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天下第一神捕”陸老九犀利似刀鋒的眼睛,像獵鷹般虎視眈眈注視着獵物的一舉一動。陸老九從廣東至北京城的途中,反覆推敲深入研判月光俠盜作案的手法,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他詳細列出遭月光俠盜洗劫過的受害者之間的共同特散,甚至,勾勒出各種吻合的作案手法:

一、月圓夜。

二、一至三更天。

三、獨行俠,無接應人手。

四、不傷人,不見血。

五、行搶的對象若非貪官污吏,即是黑心商人。

“貪官污吏?!哼!該搶;黑心商人引一樣該搶。這兩種敗類統統該搶,哈!搶得好,搶得妙!”陸老九打從鼻孔噴出蔑視不屑的冷哼!

面具、白衣……這月光俠盜舍宵小之輩最愛的黑色夜行衣不穿,故意選擇在夜晚容易暴露其行蹤的白衣,由此可見月光俠盜是一個頗自負也自命光明磊落的人。

明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不知為何,他對月光俠盜竟懷有一分不該有的惺惺相惜,甚至,產生莫名的好感。

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月光俠盜就算高舉着劫富濟貧的大露,追根究柢仍是作姦犯科的一名飛賊;而他陸老九是正義凜然的執法者,官兵跟強盜這兩者怎能臭味相投?

但陸老九還是忍不住揣測自己若卸下衙門捕快的差事,不知是否也會一如月光俠盜般為照顧百姓鋌而走險?

今年是災星當空照的歹年,他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沿途儘是一波一波扶老攜幼的難民潮。陸老九鐵漢的心都為之揪疼,頻頻搖頭感傷不已!

陸老九這個名字聽起來活像個酒鬼,人卻是玉樹臨風的傲骨男兒,渾身是膽。被取了這麼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名字,要怪就怪他的酒鬼老爹,大字不識兩個也就罷了,偏偏又愛喝兩盅,整天喝得爛醉如泥;連妻子為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壯丁,他猶醉眼迷茫地不停打酒嗝,站都站不穩。

眾家親朋好友紛紛上門道賀,見了面就聲聲催促他趕緊找個命相士排排生辰八字、批批命理流年,為兒子取個響噹噹的好名字。

他捨得沽酒喝卻捨不得花銀子為兒子命名,最糟糕的是他竟然連腦筋都懶得多轉兩下,一個心血來潮就決定取名叫老九——老酒。他沾沾自喜覺得這個名字既好叫又好記,唯有聰明絕頂的人才想得出這麼棒的名字。

他的妻子對“老九”這個渾名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可礙於三從四德的束縛她也不敢反對,只好嘆一口氣地勉強接受。

陸老九從懂事開始即十分痛恨這個令他抬不起頭的名字,老九!老九!讓他從小成為街坊鄰居取笑作弄的對象。

當所有的小玩伴聚集在大雜院的晾曬場玩耍嬉戲時,他總是一個人自卑地躲在門扉後面用羨慕的眼神巴巴望着……從來都不參加。只因為他討厭聽到別人故意怪腔怪調地喊他老九。

歲月悠悠,一天一天長大的陸老九也愈來愈孤僻,常常獨自窩在陰暗的角落裏發獃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一位慈眉善目的化齋老和尚一眼瞧見他,直覺他骨架勻稱是塊不可多得的世武料;於是,經過他爹娘首肯,七歲的陸老九拎着扁扁的小包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隨着老和尚回到山寺里習武,當個佛門的俗家弟子。

春去秋來,十年的光陰似過眼雲煙稍縱即逝,卻也讓小老九長得高大挺拔、氣宇軒昂。

他拜別師父離寺下山重返世俗紅塵,回家的第二天正巧遇上廣東府衙貼榜甄選捕快,他興匆匆地報考,經過幾天數場的比試之後,功夫了得的陸老九順順噹噹成為一名懲凶緝惡的捕快。

