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啊!”封妍低聲驚呼了下。
“閉氣。”落水前的短短一瞬間,聶晨鐘反手握緊封妍預備要鬆開的手,藉著交纏的雙手,他把她卷摟入懷,兩人雙雙墜入海中。
“小妍妹妹!”大家因為這意料之外的戲劇性發展而驚呼出聲。
陳博文擋住要下海去撈救美女的人。
“去管地那邊拿礦泉水過來。”陳博文研判現況后,立刻指派學弟去取水。
在海里,聶晨鐘一隻手護着封妍的頭部安全,另一隻手改抱住她纖細的腰腰。
別張開眼。聶晨鐘的這句話在海水中化成泡泡,往海面上浮冒消失。
他背部抵着海底,將手掌蓋住封妍的眼睛,制止她習慣性的睜開眼。縮緊了下臂膀,他知道灰黑的海水透顧不出他們在海底的動作,於是輕輕地吻上封妍的前額與雙頰,稍解他今天被娘子軍包圍的鬱悶與無法接近小妍的思念之苦后,他抱着她浮上海面。
“阿博……”聶晨鐘嗆咳出一口苦鹹的海水。
“跑快一點!”陳博文催促快要到達的學弟。“拿去。”他剛將到后的礦泉水瓶扔給聶晨鐘。聶晨鐘牽着封妍緩緩走到岸邊,忍不住緊閉着眼睛讓那股刺痛感過去。
“小妍,先別張開眼睛,確定眼部周遭的海水都乾淨了再張開。”聶晨鐘將水瓶遞給封妍,讓她先喝些甘甜的水漱漱口,衝掉海水苦澀的味道。
“再一罐水。”聶晨鐘的聲音因為海水而較往常低啞。
“沒有了……”學弟囁嚅。社長要他拿水他就拿水,他不知道水是要做什麼用的,於是隨手拿了一瓶礦泉水就跑回沙灘來。
陳博文說道:“你有兩隻手,不會一隻手各拿一罐嗎!”唉,教育失敗,真夠笨。
“我……我再回去拿。”啪啪啪的跑步聲響起,小學弟努力在沙灘上快速朝營地奔去。
封妍察覺他在漱口時雙目仍然緊閉,問道:“你在海里有張開過眼睛嗎?”
沒張開眼睛的她仍然能感覺到海水的刺激,這片海域的污染有些嚴重。
聶晨鐘遲疑了下,略微點點頭。
剛落海的時候,他需要視覺幫助他確定她的安全與否。
“坐着不要動,我幫你沖眼睛。”
封妍按着他的肩膀,接過礦泉水瓶,朝他眼部周遭仔細沖水洗滌,讓任何可能二度傷害聶晨鐘眼睛的海水先處理乾淨。
“寧儀,你把我袋子裏的毛巾拿去找冰塊包裹,或是用冷水浸泡,毛巾弄冷后立刻拿過來。我還需要幾瓶水,以及乾淨的衛生紙或毛巾。”
“沒問題。”陳博文回答道,立刻又指揮了兩個社員去拿東西。
成寧儀直接以行動答覆。
“現在你的臉乾淨了,有辦法睜開眼睛嗎?”封妍低聲的問道。
聶晨鐘張開血紅的雙眼,一股停留在眼部的刺痛感一直刺激着他,忍不住閉上雙眼。
秋園的海水可以戲水,但是實際穿着泳裝下水游泳的人不多。灰黑的沙灘顯現不出曾有的純凈潔白,海平線那端隱約的船隻富有風景詩意,但是灰藍的海水只彰顯出經過人為污染后的顏色。
真偉大!這麼髒的海水也有睜開得了眼。陳博文想給老聶為求與小妍妹妹在海中獨處片刻的時間,所願意付出的代價鼓掌。
天啊!聶老大兩隻眼睛皆佈滿血絲,好恐怖!眾人的驚呼聲與發言被社長丟來的眼神給消滅了。
“海水裏的細菌與雜質太多,你忍着點。為了避免發炎,你的眼睛必須要用水沖洗過才行。我要硬撐開你的眼睛沖水,會有點痛,多忍耐一下。”他的眼睛分泌的淚水過少,不足以洗滌眼睛中可能殘留的臟污。礦泉水不像眼淚對眼球的刺激度低,但是用水沖洗眼球,總比讓海水中危險的污垢停留在眼球上好。封妍小心翼翼地撐開他的眼睛用水沖洗,直至確定他眼裏沒有異物殘留才停止。
“別急着睜開眼睛,若有眼淚也別忍着,它能夠舒緩你的不適。:
聶晨鐘背轉過身,不想讓眾人看見,將頭進入曲起的膝蓋當中,鑽石般的男兒淚終於潸潸而下。
“好點了嗎?”過了一會兒后,封妍再問。
封妍再替他眼部四周沖了些水,拿紙巾細心的擦拭他眼部周圍,再將他的臉擦乾。
“現在眼睛覺得怎樣?還會痛嗎?”封妍關心的問道。
“會痛。”回答的同時,聶晨鐘厚實的雙掌悄悄地溜上封妍的纖腰。
“會很痛嗎?怎麼個痛法?你形容一下。眼睛現在張得開嗎?能夠張開讓我看看嗎?”
