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楊元橋真是個心思縝密又體貼的男人，他為子敏準備了參加生日宴會的一切行頭，甚至安排專業人士為她打扮，只要人出現就行了。

如今，她站在飯店的生日宴會會場入口，白色絲質的改良式旗袍小禮服簡單大方的貼着她玲瓏的身軀，性感又不失端莊。長發自然滑順垂落在背後，襯托得她的臉蛋更顯小巧動人。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自己，着裝化妝時，造型師們一直讚美她，她頭一次覺得自己是美麗的。

而從楊元橋驕傲的笑容里可以看出，顯然他對自己的眼光非常的滿意與得意。

她挽着他的手往會場走去。

祝賀的花籃從會場外一直排到會場人口處，但子敏直到楊元橋俯身在門口簽名處簽名時，才按捺下雀躍的情緒，仔細看花籃上頭的賀卡，這一看，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賀卡上寫着——謹賀巴氏企業巴晶小姐生日快樂!

巴氏企業?!巴晶?!

“今天是巴……晶的生日?”她愣愣的扯扯楊元橋的西裝袖子，指了指賀卡。

“是呀，我跟巴晶小姐的大哥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必須來一趟。”他解釋。“怎麼，你認識巴晶?”

子敏想起六年前離開台灣前夕，與巴晶短暫、稱不上愉快的會面。

“……不，不認識，只是聽過而已。”她輕輕帶過，忍不住朝會場內探望。既然是巴晶的生日，那珏也許會來。她期盼着，挽着楊元橋的手走進精心佈置的華麗會場。

來參加的人看起來個個都是名流士紳，千金名嬡，而楊元橋也依照約定，向每位前來寒喧的人介紹她為他的侄女。

子敏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偷偷尋找巴原珏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十分鐘后，巴晶挽着父親巴鐵錚的手，款款生姿的走了進來。

她穿了襲淡淡的粉虹色無袖禮服，篷篷的裙子將她襯得更加高佻纖細，她臉上洋溢着笑容，子敏覺得她非常美麗，像在像所有人宣告她的幸福般。

的確，自己的生日能被如此看重，的確是件無比幸福的事。

巴鐵錚開始致詞，說了些客套話后，又宜布想借這場生日宴會，順便為未從循與巴晶兩人舉辦個簡單又不失隆重的訂婚儀式，避免鋪張浪費，並請現場所有人共同見證。

當朱從循將訂婚戒指套上巴晶的手指時，巴晶又哭又笑的。儀式一完成，她立刻緊緊抱住朱從循，他則不斷輕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溫馨的音樂，感人的畫面，讓在場的女人感動得頻頻拭淚，子敏也掉下淚來。

楊元橋體貼的將手帕遞給她。“別哭了，等你自己訂婚時再哭也不遲。”

“那還要好久。”她帶着哭音說，覺得自己有些傻，不禁破涕為笑。

“我想也是，女人是麻煩，要娶個麻煩進門需要很大的勇氣。朱從循真是了不起。”

聽到聲音，楊元橋與子敏同時回過頭去。

一時間，子敏說不出話來，早在巴原珏出聲的時候，她就認出了他的聲音，只是他不是一個人，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挽着他的手，親呢的倚在他身旁，他的話正讓她嗯嘴不依。子敏看看那女孩，再看看巴原珏，最後垂下頭，心中又酸又澀。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麻煩。你好，我是楊元橋。”楊元橋禮貌的伸出手。縱使他已認出眼前這位正是那天在超市與于敏在一起的年輕人，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

“小弟巴原珏，巴家不成材的第三代。”巴原珏伸手與他一握，隨便放開。“楊先生別誤會，我說的麻煩女人不是指所有女人，不過我想你會同意我的說法，否則楊先生不會到現在仍是單身，不過也許有人改變了你的看法也說不定。”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子敏，黑眸里閃過一道異常陰晦的光芒，但在看回楊元橋時旋即恢復正常。

原本低着頭的子敏錯過他的視線，卻聽懂了他的話，飛快的抬起頭來，正要開口解釋，楊元橋搶在她之前說話了。

“其實子敏只是……”

