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梨花
京師中的梨花,不知如何,忽然違反天時,一夜開放。
遠遠看去,一樹樹美麗如天上的日雲落入紅塵,微風一過,千百雪白的花瓣輕輕飛舞,就如同一個流光舞蝶的夢。
忽然之間,滿城花氣馥郁,就像進入不可預期的神秘芳香之國。
京中老百姓又是驚奇又是惶恐,不知道這兆頭是吉是凶。
沒過多九,北方傳來惡耗,大元帥杜震戰死沙場,但北國也損失了他們不世出的兵法天才雷淵,摔斷雙腿,終生不能習武。監軍風天遙扶靈回朝之日,京城的老百姓紛紛去迎接。
梨花漫天,有一些落在沉默嗚咽的扶靈隊伍之中,灑了滿地霜白。
杜震既去,也意味着北伐收復失地的可能性終於成了徹底的空談。京中的老百姓,哀傷中也有些慶幸。
不論如何,杜震死了、雷淵也廢了,以後的日子,大概一段時間內不會有戰爭了吧?
但也有人說,恐怕情況不會變得更好。皇帝為了籠絡北方,已經下令再次調高賦稅,作為對北國的歲幣之用。
曼然哭得幾次昏倒在地,還好有韋家嫂子代為照料安慰,總算慢慢挨了過來。
到得這時節,曼然忽然明白,杜震帶她去見韋家嫂子,也許不光是要她照顧韋嫂嫂,更多的是要韋嫂嫂照顧她吧?
那人總是如此神秘莫測,可誰又會想到他赴死之際,尚留意為她如此細緻安排?
曼然知道,他大概從來沒愛過她吧。可這樣的溫柔——卻又讓她如何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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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庭對着殿前被風吹來的一瓣梨花沉吟不已。
那人已死,他總算除去心頭大患……為什麼,心裏卻空蕩蕩沒個着落處?總是想起杜震微笑的眼睛。
呵,那樣激烈的眼神,似乎要燃燒天地的雄心,畢竟不可久啊……
過分明亮的東西,總是刺眼的。他知道,從一開始,那人只怕已註定了殞滅。
畢竟,那個人的出現,本是一種悖亂,就如同今年逆天怒放的萬樹梨花。
真像一場埋葬一切的大雪啊……
有一瓣小小的殘英,不知何時附在蘭庭冷漠的臉上,在眼角搖搖欲墜,倒像了一滴素色的眼淚。
這些花兒,在為什麼拚命開放呢?
這麼脆弱美麗的生命,居然會掙扎着,不顧一切地對抗天命,很可笑……真的……很可笑……
這雪白刺目的花瓣,真讓人心煩意亂啊。
是那人至死不變的忠誠么?這樣不馴的權臣,居然遵守了一個死亡的承諾,實在很可笑……滴水之恩,到底他在報什麼恩惠?
翩霞聽到消息后一直沉默,他看着神情恍惚的妃子,心想:“她大慨很傷心吧?”遲疑一會,嘆息道:“霞妃,你和哥哥的感情,真是很好。”
翩霞忽然抬起美麗的臉兒,低聲道:“其實,他不是臣妾嫡親哥哥。當初離亂之際,我杜家幾乎精英盡失,我躲在鄉下,總算保全性命。是他找到我,要我認他為兄。他說,就算杜家已經沒人了,只要他在,杜家就在。若非是他,只怕世上誰也不記得杜家的存在了,我……也不可能嫁給陛下。”眼中現出空洞迷惘的神情。
蘭庭愣住了,忽然想起關於杜震的一些傳說,心下一動,隨即道:“原來如此。這倒是個奇聞。霞妃可知道杜震為什麼這樣幫着杜家?”
翩霞出神一會,道:“他只是說,他和我含冤而死的兄長是很好的朋友。就算不惜代價,他也會為哥哥找回清白之名。”
蘭庭皺了皺眉,說:“是么?”心頭想着初見杜震的樣子,那絕美的風範就像拂過玉闌下的春風,分明是不折不扣的杜家人。怎麼他居然不是杜家後代?
