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本蒼等了二十五年,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
轉身望着大廳里肅穆的靈堂,以及靈堂中間那一臉嚴肅的老人照片,他的唇角揚起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終於啊,終於讓他等到這個時候了。
現在是深夜時分,屋外一片靜謐,京本蒼換下了和服,穿着京本老爺在世時絕對不可能穿上的休閑運動衫及牛仔褲,背上背了一個大背包,儼然就像即將要遠行的模樣。
他再看了照片上的老人一眼,「謝了,爺爺。你臨走前總算做了一件好事,答應要放我五年的自由,讓我可以嘗試做個普通人,就你這個千年老古板來說,我知道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他爭取了那麼多年,爺爺始終都不肯答應,沒想到就在他幾乎已經快放棄的當口,他老人家卻把對他的愛全部遺留在遺書里,白紙黑字,給他五年的自由。
這個固執老頭啊,到死都不曾把對他的愛表現出來,而如今竟然用這種迂迴的方式表達他的關心。
「不管如何,謝了。」京本蒼對着京本老爺的遺照揮了揮手,算是跟他道別後,便拿起一旁較大的手提行李,轉身朝大門走去。
「哥哥,你真的要走了嗎?」一個洋娃娃似的,穿着傳統和服的小女孩,赫然出現在門口。
「彌紗這麼晚了,乖小孩早就應該睡了喔。」在門口看到早就該上床睡覺的妹妹,他的唇角掛着一絲勉強的微笑,沒想到小妹居然會出現在門口。
「我要是睡了,哥哥就跑了。」京本彌紗噘起小嘴,一臉不滿意的嘟嚷着。
京本蒼假裝沒聽見妹妹的話,臉上帶着哄騙的微笑,輕輕的拍了她可愛的小臉頰。「白井管家是怎麼搞的?怎麼會讓你這麼晚還四處在外遊盪,哥哥等一下一定要好好罵罵他才是。」
「小少爺,您在叫我嗎?」他的話聲方落,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立即響起。
「白井……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你幹麼沒事帶着這麼多行李?」他抬起頭,訝異的發現剛剛才提到的老管家,此刻居然就站在旁邊,且在管家的身後,還跟着家裏其他的下人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本來打算要趁着父母去美國出差,偷偷的離開京本家,怎麼才沒一會兒功夫,全部的人像是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甚至聚集來這裏堵他。
「呵……我們怎麼可以讓哥哥一個人跑掉哩?父親大人早就算準了哥哥你會趁這個機會偷偷跑掉的。」彌紗臉上帶着得意的微笑。
「少爺已經交代下來了,如果小少爺要走,就讓您走,關於這點您可以不必擔心。」白井在一旁補充道。
「那……」既然要讓他走,那他們一群人還圍在這邊擋他的路幹麼?
「只是,要白井我隨侍在旁就是了。」穿着和服的白井朝京本蒼輕輕鞠了個躬,表面上看起來是必恭必敬,但語末微微顫動的尾音卻偷偷泄了他的底——他在偷笑!
事實上不只是白井,跟在他身後那些大大小小的奴僕在看到京本蒼一臉目瞪口呆的驚訝表情時,也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起來。
「白井管家連行李也都準備好了喔!」彌紗拉拉京本蒼的衣袖,笑得好不開心。
看來這下子是真的跑不掉了,看到管家身後那堆大大小小的行李,京本蒼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用問也知道,憑京本家的辦事效率,他們一定也把白井的護照和機票都弄好了。
「要走就走吧,飛機是不等人的。」除了認命的這麼說,他還能怎麼辦?