“我知道，”巴原珏打斷他的話。“姜小姐是你的侄女，不過我想我們都清楚這並不是真的，不必再對我說同樣的話，我對你們的關係也不太感興趣，今晚請好好玩，招待不周的地方，請見諒。”說完，他帶着女伴走開，經過子敏身邊時，故意伸出手指撩起她一撮髮絲，微俯首輕嗅，任其在指縫間緩緩滑落。

全身如遭電流通過，子敏有短暫的時間無法思考。

不行!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必須為自己辯護，她必須做點什麼!她抬頭緊盯正溫柔看着自己的楊元橋，眼裏閃着激動的光芒。

他嘆了口長氣，垂下眼臉沒說什麼。

就算沒得到支持與鼓勵，她仍然轉身離開，拉高裙穿過人群朝巴原珏跑去。

她攔住他，站在他面前，一雙晶瑩的大眼熱切鎖緊他的。

巴原珏的女伴困惑的在他們兩人之間看來望去。

子敏深吸了口氣開口，“我喜歡的是你!”她的聲音不低，這句大膽的告白讓站在附近的人全都訝然的朝他們望來，她不受影響的繼續說：“就算我認不出你或你弟弟，但我確定我喜歡的是你，六年前是你，六年後還是你，沒有變!不管你怎麼想，我就是喜歡你！”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巴原珏。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她等待着他的回答，覺得一分鐘比一個鐘頭還要長，但他仍只站在原地，冷漠平靜，彷彿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般。

子敏臉頰一陣潮紅，難堪的感覺迅速湧起，她終於難過的垂下視線，提起裙擺跑開，眾人紛紛讓開路，並投以同情的目光。

楊元橋緊跟在她身後，擔心她發生什麼意外。

直到聽不見那急奔而去的腳步聲，巴原珏才拉下女伴擱在他手臂上的手，不理會她嬌嗔的抗議朝反方向步去，步伐輕鬆穩健。

想起方才子敏那副激動的模樣，他的嘴角不禁漾開一抹笑容，臉色也開始柔和起來。

***

子敏心情忐忑的在來杯咖啡吧外頭徘徊。

她穿了件充滿春天氣息的白底碎花小洋裝，長發在腦後紮起一束馬尾，顯得青春洋溢，只是臉色有點蒼白，大大的眼睛四周有着淡淡的黑色暗影。

那場生日宴會已過了一個禮拜。

她心裏仍有所期盼，期盼巴原珏能夠為她在那種公眾場合向他告白的勇氣所感動，但是……

唉，他依然亳無動靜，該怎麼辦呢?要她這麼放棄，她實在不甘心!

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好了，這次再不行，就死心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站在店門口，子敏怯怯的朝裏頭望去，尋找巴原珏的身影，心裏充滿了想見又害怕見到的矛盾心情。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鬼祟的來回徘徊，想不惹人注意都難，現在又正值下午茶的時候，客人往來熱絡，不時對她投以好奇的注目禮。

她雖然覺得尷尬，還是投有進店裏的勇氣。

突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輕點兩下，她受驚的飛快轉身，一張嘴巴咧得大大的可愛笑臉立刻映入眼帘。

是掩不住興奮與幸福神情的海蒂，高大穩重的護花使者巴原望正站在她身後，俊美的臉龐上也是一派令人艷羨的幸福。

見到他們兩個，子敏驚喜的低呼，“你們怎麼會來這裏呀?”

其實她只見過海蒂一面，就在巴晶生日宴會的隔天，巴原望跟海蒂一同去找她。照巴原望當時的說法是：他女朋友想認識在錯認他們兄弟后，還有勇氣在大庭廣眾下告白的女孩長何模樣。就這樣，她認識了渾身散發熱力的海蒂。

“可是我覺得你們一點也不像呀，于敏怎麼會認錯?除非是你們存心欺騙她，依我看，你們兩兄弟一個樣，一肚子壞水!”海蒂當時這麼說，於是她就理所當然的和于敏同一陣線了。而百口莫辯的巴原望也無可奈何，只能由着她。

“是望帶我來的呀，他說這裏的東西不錯吃。你呢?也來這裏吃東西嗎?剛好，我們一起進去，人多吃起東西來顯得更有味，走吧!”海蒂吱吱喳喳的說完后，沒見到于敏左右為難的表情，拉着她就往咖啡店裏走。

