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春風拂面,山中流光迭翠,風物正好。如意手足並用,慢慢爬到懸崖中間。

他是個粉妝玉琢的孩子,笑起來一團春風似的,很是討人喜歡。身為雪山神族的二公子,卻從小生長在南海顧家,其中有個隱秘的緣故。

相傳白袤家族是雪山之神的血脈,所以每一代宗主都擁有神的力量。不過,也許太強則遭造化之忌,白袤宗主世代都是一線單傳。獨獨到了如意這一代,情形變得不同。

當代宗主辟虜少年成名,十四歲就行走江湖,威震天下。他為了鞏固家族勢力,先是迎娶了冷月谷白家女兒,十多年後又娶了迭樓趙家小姐。二夫人趙凝月生了個兒子,是為如意的哥哥湛欽。當時,趙凝月懷孕不久,大夫人白靜儀也有了身孕;讓家族長老大是驚恐。

白袤宗主是雪山化身,神之骨血,從來每代只得一人,如今兩位夫人竟先後有孕,不知道是福是禍。有人甚至要讓一位夫人打掉胎兒。辟虜堅持不肯,兄弟二人這才能平安來到人世。

如意出生之日,天際落日流金,一連數月隱在厚厚雲層中的大雪山忽然排雲而出,日照金山,光芒奪目。見者無不震動。當時就有長老到祖廟請求神諭,值廟巫師得到的預言卻讓眾人越發惶惑。神諭只有六個字:一神滅,一神生。

族中最有學問的長老參詳之後,嘆道:「兩神並世,必折其一,否則白袤一族會遭天遣,神血滅絕。這是天意啊!」聞者均是大驚。辟虜沉吟良久,決定兩個兒子都留着,二十年後再決定宗主歸屬。屆時勝者為下任宗主,敗者殺之。趙夫人驚恐之極,大力反對,卻無法改變宗主的決定。白夫人向來沉默,這事上頭也是一言不發。兩個孩子的命運就此塵埃落定。

辟虜擔心兩神並世引得族中動亂,把兩個孩子送到不同地方請高人教養,所有族人都不得去探望。辟虜和南海家族的宗主顧橫絕是好朋友,所以如意從小是在南海顧家長大的,湛欽則一直跟着白真人學藝。

顧橫絕早年傷了心肺,到了夜間經常咳嗽。如意每次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咳聲,就覺得心裏難過,於是私下查看藥典,知道觀音滕對這種內傷帶來的咳嗽甚有效果。他正好發現山後崖壁上長着很多觀音藤,這日做完早課,便來到山後,腰系長索,一步步慢慢滑下去。

半空中雲氣浮蕩,長索搖擺不定。如意滑了一截,忽然看到不遠處還垂着一根長索,卻已從中斷裂,斷痕猶新。如意看了心下一驚:「難道有什麼人也想采觀音藤,繩子斷裂后不小心掉下去了?「他心裏不安,大聲喊道:「下面有人嗎?」沒聽到答應,只怕不妙,加速放下長索,一步步滑下崖底。海天崖一面對山一面對海,靠山這一面甚是荒涼,如意還是第一次下來,不免有些心裏打鼓。

過一陣,他總算踩到堆積着鬆軟樹葉的土地上,暗自鬆口氣,急忙在崖底搜尋。沒跑出多遠,就見前面伏着一個童子,似乎已暈迷過去,手中尚自握着一棵觀音藤,身下壓着半截小樹,想來就是那墜崖之人。

如意趕緊奔了過去,輕輕翻過他身子,叫道;「你怎樣啦?」一邊說一邊想半扶起那童子,猛地看到童子的臉,心頭一震,手腕不禁顫了顫。

只見他面色雪白,一張臉清秀如水墨描摹的圖畫,雙目闔着,卻掩不住倔強剛強的神氣。如意看着這張臉,心裏茫然子一下,總覺得好像哪裏見過,卻想不起來了。

他微一定神,順口嘀咕一句:「男人大丈夫,沒事長這麼漂亮,你太沒面子了吧。」話是這麼說,還是連忙運功在童子背心輸入一道真力。過一會,童子微咳一聲,吐出一口淤血,微微睜開眼睛,茫然道:「師父,師父。」吃力地伸出手,想拉住如意的衣袖,牽動內傷,又咳了起來。

