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衣男子剛從外面回到房裏。
客棧的房間不多,很多人都是同睡一房,奇怪的是黑衣男子獨佔一房卻沒人有意見,連商隊的人也理所當然的接受。
先前吃完晚膳,黑衣男子仍覺得餓,就去別的地方找些新鮮的肉吃,餵飽肚子。
他倒了杯茶,沖沖嘴裏的血腥味。回想在他眼中,那個渾身發光的小巫師。
這個小巫師很早就識破他的身分。
可惜,她的罡氣太強,彷彿天地間所有罡氣都集中在她身上一般,當年那個巫師的罡氣也沒有她的一半多。雖然只有罡氣不足以傷到他,但是他也因此而無法太接近她,更無法碰觸她與傷害她。
小巫師身上豐沛的罡氣,還有散發著天地間的正念力量,真是一個充滿能量的肉體。
如果把她吃了,那味道之絕佳肯定會讓他回味一百年也忘不了。
好想吃啊。
黑衣男子摸摸肚子,他餓了。
隔天。
也許徒勞無功,但是巫主庭仍把灶房與卧房各設下三重結界,叮囑家人盡量待在這兩個地方,不要踏出結界,車馬隊的人就交給她出面招呼,除非她主動叫家人離開,否則即使她出事了,他們也要躲在結界裏。
已經確定那名黑衣男子有問題之後,巫主庭觀察出更多蹊蹺之處。
黑衣男子坐的主桌,乍看之下,氣氛融洽、笑聲連連,彼此熟稔,只有黑衣男子的話稍微少一些。然而,其他五人天南地北的聊着,聊貨運聊商事聊戰爭聊等在家裏的親人,偶爾問了黑衣男子幾句話,皆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只答了幾個字,那五人就繼續聊他們的。有時他們會互相敬酒,甚至拍拍對方的肩膀,但是沒有人只單獨敬黑衣男子酒,也沒人拍他背、拉他的手。
更特別的是,沒有人叫黑衣男子的名字。
眾人說話間,難免會提到對方的名字或是稱謂,但是巫主庭聽他們聊了一陣子之後,仍沒聽到黑衣男子的姓名。
車馬隊的人行囊全整裝完畢后,一名看似三十五歲左右的管事走上前。“姑娘,我們要忙着趕路了,叫掌柜的出來算賬吧。”
巫主庭拿起旁白的算盤,淡淡的說:“我就是掌柜。”她在管事的面前噼里啪啦的打起算盤,一筆筆賬算給他聽。
“小店只收銀子,不收鐵錢,也不收會子。”
“這是當然的。”管事頷首。
南宋朝廷因政權腐敗與戰亂,國家財政日益惡化,會子一類的紙鈔濫印濫發,於是官府的大錢與紙鈔發得越多,貶值得越快,造成民間對紙鈔的不信任。民間曾發生拿二百文會子,卻連一雙草鞋都買不到的事;朝廷印製的會子紙鈔幾乎等同廢紙,於是變得更多人使用金銀,一般百姓逐漸偏向用銀錢買賣貨物,或是直接以物易物。
“二十三人,連吃帶住,一人五錢銀子,共十一兩五錢。上房兩間,再加一兩;昨天的雞湯要另收七錢;果子酒一壇,六錢;馬匹騾子餵了兩次草料,六錢。總共是十四兩四錢銀子。”
巫主庭話一說完,算盤也利落的打完。
管事一瞧算盤,還真的是十四兩四錢。“姑娘,你的算盤打得真是利索。”很少有年輕女子這麼會算賬。
“不過,怎麼你客棧里的價錢,比別處貴了一成?”管事想殺殺價。“我們之前在……”
黑衣男子淡淡看了同桌的青年一眼。
青年喊道:“老李,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人家客棧有床有食有熱水的,你當容易嗎?哪裏貴了,我還覺得便宜得很呢。才十四兩四錢,給十五兩,不用找了。別啰唆了,趕路要緊。”
“是,少爺。”管事拿出十五兩給巫主庭。
“謝謝惠顧。”巫主庭微笑的收下十五兩,還真的沒找錢給他哩。
巫主庭想了下,走向主桌。既然生意上門,做一筆是一筆,一整家子就靠她養呢。
她在距離黑衣男子五步的距離停下,兩人之間隔了張桌子。她問同桌的青年:“這位大爺,你們似乎是四處搜購貨物的車隊,不知道你們有搜購藥材嗎?小店有許多在山裏採到的好藥材,不知道你們收嗎?”拿到城裏的藥鋪賣,不如賣給車馬隊,也許價錢會比較好些,還不用走上半天路。
青年回道:“藥材我們收。不過,這次出來的時間有些久,手邊剩的銀兩有限,不知道姑娘的藥材是什麼?量有多少?賣多少錢呢?”
