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唯珊愛狗,所以心情好的時候,她陪豆子玩耍;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賴在豆子身邊寸步不離。
當豆子以毫無保留的信任眼神望着自己,周唯珊的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感動;人的世界太複雜,充斥着欺騙、偽裝、隱藏,她雖然適應得極好,甚至可以稱為個中能手,卻不能說她喜歡這樣的世界。而現在,她更可以肯定這一點。趁着涼爽的夜晚帶着豆子上衝散步時,看着豆子到處看看、聞聞、抓抓,甚至做點記號的興奮模樣,周唯珊突然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整個人覺得好虛弱、好虛弱,連日來人前若無其事的堅強,似乎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
沒想到因為一個男人而和最好的朋友翻臉成仇的情節會發生在她身上。
像她這樣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氣惱只是一時的,很快她就冷靜下來。理智地回想之後,發現整件事楊天涵有預謀的嫌疑。雖然採取主動的人是她,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以楊天涵個人多年縱橫情場的經驗,還有聰明過人的智慧,怎麼可能會犯下同時約兩個女朋友這種技術性的錯誤?而且當兩個女人爭吵起來之後,他袖手旁觀的反應更是異常地冷靜,讓周唯珊不得不推論:當時她以為失控的狀況,其實都在楊天涵的掌控之中,他就是要讓這個難堪的場面發生!而事發后的隔天,就有那麼湊巧,他一早的班機就飛到國外去。據她側面了解,這次的考察行程,至少要一個月後才會返國,更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
她早該知道他的。對這個傢伙而言,道德只是一個名詞,愛情不過是一種遊戲,隨他公子高興。可以玩得四平八穩,也可以玩得驚濤駭浪;愈是挑戰性高的,他愈有興趣,她早該知道的。這個混蛋!
不該讓他見到黃宣瑩的,更不該讓他知道宣瑩和自己是這麼好的朋友。這就是他要的刺激,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感覺,別的女人不會懂,然而她心裏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而他也知道她懂,也知道她不好意,更明白她很快就會發現真相,卻還是放膽去做,根本是在玩火自焚!
周唯珊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但是憤怒的情緒隨即因為褲管被輕扯的感覺而降溫。她低頭一看,豆子就在腳邊輕叼着她運動長褲的褲管。
“……嗯?怎麼啦,豆子?”
面對豆子,本來咬牙切齒的神情瞬間溫柔起來。摸摸豆子的頭,看到豆子烏溜溜的兩隻眼睛有所求地直望着她,在腳邊奮力跳了兩下之後,回頭叼起牽在自己頸間的溜狗繩,再回過頭來期待地看着她。
周唯珊不禁微笑。豆子不是什麼名種狗,就是那種台灣街道上隨便找就可以找到一打的“小黃”,但是它貼心聰明又可愛,和主人之間的互動與默契,簡直就差沒能用語言溝通了。
“好啦,去吧!”
看看豆子期待的雙眼,周唯珊很快就屈服了,彎下腰解開豆子身上的溜狗繩。還好豆子一向乖巧,就算不用繩子牽,它也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偶爾分心,也不會跑遠,就是這麼乖巧,明和宣瑩才稱它為“台灣第一模範寵物狗”。
望着豆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看它的肢體語言,就知道它現在有多麼開心。每回只要看到豆子這麼歡喜雀躍的模樣,周唯珊心裏滿滿的都是愛與憐;這次愛憐依舊,只是很難像平常那樣單純地分享它的喜悅,心思總是一個不小心就飄遠了——宣瑩對於和楊天涵的交往是認真的吧?
她沒有去探聽他們兩個人是怎麼交往起來的,不過她可以肯定百分之百是楊天涵自己去招惹宣瑩;後來是明在電話里告訴她經過。她不怪宣瑩為楊天涵的魅力所迷惑,畢竟連她自己都有些目眩神迷了;但是宣瑩至少也該來向她求個確切的證明啊!
唯一的解釋,就是宣瑩陷得太快了。雖然揚言要遊戲愛情,不再輕易放真感情,但是在楊天涵這樣高明的情場老手有心勾引之下,淪陷是可以想見的。
太喜歡楊天涵,所以寧願做只縮頭烏龜,只相信他的花言巧語,最後結果就是大家都受到傷害,當真是所為何來?