他心頭越來越亂,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埋伏在前面,令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看着翩霞輪廓美好的臉兒,越發想起杜震,這讓蘭庭幾乎待不去,只好要翩霞自己保重,匆匆離開。
他漫無目的地走到別殿,忽然發現,這裏居然就是當初他對着杜震心醉神迷,濃酒不知歸路的地方。
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蘭庭心頭亂成一團,忍不住狠狠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服侍他的太監看得嚇了一跳,連忙跪下道:“萬歲爺……”
蘭庭一揮手,要他們都退下,他要安靜一會。
就這麼在房中走來走去,心神繚亂之下,幾乎被那個裝滿水的金瓶絆倒。
他總算穩住身子,衣服卻被撕破了一角。
蘭庭心頭一亮,忽然想起了什麼。
那天……追逐……迷亂……跌倒……他被金瓶的水弄濕了衣服,大醉中老是爬不起來,反而被金瓶上的尖角扯破衣服。杜震只好過來扶他,他趁機想制服那人,杜震似乎忍無可忍,忽然一拳打昏了他。
蘭庭的臉忽然漲紅了。原來,杜震什麼也沒做,不過是故意令他誤會。他被騙得好苦。
想必,他看着那人總會想到一些事情,目光灼熱得讓杜震認為不妥吧?所以,那人甚至索性蓄起了大鬍子,避免一些可能的尷尬。
蘭庭臉上肌肉抽搐,想着那日的情形,又是尷尬又是好笑。
也許,他一直沒明白杜震。那個狡猾可惡的人……居然捉弄天子,若早知道真相,一定不能放過他。
笑過了,他忽然記起,那人如今已成為屠龍嶺中的劫灰。
他的笑聲一下子卡住了,變成一聲沉悶的空響。
那個權臣啊……
他不肯信杜震真的不會害他,總覺得要那人死了才可以放心。現在,杜震死了……
他再也不會看到那張微笑而不馴的面容,再不能了……
蘭庭在房中彷徨一會,再難忍耐,決定擺駕杜府,親自拜祭這位朝廷權臣。
他來到杜府,看到到處飛舞的素白紗幔,心頭忽然一陣莫名糾結。
他用力搖搖頭,忍耐下這個奇怪的感覺,溫和地向杜震的遺孀表示慰問的意思。
杜震留下的寡婦正在收拾他的遺物,連忙迎駕。
那是個清麗沉靜的女子,據說以前很有才名,她看上去果然安靜優雅,應該是個學養深厚的才女吧。
蘭庭耐心和她說了幾句,曼然卻只是一直心神恍惚,似乎靈魂早已麻木,手指無意識地捲動着手上一個畫軸。
蘭庭心下微奇,問道:“杜夫人,這是什麼?”
曼然迷迷糊糊道:“杜震的姐姐。他生前很重視這張畫呢。”
蘭庭心頭一震——杜震的姐姐,那不就是……
天!怎麼會有蓼蕻公主的容貌流傳世間?
那朵湮滅在宮禁中的花,雖美麗無雙,卻註定只能毀滅在陰謀和殺機之中!
那個最初的心動,那個無可挽回的流失……
蘭庭顫抖着手,從曼然手中要過畫軸,慢慢卷開。
手,一直一直發抖。畫軸,一點一點展開。
終於,他看清了那幅畫。
是——蓼蕻,水眄蘭情,無一不妥。然,長眉秀目,一笑如春風拂面……如此熟悉的神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蒼天啊!
蘭庭眼前一黑,忽然覺得他的心臟被什麼銳利的東西狠狠劈開了,忽然一口血激涌而出,盡數噴在美麗的畫像上。
畫中人在血霧中好像蒙上一層美麗的絳紗,越發神秘動人。蘭庭卻已無聲無息地倒下,手中還是緊緊抓着畫軸。
不知何處隨風飛來一瓣雪白,粘在蘭庭帶血的衣襟上,變成嬌嫩的粉紅色。
****
秋風秋雨漸漸涼,正是夜闌時分。
羅幃舒捲,似有人開,滑出帷幔外的一綹青絲被涼風吹得微微飄拂。
伏在錦團上打瞌睡的宮女娟兒輕呼一聲驚醒,抬頭看見雕花窗戶不知如何被風吹動了,啪啪地發出空洞的響聲。
她正要趨身關窗,幔帳中傳出妃子低沉的聲音:“娟兒,誰在說話?”雖然才哭泣過一場,翩霞妃子的聲音卻還是保持着大家風範,低緩悅耳。
娟兒遲疑了一下,想起宮人們私下的議論,都說妃子在兄長杜震死後就患上了心疾。她有些害怕,慢慢說:“回娘娘,沒有人,是風聲。”
翩霞近乎自語地說:“只是風?”