雖然旁邊有一名來歷不明的黑衣男子,但是當巫主庭接過賣藥材所得的二十兩銀子,還是開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二十兩呢,比城裏的藥鋪還要高三成的價,連小藥鋪不買的那些珍稀藥材也脫手了。今天賺的錢,足夠一家五口吃上一整年了。
“多謝大爺。”巫主庭笑容盛開,快樂的把銀子放入袖囊。
目送車馬隊離去之後,巫主庭的笑容一收,看向仍坐在原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眼中帶着興味,瞅着她的一舉一動。
嘻,巫師不只變成女人,還變成了商人,很會賣東西呢。連他坐在一旁,她都能處變不驚的兜售藥材,好像他是普通人一般;偏偏她昨晚就試出他不是凡人,更不是隨處能見的普通妖怪了。
普通妖怪早被她驚人的罡氣給轟走了。
不知道這個渾身發光的小巫師要如何對待他了。她想封印他是不可能的,更沒那個道行能收伏他,就算她想驅離他,哼哼,那也要他自己願意走才行。
這麼年輕稚嫩的巫師,那一寸寸的甘醇鮮肉,沒吃到嘴裏,他怎麼捨得離開呢。她一定會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了。
巫主庭走到隔壁張桌子,坐下,仔細打量他。
黑亮長發,丰神如玉的外表,高大修長的身材,雖然黑色的錦繡長衫上鑲着銀灰色寬邊,乍看之下像個富家公子似的,然而衣下顯露出那不同文弱書生的結實體格,不特別壯碩,但是蘊含力量。不管怎麼瞧,他就像是一個人似的,根本不像妖怪,唯一讓她察覺特殊之處,大概就是那雙有時微泛着妖氣的邪魅俊美眼睛。黑幽幽的眼瞳,深不見底似的,彷彿能吸進任何東西,包括人的靈魂。
“這位大爺,您若是要住宿,可得有銀子,小店小本經營,恕不賒欠。”巫主庭淡淡道。
“這夠讓我住上一段時間吧。”黑衣男子手一甩,三錠十兩銀子落在隔壁桌的桌面上。
銀子?這妖怪哪來的錢?“我先看看。”巫主庭拿起那些銀子,研究了下,又用罡氣在上面覆了薄薄一層。半晌,確定是真的銀子不是石頭不是空氣,不是用法術變出來的偽物。
“這位大爺,不知您是做何營生,這銀子是怎麼賺來的?”
黑衣男子沒興趣說謊,那太費事了。“撿來的。我吃了人之後,從他們身上撿的。”
看了下他那身昂貴的衣料,巫主庭點點頭。他吃的那個人應該很有錢。接着,她把銀子收入袖中。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在這種亂世里,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生命隨時受到戰爭威脅的年代,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保住家人與這個村子,其它的事她不想去管,也沒多餘的心力去管。
雖然斬妖除魔是巫家人的天職,但是眼前這名能化為人形到幾無破綻的男子,她收伏不了。連她這樣的修道者都察覺不出他收斂后的妖氣,可見得他的道行之高,絕對是她望塵莫及的。別說收了他,恐怕她連打傷他的能力都沒有。既然如此,何必清高的去追究他吃了人,又“撿”了別人的銀子。
反正銀子是拿來用的,這隻妖怪不用,銀子也只能隨着舊主死亡而埋在土裏,不如,給她用。況且,住客棧付錢時天經地義的事。
巫家老祖宗可沒規定斬妖除魔之餘,要免費讓妖怪吃住。
“你住在上房,連吃帶住一整天是一兩又五錢銀子。三十兩銀子夠你住二十天。二十天之後,請大爺離開吧。”巫主庭盡量語氣平和的說,她巴不得立即送他離開;能夠不賺這三十兩銀子,當然是最好的。顯然,這隻妖怪打算在這邊賴一陣子,不急着走就是了。
“二十天?”黑衣男子沒什麼時間概念;對他長久的生命而言,一百年和一年的意義是差不多的,只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想破壞就破壞,他想吃人就吃人,他想在這裏住,就是在這裏住。