向來自負聰穎精明的周唯珊,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在楊天涵這個花花公子手上。她不得不承認,是她自己去勾引楊天涵、自己引狼入室,還自己信滿滿地認為這場男歡女愛的遊戲一如往常,起承轉檯都操縱在她手裏,然而楊天涵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砸了她的遊戲,還精準地砸到她最最脆弱的地方。
想到自己曾經一度認為,這個男人或許是可以考慮的伴侶,周唯珊就羞愧得忍不住漲紅了臉;而這麼多年來,頭一次,她對於這種沒有真感情、只各取所需的男女遊戲,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值得嗎?這真是她需要的生活嗎?她真的只適合這樣膚淺的男女關係嗎?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她脆弱得好希望有個穩定堅強的臂膀可以依靠。終於,她了解到,以前自覺得可以不需要情感,是因為她還擁有那麼多的關心;原來,她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堅強到不需要支持、關懷和鼓勵。
理智告訴她,不應該一百責怪宣瑩,但是一回想起那一場爭吵,周唯珊的心就糾在一起,又是痛、又是氣,怎樣也無法平靜下來。
她畢竟只是個凡人,更沒有聖人的修養,實在沒有辦法將這樣的傷害不當一回事呀!除了盡量不要去回想之外,還能怎麼辦呢?
周唯珊嘆口氣,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單獨行動的豆子,心裏覺得有些歉意。平時遛踏的時候,她都會一直守着它、陪着它,只是現在心裏實在太煩亂,很難集中精神在它身上,或許豆子也感覺媽媽今天魂不守舍的吧!
它跑到哪裏去了?應該就不在遠處吧!
“豆子!”
叫了一聲,還沒有見到豆子出現在腳邊,周唯珊心裏微覺奇怪,正想搜尋豆子的身影,還沒來得及抬眼,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倏地劃破夜空,輪胎在路面上劇烈摩擦的聲音,甚至讓周唯珊覺得耳膜一陣疼痛;然而這毫不相干的聲音過後,她心頭忽然沒來由地掠過某種預感,心臟猛然一陣收縮,滿心愁思情緒頓時拋到腦後!只剩下極度的緊張,讓她頓時只覺得全身冰冷僵硬,幾乎是動彈不得!
“……豆子?豆子!”
接着車門開關的聲音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短短几秒鐘,卻像是經歷了好幾個鐘頭,周唯珊終於努力集中了視線的焦距,看到了路中央癱着一團再熟悉不過的棕黃色毛皮,一動也不動地……周唯珊宛如五雷轟頂。
“豆——子?!”
在意識到的那一剎那間,周唯珊覺得血液在一瞬間裏都結成了冰,身體開始不自主地發抖,四肢卻動彈不得……怎麼會?不可能……不行啊,她得過去看看,真的是豆子嗎?是她看花眼了吧……努力壓抑住本能的驚駭反應,周唯珊努力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然後終於有了力氣,她奮力抬起雙腿,沖了過去——是豆子沒錯。
周唯珊幾乎要暈厥過去!只見豆子雙眼緊閉,舌頭半吐地倒在地上。
這幅情景,讓周唯珊平時靈活的腦袋頓時變成一片空白,看着豆子倒在地上,本能告訴她要立即做出適當的處理,然而她卻是雙手發抖、雙腿發軟、驚煌失措,直到她注意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豆子身邊蹲下,伸手探向它鼻端,接着又觸壓它的頸間……“你——你在幹什麼?”
周唯珊終於驚怒交集地尖叫出聲!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發生這種事!她最親最愛的豆子啊!
衝過去正想推開那個男人,對方卻比她早一步抬起頭來;在視線相接的剎那,周唯珊忽然覺得有被刮刀砍殺的感覺。
有沒有搞錯啊?暴跳如雷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吧?
“你是它的主人?!”
“是你撞到豆子?!”
不約而同地,周唯珊和那個陌生男人同時開口厲聲質問對方,火藥味頓時瀰漫在空氣中。
“你怎麼可以讓狗自己亂跑?家犬根本不知道馬路的危險!”
“你究竟會不會開車啊?連狗都會撞上!”
