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擁有陰陽眼的八年來，喬辛莓第一次因為它感到前所未有的驕傲。
或許她做的事是微不足道的，但她卻是無比滿足的。
她成了小宋和童童之間的傳話筒，替他倆表達了彼此的心聲，也幫童童說出了無法親自說出口的愛意。
同時，她也發現到她那雙眼睛的重要性，自己能做的事，也遠比想像的還要多很多。
沒錯，她是幸運的，她也是獨一無二的，先前的她只會厭惡這雙眼睛，從沒想到，並不是每人都能被它選中，能看到另一個世界。
是展鴻禾告訴她，她所擁有的使命，也是他教會她喜歡上自己的眼睛。如今，她成就了那對小情人的心愿，讓童童能夠安心的去投胎轉世，小宋也決定把悲傷轉為力量，努力在事業上衝刺。接下來，換她自己了。
幾年來，她渴望平凡的戀愛，恨不得談一場真正的戀愛，連童童都那麼勇敢的說出自己的愛意，她這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怎能不積極的為自己不留遺憾的做些什麼──
對，她要把藏在心底還沒說出口的心意，完完全全的告訴他。
喬辛莓也在離開小宋的住處后，打了通手機給展鴻禾。
“喂，我是展鴻禾……”
喬辛莓興奮的滔滔不絕。“展鴻禾，我做到了，我真的達成童童的心愿了！怎麼辦，我一想到他們終於見面了，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好快樂！我也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我們出去慶祝吧！這次即使你要吃一仟八的牛排，我都請客……”
話筒另一端傳來展鴻禾的輕笑聲。“很可惜我沒有口福，我還要加班。”
“那我可以去找你嗎？”
“你想來？”
“嗯，我想見你，我真的好想見你……方便嗎？”如果他潑她冷水，那麼她會當場痛哭吧。
“不，我很方便，我也想見你……”展鴻禾的口吻有着幾許認真。
“那待會兒見。”喬辛莓幾乎是臉紅的掛上手機，清楚的感覺到心臟仍急遽的猛跳着，像是快跳出了心口。
天啊！她沒有聽錯，展鴻禾的確說他也想見她……
他也是喜歡她的吧，要不今天中午，當她提及小宋時，他也不會那麼憤怒的吻她，還說著失去理智、惹人笑話的氣話……
喬辛莓光是想着，就心花怒放的直想飛奔到展鴻禾面前，向他告白，不過她一想到他正在加班，可能還沒吃晚餐，還特地到便利商店幫他買了愛的便當，另外追加了一份蛋糕和香檳，想把今天當成告白紀念日，和他好好的慶祝一番。
喬辛莓搭了計程車，哼著歌來到公司，悄悄上了電悌，在辦公室找不到人後，來到了展鴻禾的休息室，打算用力的推開門，尖叫一聲，嚇他一跳……
“禾，你還在加班啊！”
“是啊，還在忙，不過快忙完了。”
有人？
喬辛莓聽見來自室內的聲響，停住手，想退到一旁，等他們談完話再進去，可她仍是忍不住好奇心，把耳朵緊貼在門板上偷聽。
“禾，你不是決定要到美國進修，都準備好了嗎？”
聞言，喬辛莓心一驚。到美國進修？這是怎麼回事？
“嗯，我這個月提出留職停薪后，就要準備到美國的簽證了。”
這回喬辛莓的心像是被炸了一個傷口，疼痛不已。
展鴻禾要去美國進修，為什麼他連提都沒跟她提過，難道她在他心中根本不算什麼，甚至連個朋友都不算？
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
“對了，有件事我很好奇，聽說你找道士到片場驅鬼，真令我難以想像，你不是不信邪嗎？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不覺得很可笑、很丟臉嗎？”
“沒錯，是很可笑、很丟臉，但為了要安撫片場所有工作人員，我不得不這麼做。”
騙人！
喬辛莓的心糾結的好難受，簡直大受打擊。