許是他嫉惡如仇的個性使然,他發下豪語要把所有違法亂紀之徒繩之於法,絕不寬貸,而一場震驚黑白兩道的“惡水嶺事件”更是讓他聲名大噪。

惡水嶺山勢險峻,易守難攻。一群無惡不作的惡棍無賴看中這一點,竟然集結於此據山為寇,搶劫過路商旅的錢財,甚至危及性命。

百姓們惶惶不安,官府也屢次派兵圍剿,然惡水嶺的一干強盜每遇官兵大舉圍攻清剿時,即暫時隱退蟄伏,各自避風頭;等官兵前腳一撤離,他們立刻又故態復萌,搞得人手不足的官府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陸老九實在氣不過,自告奮勇出面請命率領一支十人小組與惡水嶺的一幫匪徒長期對抗,誓將這群為惡之徒連根拔除,永絕後患。

陸老九頭腦冷靜、心思縝密,善長以聲東擊西的欺敵策略誘捕那些強盜一一束手就擒。尤其以陸老九與惡水嶺寨主“獨眼龍”辛寅的那一場決一生死戰最為慘烈,也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當陸老九由探子口中獲悉辛寅窩藏的巢穴時,即一馬當先直搗黃龍,雙方展開一場腥風血雨的肉搏戰。

陸老九帶領的弟兄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他一人獨自面對“獨眼龍”辛寅及七、八名匪徒,他浴血苦戰強撐一日一夜。殺紅了眼的陸老九以獨門的絕技“九轉迴旋刀”砍下辛寅的首級,嚇得一干匪徒紛紛棄械投降。惡水嶺群龍無首,終告瓦解。

惡水嶺一役,為他博得“天下第一神捕”的美名,名揚四海。

今天下午風塵僕僕的陸老九甫抵北京城即四處明查暗訪,冀望能在最短的期限內將月光俠盜緝捕歸案。雖然,陸老九私心認定月光俠盜是條鐵錚錚的血性漢子,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月光俠盜縱使替天行道,也不容許此等作為。否則,人人起而仿效,豈不天下大亂?!

許是陸老九鴻運當頭,他從小躲在暗處偷窺的習性,今晚可就大大派上用場。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像只蝙蝠文風不動地蹲在屋檐下之陰暗角落,豎起敏銳的耳朵,宛如火炬的眼睛不斷地四下搜尋……任何風吹草動都在他的掌控中。

梆!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打着梆子扯開喉嚨叫喊着,矮小微駝的身影彎進黑漆漆的長巷……

倏地——

一條銀白色的人影電光火百般從一座巨宅高牆竄起,一眨眼兒已橫空掠過…反應遲鈍的人人成會誤以為自己眼花。

藏身暗處的陸老九激動得熱血沸騰,心想:皇天不負苦心人,月光俠盜真的出現了!

他身形一提如大鵬展翅,尾隨追去

繁華似錦的北京城,似乎獨獨遺漏了這裏——西郊二十哩外的破舊山神廟。

梁棟傾斜、基壁聵毀的山神廟,供桌上已不見落難神明的蹤影,鋪陳厚重的灰塵以及廣布大小角落的蜘蛛網……在在顯出破敗衰頹舶景況。

夜半冷冽如刀削麵的刺骨寒風,不斷地從窗隙門縫“呼嚕呼嚕”灌透進來。蜷伏在破廟裏的難民們又冷又餓,一個緊捱着一個互相以體溫取暖,蒼白無血色的臉孔以及一張張凍得發紫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哇……哇……”孱弱的嬰兒哭聲,乍聽彷彿小動物的哀鳴,打破四周的死寂。

“乖,乖,別哭啊!”一名少婦輕輕搖晃懷裏的嬰兒,輕聲細語地安撫着。

“娘子,小寶大概肚子了,才會哭鬧不休。”

“我知道,可是……我……我實在擠不出乳汁喂他呀!”一臉憔悴的少婦哽咽地垂下頸項。她足足餓了三天,除了喝山溝的水果腹,連一粒栗子都不曾下肚,哪有豐沛的乳汁哺育嬰兒?