他搓搓下巴。“我也不知道二十天夠不夠,這金子能讓我主多久?”黑衣男子手又一甩,兩錠五兩黃金出現在她面前。
黃金!巫主庭拈七那兩錠黃金,謹慎地連試了兩次,又用更多的罡氣試它,確定是真的金子。
他到底是吃了誰?那人居然隨身帶着黃金,這很多錢呢!不過,她對死去的那人沒什麼探究的興趣。人死了就死了,在這種混亂的世道,死於戰爭跟死於妖怪之手,差別不大。更何況,外面的妖怪,可不是只有眼前這隻。
“夠你住三個月了。不過,那也要看我們客棧收不收客人住。”巫主庭手指不舍的摸了那兩錠金子幾下,然後反手把金子扔回隔壁桌。
“不讓住?”黑衣男子輕聲笑了起來。“我還沒遇過什麼事,是我想做,卻不能做的。”他笑吟吟的瞧着她。
黑衣男子手指一彈,一道光束從他指尖射出,眨眼間變成一支黑色羽箭,迅速地射破灶房外邊的三層結界,往內飛去。
灶房裏邊傳來幾聲驚呼。
巫主庭面無表情的看了下釘在牆上的黑箭,衣袖中的拳頭悄然握起。
“哎呀,裏面有人呢。”黑衣男子淡淡一笑。
巫主庭冷冷的看着他,語氣森寒的說:“如果你敢吃我的家人,就算是你,我也會想辦法跟你拼個同歸於盡。”
“呵呵,聽起來真厲害。”黑衣男子輕鬆自若,絲毫不把她的威脅當一回事。
巫主庭一字一句清晰的說道:“我是認真的。我的家人,以及住在山谷里的村民,你一個都不能吃;只要你吃了,即使是死,我也要把你拖到地獄的盡頭。”
“憑你?”黑衣男子哈哈大笑。“小巫師,雖然我傷不了你,但是憑你那丁點道行,想要殺我,作夢。你不如得道成仙后,再去修個幾百年,也許還有可能封住我吧。”
巫主庭不語,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吃他們的。有你這麼誘人的食物在眼前,我何必去吃那些糟糠肉呢。”普通妖怪吃了她,至少能增長五百年功力;只是,對他這樣的稀世大妖來說,五百年功力只是零頭,根本不放在眼裏。他看上的是她那充滿力量、渾身散發罡氣的美味肉體,有她這種鳳毛麟角般的人類存在,他是看不上普通又乏味的凡人了。
“希望你信守承諾,不會吃我的家人與山谷里的村民。”
“你是說旁邊那個包着結界的山谷?”
“對。”
“不是你的家人與山谷里的村民,我就可以吃?”黑衣男子挑了挑眉的問。
“有多少力氣做多少事,我只能管到這塊地方。其它地方,不干我的事。”
巫主庭平靜的說完,站起身,走到他那張桌子。
看見她走過來,黑衣男子挑了挑眉。“小巫師?”
巫主庭伸手。“錢拿來。天曉得你要住到什麼時候,我是開客棧,不是開善堂。”
黑衣男子樂得大笑,他拿起黃金,把金子放到她手中,忍着強烈罡氣太近造成的微微不適感,他笑容依舊的道:“我無肉不歡,菜弄少些。”
遠去的車馬隊。
“快點快點,別偷懶啊!”車隊的管事吆喝着,時不時策馬至車馬隊後頭,催促落後的人車。
“老李,你緊張些什麼?照那位姑娘說的,我們在中午左右就能到城裏了。”領頭的青年輕笑。
“不能不急呀。走習慣的路,好端端的卻遇到風沙,若不是迷了路,咱們早該在三天前回家了。商行還等着咱們補貨呢。”管事擦了擦額頭的汗。
“多繞一些路而已。若不是他指路,我還不知道離城這般近的地方,居然有一間客棧。多虧了那位姑娘,讓我買到了許多少見的藥材,這次的藥材再運去大城裏的藥鋪脫手,肯定能賺上一筆。有機會要謝謝那位大哥……咦……他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想不起來呢?”青年皺眉苦思。“可是我好想認識他的樣子……為什麼不記得他的名字……我怎麼記性這麼差呀……”
車輪的聲響與馬蹄的噠噠聲里,夾雜着青年的疑惑低語。
這幾天,山谷里的獵戶每日都笑呵呵。原因無它,獵到的獸肉全都賣給有緣客棧,連製成臘肉、腌肉的功夫都不需要。這幾日賺得的錢,足夠給老婆孩子做件溫暖的冬衣了。
現在一捕到獵物,獵戶們就直接往客棧送,不用擔心賣不出去,又不會被城裏的人壓價,喜得他們每天都充滿幹勁的入山打獵,檢視捕獸陷阱。
而巫主庭呢?