很可笑、很丟臉？那不是他為了她所做的嗎？為什麼如今又說出這種不得已的話，彷彿他從未擔憂過她、一點都不相信，她在片場中所碰見的……
“可是聽說片場來了個有陰陽眼的女演員，最近還跟你走的很近，我還以為你是被她影響的……”
“經理你別瞎猜，我說我不信邪就是不信邪，別忘了我是基督徒，怎麼可能會去信鬼神那一套……”
展鴻禾又騙人！
雖然他嘴巴上說他不信邪，但他要是不相信她，他也不會鼓勵她去幫助童童，還要她正視自己的眼睛，可他現在說了這番話，他之前所說的，就變得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了！
她該相信他說的哪一句話？
喬辛莓閉了閉眼，感覺到呼吸開始困難起來，想哭，心也真的好痛。
天曉得她有多麼期待跟他分享她的喜悅，可他都這麼說了，也決定到美國了，她還能說什麼，還能怎麼辦？
她的愛意，恐怕都說不出口了，她也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他……
“禾，那你覺不覺得那個女演員有點怪？你想想嘛，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鬼，當然更沒什麼陰陽眼了！那女的腦袋鐵定有問題、或精神方面有疾病，你最好還是離她遠一點比較好……”
她腦袋有問題、精神方面有疾病……
喬辛莓真想狂笑而出。她不知道展鴻禾會怎麼回答，別人怎麼說她都無所謂，但她就是不准他那樣說她……
可是怎麼辦，她根本沒有聽下去的勇氣，她好怕……
砰！
才這麼想，喬辛莓手上提的食物就隨即鬆手落地，可她絲毫沒有勇氣撿起，轉身就大步的狼狽跑走。
她從不知道展鴻禾是個雙面人，對她說的話和別人迥然不同，她真是愈來愈不了解他了，也不知道該去相信他什麼，心彷彿已經絕望到無法止疼，也無法聽進接下來的對話。
就在喬辛莓的腳步聲，緩緩消失在電梯末端時，室內的氛圍剎時間緊繃的好懾人，一觸即發的像是快引爆什麼。
展鴻禾表情僵硬的難看，拳頭握緊，字字正色的迸出。“經理，喬辛莓是我喜歡的女人，我不希望你說她的不是。”
不認識她的人，就說她腦袋有問題、精神方面有疾病，太傷人了吧！
“可是你不是說，你不信邪嗎？你怎麼可能會喜歡她……”陳經理被他前後不一的反應嚇到了，錯愕道。
不信邪？會這麼說，也只是配合陳經理這個鐵齒人所說的客套話而已。
就算與他交情再好，在比他高階的上司面前，他向來習慣見面說三分話，不希望被上司誤認為他迷信，進而對他專業的能力扣分。
可如今這等話污衊到喬辛莓的人，他不得不好好表態清楚。
“不，我喜歡她，就算她有陰陽眼，就算她在其他人眼中是怪異的，我還是只要她，她跟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
“看來傳聞是真的，你真的被那個女演員迷住了。”陳經理驚嘆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遂，我只是個正常的男人。”展鴻禾本身也沒想到，閱女無數的他，真心看上的卻是喬辛莓這個冤家。
“抱歉，我收回剛剛說的話。”陳經理不自在的耙耙發。
“沒關係，我知道經理只是心直口快，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應該一開始就說清楚我的信念才對。”展鴻禾也真誠的道。原本擔心被誤解為迷信，現在大方的說出來，他反而鬆了口氣。
沒錯，認同鬼魂的存在，其實也沒什麼好別忸、怪異的。
他們同樣都存在着，差別只有他還好好的活着，能夠享受生命罷了。
“禾，你變了，以前你也跟我一樣鐵齒、不相信有鬼魂的存在……”
“人都是會變的，經理。”當他遇到喬辛莓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被顛覆了。