如意怕他受苦,連忙騰一隻手出來,握住他的手,柔聲說:「你師父是誰?告訴我,我好想辦法送你回去。」

那童子不答,只是緊緊攥住如意的手,斷斷續續道:「師父,我為你採回觀音藤,你不要說我笨了。」他的手燙熱異常,想是發燒了,微微顫抖着,手掌蒼白削瘦,看着甚是可憐。

如意心頭不忍,忙說:「你師父一定很高興的。你傷得厲害,別說話了,我帶你回去養傷再說。」順手點了他幾處要穴,穩住傷勢。

那童子身子發抖,昏昏沉沉只是叫師父。過一會,他眼神清醒了一些,定定看着如意,忽然微微一笑,傲然道:「告訴我你的名字,救命之恩,某必有報答。」他年紀雖小,說話卻是氣概十足,外加老氣橫秋。

如意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看着他板着一張王雪般的臉,就像一個扮作老頭兒的玉娃娃一般,大覺有趣,順手點了一下他的鼻子,大笑道:「小傢伙,神氣什麼,你還是先養好傷再說吧。」

那童子雙眉一掠,喝道:「無禮!」正要發怒,牽扯傷勢,悶哼一聲,又暈迷過去。

如意看着這古怪小孩,搖搖頭,啞然一笑。順手把他扛到肩上,只覺人手奇輕,不禁嘀咕了一句:「男人大丈夫,一點分量都沒有,你太沒面子了吧。」心裏還真怕這小子被山風刮落,於是用腰帶把他牢牢捆在背後,這才放心,就着繩子慢慢爬上去。

人在半空中,風一過,他聞到那童子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如意覺得鼻子癢得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差點一鬆手掉下去。總算抓好繩子,他心驚之餘不禁又喃喃抱怨:「男人大丈夫,沒事搞這麼香,你太沒面子了吧。」一邊說著,一邊加緊往上爬。

回到山上,如意把那童子輕輕放下,靠着一棵松樹讓他躺得舒服一些。眼見那童子傷得不輕,如意心下計較:「這小子得好好養一下才成。顧家的規矩,向來不許外人闖入的。他偷偷來山中採藥,若讓我同門發現,定有大禍。要是帶回海天崖,讓師父看到,說不定立刻翻臉殺人。這可怎麼好?」

他為難一陣,倒有了個主意,微微一笑,背起童子,大搖大擺往海天崖上走,故意跺得咚咚山響。眼前陡然一花,一個俊逸不凡的青衣男子陡然出現,冰藍色的眼睛冷冷看着如意,卻是顧橫絕。他本在打坐,聽得外間腳步沉重,知道不對,忽然一掠而出。

如意心裏雖有準備,眼見師父快若閃電般出現在面前,也是嚇了一跳,臉上卻嘻嘻笑道:「師父,你的輕功越來越俊啦。呃,人也越來越瀟洒。」

他正在馬屁沒完,被顧橫絕冷冷打斷:「如意,你莫非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看到外人么?你背上這小子是怎麼回事?」他口氣雖冷淡,如意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殺氣,避而不談,硬着頭皮笑道:「師父,我給你帶了觀音藤回來。」

顧橫絕楞了一下,皺眉道:「觀音藤?」如意笑道:「是啊。我看師父夜間老是咳嗽,用觀音藤煎水可以緩一些。」顧橫絕眉頭雛得更緊,又問:「你怎麼知道?」如意拍拍胸口.得意道:「我自己翻的醫書啊。師父,你還信不過徒兒我的本事么?」

顧橫絕這才想起,如意前段時日沒事就待在書房亂翻,當時還被他責怪淘氣,如意只是笑,也沒分辯,想不到這孩子竟是想着為自己治病。他心裏一陣震動,沉默一會,淡淡道:「哦?」忽然想起一事,忙問:「你在哪裏找的觀音藤,是不是後山崖壁?」

如意楞了楞,納悶道:「師父,原來你也知道那裏有葯啊。可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治病?」顧橫絕知道後山崖壁高峻兇險,如意跑那裏採藥定是費了不少辛苦。他心裏一陣混亂,手掌微微顫抖了一下,過一會溫言道;「那些觀音藤是你爹幫我找來,特意種在那裏的。他心意雖好,只是我立有願心,要用自己一生病苦,換得亡弟來世平安喜樂。所以說什麼不能治病。如意,為師很承你的情,后崖兇險,你不要再去。」