聶晨鐘依言緩慢的張開眼睛。
“有一點刺刺痛痛的感覺,不過並沒到達很痛的程度。”他雙手偷偷地圈環住封妍的纖腰。
“沒有很痛呀……”封妍仔細審視聶晨鐘佈滿血絲的眼球表面,似乎未曾注意到有一雙充滿佔有欲的大掌擺在自己的腰上。
“有沒有覺得有什麼東西停留在眼睛裏?”確定他的眼球沒有異物感染后,只有血絲多了些,封妍放下一顆提着的心。以防萬一,五分鐘后要再查看一次他的眼睛復原狀況。
聶晨鐘原本作勢欲搖頭,頓了下,又重重地點點頭。
“有。”
“有?是什麼東西?你眼睛會不會很痛?”封妍又緊張起來,趕緊翻看他的眼睛。“你有辦法轉動眼珠嗎?眼珠轉個一圈好嗎?”是什麼東西?在他眼球的另一側嗎?
聶晨鐘定定的看着封妍略顯焦急的臉龐,道:“眼睛裏有妍。“
“有海鹽嗎?你再閉上眼睛,別忍着眼淚。”
“是另一種妍,小小的,一直在眼睛裏。”
封妍急忙地接過成寧儀手上的毛巾,聽見他的話之後,原本要拿給他冷敷以避免異物擴散的毛巾,現在反而不急着蓋上他那雙鎖定焦點的眼睛。
沒想到聶晨鐘悶騷嚴肅的性格,竟然當著後援會娘子軍與一大票社員面前,對小妍妹妹說雙關情話。太肉麻了!難道今天是月圓,聶老大要變身成情聖嗎?
封妍發現聶學長的眸中清楚地映照自己的模樣,一個縮小版封妍的模樣,一個即使是縮小版的封妍也不掩其擔心的模樣。明明聶學長的眼中佈滿血絲,但是他專註的神情給予她一種清澈明亮的感覺。
“除了妍之外,還有其它‘異物’嗎?”封妍笑容溫柔,彷彿世界和平一般。
“沒有。除了妍之外,我眼中再也沒有其它東西了。”聶晨鐘堅定的朝她搖搖頭。
成寧儀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哪裏怪。但是,小妍的反應就是讓她覺得不大對勁。兩人一起練武、上學,共同相處生活十幾年,她對小妍沒有九成以上的了解,至少也有八成以上的認識。嗯,情況有種不尋常的味道。
“冰塊是預防你的眼睛有異物進入時,採取冰敷的急救使用。聶學長既然確定眼睛裏面沒有可疑的異物,這些冰塊就用不着了,但丟掉實在浪費,天氣熱,不如送給你解解暑。”封妍拉開聶晨鐘的上衣,把用毛巾包裹住的冰塊全數傾倒了進去。
聶晨鐘整個人凍僵住!
成寧儀彈一彈指。她知道了!小妍的神情就像是以前她闖禍時,小妍笑笑地思考着該如何懲罰她的模樣。滿像的,不知道聶晨鐘做了什麼事情惹到小妍?
天氣熱?眾人抬頭望了下高掛天空的太陽,陽光熾熱無比,但是聶老大剛剛離開海里,全身濕得可以擰出一桶海水,再加上冰塊……會不會涼得太過消暑了?
“別浪費我的好意呀。”封妍一人言笑晏晏。她笑容愉快的分別捏起環在她腰上的兩隻大掌。
“太陽這麼大,加點冰塊后,你有沒有覺得涼快些啊?”