“那從今以後，我們就各自堅持自己的信念吧！下班後去喝一杯如何？”
“不了，我有約了……”不過奇了，她不是說要過來嗎？怎麼現在還沒到？一種不安的預感籠罩住展鴻禾的心頭，他趕緊前去開門探探室外。
“我懂我懂，要和演員女友去約會是不是？改天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
聽不進任何字語，展鴻禾看着地面上掉了滿地的便當盒、蛋糕，整個人像是晴天霹靂的怔住。
糟了，該死的不會那麼湊巧吧！
喬辛莓之前要是來過了，那麼他剛剛說的那番話，不就被她聽見了……
“晴天霹靂”就是喬辛莓現在再真實不過的心情了。
回到住處后，她終於按捺不住滿腔的淚水，嚎啕大哭。
她從沒想過，她也有躲在房間痛哭的一天，妤難過，心快要撕碎了。
她失戀了嗎？或許吧，當心愛的男人不如她的想像時，她就像是從天堂跌入地獄，沉痛萬分地爬不起身。
對，你可以，而且只有你辨得到。
她是辦到了，但他對她做了什麼……
記住，擁有陰陽眼的你絕對不是倒霉的，你是幸運的，你比任何人還幸運，還能為死去的人們做些什麼。
他真的認為她幸運嗎？那他為什麼還要說，請道士驅鬼很可笑、很丟臉，他是為了安撫片場所有的工作人員，才不得不這麼做。
換句話說，自始至終，他仍是不相信她說的話，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逼不得已的……
雖然我說過我不信邪，但其實我很想看看，你眼中的鬼。
如果他真的想看看她眼中的鬼，就別說他不信鬼神，這種自相矛盾的話……
沒錯，她對展鴻禾實在太失望了，想當初她對鬼魅的心態會扭轉，都是因為他的啟發、他的鼓勵，她才會慢慢喜歡上自己獨特的眼睛，但自聽了他那番話后，她已經不知道該去相信什麼了……
連自認為展鴻禾也是愛着她的自信也沒了，他都能夠在不告知她的情況下，就想一個人遠赴美國了，怎麼可能還會惦着她、在意她的心情……
“原來你也會哭。”
是童童的聲音……
“笑話，我怎麼可能不會哭……”喬辛莓仍裹在棉被中，不想讓他人看見她淚流滿面的狼狽樣。
“我還以為，你比我堅強多了。”童童嘆息，若有所指。
“我失戀了，也恨死展鴻禾了，你想我該怎麼堅強？”喬辛莓緩緩拉下棉被，露出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沮喪道。
“我不知道。”童童笑得凄涼。“可我就是不明白，連我這個己經死掉的人，都那麼想把愛意親自傳達給心愛的男人，為何你活得好好的，連試都不敢試呢？”
在童童的面前，喬辛莓沒辦法斬釘截鐵的為自己說什麼。
無法說出的愛意該怎麼說，無法相見的遺憾又要怎麼訴苦，她的心痛和童童的一比，根本微不足道啊。
“小莓，我是說真的，別讓自己有遺憾。”童童語重心長的道。離開這世上，也是萬不得已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還活着……
後悔？她也不想後悔，但是連她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你呢，你沒有遺憾了嗎？”回答不出，喬辛莓乾脆話鋒一轉。其實撮合童童和強尼見面后，她一直在想，在最後，她還能為她做什麼……
“能認識強尼，是我一輩子最美的回憶。”童童笑得凄涼，卻也滿足了。
喬辛莓咀嚼著，像是領會童童的心情，苦澀的說不出話。
就算無法天長地久，也要曾經擁有，童童的心態絕對是不得已的，那她這個還活着的人呢？還有什麼事辦不好、也做不到的？
可說她鑽牛角尖也好，這個時候，她就是無法忽視自己的心情，佯裝什麼都不在乎的去見展鴻禾，還向他告白……
“小莓，我是來跟你道別的。謝謝你幫我完成這個心愿，時間到了，我也該走了。”童童說著，身上的亮度也愈來愈淡，像是快消失了。
這句話教喬辛莓慌張的跳下了床，想捉住她，卻什麼都碰觸不到。“連你都要離開我了……”她早就把她當成妹妹看待了，她豈能說走就走……