巴原望掩嘴偷笑的跟在她們身後，像偷吃了腥的貓。

三人一進到店裏頭，劉延保立即揚起爽朗的笑聲迎過來，看到子敏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並飛快的跟巴原望交換了個密謀的眼神。

他熱情的招呼他們“不經意”的走過正埋頭畫畫的巴原珏身旁，然後又“不經意”的發現巴原珏的存在，跟着“理所當然”的將他們湊成一桌。

海蒂非常不樂意，她現在是站在子敏這一邊，就算巴原珏是她愛人的哥哥，她也不想屈服，而且她一相情願的認為子敏也同樣不想見到巴原珏。

“子敏，我知道你不想見到他，走!我們去別的地方吃東西。”她在子敏耳邊低語，表現出她的體貼。

子敏才剛要跟海蒂說她並不介意時，海蒂就被巴原望給拖回去了，還被罵了聲三八。

由於巴原望和不甘不願的海蒂佔據了同邊的椅子，唯一剩下的空位子在巴原珏身邊，子敏呆站着，猶豫是否要坐進去，偷瞄了巴原珏一眼。

她已有接受冰冷鄙視的準備，但出乎意料之外，那種眼神並未出現，巴原珏只是淡然看着她，沒什麼表情。

“坐。”

他一開口，子敏立刻遵從的坐下來，背挺得直直的。

坐在她對面的海蒂將她的緊張全看在眼裏，同情的對巴原望說：“你去跟你哥一起坐，把子敏換過來。”她無法對受苦中的子敏視而不見，不過她也不敢去惹巴原珏就是了，只好把巴原望送出去。

回答她的是巴原珏。

“不用換，你們待會兒就會走了。”他直盯着巴原望，黑眸里露出只有親兄弟才能解讀的“溫柔”目光。

巴原望哪會不明白，立刻轉頭向還對他充滿期待的海蒂說：“海蒂，我想到了一件事，有個客戶剛開了家新餐廳，我們現在去跟他捧個場好了。”說完他便站起身。

“你去就好了，我留下來跟子敏做伴。”海蒂打掉巴原望欲拖她起來的手，但並未成功。

“客戶也想見你，而且他們兩個有悄悄話要說，你別當電燈泡了。”巴原望硬是將她拖起，她沒反抗，只是在被拖出店門后挨了他好幾拳。

一下子，一張桌子四個位子只剩下兩個人。

子敏突然覺得難受，像總是吸不進氧氣般，感到頭暈目眩。

就因為頭暈目眩，所以巴原珏喚了幾聲才喚回她的神智。

她飛快望向他，沒料到他俊美的臉龐上竟是帶着笑?!

“呀?”她只能發出這種單音。

巴原珏咳了聲。“我想你可以坐到我的對面，以免太過擁擠。”

過了三秒于敏才反應過來。“喔。”她聽話的移到他的對面坐。

他注視了她好一會才問：“吃什麼?”

“我不餓。”她垂下視線。

“你想談完再吃?”他又問，彷彿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什麼。

她深吸口氣，勇敢的再度對上他的視線。

“我知道我做了件很愚蠢的事，也知道你一定受到了傷害，不管你是否喜歡我。在生日宴會時……因為時間的關係，我說得不太清楚，我現在重說一遍好了。”

她又做了個深呼吸，“經過這些日子，我徹底想過了，不管在高中時，我所以為的人是巴原望還是巴原珏，我暗戀上在女廁所前幫了我，救了我跟魯伯的人的事實是不會變的，雖然我錯記了名字，但我喜歡的是誰我還能分辨得出來的。”

頓了下，她接着道：“雖然初知道雙子指的是你們雙胞胎兄弟后，我有些混沌不清，而且受到了衝擊，但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一個名字，不是一張臉，我覺得我必須跟你解釋清楚這一點，我不想讓你以為我是個三心兩意的女人……”說到這兒她停止沒再繼續下去，因為她發現巴原珏一直在信手塗鴉，對她說的話似乎全充耳不聞，一副沒興趣的模樣。