如意沒想到師父對死去的弟弟情誼如此深厚,想着自己的哥哥,心裏悄悄嘆了口氣。就在這時,顧橫絕卻又冷冷道:「你別把話兜遠了。還沒說,這小子怎麼回事?」

如意原知躲不過盤問,師父沒立刻變臉殺人都算好脾氣,當下故意慚愧道:「我覺得山上合得很,下山捉了個小子,想讓他陪我玩兒,想不到他半路逃跑。掉下山崖,差點沒摔死。所以我把他帶回來養傷了。」

顧橫絕明若秋水的目光在如意臉上轉了轉,淡淡道:「你很想要人陪么?把這小子扔下海天崖,我要寒衣上來陪你好了。」如意心頭一急,連忙道:「寒衣師兄比我大好多,沒有這個小子有趣。」顧橫絕哼了一聲,冷冷道:「如意,你要在我面前賣弄鬼靈精,還早了些。」

如意吞了一下口水,嘻嘻笑道:「而且,我想趁機練一下我的醫術,看看能不能醫好他。師父要殺他,也等我把他治得肥肥體壯了才好。」

他說話時,猛然覺得背上的人輕輕顫抖了一下,知道這童子定已醒來,聽到了這句兇狠言語。當下悄悄握住他冰冷的手,意示安慰。童子的手微微一縮,隨即任由如意握着,只是越發冷得癘害。

如意覺得這手單薄異常,心裏一陣憐惜。他自幼孤獨,看着溫文愛笑,心裏卻很少真正快活。直到遇到這童子,如意忽然覺得世上還有人比他更加孤弱,反而顯得自己強壯能幹了很多,信心大增,連師父殺氣騰騰的樣子也不覺得難以應付了。

顧橫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擅自帶外人上來,不懲戒可不成。我不殺他,不過要罰你抄一百次金剛經。」大袖一拂,撇下如意,飄然而去。

如意鬆一口氣,兀自大呼小叫:」謝師父罰!」便把童子背到自己的小屋中,想着師父的處罰,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顧橫絕在房中打坐,調息一個周天,睜開眼睛,看到如意恭恭敬敬侍立在側,奇道:「你怎麼還不去抄經書啊?」如意先給他奉了一杯茶,這才垂手恭聲道:「回師父的話,弟子已經抄好了。」說著把手中的紙獻上。

顧橫絕心下微奇:「這麼快?」接過來一看,一口茶水撲地一下噴出,還好如意躲得快,差點就被噴了滿臉。--那張紙上就一行字:「百次金剛經。」這如意果然是抄了「百次金剛經」。

他楞了半天,順手操起青玉案上的拂塵,喝道:「臭小子,膽敢欺師么?看打!」這下連神仙風度也顧不得了,只想捲起袖子好好揍如意的小屁股。

如意趕緊邊逃邊叫:「師父饒我!你那拂塵太厲害,要打死人的!不如弟子換一樣讓師父罰我!啊嗚……弟子一定乖乖受罰……」

顧橫絕又好氣又好笑,被這小子搞得頭昏,哼了一聲:「也罷!你自己把刑具拿來。」

如意答應一聲,跑回自己的小屋翻了半天,過一會來了,雙手奉上一樣物事,恭聲道:「是弟子錯了,請師父施罰,用這個打我吧!」

顧橫絕看了一眼,差點白眼一翻倒地--如意畢恭畢敬拿來的刑具,其實是一根稻草。

他大口大口吸氣,悶了半天,忽然大笑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捂着肚子一邊叫苦一邊笑罵:「混小子!混小子!我……我怎麼收了你這種混蛋徒弟……啊喲……」笑夠了,冷冷瞪着如意道:「我知道你偷奸耍滑,不過想騰出時間救那小子的性命。也罷,這次放你一馬!」

如意大喜,連忙不住作揖謝恩,百忙中還不忘大叫一句:「師父,對不住,今天我要先看病人,煮飯要晚一點哦。」顧橫絕哼了一聲,懶得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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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光一點一點明亮起來,這是中夜時分了。如意小心地為那童子清理了傷口,看着他昏睡中的小臉,大覺有趣,不禁側着頭細細打量起來。

這小子想是個性情倔強、不好伺候的主兒,就算睡著了也是皺緊眉頭,帶着點硬氣又脆弱的意思。如意心裏迷惘,看着他秀麗的容貌,覺得似乎有人在隔着幽茫的前塵往世對他柔聲說著什麼,可再用心也聽不清楚。