「等等、等一下!」看到他要走,彌紗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擺。「百合,你趕快把東西拿過來。」東西?他不解的朝着女僕百合看法。
而百合則是小心翼翼的拿着一隻編織精細的竹籃走向前,把東西交到京本蒼的手裏。
「彌紗,這是什麼?」手裏拿着沉甸甸的竹籃,他一臉疑惑的看向妹妹。
「那是我的分身,哥哥,你要像保護彌紗一樣,好好的保護籃子裏的東西喔!」彌紗的嘴角漾出了一抹可疑的微笑。
☆☆☆
下班時間的尖峰時刻,捷運擠得嚇死人。
不管是上班族、學生還是家庭主婦,男女老少全都擠在一塊兒,明明是一個極小的空間,卻塞進了超乎想像的人數在那方小小的空間裏。
不可否認的,在這種極端擁擠的時刻,能擁有一個座位簡直就像是在地獄中擁有天堂,是每個人都渴望的。
而她,得到了那個大夥夢寐以求的位子。
那是一個看來十分年輕的女孩,鵝蛋型的臉蛋,小巧而尖挺的鼻,一雙明明是單眼皮卻分外水亮動人的眼眸,她將一頭長發整齊的梳分成兩邊,美麗的黑色長發就這麼自然柔順的披散在她纖細的肩上,細肩帶的粉黃色條紋上衣,加上一條洗到有泛白的貼身牛仔褲,十足標準的年輕人打扮。
嚴格說起來,這女孩不是那種會讓人見了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女,頂多稱得上是個清秀小佳人罷了,而事實上,台北街頭多得是這種長得可愛清秀的年輕小女生。
捷運行駛到了台北車站,車門開啟,一波波的人潮便朝車廂里拚命的湧入,一位穿着寬鬆洋裝的上班族女性走了進來,就站在女孩所坐的位子旁。
車廂門闔起,捷運再度駛動,車廂里的擁擠情況讓站在她身旁的女上班族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嘴裏喃喃的念了幾句。
聽到那上班族喃喃的說話聲,坐在位子上的女孩抬起頭,好奇的眨眨眼,以着審視的目光往女上班族的身上看去。
她的目光在對方的身上來回打量,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
最後,她的視線就這麼停留在人家的肚子上,又再看了好一會兒。
「請問—」半晌,年輕女孩突然開口,以着困惑且純真的眼神看着站在身旁那位女性。
「什麼事?」
「請問你到底是懷孕還是胖?」她一臉認真的問。
轟!整個車廂內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完全凝結,車廂內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有默契似的,全都集中在兩人的身上,更不由自主的往女上班族的肚子瞥去。
「你……你……」聽到女孩的問題,女上班族的臉整個燒紅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憤怒及羞恥交加。「請你不要問我這種問題!」
「為什麼不要問?這樣我才知道要不要讓位給你啊!」她無辜的眨了眨眼,十分認真的想要得到解答。
這種事情當然得問清楚嘍!如果她是個孕婦那她當然會讓位,可如果是胖的話,她就不需要讓了。
要是讓位給一個胖女人而不是懷孕的女人,那她不就虧大了嗎?
「反正就不要問啦!」女上班族只差沒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了。
車廂里所有人的目光仍集中在那位女性身上,但這一回不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有着更多更多的……同情。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那個上班族絕對沒有懷孕,相信任何一個女人被人這樣問,想必打擊一定是很大吧!
真的是超級值得同情的。
看到女上班族那種羞憤交雜的表情,女孩似乎也猜到答案是什麼了,這下她總算也很識相的不再開口,乖乖的自隨身背包中拿出一本《哈利波特》,陷入奇幻的魔法世界中。
車廂內又恢復了原本的吵雜。
沒有人發現,有一雙幽深且帶着笑意的眼,在女孩不注意的同時,始終專註的凝視着她。
☆☆☆
真是愜意的日子啊!
江映月懶懶的靠坐在窗邊,手上拿着一本書,一臉悠閑的望着窗外的夕陽歸鳥。
平心而論,這幅倚窗眺望的畫面還挺賞心悅目的。
少女在夕陽餘暉中憑窗而坐,微風輕拂過她細緻的臉龐,粉嫩的朱唇在金黃的餘暉下微微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光是用想像的,就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幅像詩一樣唯美的畫面,道不完的風情,訴不盡的韻致。
不過,得先忽略她那雙高高蹺在窗台上的小腳丫子。
以及她身上那件皺得像梅乾菜似的小熊維尼T恤。
接着再對少女手上書封面那斗大的《PIAYBOY》字樣視而不見。
最後忽略掉她因被風吹得太舒服而打的大呵欠。
「呵呃……」映月伸了個懶腰,努努嘴,一臉想睡覺的樣子。
這種日子過得真是太幸福了,老爸、老媽一起去吃喜酒,要她留守在家,免得有宵小趁家裏沒人時登堂而入。
本來這種被一個人丟棄在家的人,照理說應該感到十分哀怨的才是,只是她太懂得享受家裏沒大人的日子,趁着這難得的機會,幸福的一個人獨吞肯德基的外帶全家餐,一邊看着好不容易才自好友小高那邊A來的最新《PLAYBOY》。
女孩子看《PLAYBOY》?