子敏沮喪的垂下肩膀。其實也不能怪他，將心比心，如果遇到這種事的人是自己，她也不會只憑三言兩語就輕易原諒那個認錯人的笨蛋，說不定還會以為那個人怎麼如此隨便。

就在她整個人往絕望深淵墜落時，巴原珏放下筆了。

“說完話可以吃東西了?”他臉上仍掛着輕鬆閑適的笑容，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衝突、任何烏龍事件般。

她只能搖頭，無法開口，怕自己一開口眼淚會隨着掉下來。

“那你委屈點，先聽我說完話好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打擾你的。”她凄凄然的說道。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還有我不習慣對着人家的發旋說話，你可以看着我嗎?我不會吃了你的。”

子敏實在不想在自己表情像個棄婦時還要堅強的與他對視，但她仍是依言抬起頭，他帶笑又溫柔的眼眸讓她的心一陣酸疼，能擁有他的溫柔的女孩子不知會有多幸福。

巴原珏傾身向前，並對她勾勾食指，示意她也向前，她不明所以，只能被動的前傾。

不過他顯然還不滿意，又勾勾食指，她的身子又朝前傾了傾，與他好看臉龐的距離又縮短了一些。

就在她懷疑他要沒風度的送她一巴掌時，突然，他迅速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吻住了她的唇，唇上的溫熱感緩緩蔓延到心房。

這個吻並不長，卻足以令咖啡店裏的所有客人停下手上的動作，出神又羨慕的盯着他們看。

一對於午後在咖啡店裏親吻的男女，一個化剎那為永恆的時刻，所有的紛爭、困擾、疑惑、傷心、痛苦，全隨着這個吻的結束而隨風飄散。

依依不捨的與那柔軟的唇瓣分開，巴原珏依戀的伸出指腹摩掌她泛起紅暈的臉頰。

“就算你愛上的真是望，我也會不擇手段的把你搶過來。”他語氣篤定的說。

子敏花了一些時間才讓他的話在自己的腦子裏運轉。

“我……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的……你不來找我，在生日宴會跟你告白時你也不理我……”她的腦筋有點轉不過來。她是在作夢嗎?一個自己潛意識裏期盼的美好的夢?

“那是因為，一方面我不是聖人，還處於生氣中，我想沒幾個男人能忍受說喜歡自己的女人最後卻發現自己愛別人，另一方面是讓你有時間去思考自己喜歡的到底是誰，這樣對你對我都好。當然，如果你確定喜歡的是我，那自然最好，若是望，那就有點麻煩了，我還得跟他打一架，並把他趕出家門，而且要花時間讓你愛上我。不過現在沒這些困擾了。”

不知道為什麼，子敏覺得他的笑容里似乎有着狡猾?

“我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那種人，就買你們兩個長得一樣也相同。”她為自己辯解。

“我知道你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那種人，只擔心你會認錯人。”巴原珏坦白說，這點讓他很掛心。

”我不會的。”她搖搖頭。“你們的髮型不一樣，很好認。”

“要是髮型改為一樣的呢?”

“……”一時間她不知如何回答。

“我可以每隔一段時間揍巴原望一事，而你就能從臉上的瘀青分辨出誰是誰。”巴原珏佯裝認真的提供方法。

子敏瞪大眼睛，然後皺起眉，顯然對這提議並不贊同。

“你相信我，我會認出你們的。”她信心滿滿，總有一天她會找出他們兄弟倆外表的差別在哪裏!

“我會等着看。現在要吃點什麼了嗎?”

說話的不是巴原珏，而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劉延保，他木着一張臉。

“子敏，與其跟個脾氣壞又噁心，且與另一人有着同樣面孔的男人在一起，不如選個有男子氣概、有點帥又不會太帥、很會做萊，並擁有家咖啡店的男人，你想如何?”他皺着眉頭提議。

子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好像他隨時會噴出岩漿般恐怖。

“不了，我還是喜歡他。”她小聲的說。

巴原珏爆出得意的大笑。

劉延保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又是一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也罷，請你吃鮪魚鬆餅，等着。”他兀自幫子敏下了決定，然後心理不太平衡的走開。

子敏看向巴原珏，兩人又是一陣大笑，小巧溫馨的咖啡店裏頓時充滿了笑聲，與咖啡和烤鬆餅的香濃氣息一同飄出小屋，散發濃濃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