再一次,兩個人又同時杠上了。這次現場的氣溫已經開始細升,火花已經隱約要爆開。
其實周唯珊還有滿腹的怒火想要發泄,但是眼角瞥見倒在地上的豆子,讓她無心再戀棧於口舌之爭,,再次深呼吸之後,蹲在豆子身邊,努力集中精神仔細觀察。雖然地上看不到觸目驚心的血跡,可是豆子為什麼就這麼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呢?
忘了旁邊那個陌生男人,周唯珊急得快哭出來,因為不明白狀況,所以也不敢隨便碰觸或移動豆子,只能手足無措地、不停地柔聲呼喚:“豆子?豆子!”
“它應該只是昏過去而已。”
愣了兩秒鐘,周唯珊才意識到語調沉穩的這句話是那個陌生男人說的。她轉過頭,正想狠狠瞪着等同於仇人的那個男人,然而奇迹卻在這時發生了!在轉頭的那一瞬間,她的眼角忽然瞥見躺在地上的豆子,竟然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等不及用眼光砍殺那個多嘴的男人,周唯珊急忙撲到豆子身邊,眼睛貶也不眨地,牢牢盯着豆子的臉,看着它從微眯着眼,然後張大了黑溜溜的雙眼,眨了眨;就在那一刻,周唯珊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在兒子!別怕!媽媽在這裏……”
彷彿聽懂了她在說什麼,豆子從剛蘇醒時的茫然神情,片刻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始驚惶地狂叫,然後一轉頭,就蹦到周唯珊懷裏猛鑽。
“哎!哎!哎——”
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周唯珊此刻的激動!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經歷了由天崩地裂般的心情,突然絕處逢生的震撼,短短几分鐘內情緒大起大落,讓周唯珊一時無法言語,只能緊緊地將豆子摟在懷裏,不停地親吻它。
不敢想像失去豆子的生活啊!還好上天待她不薄,如果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要讓她失去豆子的話,她恐怕一輩子都要和老天爺誓不兩立的!周唯珊也暗暗發誓,以後絕不會再忽略照顧豆子的責任了。
就這麼又親又抱地直過了好一陣子,周唯珊和豆子的心情都稍微平復之後,豆子開始親熱地舔她的臉。
“乖!沒事就好!”
周唯珊終於綻開笑容,任由豆子用口水幫她洗臉,正在“親熱”的當下,忽然不遠處,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還是先送狗去醫院吧。”
周唯珊一愣,這才突然想起旁邊還有外人;她轉頭看向剛才那個陌生男人,發現他正注視着自己和豆子,原本嚴厲的臉部線條卻變得和緩多了,頓了一下,又說:“我想剛才我應該沒有撞到它,但還是檢查一下會比較妥當。”
還來不及清算剛才的舊賬,周唯珊經過他這麼一提醒,立即暗罵自己的粗心:怎麼只顧着安慰豆子,卻忘記這麼重要的事?豆子也有可能內傷啊!
事不宜遲,周唯珊抱着豆子站起身來,視線一面搜索着四周的店面招牌,腦子裏開始拼了命地想:這附近哪裏有獸醫院?哪家離這裏最近?叫計程車來得及嗎?
“到我的醫院檢查吧。”
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周唯珊驀然轉頭,抱着豆子,膠着那個已經站起來、走到車門邊的男人。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男人停在車門邊,打個手勢要她帶着豆子上車,看她瞪着自己的神情像是見到妖魔鬼怪般,男人淡淡地笑了。
“我是獸醫,我的醫院就在這附近。”
周唯珊很想說:我怎麼敢把豆子送到撞傷它的獸醫手上做檢查?但是又顧慮到豆子萬一真的有內傷、內出血,若不趕緊救治,是會有生命危險的。而她也真的想不出這附近有哪一家動物醫院……因此微一遲疑,周唯珊根本沒有考慮到自身的安危,抱着豆子就跳進了那個男人的車裏。
如果豆子真的沒事了……周唯珊低聲哄着豆子,內心暗忖,看在這個男人沒有肇事後潛逃無蹤,並且留下來處理善後的分上,她願意與他化敵為友,就算是讓這件事有個美好的句點吧。
☆
這個世界總算沒有讓周唯珊徹底失望。
轎車在五分鐘內抵達了動物醫院。那個男人沒有浪費半秒鐘,立即就替豆子進行詳細的全身檢查,並同步向周唯珊解釋檢查情形,專業而貼心的態度,讓周唯珊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能夠放下,並且同意讓豆子留在這問醫院裏觀察幾天。
檢查結束、將豆子送進病房后,趁着那男人收拾善後時,周唯珊這才有心情好好打量這間動物醫院。醫院面積不大,但精良的儀器設備可也不少,可以說是麻雀雖孝五臟俱全,而且環境打理得整齊清潔,從細節看得出來醫院的營業情況良好,是間上了軌道的醫院,如果那男人的醫術表裏如一的話,倒可以考慮以後讓豆子來這邊固定看診。
經過一番仔細的評估之後,周唯珊的視線落在掛在牆上的證書上醫師的名字:嚴泰良。
“嗯……你喝茶嗎?這裏有香片茶包;還是要咖啡?”