呵呵,沒錯,她就是在看《PLAYBOY》,沒有人規定女孩子不可以看這種書吧?
而且她看《PLAYBOY》並不像某些男孩子那樣出於有色心態,相反的,她只是要欣賞裏面模特兒的美,美麗的事物人人都愛看,書里的美女不僅身材一流,臉蛋也是超贊,撇去有色的眼光來看,其實人體真的是一種藝術。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有着收藏好看東西的嗜好,只要是美麗的、吸引人的,全都在她的收集之列。
除了女性寫真集,她的收藏里當然也有不少男性寫真,這些寫真集有的純粹是她很喜歡的偶像明星,有的則是她自己超級偏愛的壯碩猛男——至少都有露兩點的那種。
只是東方人太保守了,她的這一點小小嗜好並不為大眾所接受,大家看到裸露的人體,直接聯想到的就是色情,很少有人從欣賞的角度去看。
特別是她那對保守的父母,只接受她收集美麗的風景圖或是可愛的嬰兒照,對於人體寫真卻是怎麼也不肯接受。
而她向來奉行所謂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為了保守的江家雙親,害她只得趁這種大人不在家的日子才敢偷偷拿出她A來的珍寶享用,難得可以如此正大光明的在家裏看這種書籍。
鈴鈴的電話聲在此時響起,看來連老天爺也覺得她這種背着大人做壞事的行為並不值得嘉許。
「喂?」映月口氣有些不耐的接起電話,目光焦點依然放在雜誌里的金髮洋妞身上。
「月老大,是、是我。」彼端傳來有些畏畏縮縮及小心翼翼的男聲,而在她的親朋好友之中,只有一個人會用這種惶恐至極,且一點也不男子漢的嗓音及口氣和她說話——她的學弟沈至瀚。
沈至瀚是她的高中直屬學弟,是屬於那種白白凈凈又漂亮得像女生的男生。
近年來日本,由於傑尼斯藝人在台灣大受歡迎,像他這種秀氣男孩的身價也跟着水漲船高。
而在一直有女生狂倒追,男生斥罵是娘娘腔的長期壓力生活下,養成了他這種有點畏怯的個性。
他今年也考上了K大,延續和她學姊、學弟的關係,也成為她羽翼下最受保護的小學弟。
「幹麼?」江映月很快的問,「是不是又有男生欺負你了?」
「不、不是啦!學姊,自從我聽你的話去學跆拳道以後,已經很久沒有人說我是娘娘腔或藉機找我麻煩了。」
是這樣嗎?可她怎麼覺得他現在說話的口氣還是很娘娘腔。「喔,那很好啊。」她意興闌珊的回答后,又問:「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咧?」
「我、我現在人在光華商場,那、那個我、我有看到學姊之前說想要的印地安男人寫、寫寫真……」
什麼?!一聽到他的話,江映月一雙眼睛瞬間發亮。
「那你還等什麼?趕快幫我買啊!」
「可那書是美國進口的,價錢並不便宜,且全套有十二本,學、學姊,你確定要一次買齊全部嗎?那麼大一套書,你買回去放在家裏,伯父、伯母一定會發現的。」關於江家父母的保守,沈至瀚曾聽她說過。
「他們不會發現的,你看我之前買了那麼多本寫真集、收集了那麼多海報,什麼時候被發現過?」
「可、可是,凡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這麼大一套書,要是被伯父、伯母發現了怎麼辦?」保守的他還是堅持着行事前要仔細考慮風險的鐵律。
拿着無線電話,映月的目光飄向窗外,焦點集中在三十公尺外的那幢透天大宅上。
「他們不可能會發現的,因為本大小姐另外有個藏書的大倉庫。」一個絕對不可能被她爸媽搜到的地方。
「倉庫?學姊,你家有大到連倉庫都有的地步嗎?」
「阿瀚,你記得我家旁邊有個大空屋吧?」她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道。
「嗯。」學姊家旁邊那幢佔地數百坪現已荒廢的大屋,凡是經過就很難不去注意到。
「學、學姊,你該不會是……」
「賓果,阿瀚你還挺聰明的嘛,我這樣一點你就通了。」她家隔壁那幢荒廢的大宅,就是她私藏所有寫真的地方。
「可那是別人的房子啊?」
「我住在這邊二十幾年了,從沒見過那個屋子有人住過,放心,沒問題的啦!」
「學姊,這樣不好啦,你這麼做以後一定會有麻煩的。」沈至瀚太了解自家學姊的惡形惡狀,為了她好,他還是決定要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言,「你這樣算是私闖民宅耶。」
「才不是呢!人家我也只是敦親睦鄰,三不五時去幫鄰居巡視一下房子而已,再說,你學姊我可是從來都不怕麻煩的。」江映月賊兮兮的笑着,「好了,你少在那邊廢話一堆,反正你明天就幫我把書全部送到教室就是了。」接着,話筒在沈至瀚的喂喂聲中被掛斷。
她,江映月,從小到大不僅是家裏的小霸王,也是學校的小霸主,她會怕人家找她麻煩嗎?