她在磨調味料。
這幾天,她忙着在山裏找各式各樣的調味料,有的直接研細、切片做料理,有的晒乾,備用。那些調味料有的灑入肉湯,有的抹在烤肉上,有的拿來腌肉入味。這幾天,灶房裏煮的肉比過去四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嘶——”黑衣男子心滿意足的吃着微泛着金黃色澤的烤獐子肉;架子上烤的一整隻獐子已經被他吃了一半。抹着野蜂蜜、丁香、小茴的烤獐子肉飄散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尤其是半焦的蜜香味融合著鮮肉,更是勾得人饞蟲直響,恨不得學黑衣男子一手抓一隻獐子腿,痛快地大口吃肉。
經過黑衣男子身邊的人,總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望他一眼,想起他特殊的身分,又趕緊走開。除了一個人之外——
“大爺,烤肉是不是很好吃?”小宇眨着圓亮亮的大眼睛,帶着好奇的笑容,問着正大快朵頤的黑衣男子。小宇用力吸了吸空氣中的肉香,滿臉羨慕。
黑衣男子瞥了小宇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手上抓着肉,嘴巴捨不得停歇的繼續吃。
“有多好吃啊,可以跟我說嗎?”小宇一臉期盼。
這幾日,除了睡覺沐浴,巫主庭都待在能看得到黑衣男子的地方。美其名是提供最快最有效率的服務,實際是監視他有沒有做出什麼踰矩的事。
小宇說的話,待在客棧大堂的巫主庭當然也聽到了。
比起務農、打獵的村民,懂醫、開客棧的巫家已經算是村子裏最有錢的一戶人家,但是也不會每天吃肉。戰亂時代,他們一家子每十天能一起分享兩隻雞腿,算是很豐盛的食物了,怎麼可能天天吃肉呢。
瞧見小宇口水快流出來的模樣,正當巫主庭心軟,想去灶上舀一小碗肉湯給小侄子喝時,黑衣男子把右手吃完的腿骨往盤子一扔,左手的肉接過右手繼續吃;然後,他用空着的左手一揮,一塊巴掌大的獐子肉不知是如何被他切下來的,他抓着那塊肉,遞給小宇。
巫主庭愣愣的看着眼前這一幕。那隻大胃堪比米袋的妖怪,居然分食物給小宇,而且還是肉!
“我可以吃嗎?”等着圓滾滾的眼睛,小宇有些獃獃的,接過溫熱的肉。這麼一大塊肉,夠他們一家人慢慢吃兩天了。
黑衣男子咬着肉,點點頭。巫家人都知道他不是人,只有巫主庭和這個小娃兒敢靠近他方圓三尺以內,這塊肉就當作獎賞有膽識的小娃兒。
接過肉的小宇睜大眼睛看着那塊香味撲鼻的肉,彷彿那是山谷結界邊緣什麼少見的小妖怪。很快地,小宇忍不住長大嘴巴,咬了一口肉,嚼了嚼,眼睛陶醉得都眯了起來。齒頰留香的肉味,讓他接着咬了更大一口,奮力又慢慢的細嚼。
“好好吃喔!”小宇讚歎。“姑姑,你烤的肉真好吃。”
巫主庭瞅着小侄子滿嘴油光的吃相。小宇,那肉其實是你娘烤的,姑姑只是幫忙抹調味料而已。
黑衣男子一臉享受的點點頭,嘴巴沒有空閑的繼續吃着。
等到小宇吃到第三口肉時,終於發現姑姑一直在看他的眼神。
小宇放下香噴噴的肉,低頭訥訥的說:“姑姑,我可以吃肉嗎?”