“老天爺啊!您是狠了心要滅絕我們梁家這一點兒香火是不?”小寶的爹跪倒在地,望空乾嚎,令周遭的人聞之莫不鼻酸。

暫時棲身山神廟的這些人,來自鬧飢荒的鄉下,街坊鄰居結伴相互照應,一路乞討入京。他們滿懷惶憬想在天子腳下的京城找一份工作安居下來,無奈天不從人願,老的受不了餐風露宿的煎熬,咽下最後一口氣客死異鄉,小的餓得面黃飢瘦;個個皮包骨。

整座山神廟有如人間煉獄。

“咿呀”,腐朽破爛的門板被人打開,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跨過躺得七橫八豎的人堆。

“我為大家帶來了熱騰騰的包子……”

話未落盡,包子的香味迅即漫開來。

“給我……”“給我……”一聽到有包子吃,大伙兒人爭先恐後高舉枯瘦如柴的手臂索討。

“請稍安勿躁,你們且先推派一個你們最信任的人出來與我說話。”

一陣交頭接耳之後,一名滿頭華髮的老叟從人堆中起身,佝僂地走出來。

“我是他們的保正,敝姓劉,他們都信得過我。”瘦小的身影走到他跟前。

“很好,我將包子跟銀兩當著大家的面全都交給劉保正,由他平均分配給各位。我希望你們拿到銀子后,年紀較長的以及婦孺們都先返回老家去安頓,年輕力壯的不妨留在京城裏找一份工作養家餬口。”

“大俠,我就是您口中所謂的年輕力壯,不瞞您說,我每天打太陽未露臉就趕到市集或店家去找工作,每每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我要求不多,只要一份供吃供住的工作讓我能夠活下去,再低賤再粗重的活兒我都肯干。可是,我走得腳都起泡了,還是遍尋不着啊!”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訴苦,說到心灰意冷處,忍不住流下兩行傷心淚。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年輕人禁不住當眾落淚,實在是囿於走投無路了。

“跟你同樣遭遇的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個人。”

“好。你明天負責帶着他們一起到墨白山莊,找山莊裏的大總管告訴他實情,他自會安頓你們。”

“您是說墨白山莊?我知道那地方,太好了!感謝大俠指點迷津。”有七、八名年輕人跪倒地上,不斷朝他磕頭道謝。

“你們別再磕頭了,快快請起吧!我只不過是指點你們一個方向,往後還要靠你們自己去努力呢。”

“大俠,您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呀!老朽這個保正率鄉親們謝過大俠的大恩大德,不知大俠如何稱呼?”

“月、光、俠、盜。”他話一落,白影已拔地而起,宛如沖霄白鶴凌空掠過。

留下眾人感激涕零地叩頭如搗蒜。

月光俠盜輕功了得,一轉眼工夫已遠離山神廟敷里之外,他一個縱身飄落漆黑的山谷。

夜霧迷漫。

他在一棵蒼勁的老松樹下停住腳步。

“你鬼鬼祟祟一路跟蹤我,何不現身一晤?”他雙手負背,望空朗聲說道。

“哈!月光俠盜果真名不虛傳。”陸老九騰空一個翻滾,氣定神閑地落定在他面前。

兩人相距僅僅三步之隔。

“你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捕——陸老九?”他微微側首。

“正是在下。”陸老九抱劍於胸。

“請出你這般身手不凡的高手來抓我,在下真是備感光榮。”他點頭稱許,展現其心中坦蕩蕩以及胸有成竹。

“親手抓你或許是我今生最痛苦最無奈的抉擇。”陸老九莫名其妙的回答,令人一頭霧水。

“哦?”不置可否的漫應,隱藏在面具下的濃眉一聳,似乎聽出不尋常的弦外之音。

“我詳閱過你的檔案資料;一直以為是有心人故意美化你,甚至,將你神格化。今晚有幸一路尾隨跟蹤你,才知道原來傳聞都是真的。”陸老九眼露推崇之色,頷首大加讚歎。

“你的名聲如雷貫耳,我早聽說陸總捕頭素來嫉惡如仇。”