“我該走了，再留下來只會影響到你的運勢。別哭，你愈哭我會走不了的。”
聞言，喬辛莓連忙擦擦眼淚，可好多的捨不得都無法說出口。
“相信我，只要我們有緣，一定會再見面的。”看出了她的牽挂，童童像個早熟的大姊姊，安慰她道。
“我們真的能再見面嗎？”茫茫人海，物換星移，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也許是明天，也是在好幾年之後吧，再見了，小莓。”童童微笑着，跟她道最後的再見。
“再見……”留不住她的人，喬辛莓也只能說再見，然後看着她帶笑的消失在自己面前，心底也在剎那間盈滿了說不出的寂寞。
對於鬼魅，她該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她卻是第一次，喜歡上童童這個女孩。
她變了，展鴻禾的那幾句話，徹底顛覆她看這個世界的眼光，但他倆之間卻回不到原點了……
鈴……
童童不在，喬辛莓好失落，根本沒心情接電話，她整個人沮喪到好想消失，直到電話響到她都火大了，再不接她會抓狂把電話給砸了。
“小莓，是我……”
喬辛莓二話不說的把話筒給掛上，再窩回床上。
是展鴻禾打來的，不過她一點都不感到高興，更不想跟他說話。
鈴……
電話又再接再厲的響了，喬辛莓照樣拿起就想掛上，豈料話筒對端傳來展鴻禾暴跳如雷的聲響。
“喬辛莓，你瘋了是不是！再給我掛一次試看看！”
“展鴻禾，你是在威脅我嗎？很可惜，本小姐不吃這一套！”喬辛莓也和他杠上，嘴巴上才不想輸人。
“太好了，你終於肯說話了！你今晚有來過我的休息室對吧，你是不是聽到我說了什麼……”
“展鴻禾，你聽好，別想再耍我了！”不等他說完，喬辛莓直朝着話筒吼叫，然後又把電話給掛了。
她現在氣頭正旺，什麼都聽不下去，他別想哄她說她聽到的都是錯覺……
鈴……
又來了！
“夠了吧，別再打來了……”喬辛莓歇斯底里的下最後逐客令。她根本還沒釐清她該怎麼辦，暫時還無法心平氣和的跟他說話……
“我就在樓下，我上去找你……”
“你走，我不想見你……”
“我會跟房東太太拿鑰匙的……”
他說什麼？他在樓下，他會跟房東太太拿鑰匙！
喬辛莓驚慌失措的拉開窗，就見展鴻禾果然來了，還走進了公寓大廈內。
沒關係，他來她就走！之前她常常躲房東，早就練出一身逃逸的工夫了！
喬辛莓在房裏整理起簡單的行李，然後在玄關處潑了水，打算教展鴻禾寸步難行，本來她還想加幾枚圖釘，不過想要是讓他受傷了，她也會心疼，便罷休了，直往客廳的陽台處走去，掛上逃生用的緩降梯。
“喬辛莓，你別想走……”展鴻禾趕來了，卻正中喬辛莓奸詐的陷阱，在玄關處就意外的跌個狗吃屎，慘不忍睹。
“展鴻禾，你慢慢玩水吧！”喬辛莓還涼涼的對他揮了揮手。
“喬辛莓，你別想逃！”展鴻禾想追去，卻僵硬的無法動彈。該死的，他褲子濕了，也閃到腰了，他非要掐死這個胡鬧的女人不成！
“對了，記得幫我拖好地、關好門才能走哦！”喬辛莓朝他扮了扮鬼臉，才甘心的滑下了緩降梯。
“喬辛莓，站住……”展鴻禾脅迫道，不過他顯然沒什麼優勢，當他找到力氣自地上站起，跑到陽台處時，只見喬辛莓已順利搭上計程車逃了。
“該死的！”他咒罵著，要不是意識到這公寓有三樓，他早就跳下去、招計程車去追車了。
不過他現在敢肯定，喬辛莓對他的態度會變得那麼差勁，鐵定是聽了他和陳經理的對話，而且還是沒有聽完就逃了！
說她笨她還真是笨到極點！她真的以為他那番話是真心的嗎？他真的會不吭一聲的就飛到美國了嗎？
對，他是要到美國進修，不過也只有三個月，很快就會回到台灣了，他原本就打算在今晚跟她提這件事的。
可是這女人逃的比什麼都快，連聽他解釋的勇氣都沒有！
沒關係，他有的是耐性，絕對會把她逮回來，好好的“修理”一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