所以,她可不是在對沈至瀚吹牛,她是真的一點也很不怕麻煩,因為會有麻煩的,向來都是那些膽敢來找她麻煩的人。
☆☆☆
江家位於台南市區的邊陲地段,交通稱得上便利,算是水平不錯的中高級住宅區。
當初建商在建設時,就將社區的房子規劃成每一幢造型統一的透天厝,屋子沒有特別的大,但每戶門前有個小花園皆種植了許許多多不同的花卉或草木,這種設計讓凡是進來社區的人,都能感覺到這裏的綠意盎然或隱約傳來的花香,讓人非常的舒服喜愛。
在愛心社區里,只要有一幢屋子的造型不一樣,就會十分的突兀且怪異,給人格格不入的感覺。
江家旁邊就有一間和別人不同的房子,那間房子有着超大的庭院,建築外觀的顏色也採用和社區住宅截然不同的磚紅色,和小巧溫馨的江家比起來,就硬生生的多了股貴氣,以及些許陰冷的氣息——這幢房子已經二十多年沒人居住了。
就算是豪宅,也因為已經二十多年沒人住了,原本漂亮廣大的庭園荒草遍佈,爬藤類植物爬滿了房子的外圍,使得原本漂亮豪華的宅第頓時增添了幾分森冷,成了附近小孩口中的鬼屋。
「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這麼大間的房子空下來挺可惜的,賣掉應該可以賣不少錢吧?」手上拿着母親大人交代要買的醬油,穿着短褲、綁着馬尾的映月一臉惋惜的站在豪宅的外圍看着鬼屋。
不過,也得感謝鬼屋的盛名啦,讓她藏了那麼多的寫真集、海報,卻從來沒有被爸媽發現過。
嚴格說起來,她還得好好感謝那個浪費的屋主捨得把這麼一幢豪宅扔在這,讓她當倉庫使用呢!
夕陽的最後一抹光暉逐漸消逝,暈黃色的天空,為大宅造就了詭譎的氛圍,榕樹蔭形成暗影,沉沉地壓附在建築物外。
嗯,她得記得那套印地安男人的寫真集明天就要拿來這裏藏,不然那麼大套書在家裏放着,很容易會被爸媽發現的。
不過那些都是明日白天的事了,說真的,天色開始變黑,她也不太敢進這幢屋子裏呢!
她並不怕鬼,可是她討厭黑漆漆的感覺,如果要晚上潛入鬼屋,勢必得帶着手電筒,但一間空置了二十多年的屋子,如果晚上突然出現亮光,附近的鄰居一定會注意到,她可不願意讓她的寶貝寫真集有任何被發現的可能。
那實在太危險了,雖然,傍晚的鬼屋透着燈光的感覺有着一股詭異的美感,但這一定會引人注意的……
等等,鬼屋透着燈光?!
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看到了什麼驚人的東西,原本已打算離開的映月猛地愣了下,再度抬頭望向上方,赫然發現那幢鬼屋的二樓處,居然亮着溫暖的黃色燈光。
那正是她藏那些寶貝寫真的地方!
她的臉色刷地發白,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可能,完了、完了,到底是什麼跑到「她的」鬼屋裏去了?
是小偷還是鬼怪?或是……屋子的主人回來了?!
天暗了,涼涼的山風吹拂過來,十二月的夜晚,一絲沁涼鑽進她的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