。嫉惡如仇?!哈!在你面前我不知道該如何詮釋這個‘惡’字。”陸老九聳聳肩膀發出嗟嘆。

身居廟堂的貪官污吏,個個食君之椽卻汲汲營營於如何搜括民脂民膏中飽私囊,才不管老百姓死活,可他們全都站在執法的這一端,他們,“真善’么?

而月光俠盜呢?他不惜鋌而走險挖出贓官奸商到嘴的肥肉,分食給嗷嗷待哺的潦倒百姓,卻是站在觸法的那一端,他,“真惡”么?

善與惡,法與正義,被貪婪的人心污染得錯綜複雜,顛倒了是非黑白。

“陸總捕頭,你儘管執法如山不必手下留情,若我技不如人落進你的手裏,絕無半句怨言。”

“哈!今晚,我趁月色迷人出來四處遛遛,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抓人這檔子事等明天太陽出來以後,咱們再各憑本事吧!”陸老九豪氣干雲地爽朗笑着,擺明要放月光俠盜一馬。

“你是官兵我是強盜,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他雙手一攤欣然同意。”

“你認為墨白山莊的大總管,一定會收留破廟裏的那幾條漢子?”

“你倒是偷聽不少我的談話。”

“莫非墨白山莊跟你有所牽連?”陸老九果然經驗老道三言兩語就將月光俠盜跟墨白山莊勾扯在一起。

“你好生查查吧!這墨白山莊的程莊主,凡是能為他賺進白花花銀子的生意他一概承攬,自然需要廣納各種人手。你初來乍到,相信很快就會有所聽聞,我只不過是提點一下那些可憐的異鄉人一個求生的途徑罷了。”他不疾不緩的解釋。

“我當然會查個水落石出,我陸老九從不冤枉好人。”

“陸總捕頭鐵面無私名震四方,令在下好生佩服。”月光俠盜將肺腑之言誠摯地脫口而出。

“彼此彼此。”陸老九一向離群獨居、孤僻寡育,很少與人說上三句話。如今,面對他誓育緝拿的欽犯卻是侃侃而談,一見如故。

“很可惜你我站在對峙的立場,否則,我真想邀你喝一盅。”月光俠盜的語氣流露遺憾。

“我相信咱們一定有機會舉杯對飲。後會有期,告辭了。”陸老九抱拳一揖,如脫弓之矢,剎那消失在夜暗中。

月光俠盜抱胸佇立在黑森森的山谷,四周一片寧靜,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今晚,他的心裝滿太多掛礙,這掛礙絕大部分采自於寶格格,以致於一時疏忽,平白給了陸老九一個跟蹤他的機會。

陸老九?!他啞然失笑,這麼老氣橫秋的名字格格不入地冠在一個英俊挺拔的好漢身上,教人錯愕、發噱。他一直誤以為陸老九該是一個兩鬢霜白的老捕快,沒想到今日一見,方知事實與想像之間的落差豈只十萬八千里。

他同時也發覺自己光憑第一眼就沒來由地欣賞起陸老九,欣賞他的坦蕩氣度,欣賞他的孤驁不馴。

直覺告訴他,自己將會跟陸老九結為莫逆摯友。

而今晚只是一個開始。

若能進一步吸納陸老九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他豈不如虎添翼?

只是……陸老九肯屈就么?

他甩甩頭、唇角微微一個勾揚,自嘲自己根本是異想天開,痴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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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格格俠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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