小宇,你已經吃了……巫主庭看了看那塊肉,又看了下黑衣男子,最後視線轉回到小侄子害羞又掩飾不住渴望的表情。
唉。巫主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轉頭,對小侄子慈愛一笑。“你吃吧。那塊肉的錢,姑姑會從他的房錢里扣掉。”
小宇立即把肉塞回嘴裏,興高采烈的吃着。
瞧見小侄子迫不及待的讒樣,巫主庭感到好笑的搖了搖頭。算了,小孩子多吃肉,才會長得壯。
巫主庭一邊磨着調味料,尋思該如何讓各種飛禽走獸的肉料理得更好吃,讓黑衣男子無暇、也無興趣去吃其他的“肉”。他真的要吃人,以她的道術擋也擋不住,她能為世人做的,就是盡量別讓他的嘴有空去吃人。
不過,他未免也太會吃了。巫主庭看向旁邊攤開的賬本,上面寫着這幾天耗掉的食材。他一人的食量足抵六個壯漢,而且專挑肉吃,簡直是奢侈啊……
他一天吃掉八兩五錢銀子,那些錢足夠巫家五口人吃上三個月多。他一頓飯就吃掉半隻羊,如果是獐子,就要吃一隻半,這還不包括拌肉的菜蔬山果調味料。唉,他不如去外邊吃掉一個人,還比較省錢省事。
想是這麼想,但是巫主庭仍是手不停歇的研磨調味料,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滿足他的胃,順便留住他的人。她瞅着那名吃得不亦樂乎的黑衣男子,也沒見他肚子吃撐起來,到底食物都吃去哪裏了?真令人疑惑。
“這位大爺。”巫主庭清了清喉嚨。
黑衣男子咬着肉,半轉過身,丟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有事?
“三十兩銀子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金子拿去城裏兌了現銀,我算過了,即使價錢算你便宜些,依你的食量,大概夠你再住上半個月。現在錢是夠用,但是半個月後,我會跟你結一次賬的。”
黑衣男子點點頭,表示知道。
半個月以後,怎麼辦呢?總不能讓他為了省飯錢,跑去吃人;或是為了有錢住客棧,去吃掉一個人,再“撿”起那個人的錢吧。巫主庭不禁煩惱了起來。
“小宇!”一道喊聲從客棧外遠遠傳來。
“小二子。”小宇嘴裏含着肉,口齒不清的喊着。他拿着那塊肉,撒開雙腿往外奔去。
約莫五歲大的小二子懷裏揣着一個獸籠,裏頭關着一直大白兔。
“小宇,你在吃什麼肉?”小二子驚訝的看着小宇手上的那塊肉。
客棧飄出的烤肉香味,在外邊數十尺處已然香濃可聞。讓人口水直流的肉香總是讓小二子一聞再聞,最近特別喜歡往有緣客棧跑。
肉耶!小二子知道客棧這幾天住了一位豪客,因此客棧時常宰羊殺雞烹肉,只是不知道現在正吃着什麼肉罷了。
“我不知道,你吃吃看。”小宇先咬下一大口肉,然後把手上仍有半個巴掌大的肉遞給他最要好的朋友,很開心很大方的分給他吃。
於是小宇先前吃肉的滿足模樣,在小二子身上又發生了一次。
平常老百姓平日都吃些粗糧、蔬菜,能填飽肚子就行了,有時吃顆雞蛋就已經很享受,至於肉,則是過年過節才能沾幾口的高級品。
雖說如此,比起外邊時不時發生的水旱災,甚至蝗蟲過境、農作物欠收,外貌許多地方經常鬧飢荒,百姓餓得狠了,樹皮、草根,甚至連泥土都吃!山谷里的村民餐餐能吃飽,不會有一頓沒一頓,不用憂愁下一餐的米糧,已經算是人間仙境般的生活了,誰會計較有沒有肉能吃呢。百姓的要求其實很少很簡單,很容易滿足的。
小二子津津有味的嚼着至少半年沒吃過的肉。他把懷裏的獸籠遞給小宇,專心吃着香噴噴的肉。
“好大隻的兔子,它好胖喔。”小宇瞪圓了眼睛,伸出油膩膩的手指,從獸籠的縫隙里探入,去摸那身柔軟的兔毛。
“摸起來好舒服喔!”小宇忍不住整隻小手都伸入籠子裏摸摸它。
大白兔在獸籠里有限的空間,移動着肥嘟嘟的身體。雖然不知道那個小手掌要幹嘛,但是頻頻挪動身體的大白兔知道它被關起來了。
“爹說先拿來給你們,怕客棧里的肉會不夠煮。”總算小二子還沒被蜜汁烤肉給迷昏了嘴巴,還記得把老爹千交代萬交代的事情先說出來。
巫主庭看向門外的兩個小蘿蔔頭,問道:“小二子,你爹呢?”