如意搖搖頭不再多想,順手颳了刮他挺俏的小鼻頭,低笑道:「書上總說,只有有緣人才會一見如故,所以我們一定是前生有緣。命中注定,我哥哥要和我生死相搏,我不情願也不成。所以,我要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那童子不答,如意的手指感到他鼻子上均勻的氣息,知道他已經睡熟了,不覺啞然失笑。他自覺無聊,也爬到床上,就睡在那童子身側,過一會呼呼入夢。

那童子忽然睜開雙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神情複雜,若有所思。星光下,但見他臉上一派凝重,並沒有什麼稚氣,倒像是一個經歷過很多磨難的人,森嚴峻厲。

他向來經歷坎坷,並不容易相信人,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麼毫無保留地溫柔相待,一時間思前想後,不禁痴了。

星光閃耀,透過窗紗微微地朦朧着,讓他的心也顫抖起來。正自發獃,忽然覺得有一隻手老實不客氣搭上他的身子。童子身子一僵,勁凝於掌,正要猛然劈落,一側臉卻看到如意睡夢中毫無心事的笑容,不禁楞了一下。

卻聽如意迷迷糊糊地說:「小兄弟,你怎麼這麼瘦,以後我給師父熬補藥湯的時候,記住多你一份。」童子呆了一呆,正要說不用,如意嘻嘻笑道:「不許皺眉頭,不許瞪眼,你得多笑笑……看,我給你做的竹蚱蜢好不好玩?」原來他在說夢話。

那童子本來正在皺眉瞪眼,聽了如意這一句,撐不住、微微一笑,隨即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掌。慢慢垂下眼,用手撫向如意嘴角的笑容。

如意覺得有點痒痒,微一側頭,被他手指輕柔的碰觸弄得鼻頭也痒痒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含糊抱怨了一句什麼,把腦袋鑽進被窩,睡得更香了。

如意次日醒來,覺得身邊空了,迷迷糊糊地說:「小兄弟,你起得好早。」側臉被什麼冰冷的東西刺得一寒,隨即清醒,睜眼一看,原來枕邊端端正正放着一塊玉牌,下面壓着一張紙。

他順手拿起來一看,紙上寫着:「救命之恩,春圖后報。山高水遠,後會有期。」如意茫然了一下,知道那童子已經自己走了,心裏不知如何一陣迷惘,竟有些不舍之意。和那童子相處雖短,總覺得有種異樣的親近之感。那童子似乎並不喜歡留在海天崖,自己還真是一頭熱得厲害了。

再看那玉牌,晶瑩柔和,卻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刻着一個飛揚跋扈的龍形圖案。如意料這是童子的身份表記,他經常聽顧橫絕說一些武林掌故,這時卻想不出江湖上哪家會用這個記號。

正在發獃,外面顧橫絕冷冷道:「如意,都日上三竿了,你還睡什麼?」

如意如夢初醒,「啊」了一聲,連忙爬起來,手忙腳亂收拾出去,卻見顧橫絕似笑非笑,負手卓立。如意忽然很是擔心,只怕是師父故意作弄自己,暗中用什麼法子對付了那童子,遲疑一下,試探道:「師父,你今朝看着神清氣爽,好像心情很好,莫非有什麼好事么?」

顧橫絕看了徒弟一眼,冷哼道:「如意,你還真是和你爹一樣心思彎彎繞繞。你明明想問那小子怎麼不見了,是不是?」

如意吃了一驚,知道自己論耍心眼可不是這老滑頭師父的對手,趕緊老實道:「是啊。師父,他這麼可憐,你……你就不要為難他了。」

顧橫絕淡淡道:「那小子武功不弱,帶着極重的內傷,還接下我一掌。我顧橫絕一掌拿不下他,自然不能再出手,他已經走了。」

如意一驚之後,知道那童子逃過師父毒手,又是一喜,不禁微笑起來。顧橫絕看着他笑容,神情忽然凝重,嘆道:「如意,我向來不許你隨便接觸外人,你一定覺得我不可理喻,是吧?」如意麵紅道:「徒弟不敢。」

顧橫絕沉思一會,又是淡淡一嘆:「我在雲中推測過你的命運,很是不好。所以一直想為你多防範一些,可你的性情飛搗不羈,這麼反而不成。不如讓你知道自己的命運,也好有所準備。」