封妍捏開腰上的狼爪后,怕他感受不到冰塊的涼爽,“好意”的伸出纖纖玉手隔着聶晨鐘濕透的衣服,“輕輕”地搓揉冰塊,於他的背部肌肉遊走、活動。
颼——
一股冰寒的冷鋒頓時飄過其他人的心頭。他們首次發現,微笑待人的小妍妹妹也是有溫柔生着氣的時候。
“小妍,你在生氣嗎?”成寧儀憋不住心中的疑問,跑到封妍的寢室詢問一個懸在心裏一整個下午的疑問。
“生氣?生什麼氣?”
封妍拿走成寧儀手上的一塊巧克力酥派吃着。
“聶學長啊!今天去秋園時,聶學長眼晴碰到海水紅腫那件事。”成寧儀卡滋卡滋的吃着零食。“可是,你又不大像是在生氣。”她叼着零食,偏頭想了想后說道。
“哦?為什麼這樣說?”
“聶學長在說羅曼蒂克的情話時,旁邊一大票觀眾都被他迷暈了;而女主角,就是你封妍,你的反應居然是倒了他一身的冰塊。據說名偵探成寧儀的推斷,你當時應該是在生氣。但是但是但是,現在這個才是重點,你很明顯的心情非常快樂!從你奇怪的倒了聶學長冰塊后,你的心情似乎一直維持在快樂的狀態。”
“快樂?為何不?沒有什麼不快樂的事情發生呀。”
“嗟。照你這樣說法,世界上就不會有憂鬱症這種病了。我不是說你平常的時候心情不好,而是說像你現在這樣明顯的快樂,依你的個性而言並不常見。更何況這份快樂從中午持續到晚上,你顯然還是很開心!連下午時聶學長又被娘子軍給團團包圍,蓄意隔開你跟聶學長的接觸機會,你也不像之前那樣不高興了。”
“很明顯的快樂?”封妍伸手輕觸自己的臉龐。
為加強自己說法用力的、肯定的的可信度,成寧儀肯定的猛點頭。“你平日的微笑也是笑,感覺像是種溫和的打招呼微笑;今天的微笑也是笑,感覺卻像是遇見什麼喜事的開心笑法。”
“如果連你微笑的差別都分辨不出來,我自願回道館讓姨丈再狠狠操練十年。”
“聶學長說情話,換來你倒冰塊的舉動;娘子軍隔離你們,你卻笑容滿面,這兩者之間實在很矛盾。我搞不懂為什麼,小妍你解釋一下啦!”
封妍輕拍成寧儀的頭,如同無可奈何的在寵溺一隻猛搖尾巴、睜着黑溜溜圓眸的小狗。
“倒他冰塊是因為聶學長答非所問。我擔心他的眼晴在海中有沒有遭受到不明異物感染,心裏急死了。如果感染得太嚴重,影響了視力怎麼辦?他卻回答說他眼裏只有我。”她分析自己當時的心情,解釋給表妹聽。
“會快樂,是因為聶學長說他眼裏只有我。只有我,封妍。”
看來經過今天,她似乎已經完全淪陷在情海里泅泳了。體悟了這個事實后並沒有預感的排斥,感覺上不會討厭,不會想抗拒。這就是她今天開心的源頭。
有個男朋友,似乎也不錯。
這是戀愛的感覺嗎?
公車搖晃的律動如同酒醉的飲者,每走一步就輕擺一下身軀,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漫行過都市庭院的道路小徑。
聶晨鐘坐在公車上看着陌生城市的景觀從車窗飛退而過,腦海中不禁重播那天發生的事——
六月的最後一天。
“我來等你的答覆了。”聶晨鐘鄭重說道。
封妍先是微笑不語,而後緩緩說道:
“女生宿舍里已經有好多學生搬回家了,今天我也要準備離開宿舍,回家去了。整個暑假,我都會待在家裏。”
這是什麼意思?是拒絕他嗎?還是答應他?聶晨鐘心裏七上八下的。
“我是個戀家的人,很愛我的家庭,很注重家人的看法。在我的觀念中,如果將來我們要長久的交往下去,勢必要拜訪過雙方家長。”
他明白小妍的意思。
“如果,你確定你的心意之後,仍然堅持要追求我,請先到這個地址來吧。如果你覺得太早,那麼就等到你認為適當的那一天,再到這裏找我。”封妍交給他一張寫着地址的紙片。
地址。封妍她家的地址。聶晨鐘輕撫紙上端正的字跡,認真的說道:
“我會去找你的。”他慎重地將那張紙收進皮夾內層中。
封妍對他揚起一抹期待的笑容后,便先回宿舍整理行李了。
他們兩人都很重視彼此間的情愫。他不放棄的耐心追求封妍半年多后,她親自寫給他她家裏的地址,此舉動代表小妍亦看重這份感情;她希望不止她喜歡他,她的家人也能夠認同他的存在,認同聶晨鐘是封妍的男朋友、封妍是聶晨鐘的女朋友,他們將要交往的這件事實的存在。
這是一棟透天三樓白色建築,房子外邊有着低矮的寬圍牆;圍牆的高度適合讓人坐下來休息,圍牆中央種植着高度約略到一般人胸膛的綠色灌木,既美化居家視覺環境又兼具保護私隱的功用。白色洋房旁有一棟日式木造建築,上頭懸挂一塊上書“封氏道館”的匾額,字跡蒼勁有力。
聶晨鐘比對眼前的門牌號碼與封妍抄給他的住址完全吻合。
這裏就是小妍她家了。
聶晨鐘按了下門口的電鈴。
“請問有什麼事?”對講機里傳來一道年輕男子禮貌的聲音。
“您好。我是封妍的朋友,我跟她約好暑假時要到府上拜訪。請問她在家嗎?”