“爹和哥哥都還在山裏。晚一些娘會過來,她說這身兔毛很漂亮,拿去城裏能賣個好價錢。”
巫主庭頷首。“麻煩你娘了。”
客棧需要的只有獸肉,因此,毛皮都會讓獵戶再帶回去,製成皮革皮草。既然宰殺了一個生命,那就要把它做最大限度的使用,才不會浪費。百姓是很珍惜每一分物資的,不會糟蹋東西的。
“要吃掉兔子?”小宇驚叫。
“是呀,燉一鍋兔肉湯。”巫主庭笑笑。“姑姑會記得留一碗湯給你。”
“不要!”小宇把獸籠往背後藏,彷彿姑姑看不到可愛的大白兔,就不會把它吃了。
“怎麼了?”巫主庭訝異。
“不要吃大白兔!”小宇大聲說。“它這麼可愛,不行吃!”
兔子可愛就不能吃?那小宇吃的獐子就不可愛嗎?呵呵,果然是小孩子童言童語的真逗趣。巫主庭放下研磨好的調味料,走去門外,利用身高優勢,從小宇背後把獸籠凌空拎起。
大人是很務實的。雖然巫主庭才十九歲,但是她要守護村莊、擊退覬覦村子的妖怪、要注意蒙古軍的動向,還要掙錢賺全家人的吃食,因此她不會清高、不會只有憐憫心、不會不曉世務,她是很講求實際的人。
小兔子很可愛沒錯,但是可愛只能欣賞。只用看的,人的肚子並不會飽。
“小宇,你跟小二子去玩,看看謝大叔在山裏是不是又抓到什麼獵物。”巫主庭轉移小侄子的注意力。
小宇大喊:“不要!”
小孩子有時候會出現一些難以理解的堅持。就像此刻,小宇就堅持捍衛大白兔的生存權。只見他伸長身子跳着、張開手臂勾着,想要把姑姑手裏的獸籠抓回來。“不可以吃大白兔!”他跳跳跳,他勾勾勾。
“怎麼了?”少婦頻頻聽到兒子的高聲喊叫,於是從灶房裏轉出來。
“娘,不要吃大白兔!”童稚的聲音拚命喊着。
大白兔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看着籠外的發展。
“庭兒,怎麼了?”少婦問。
巫主庭苦笑着把事情經過說了一次。
少婦皺眉,斥責兒子:“小宇,不要任性。大爺等着肉下鍋,晚膳就要吃了。”就算今天不燉兔肉湯,明天也會把大白兔做成滷肉。何苦為了一隻早晚都要宰了兔子吵鬧呢。
聞言,小宇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打着小胖腿,連哭帶喊,鬧得更凶了。“嗚,大白兔,我要大白兔!”
巫主庭嘆了口氣。對小侄子而言,他才看到的新奇玩具,還沒摸熟,就要“消失”了,再加上這個玩具是一隻會動的兔子,年幼的他感受力更強了。
少婦瞧見兒子哭鬧,心中對兒子的不聽話感到生氣,也對他的哭樣覺得有些不舍。
巫主庭和少婦對看了一眼。
嗯,看來她和大嫂的意見是一致的。巫主庭決定把獸籠交給小宇,等過幾天他沒注意它了,再悄悄把白兔給燉了。她能做的讓步就是別在他眼前、別在他難過不舍的當下燉兔肉湯。
正當巫主庭要把獸籠遞給小宇時,一隻男性大掌先伸過來,把獸籠拿走了。
“啊!”小宇一見,從地上蹦起來,往前衝去抱住黑衣男子的大腿。“大爺,不要吃小白!”小宇……連兔子的名字都取了。
“小宇!”少婦尖叫搶上前,用力拉著兒子,想把他撤離黑衣男子的身邊。
小宇死命地抱住黑衣男子的大腿,不顧娘親在背後使勁的拉着他,猶如抱住小兔子的最後一線生機,絕不放手。
“小宇快放開啊!”少婦急急大喊,使勁扯著兒子。
“不可以吃小白!”小宇更用力抱緊眼前這根救命大腿。
巫主庭紅唇微張,瞧着眼前混亂的情形。現在時怎樣?人體拔蘿蔔嗎?為了一隻肥嘟嘟的白兔?