周唯珊一轉頭,就看到那男人已經收拾完畢,正隔着診療台看着她;周唯珊這才注意到,這男人有一張令人看了就覺得舒服的面孔,雖然稱不上多麼俊美,卻讓人覺得安心,特別是他臉上帶着淺淺笑意的時候;不過周唯珊可不會忘記剛才在車禍現場劍拔弩張的情景:這男人凶起來恐怕會嚇死人吧!
“我只想要一杯白開水就好,謝謝。”
嚴泰良從飲水機里倒了一杯溫開水給她,在遞過紙杯的時候,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剛才事情發生時我的態度很差,很抱歉。”
他自己先低頭道歉,倒是讓周唯珊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了;她雖然強悍,卻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不該在豆子沒有繩子牽着的時候分神,任由它跑到馬路上去。所幸沒有造成什麼傷害,你看到馬路上突然蹦出一隻狗時,也嚇了一大跳吧!”
嚴泰良沒有承認或否認,只是以微笑帶過。
“從豆子的健康狀況,就可以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好的主人,它也很依賴你。不過以後帶它散步時還是要請你多多小心,畢竟它現在是生活在人的世界裏,它的思考能力卻不一定能適應這個世界。”
周唯珊點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這次給我的教訓夠大了……其實如果它能在鄉村裡生活,一定會比現在安全又幸福得多,可是在台北我就只有它這麼一個親人,如果沒有它,我真的會很寂寞……”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無意間,對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透露了心裏的秘密,周唯珊嚇了一跳,更有些羞赧,急忙道歉:“啊!對不起,說這些有的沒的……”“沒關係。”嚴泰良又笑了笑,“我也是一個人在台北生活,我知道那確實不容易。雖然只要有長一點的假期,我都會回屏東老家去,但好像還是少了點什麼——”忽然聽到重點字,周唯珊瞪大眼,精神為之一振!
“你家人住屏東?我媽媽也是住在屏東,我在屏東市買了一間房子給她,現在我媽和她的姐姐住在一起,好像還蠻滿意的呢!”
“屏東市?我家就在那裏呀,我可是在那裏讀初中的哩!”嚴泰良也嚇了一跳,急忙追問:“你家是在哪條街上?說不定就在我家隔壁呢。”
“不會那麼巧吧?”
周唯珊笑着說了地址,果然兩家還有一段距離,而且周唯珊的母親並非當地人,而是這幾年才搬過去住的,但是這個巧合還是讓兩人不自禁地覺得親近了幾分。
“真巧,沒想到會這樣遇到老鄉。”嚴泰良半開玩笑地:“如果我要開車回屏東,方便的話還可以順路送你回家呢。”
“啊,這可是你自己提議的哦,我可是不會客氣的!”
周唯珊笑吟吟地,忽然覺得這一刻,是這段日子以來心情最最輕鬆自在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想和嚴泰良聊起天來了。
“……這樣我還可以把豆子一起帶回去吧?我媽媽也很喜歡狗,她一定會很疼豆子的,說不定還不讓我帶回台北來呢!她老是叫我不要只顧着工作和養狗,如果她發現豆子這麼可愛,一定會用這個當借口把豆子帶走——”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嗄然而止,因為周唯珊再度警覺到自己又開始絮絮叨叨說起自己的秘密了!她一向不讓外人知道自己家裏的狀況,特別是那些往來的男人。明老是愛說她口風之緊,可以榮膺情報員,怎麼今天不知不覺,還一而再地說了這麼多自家裏的事?而且對象還是一個今天才剛認識的男人!
