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經……經理,您在等什麼重要傳真嗎?」排在言立剛身後的女職員見他沒反應,輕拍了他的肩頭一下。
言立剛回過神來,望向身後。「怎麼了嗎?」
「我是問您是不是在等什麼重要的傳真?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等。」女職員紅着臉熱心的說。言經理無論何時看都是那麼的帥……女性同胞養眼的雪糕之名真是當之無愧!
言立剛這才察覺到自己已在傳真機前站了許久,身後都排了好長一列了,而他等待的傳真早就拿在自己手上了。
「不用了,謝謝,抱歉。」他微笑,轉身走向辦公室,對四周投射而來的仰慕目光視而不見,整顆心全系在今早的沈吉莉身上。
自從那晚她說老爸要介紹堂哥給她認識后,她的態度由原先的排斥轉為逐漸接受,這幾天臉上更是有了明顯的期待,他為此擔心不已,還特地回家找老爸深談一番。
「我不喜歡你對吉莉做的事。」找到在書房看書的父親時,他開門見山的便說。「你應該知道言碩農被調到英國去的原因,為什麼還要把他介紹給吉莉?」
十之八九猜中兒子回家來的原因,言興國也沒有跟他裝傻。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你叔叔他們說他已經改變很多了。」他邊看書邊心不在焉的答道。
「弄大人家的肚子,又不願意負責的人,怎麼可以用那八個字就輕易帶過去?不管怎樣,我都不想讓吉莉跟他有所接觸。」
言興國摘下眼鏡,看着忿怒的小兒子。
「最後那女孩不是承認她懷孕是假的了嗎?這證明了你堂哥的清白。奇怪了,以前你明明對這件事漠不關心的,為什麼現在突然這麼義憤填膺的了?」
「是你要我照顧吉莉的,只要是任何關係到她的事我就必須管,而我有預感言碩農一定會讓她哭泣,光就這點我就強烈反對他們認識!」連認識都不行,更別提交往了。
言興國戴上眼鏡,焦點移轉回手中的書。「我的目的是要吉莉成為真正的言家人,目前適合的對象也只有你堂哥而已,反正有我當她的靠山,碩農膽子再大也不敢欺負她的,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管怎樣,我還是反對他們兩個在一起!」無法反駁之下,他還是堅持這一句。
「為什麼?吉莉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還是她跟你說過她不想認識碩農?」言興國反問。
想到吉莉那張期待的臉,言立剛頓時啞口無言。
結果這一晚的「深談」毫無建樹,他像打了敗仗的騎士般回到自己的家。
而似乎所有的事都在跟他唱反調,英國那邊的工作結束了,言碩農決定提前返國,收到通知的吉莉在下午跟一大班言家親友到機場去接機了。
摻雜在一大群入之中,至少她不會顯得太顯眼。話說回來,她本來就不顯眼,跟言碩農以往喜歡的性感美女差了一大截。
想到這裏,言立剛稍稍放了心,辦公桌上的文件也逐漸映入他的瞳仁中了。
突然,一個想法又跳進他腦海里,迅速的將好不容易擠進腦里的文字給驅逐出去。
要是言碩農改變口味怎麼辦?吉莉或許不性感冶艷,但她還挺清秀的,要是他們兩個就這樣看對眼,那以後他不就要改口叫吉莉堂嫂了?
這個稱呼簡直令他猶如芒刺在背,他當機立斷的從椅子上跳起,抓起外套快步往外走。
他非得去阻止不可!