對於這亂糟糟的情況,黑衣男子只是淡淡瞥了少婦一眼。
只那一眼的威力就讓少婦冷汗直流、背脊發冷。她腿一軟,跌坐在地,卻沒趕緊離開,反而用力抱住兒子,把他整個人護在懷裏。
而初生之犢不畏虎、更不畏外表與人一樣的妖怪的小宇,依舊死命抱着黑衣男子的大腿。
“不要吃小白,它好可愛!我保證我以後都會乖乖的,大爺,拜託你不要吃它!”小宇一邊說一邊把眼淚糊在黑衣男子的衣服上。
小宇,你會乖乖的跟他沒關係吧……巫主庭感到有些頭疼又有些無力。
黑衣男子抖了抖多了兩個人而變得沉重的右腳,附在他腳上的母子仍然抖不掉。他右手拿着一大塊蜜汁獐子肉,左右拎着獸籠,把它提到眼前一瞧。
胖嘟嘟的白兔眼裏瞧見一個可怕男子吃着不知名的肉,嘴裏嚼呀嚼的,雙眼放光的盯着它這一塊生肉看。大白兔嚇得直抖,抖呀抖,它挪着胖嘟嘟的身體到角落躲着,還是害怕的抖呀抖。
“大爺……”小宇哭得更急了。
如果巫主庭不是當事人的親屬,恐怕她會像一旁的小二子一樣,因為眼前這令人噴飯的奇異場景捧着肚子大笑吧。
“小二子,別一邊笑一邊吃肉,會噎到的。”巫主庭無奈。
苦笑不得的巫主庭走過去,正打算為雙方緩頰一下,突然,黑衣男子不知用了什麼方式,把小宇與少婦彈離他的大腿,同時把獸籠塞到小宇懷裏。
“給你。”黑衣男子的嘴裏勉強擠出兩個字,然後又繼續吃吃吃。
“大爺?”小宇的臉頰仍滴着殘淚,愣愣的捧着獸籠。
“我不要吃兔肉湯。”他這是對巫主庭說的。
“啊?”巫主庭愕然。不吃肉湯,這是妖怪要改吃素嗎?
“兔子這麼小,連塞牙縫都不夠。”黑衣男子說完,踱回堂內,切下另一塊獐子肉繼續吃。
原先,黑衣男子還以為小男孩膽敢搶走他的食物,於是走出門外瞧瞧,順便把屬於他的東西奪回來。嘖!原來是一隻小小團的兔子而已,就算送他,他還嫌吃起來不夠勁。
“晚膳我要吃昨天的當歸羊肉湯。”那種味美、香濃、肉大塊的湯,才叫做燉肉湯。兔子湯?能吃嗎?
巫主庭嘆氣。“我盡量。”昨晚的當歸羊肉湯就讓他吃掉了半頭羊,今晚那僅剩的半頭羊恐怕也會在他唏哩呼嚕的大吃大喝下,消失無蹤了。
羊肉在這地方能買到的有限呀!
巫主庭招手,叫來一旁像在看戲的小男孩。“小二子,回去問問你娘,我整隻兔子都買下,連毛皮也要,問她要多少錢?”
“不做湯?”小二子問。
聞言,小宇趕緊把他的好朋友二號“小白”,往背後一藏。
瞅見小侄子的動作,巫主庭無奈又帶着幾分寵溺的笑了笑。“不了,先讓小宇養它吧。”等到哪天小宇不想養了,才能做湯。
小宇歡呼一聲,雀躍地捧起獸籠對一旁的娘親現寶。
少婦幫兒子抹去臉上的淚珠,感激地朝巫主庭點點頭,帶着一人一兔往屋後走。先打水給孩子擦把臉,再倒些水給兔子喝,另外找個地方把它關好。
巫主庭決定等一下再打打算盤,看這個月的收入還剩下多少盈餘。