去度假跟你無關吧。」冷水依急躁的語氣,漏露了她些許不安。
「水依,你沒有那麼懦弱。」杜悠凡看穿了,揚起迷人的笑。
就因為她那麼的愛他,她才會驚慌失措吧。
回到台灣,他原本也自信的以為,只要掌握她在學校的資料,就能很快地找到她,哪知畢業后她就搬離原來的住處,用別人的診所當起獸醫,教徵信社一下子無從找起,好不容易在好友楊澈和夏雨音的婚禮發現她。
現在找到她了,他當然不會再放過她。
「住口!」冷水依惱羞成怒地朝他吼著。
她是沒有那麼懦弱,她再苦再狼狽,都沒動過他給她的零用錢,但看着他那麼積極的想跟她「敘敘舊」,她的防備似乎快垮了──
不,她不能對他鬆懈,她已打定主意這輩子不談感情!
「你的頭髮是為我留的。」杜悠凡一步步地迫近她,迷戀的道,完全無視於她張牙舞爪的兇悍態度,只有乍見她的狂喜。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討厭留長發,有次還偷偷的剪掉,但自從我幫你吹洗頭髮后,你就不再剪了。」
冷水依顫抖著,哆嗦到了骨幹里。她厭惡他那深情的目光,那讓她分不清真假的曖昧言語,逼得她直想逃。她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抑或玩什麼遊戲……
「你是為了我繼續留長發的吧。」
內心的秘密像是被偷窺了,冷水依難堪到無地自容,不想承認也不想認輸,一咬牙,衝動的自工作枱上拿了剪刀,當場剪斷她留了好幾年的及腰長發。
說不留戀是騙人的,但她恨他,恨死他了!
她次次的告白總是被他溫和的拒絕,他一回美國就消失無蹤,現在一出現就對她說些自以為是的深情話語,他把她當成什麼?
不,她冷水依不要就是不要,不走回頭路!
「水依,你……」看着她瘋狂的剪了她的發,杜悠凡倒抽口氣,感覺心肺都疼了,好幾秒鐘后才找到聲音。
她瘋了!她就這麼痛恨他,痛恨到剪斷他最愛的長發,剪斷他幫她吹洗頭髮的約定!
他是不是真的傷害了她,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杜先生,請你不要再來了。」
「水依,你別激動……」她的語氣很冷很冷,那一句杜先生聽得杜悠凡心都涼了,但他還是極力想安撫她,深怕她已及肩的長發會愈剪愈短。
「信不信下一刀是你的頭髮!」他有多麼愛護他的長發,她是知道的。
杜悠凡壓根不在乎她會對他做出什麼事,只怕她傷害到她自己。「我知道了,我走,你別傷害你自己了。」
他苦笑着,無奈的退了出去,暫時離開她的視線。
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就在六年前她傷心離去時,他終於認清不能失去她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就永遠不會結束。
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復得,他會用行動來證明,他對她的愛絕對不輸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