如意聽他口氣沉重,心下一凜,還沒說話,顧橫絕手指一拂,輕輕放在如意的太陽穴上,如意眼前一花,身邊景物頓時風馳電擎般變幻。

模模糊糊地,他看到紅色的床,紅色的地毯,紅色的喜燭,紅色的紗幔,還有穿着紅衣的一對新人,雙雙坐在床沿。那新郎長眉風目,笑起來一團春風,看着依稀有些像自己的模樣,新娘子蓋着蓋頭,看不到容貌,只覺身形窈窕修長,露在衣袖外的一點指尖晶瑩如玉,泛着微微的粉紅,非常美麗。

如意看到她指尖上隱隱的寒光,心頭驚駭,知道她手上藏着短匕首。可那個新郎好像根本不知道,笑盈盈地去揭開她的蓋頭。如意心跳如鼓,拚命想喊,卻叫不出,看到他挑起半邊蓋頭,現出新娘精緻的小下巴,膚色雪白中透着淡紅,嘴唇嬌紅一抹,輪廓秀麗,微微抿着,顯得有些冷酷。就這個樣子,已經美得驚世駭俗。新郎眼中痴迷喜悅,微笑着似乎要說什麼--寒光一現,他被着心口倒了下去,臉上的喜氣就這麼凝固!

如意大汗淋漓,卻怎麼都幫不到他,大叫一聲,忽然清醒過來。顧橫絕沉靜的冰籃眼睛靜靜春着他,嘆了口氣:「除非天神崩摧,否則,這就是你的命運。你害怕么?」

如意擦了擦冷汗,想了一會,忽然一笑:「如果是命運,怕也沒用,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

顧橫絕聞言雙眉一揚,忽然撫掌大笑:「好氣概,倒不愧是辟虜的兒子。」隨即又臉色一沉:「以那小子的武功,分明是久已失傳的血魔王一脈,你決計不是他的對手。昨天的話,都是說謊吧?如意,你老實說,怎麼帶回他的?」

如意當下把遇到童子的經過說了,顧橫絕越聽越是面色沉重,緩緩道:「難道血魔王還沒死?嗯,那小子來采觀音藤,看來他師父傷在心肺,難道真是血魔王?」他自言自語着,負手徘徊不已。

如意見師父神情鄭重非常,試探問道:「血魔王是什麼人?很厲害嗎?」

顧橫絕道:「是個厲害之極的魔頭,此人最喜吸血,害人無數,多年前讓和風公子一掌擊碎心肺殺了,江湖上才算清靜下來。他要是沒死,只怕後患無窮。」

他說著看到如意手中的玉牌和信,接過仔細看了看,低聲道:「果然是鐵血山河令,當年血魔王就是用這個權杖號令天下綠林,想不到這小子連血魔王的信物都留給你了。如意,只怕你救的是未來的血魔主人啊!還好看來他對你沒有惡意,但這種人還是不要接近為妙。」

如意麵色微變,想着那童子秀麗如月光的容色,怎麼也不信他會是什麼血魔傳人,隔一會說:「不管他是什麼人,我只當他是個可憐的小兄弟。我待他好,他自然也不會害我的。」說著笑了笑,神情坦蕩。

顧橫絕搖搖頭,不再教訓他,反而道:「既然遇到了血魔傳人,如意,你可得加緊練武。我可不想讓我的徒弟被血魔王比了下去。」

如意笑道:「這個自然。我師父這麼厲害,我當然也很厲害。都說白真人是天下第一高手呢,現在你又說什麼血魔王。可我真不信,師父你這麼強,世上還有武功更好的人么?」

顧橫絕似乎被這話觸動心思,沉默一陣.淡淡道:「如意,你還不清楚你家令尊大人的手段吧?就連當初的無名山莊、冷月谷和迭樓都忌憚他呢。雪山神族兩位夫人,分別來自冷月谷和迭樓,那擺明了和親的意思。白袤宗主的威風,很少有人惹得起。可比你這個沒用的師父強多了。」

如意低頭不言,他忽然想到和哥哥那場二十年比武之約,悄悄嘆口氣。

顧橫絕輕輕摸了摸如意的頭髮,柔聲道:「你爹不肯親自教養你,把你送到我這麼偏僻的地方,你覺得很委屈吧?」

如意眼圈一紅,咬着嘴唇不做聲。顧橫絕嘆了口氣,慢慢道:「那也怪不得他……白袤家族勢力雄厚,族中子弟鈎心鬥角,原比不得我顧家的偏僻冷落。何況這次還是雙神並世,一日棹力爭鬥,族中各自擁護一派,那就越發兇險。你爹把你們兄弟二人從小送出去,也是免得兩位公子被族中爭鬥害了性命。唉,如意,你是個聰明仁慈的好孩子,可你和哥哥這個局面,那也是無可奈何。你……不要恨你爹。他再殺伐剛斷,也不至於不心痛自己兒子的。「