言興國包下一家餐廳幫言碩農接風洗塵,順便讓言家人聚在一起聯絡一下感情。
除了今晚的主角言碩農外,沈吉莉是第二個受矚目的人,每個人都想看看被言氏企業的龍頭捧在手掌心裏的女孩長得什麼模樣。
沈吉莉的胃有點痛。
從到機場接機開始,她便一直處在言家人的目光焦點之下,連進了餐廳也不放過她,她都躲到最角落、最隱密的餐桌吃東西了,沒想到還是被立芹給抓到。
看着她朝自己走來,她真想端着盤子逃到廚房裏去。
言立芹在她對面坐下,沈吉莉抬頭勉強對她一笑。
「吉莉,爸爸的安排會令妳感到困擾嗎?」言立芹問,兩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言碩農的事。
沈吉莉搖搖頭。「不會呀,他也是為我好。」
「但妳好像不開心。」
「這好像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尤其是被當成猴子一樣注目。」她聳聳肩。
她說得如此坦白,老實的言立芹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沉默一陣后,她又開口,「嗯……其實,千梅跟我說了一些妳的事,就是小剛的女朋友。」
「我知道。」沈吉莉想到那個女人就忍不住厭煩,她的存在總是提醒了她立剛對她的「背叛」,但看在立芹的面子上,她還是捺着性子。「她要妳轉告我什麼嗎?」
「妳別誤會,」言立芹急急的說。「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小剛總是那麼緊張妳而已,我已經跟她解釋過了,小剛跟妳之間沒有什麼,但她的不安全感就是那麼重,所以……」
「那妳就叫她回去多聽歌呀。」言立芹不解的抬頭看她,沈吉莉的一雙眼眸冷冷的。
「不是有一首歌是這樣寫的嗎?要是沒有安全感,就把安全帽戴上,或繫上安全帶不就好了嗎?話說回來,她跟妳說這些做什麼?既然言立剛是她的男朋友,應該直接找他談清楚呀,干我什麼事?」
她的話犀利又坦率,言立芹更是坐立難安了。從小她就對男孩子氣十足的吉莉毫無招架之力,更何況現在。
「但是……千梅一直哭……」
胃痛加煩躁讓沈吉莉的耐性用盡。
「麻煩妳轉告她,她要是不滿意的話可以舉言立剛分手,要是不想分手就早點把他拐進禮堂,她要是做不到就別再拿這種事來煩我了。」她起身,忿忿的走進洗手間,將自己關進其中一間生悶氣。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就是她硬插進她和言立剛之間的,她才是那個第三者,現在卻跟別人哭訴自己受了委屈?真是笑話!
「……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了。」
「我還是覺得興國不是那種人,再說那女孩長得像她媽媽呀,我們不應該妄下定論。」
洗手間裏的談話聲轉移了沈吉莉的注意力。她們在說什麼?言爸怎麼了?
「定論早就出來了不是嗎?瞧他當年一知道言曼婷離家出走,馬上就把沈吉莉接回家住,還一直照顧到現在,除了私生女,哪個男人能對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孩如此呵護得無微不至?」
「我也這麼認為,言曼婷也真狠心,不過她一定知道孩子的親生爸爸會來接孩子走所以才跑掉的。唉,那女人,簡直就是天生的蕩婦,三個孩子三個父親,幸好吉莉這孩子看起來還算自愛。」
「那可不一定,沒聽過有其母必有其女嗎?沒看過她指使立剛的模樣嗎?說也奇怪,我記得立剛從小就是個任性乖僻的小傢伙,偏偏遇到她就變成繞指柔了。」
「少亂說話!別忘了現在她可是興國罩的人,姑且不論她是不是他的私生女,這種話要是傳到她耳里,我們都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筱蝶好像也默認興國有私生女的事實了。」
「這可不是,瞧他今晚疼吉莉疼的呢,連他另外兩個親生女兒都比不上。」
「他都做得那麼明顯了,筱蝶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唉。」
洗手間的談話聲隨着門關上而消失。
躲在裏頭的沈吉莉很想站起來,衝出去告訴她們事情並不是那樣的!她的爸爸是沈智榮,不是言興國!可是她的腳卻像長了根似的緊黏着地板,怎麼也移動不了。
可能嗎?她的親生父親是言興國……想起細心照顧她的爺爺奶奶,她猛地搖頭。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她很想衝出去,抓住言興國問個清楚,她知道他絕對不可能騙她的……可是,答案若不是她想要的,那該怎麼辦?她感到心慌意亂。
母親一直是個不戀愛會死的女人,不管對象是已婚或未婚,只要她愛上了就可以不顧世俗眼光的為對方生下孩子,是個完全不會想到未來的笨女人。
沈吉莉的心有些動搖了……不!她抱住搖得發痛的腦袋,就算母親沒有節操,但言興國是個注重家庭倫理的人,不可能會做出那種苟合之事的!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她搖搖晃晃的走出洗手間,不想面對餐廳里的那些人,她悄悄的自後門離開,就着昏暗的燈光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思緒茫茫然。
「原來妳還在呀,我還以為妳早就逃走了。」
從一旁的陰影處走出一個人影,沈吉莉聚起渙散的目光,發現是言碩農。
言家人個個都具有高人一等的容貌與身形,言立剛自是不用講了,眼前這個言碩農雖然沒有言立剛那麼高,但至少也有一八○公分,身形精瘦,略長的髮型有些凌亂,雖然沒言立剛年輕,但倒是多了抹成熟的味道,嘴角老是玩世不恭的輕揚着,還叼了根煙。
沈吉莉別開眼。她真是快受不了自己了,要是把遇到的男人都拿去跟言立剛比較,那她這輩子鐵定嫁不出去了!