周唯珊不禁漲紅了臉。可是都說了這麼多,要住嘴也來不及了。周唯珊甚至不好意思直視嚴泰良,只敢用眼角偷瞄他一眼,卻意外地發現這個男人不但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而且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還拖了一把椅子過來。
“然後呢?”還催她繼續說下去呢。
看着那張溫文的面孔,周唯珊突然覺得迷惑了。這個男人為什麼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樣?
“……嗯……不好意思,我平常不會這麼嗦的,可能是因為最近情緒太差……”天啊!真是愈解釋愈糟!周唯珊懊惱地咬住嘴唇。反觀嚴泰良卻是一派自在。
“我也相信你平常不是這樣子的,看你的名片就知道了。”嚴泰良笑着拿起放在診療台旁的名片,上面的燙金字體在周唯珊的名字右上方,清楚地印着“副理”兩個字。“我知道這家公司,以前還買過你們公司的股票呢!在這麼有規模的公司擔任這麼高的職務,壓力一定很大,這我可以想像。不過即使是副理也是要過生活啊,說這些很稀奇嗎?”他愈是覺得稀鬆平常,周唯珊卻愈是覺得不習慣。她和那些交往的男人之間,談的若不是生意經,就是種種打情罵俏甚或煽情的語言,她從不曾和任何一個男人這麼輕鬆自如地、沒有任何目的地聊着家常話。
“說來說去只不過是一些無聊的生活瑣事罷了,你不會有興趣的。”
“我覺得聽你說話很有趣。”嚴泰良又笑了笑,“我每天都會遇見好幾個帶寵物來看病或美容的主人,卻很少看到像你這樣真正用心去和寵物交流的主人,不只是讓它吃飽,還用它能夠接受的方式關心它、疼愛它,這樣對待寵物的方式,讓我覺得很投緣。豆子很幸運,有你這樣的主人照顧它。”
周唯珊忽然有了某種程度的了悟。可能就是因為嚴泰良坦然而自在的態度,讓她不自覺地就鬆懈了心裏的防備,才會失常地不假思索就說出了心裏真正想說的話吧!而這個男人在因緣際會之下,卻是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認識了卸下防備之後的她。
從沒想過,沒有嫵媚挑逗風情的她,也會有人欣賞。雖然還不太習慣,但是周唯珊不得不承認,不用戴着面具、不用努力演出女人味的感覺真的挺好。
現在,她開始對眼前這個男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老實說,你對寵物主人的標準還真高呢!你自己在台北這裏有養寵物嗎?”
嚴泰良笑着點點頭。
“我養了一隻狗,是個小女生,所以名字叫‘HONEY’,是我在醫院附近的路邊撿到的,也是混種狗。現在想想,和豆子長得還有點像呢!本來每天它都會跟我來醫院,它喜歡在醫院巡邏,不過因為昨天它做錯事,所以我處罰它今天禁足不能來。”
周唯珊笑了出來。
“它做錯了什麼事呀?禁足耶!我家豆子一天不出門就要鬼哭神嚎了!”
想到家裏的甜心,嚴泰良也忍不住好笑。
“它呀,千交代萬叮嚀,還是忍不住去把盆栽里剛開的花給咬下來吃了,大概是聽了前天晚上我讀給它聽的‘書劍恩仇錄’,所以想當香香公主吧!”
周唯珊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你對狗說床邊故事?”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超級寵溺豆子了,沒想到這位獸醫師更誇張。“它喜歡聽嗎?”
嚴泰良的神情有些示好意思,但是難掩驕傲。就像每個父母談到了自己的孩子,都會覺得孩子在這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聰明乖巧又可愛一樣。
“它可喜歡着呢!如果我重複前一天晚上念過的段落,它還會汪汪叫,像是在提醒我:喂!這一段我聽過了,接下來呢?”
周唯珊笑得趴在診療台邊。“真是不可思議!”
這真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相處方式,感覺卻是這麼美妙!在和嚴泰良愈聊愈起勁的同時,周唯珊卻沒有注意到,心頭那沉甸甸的壓力,在閑話家常中不知不覺地,對她愈來愈不構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