如意低着頭,聽着冷冰冰的師父忽然這麼溫柔慈和地跟自己說話,心裏不知如何忽然一酸,撲到師父懷中,淚水涔涔而下。他在師父懷中趴了良久,自覺慚愧,又有些留戀這溫暖之感,好半天才紅着臉爬起來,小聲嘀咕:「師父,對不起,哭花了你的衣服。你換下來,我拿去洗吧。」

顧橫絕微微一笑:「不用了。我怕你又洗爛我一件衣服。」--他性情古怪孤僻,平時海天崖不許眾人上來,凡事親力親為,當然衣服也是自己洗。上次如意自告奮勇幫師父洗衣,結果太過賣力,用棒槌把衣服搗得稀爛。顧橫絕看着爛衣服楞了半天,倒是沒有生氣,卻忍不住笑了。事後如意深以為恥,想把那衣服毀屍滅跡,卻被顧橫絕藏了起來,怎麼也找不着。

如意看着師父帶着調侃的眼睛,臉越發紅了,見他不再說自己結交非人,微微鬆一口氣,想着顧橫絕說那童子內傷沉重,又擔心起來,低聲道:「師父,你放那小兄弟走的時候,他的傷還好么?」

顧橫絕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給他吃過一顆大還丹,那小子死不了。」

如意大喜,跳了起來,叫道:「師父,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看着兇巴巴冷冰冰的,其實比誰都好心。」說著踮起腳,掛着顧橫絕的脖子,衝著他的臉狠狠親了一下。

顧橫絕一個冷不防,腮幫子被他親個正着,微覺狼狽,喃喃咒罵了一句。隨即見如意捂着嘴雪雪呼痛,一楞之下忽然大笑起來。如意苦着臉道:「師父,你的臉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嘴皮好像吃了十斤辣椒一樣難受」顧橫絕笑道:「我身上立過惡咒,誰碰到我,都會受此報應。想不到你小子中招,哈哈哈!」

如意的嘴已經辣得高高腫起,抱怨道:「師父啊,你又不是女人,怎麼下這種咒。我以前都是這麼親寒衣師兄的,他就沒下咒,你太小氣了。」顧橫絕似笑非笑,似乎想起了什麼遙遠的事情,卻沒有回答,神情忽然變得極是溫存。

如意看着師父+b里忽然嘀咕起來,覺得師父怎麼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好看。他試探道:「師父,你本事這麼強,都沒有解開這個咒術么?」

顧橫絕淡淡一笑:「我心甘情願,這咒術不解也罷。」如意甩了甩雞皮疙瘩,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定是師父的老情人給他下的惡咒。」

他想明此節,有些代師父忿忿不平「這女人醋勁真大,害得師父終生不能親近女人,所以變得這麼怪裏怪氣。不成,我得幫他想辦法振作乾綱!嗯,我不如代師父找個美貌溫柔的師娘上山,師父有了新師娘,自然會主動化解那個惡眾……而且,海天崖上就有人煮飯洗衣服了。」

一思及此,如意心下大喜:「嘿嘿,此計大妙啊!」他眼前似乎出現了熱氣騰騰的大魚大肉和嶄新又乾淨的衣服,不禁微笑起來。

顧橫絕忽然背上一陣發寒,狐疑地看了看如意,見他痴痴不知笑着什麼,順手敲了他腦袋一下,喝道:「還發獃?時候不早了,練武去!」

如意既然在了為師父找師娘的念頭,便暗中留神,時不時找些理由下山,四處遊盪。他明着對顧橫絕說是行俠江湖,心裏打的主意還是找師娘。可是顧橫絕武功厲害,人又才調奇高,容貌更是俊美少見,這等人物要找個足以匹敵的女人,卻也不容易。如意來來去去尋訪幾年,並無中意人選。顧橫絕性格孤僻,對人情世事一概不理,由着徒弟胡鬧,也不過問。

歲月如流,如意已長成翩翩少年。他在江湖上闖蕩得久了,不少人都知道有位好色愛笑、可又武功厲害的神秘少年,倒是傳出個萬花公子的古怪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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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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