她輕聲笑了笑,沉默一會,忽然說:“昨天的新詞還沒填完,不睡了。擺駕流融閣。”
幾個值夜宮女都已醒來,知道妃子又睡不着了,連忙挑亮銀燈,侍奉她起身。
光華搖曳,妃子的身影看着依然清瘦秀曼,眉目沉靜淡漠,看不出太多的傷心,但娟兒知道她已經很多天不能入眠了。
娟兒看着妃子表中略微憔悴的面目,心中迷惘。
宮人偷偷傳言,妃子是權臣杜家之女,又艷絕三宮,是最受皇帝寵愛的人,頗有蛾眉善妒的惡名。但這個傾國美人似乎並不快樂,連微笑都是淡淡的。
這是個沉靜淡漠的女子,日常起居並不挑剔,對貼身使女也不錯。娟兒入宮兩年,幾乎沒看到妃子的喜怒之色,卻越發覺得無可測度。
妃子慢慢步入流融閣,迎面可以看到碧紗櫥中的水晶匣子,隱約反射着蒼白的光。妃子和平時一樣,微微站定,凝視了水晶匣一眼。
她沒有說話,娟兒卻隱約感到了這一眼中的寒氣,心裏暗自打了個戰。
妃子卻已盤坐案前,吩咐其他人退到外面,只留着娟兒侍奉筆墨,然後低頭處理奏章。
夜闌人靜,只有妃子翻動文書的微弱聲音,娟兒磨好墨,靜靜站在一邊,看着那個碧紗櫥,不禁心不在焉起來。
她知道水晶匣中裝的其實是一個頭盔,據說這人就是妃子的兄長,曾經權傾一時的杜震,日朗星輝的天下重臣。戰死沙場后,他的頭盔被手下帶回來,獻給朝廷。
杜震過世已經有些日子了,奇怪的是,妃子每日起身,總是喜歡先到流融閣看這個頭盔一眼。妃子的眼光中帶着很多隱晦蕭索的東西,娟兒難免猜測,這時她在想着什麼。
翩霞看了一會書,微覺睏乏,要娟兒為她整理好軟榻,就在流融閣睡一會。
靈巧的侍女悄悄退到殿角,妃子的神智也慢慢朦朧,耳邊嘈嘈切切的聲音卻大了些,男男女女,爭着對她說著什麼,帶着驚惶失措的意思,眼前似乎又是那個血與火的修羅場。
妃子要自己定神,心裏說:不要急,震哥哥在這裏。
那日,兵荒馬亂之中,是震哥哥單人匹馬救了她性命。震哥哥會一直庇護她,不要害怕,她一定可以一直好好過下去。
妃子美麗的嘴角慢慢現出一個笑容,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她隱約想到:真是奇怪,總得到流融閣才能入睡。這麼多日子過去,對杜震的印象卻沒有淡薄,也許會一直這樣了。
不知怎地,她似乎又換了地方,舉動靈活矯健,眼前景物追風逐電一般飛駛,原來在馬上。神駿無比的大紅馬,是她少女時候最喜歡的火雲駒。
這匹馬不是被震哥哥親手用錘殺死了嗎?怎麼還活着……真好。
原來她還這麼小,不知道現在是做夢嗎?