言碩農大剌剌的在她身邊坐下,也不顧自己身上的昂貴西裝是否會弄髒。
「聽說妳是我大伯的私生女?」他一開口便直接踩到她的痛處,緊接着,他的衣領便被用力的揪住了。
沈吉莉咬牙切齒的說:「你要敢再說這種子虛烏有的話,我就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聽到沒有?」
「聽到了,」他黑色的瞳眸里閃着笑意,指指她手中的領口,「妳先放開我吧,否則被我的煙燙到玉手可就不好了。」
她忿怒的放開他,氣憤難平的賞了他一記大白眼,將屁股往旁移,不願與他貼近。
對她幼稚的舉動,言碩農僅是好玩的嗤笑一聲。
「其實妳不用那麼激動,任誰都知道這種傳言的可信度極低呀,妳那麼生氣反而會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沈吉莉轉頭訝異的看着他。「你不信嗎?你為什麼不認為我會是言爸的女兒?」
「與其說我不信,不如說我在妳母親離家出走那一年就不相信了,所以事實上,我還是懷疑過的。」他吐出口煙霧。
吉莉聽不懂他說的話,眉間打了十八個結。
言碩農笑了一聲。「因為那時就有流言出來,結果我爸就開始調查了。」他望向她。「妳的血型是O型的吧?」
沈吉莉點點頭。
「妳爸也是O型,妳媽則是A型,而我大伯的血型是AB型,這下結果不是出來了嗎?A型跟AB型有可能生下O型的小孩嗎?」
「不可能嗎?」沈吉莉遺傻傻的問。
聽了她的話,言碩農哈哈笑了起來。「我現在總算明白言立剛有多辛苦了。」
他飽含調侃的話讓她又生起氣來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算他幫她拔除了心頭上的刺,但那也不代表他可以隨便污辱她吧?
「我的意思是,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是常識,不是嗎?」他好心的給她一個台階下。
她心虛的昂起頭。「這麼簡單的事,我當然知道呀!只有那些沒常識的人才會亂傳亂說,我一點也不在意,不過這可不表示我忘了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想轉移話題,沒那麼簡單!她死瞪着他。
明知她在逞強,言碩農還硬是不賞臉的笑出聲來,沈吉莉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人正明目張胆的在取笑她!
「現在我還真有點羨慕言立剛了,跟妳在一起,一定不會無聊。」
沈吉莉霍的站起身來,她受夠了。「恕我失陪!」
才要轉身,她的手就被握住了,言碩農仰着頭,笑咪咪的看着她。
「就當是感謝我解除了妳的疑惑,當我的朋友吧。」
他的話里有股令人心酸的氣味,沈吉莉發現自己的腳又移不開了。
「你沒朋友嗎?」她問。
言碩農垂下眼瞼,放開她的手,捻熄煙蒂后,又燃了一根煙。
「誰肯跟我這匹家族黑羊當朋友呢?外面的也只是一些酒肉朋友,誰叫我姓言呢?」他嘲諷的語氣背後有絲落寞。
沈吉莉明白他的話,言立剛曾經說過,他的姓氏代表的就是權勢與金錢,別人對他好不是因為他的人,而是因為他的姓氏背後代表的財富。
她心軟的又坐了下來。
「其實……我早就跟言爸說過想跟你當朋友了,既然這樣,我們從現在起就是朋友了。」她實在無法對心靈受創的人視而不見的走開。
「真的?」他眸光閃閃,生氣盎然的握住她的手,方才的頹喪像是幻覺。「那我們去別的地方好好的喝一杯,慶祝一下吧!」他的長腿跨下階梯,拉着她跑向停車場。
「等等!那言爸幫你辦的洗塵宴怎麼辦呀?」沈吉莉對着他的背大喊。喝一杯的想法是不錯啦,可是丟下那些人,好嗎?