“請你稍等一下。”原本有禮的語氣突然夾帶一絲冷淡。
沒多久封磐走出屋外,隔着門口那道僅及腰高的鍛鐵大門,他像一位最嚴格的老師仔細審視立於門外的聶晨鐘。
“請問尊姓大名?”封磐雙手抱胸的問。
“聶晨鐘。你好。”聶晨鐘不卑不亢的回答。
“封磐。封妍的二哥。”
“你說你是來找小妍,你跟小妍是什麼關係?在哪裏認識她的?”
“目前是朋友關係。我與小妍參加同一個社團,跆拳道社。”
小妍?哼,誰准許這個男人叫他寶貝妹妹的小名了!
封磐暗嗤了聲。“‘目前’的關係是朋友,怎麼,你想追求我妹?”
“是的。還請二哥玉成。”聶晨鐘謹慎說道。
誰是你二哥呀!不要亂攀關係!
“初次見面,我擔不起‘二哥’這個稱呼。”愈看愈不順眼。“你說跟小妍約好要來拜訪,我怎麼都沒聽說過?你是如何找到寒舍來的?”
“我是按照小妍親手抄給我的地址,來到府上拜訪。”小妍的二哥似乎對他沒有好感。聶晨鐘原本微帶緊張的心情,因為對方帶有敵意的話,更加警戒了起來。
聶晨鐘抽出放在皮夾內層的紙條交給封磐。
“這的確是小妍的筆跡沒錯。”哼,沒收。封磐順手將紙條收入牛仔褲的口袋裏。
聶晨鐘因為鐵門的阻隔,無法搶救紙條,只好眼睜睜看着封磐裝作若無其事的奪走紙條。
任何一個有可能拐走他寶貝妹妹的軟腳蝦,都是他要肅清的對象。依照聶晨鐘給他的感覺,封磐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會是他至今以來最難清除的對象!哼,不過他還是會有辦法解決聶晨鐘。
“你學過什麼武術?”封磐瞧了瞧聶晨鐘衣服下蘊藏力量的肌肉。肯定有練過。哼,純粹四肢發達。
“跆拳道、空手道、中國古武術。”
古武術?“你的古武術師承何方?”
“由郭師父四全傳授,直到我十五歲時,他老人家去四方遊歷才停止。”
郭四全?!醫術武術皆為當代一絕的四全老人郭惠達?!那個脾氣怪異到非常出名偏偏又穩坐古武術界龍頭之一的“四全老人”!
“親傳?”
“是的。”
四全老人的徒子徒孫遍及世界,把聶晨鐘隨便丟給誰教都行,他老人家怎麼會再親自收弟子?他最年輕的弟子只聽聞過一人。
“門下跟你年紀最相近的師兄弟是誰?”封磐確認的問道。
“郭師兄南濤。”
正確!眼前這個聶晨鐘連郭南濤都知道,應該不可能是胡謅冒充的。
當年若不是仰仗四全老人妙手回春的醫術,奶奶早在高齡生小姑姑的時候就死於難產。依照禮數,他應當請聶晨鐘進來稍坐,奉茶相待,可是小妍他們就快要回家了,要是給他們碰面的機會,難保小妍不會被聶晨鐘給拐走。
正當封磐猶豫着要不要打開鐵門的時候,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聶學長!”封妍詫異的喊道。
“小妍。”聶晨鐘難掩高興的看着搖下車窗探出頭來的封妍。
峰迴路轉。
封磐現在不用思考怎麼攆人,只能直接打開大門迎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