或者,那個陰沉的皇宮才是場迷夢?不對,她是軍中的驕女,天高皇帝遠和她有什麼關係。她的小小天地中,最厲害的人也就是她的哥哥,大元帥杜震。
遠方有幾個牧羊人在喝彩,似乎讚歎着她的馬術。
春風撩動髮絲,她的額頭有些痒痒的,十八歲的翩霞清脆地笑了起來。微一打馬,火雲駒一聲長嘶,四蹄絕塵而去,風中隱約還能聽到牧人的叫好。
翩霞一路笑聲不停,縱馬藍天碧野中,覺得自己似乎和遼闊的大草原融為一體了。
忽然,身後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有人沉聲喝道:“阿霞,別跑啦,有聖旨到,快回去接旨。”蹄聲來得好快,顯然此人的坐騎異常迅疾。
翩霞一聽這聲音,微微一笑,勒馬回頭,向那人疾沖而去。那人輕笑一聲,連忙勒馬。
火雲駒去勢勁急,一轉眼就是雙馬錯身,翩霞忽然騰身離馬,半空中身子一轉,快若靈猴一般跳向那人。
那人朗然一笑,長身而起,一把攬住她,正正放到馬上。火雲駒長嘶一聲,停步掉頭,跟在那人之後。翩霞咯咯一笑:“震哥哥,你的準頭還是這麼好。”
杜震曲起指頭輕輕敲了她額頭一下,罵道:“都大姑娘了,還這麼胡鬧!”
聞到她身上帶着青草味的汗氣,於是又敲了她腦門一下:“阿霞,你是不是又在草地上曬太陽睡覺了?”
翩霞不答,做了個鬼臉。
杜震策馬回程,一路時不時教訓她幾句,翩霞嗯嗯幾聲,居然不回嘴。杜震微覺奇怪,低頭一看,原來她早就睡著了,不過是做夢時順口答應。
二人同到元帥府,匆匆換了衣服去大堂。翩霞身為女子,因軍功得以躋身諸將之中,能一起承接聖旨卻是意料之外,一邊走一邊問:“震哥哥,你猜這聖旨是甚麼事?怎麼我一個偏將也要接旨?”
杜震笑道:“該是好事吧。咱們日前小勝北國,雖然只斬首三百,也算十多年來第一次打勝仗,想來皇帝歡喜,打算封賞。你雖是女偏將,親手提了北國一個小部首領,大長朝廷體面,封賞自然跑不了你的。”說著又習慣性地敲了敲她的腦門:“野丫頭,見了欽差大人可要規矩些!”
翩霞嘻嘻一笑:“要賞我啊?”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忍不住淘氣起來:“那我什麼都不要,只問皇帝老兒討了你一直陪我,成不成?”
杜震一愣,隨即洒然一笑道:“胡說八道,該打該打!女孩兒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於禮不合。”
翩霞哼了一聲:“禮法豈為我輩中人所設。”
杜震一聽這話又不對,教訓道:“要你看《女誡》,你又去看閑書……”
翩霞一笑,做了個鬼臉:“震哥哥,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偏要對着我裝正經。”
不多時到了大堂,裏面已備好香案,杜震冠帶整齊,和欽差說話。那欽差竟是參知政事葉鋒。朝廷這次派出副相傳旨,可見鄭重之意。
葉鋒見二人到了,含笑點頭,隨即正色傳旨。這道聖旨大意表彰杜震戰功,要他回京升賞,軍中事物由葉鋒暫代。可喜翩霞也在封賞之列,着一同入京。
翩霞看着路上江山雄奇、人物秀美,覺得什麼都新鮮,經常一看就是目不轉睛,杜震無奈,每每拉着她趕緊走掉。他忙于軍務,向來把妹妹當男孩養的,平時倒不覺得什麼,這時不免慚愧,自問對妹子的閨儀太過輕忽。
一路風塵僕僕,一行人終於趕到京師,就在行館住下,準備次日面聖。翩霞想着明天就要看到傳說中的金殿,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去杜震的辟中叫他出來:“震哥哥,來,我們到屋頂看星星去。”
這是她在軍中經常乾的勾當,翩霞經過滅族大難,經常被惡夢驚醒。她睡不着時,只喜歡半夜拉着杜震,一起看星光漫天,聽他慢慢說一個個星辰的故事,然後迷迷糊糊睡去,這習慣一直留着。
杜震對妹子向來溫和,笑了笑,當下兩人一起縱上屋頂。他們輕功都極是高明,並未驚動行館中人。
淡淡月光下,兩人雙雙坐下。墨色天幕中,月華如水,伴着淡淡星光,格外美麗。夜風一過,杜震若有所思,忽然淡淡一笑。
翩霞看着他的笑容,心裏歡喜寧定,忽然道:“震哥哥,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杜震聽得哭笑不得,敲着她腦袋喝道:“小丫頭又胡說八道,我是你哥哥啊。“
翩霞嘟嘴:“又不是親哥哥。”
杜震知道她畢竟天真浪漫,並不明白男女情事,不禁嘆氣:“胡鬧,胡鬧!”