「沒關係,吃飽了他們自己會回家!」他拉着她在一輛銀色奔馳前停下,興緻勃勃的掏出鑰匙。
那不是重點吧?心裏雖然這麼想,但沈吉莉還是跟着他鑽進車裏。算了,他說的也沒錯。
還沒繫上安全帶,車子就咻的一聲往前飛馳,言碩農樂的呀呼一聲,沈吉莉則是被他嚇得魂不附體。
「你開車可不可以正常一點呀?我還沒嫁人耶!」
「呀,抱歉抱歉!」他吹起口哨來了。
「晚上不要吹口哨!」
「那我唱歌給妳聽。」
「不要凌虐我的耳朵!」
就在他們你一言我一句之間,言立剛的黑色休旅車高速與他們擦車而過,被沈吉莉的眼角瞄到,連忙往後一望,但休旅車已經駛得遠遠的了。
回過身,她蹙起眉頭,瞄了車上的時間一眼。
六點半,應該不是他吧?通常這個時候他還留在公司里加班,而且他也說不會參加言碩農的洗塵宴,應該不可能是他才對。
「喂,你有沒有手機?」她問言碩農。
「我爸幫我辦了一支,不過明天才拿得到。」他說。「怎麼了?」
「沒什麼。」
算了,反正回家后就能見到他了。
言立剛氣喘吁吁的衝進餐廳里,焦急的在一大群人中梭巡沈吉莉的身影。
言興國最先發現他,端着一杯紅酒,笑呵呵的走過來。
「小剛來了呀!晚餐還沒吃吧?快點去吃,吃飽后再跟你堂哥寒暄一下,畢竟你們以後要一起工作,趁現在開始培養感情。」
言立剛拉住他。「吉莉呢?」
「吉莉?」言興國四下張望。「奇怪了,剛剛明明還看見她在附近的呀。」
兩人找來找去就是沒看到沈吉莉,連主角言碩農都不見了蹤影,這巧合讓言立剛心頭襲上不祥的預感。
就在他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之時,一隻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頭一低,發現是才八歲的小外甥。
「我剛剛在外頭噓噓,有看見他們兩個開車出去玩了。他們要去開房間嗎?」他人小鬼大的張大眼睛問道。
言立剛倒抽一口氣,牽起他的手將他帶到正在與人聊天的表姊身邊,大家見到他鐵青的臉色全嚇得噤聲。
「有時間聊八卦的話不如教好自己的小孩,連開房間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妳是怎麼當人家母親的?」他嚴厲的語氣讓原本熱絡的氣氛頓時一片靜默。
小外甥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大人,他的母親則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裏湧出難堪的淚水。
看見她的淚水,言立剛這才發覺自己說的話太重了。
「對不起。」放開小外甥的手,他轉身往餐廳外走去。
看著兒子經過自己身邊,言興國立刻盡責的露出笑容,舉高手中的酒杯。「那小子最近感情不太順利,大家別介意,繼續聊天,繼續。」
等到餐廳里的氣氛又恢復熱絡,他才步出餐廳。
言立剛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神情抑鬱。
言興國在他身邊坐下,將手中的紅酒遞給他。他接過,仰頭一口喝盡。
「知道吉莉在哪裏了?」
言立剛吐出口長氣。「和言碩農一起開車出去了。」
「是嗎?我還以為他們合不來,原來一起出去了呀。」
言立剛別開臉。
言興國拍拍兒子的肩膀。「小剛,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你了,你是不是愛上吉莉了?」
言立剛飛快的回過頭來,像見鬼般的看着他。「你在說什麼?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早就把她當成家人看待了,你不也是一樣嗎?再說要愛上早就愛上了,哪還用得着等到現在?」老爸是不是酒喝太多,醉了?
言興國濃眉微挑。「這麼說,你會那麼著急,不是因為擔心她會被你堂哥搶走嘍?」
言立剛嗤了一聲。「當然不是!與其擔心她,倒不如說我擔心百碩農,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跟她和平相處過一個小時的!」他誇大的損着沈吉莉,怎樣也不承認自己心裏真正的情緒。
「原來如此。二言興國點點頭。「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如果他們在一個小時內回來,就表示他們兩個不合,如果一個小時后,他們還沒有回來,就表示他們還挺合的,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沒錯!」他斬釘截鐵的說。反正一定是不合的,這世上除了他外,再也沒人受得了她了。
「那,如果他們真的合得來的話,我要你向我保證絕不干涉他們兩個的交往,這你辦得到嗎?」
他眉頭緊皺的看着自己的父親。「你是認真的嗎?」
「再認真不過了。吉莉已經二十八歲了,既然你對她的感情不是愛,她就不可能永遠跟你在一起,你應該也知道這道理才是。」
言立剛沉默了好一會兒,父親的話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逼得他不得不去思考他話里的重要性。
半響,他深吸了口氣,眼裏的堅決帶着憂鬱的陰影。「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的事,我將不會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