翩霞嘻笑道:“明天我就求皇帝恩典,把你賞給我,那就不算胡鬧了。”
杜震越發好笑,輕輕點一下她的鼻尖:“笨丫頭,哪有女子求這樣封賞的,滿朝文武都會笑話我杜家了。”
翩霞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一轉:“那你就求皇帝恩典,把我賞給你嘛。”
杜震再是英雄了得,也忍不住哈哈一下悶笑起來。翩霞被笑得有些惱怒,杜震嘆道:“阿霞,你還真是個孩子。”
翩霞雖豪放不羈,卻是個聰敏女子,隱約覺出他言下的惆悵,低聲道:“怎麼?”
杜震輕輕說:“皇帝一直忌憚我,這次也未必有好意。”
翩霞心裏忽然覺得不對,一下子坐直,沉聲道:“震哥哥,你的意思是可能有禍事?”
杜震低聲道:“嗯,我只是想着,皇帝派副相暫代軍務,特意要我入京,雖說是封賞,畢竟令我遠離軍權,這事不知是吉是凶。”
翩霞一聽,背上一陣發寒,沉默一會,低聲道:“不好,我明天和皇帝論理去。”卻被杜震一把按住:“別急。若朝廷真有別的意思,越慌亂越見得心虛,反而壞事。”
翩霞默然良久,心下突突亂跳,倒如翻江倒海一般。平生第一次,她隱約覺得這世上有一些比戰場更兇險的東西,令她難以看透。
夜風微寒,翩霞微微握緊了拳頭,低聲道:“有我在,誰也不能和震哥哥過不去!”
杜震沉默一會,忽然說:“我有心送你進宮為妃。阿霞,你明白了么?”
翩霞惱怒地低叫一聲:“震哥哥!”
杜震微笑的臉在星光下有些凄迷冷酷之意,淡淡道:“我不怕死,可我要留着命,掃滅北國。當年北國南下血洗山河之恥,我一定要親手洗刷。”
翩霞不禁格格發抖起來,顫聲道:“所以你要我去做你和皇帝之間的跳板,是么?震……你……你竟然連我也要利用么?”
她不是不知道杜震在外面冷酷的名聲,卻總以為自己在哥哥心裏是特別的,沒想到杜震最後的決定如此無情。
杜震靜靜凝視着她的眼,過一會道:“不惜。”看着妹妹痛苦欲狂的眼睛,他緩緩補充了一句:“讓你們在一起……是我的願望。妹妹,你……”
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似乎有什麼極隱晦的情感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翩霞顫聲道:“如果皇帝帝不寵幸我,你的算盤豈不是白打了?震哥哥,你豈不是害了我生?”
杜震沉默一會,微微一笑:“不會。阿霞,我保證,你會是他最心愛的妃子。你長得就是他喜歡的樣子,他想必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不再說下去,嘴角泛出一個含意模糊的清冷笑容。
翩霞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杜震,我會按你的意思做。那是報你的救命之恩,也報答你不是杜家後人,卻為杜家做了這麼多事情。但你記住,我杜翩霞恨你一生一世。”
杜震看着翩霞,沉默不語。聽着那句“我杜翩霞恨你一生一世”,他的眉峰跳了一跳,卻沒有做聲。
兄妹二人再也無法談下去,不歡而散。
那一夜,翩霞零淚如雨。
入宮之後,她託詞內外有別,再不肯見哥哥一面。
直到杜震大勝北國,戰死屠龍嶺的消息傳回來,她終於站在杜震染着鮮血的頭盔之前,卻再也流不出眼淚。
原來,她和哥哥共有的,就只得那一個星夜了。
那時候,她卻只是對他說:“我杜翩霞恨你一生一世。”
翩霞忽然想到,那夜,真該對哥哥笑一笑的。
而如今,再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